奥地利华人手札:乌克兰难民(二)
说明:本文作者为定居于奥地利维也纳的华人Anna女士,她为来到维也纳的乌克兰难民提供志愿者服务。在工作中,她深切地感受到战争对普通民众的伤害与和平的可贵。她将自己的亲身经历和见闻、感悟写成系列文章,授权本公众号独家发表。
经Anna女士同意,本文开通赞赏,并将赞赏收入的50%捐献给无家可归的难民,其余50%为本号运营收入,Anna女士不取分文。系列文章结束后将会在本号公示帐目,并出具维也纳相关机构出具的收款证明。
从俄罗斯侵略乌克兰的战争开始第一天起,奥地利境内的官方机构和无政府组织就立刻启动了志愿者网上报名通道,当天就有大量的市民主动报名参加。
然而,我必须诚实地告诉大家,在战争的前三周,我并没有报名。原因很简单,做志愿者就意味着要跟密集的人群直接零距离接触,所以我一直没敢报名。
我是一个名副其实的胆小鬼。自从疫情在奥地利爆发第一天开始,我就完全不出门了,平时家里所需的食物和日常用品都是网购;我还一直避免跟周围的朋友们聚会,只跟朋友们在网上联系。因此,我被这里朋友们戏称“防疫过度”的典范。唯一好处就是我成为了朋友圈中唯数不多的“幸存者”,我周围的朋友百分之九十以上都被确诊过了。
在这期间,我奥地利医生朋友Aiga也报名成为医疗救援志愿者;我先生说他几个会讲乌克兰语的同事都已经报了名。随着难民人数不断增加,我越来越感到纠结:一边为自己的明哲保身感到惭愧,一边又担心参加志愿活动可能被传染而感到不安。最后,我问先生该怎么办。
先生说:“战争肯定会赶在病毒消失前结束的。”
听完他的这句话,我终于做出了决定。我点开了下面的这个志愿者报名的网站,立即报了名:https://where2help.wien/?locale=de
我先仔细阅读了网上有关志愿者的工作范围和工作流程。根据网上的信息,志愿者主要分布在三个地区:第一个是维也纳中央火车站,要求会说乌克兰语或者俄罗斯语,主要负责翻译工作,还要把刚刚到达火车站的乌克兰难民送到指定的难民中转站;第二个是位于维也纳二区的难民中专站;第三个是位于维也纳二十二区的难民中转站。我家距离第二个难民中转站比较近,所以我直接从网上选择了这个难民中转站。
我步行五分钟左右到达了难民中转站,正好看到了停在路边的几辆接送乌克兰难民的巴士。
同时,我看到了挂在难民中转站门前的条幅,上面写着“Train of Hope” (希望列车)。
在难民中转站门口,工作人员(志愿者)让我出示疫苗注射证明,看完后,她给了我一张粘贴纸,让我写下姓名以及离开的时间,算是志愿者的标志,我需要佩戴着这个标志才能进入难民中转站工作。
在打开难民中转站那扇门之前,我从未亲眼见到过乌克兰难民。我怎么也想不到,踏进那扇门后,我会情不自禁陪他们一起落泪。
负责人Julia 女士跟我简单聊了几句,告诉我目前每个志愿者小组的人数都很充足,如果我愿意的话,现在可以去“难民儿童活动角”去陪孩子们一起玩。
根据我的观察志愿者大致主要分以下几组:
第一组志愿者:主要负责在临时帐篷里给难民做病毒检测。
第二组志愿者:主要负责难民的分流工作。有些难民把奥地利作为目的地,不打算离开这里去其他国家,他们当天就会被送往各个省市;有些难民的目的地是欧洲其他国家;还有一些难民完全没有目的地,他们甚至都不知道自己身处何方,更不知道自己的下一站在哪,何去何从……
第三组志愿者:主要负责捐赠物品的分类。难民中转站里的捐赠物品主要有:日常生活用品(牙膏、牙刷、指甲刀、洗发水等等)、行李箱、常用药物、衣服、鞋、儿童专用品(奶粉、尿布等等)、宠物粮食等等,志愿者需要按照种类和用途进行分类,把衣服按照性别、年龄、大小等进行分类。此外,难民中转站里还临时搭建了十多个洗浴隔间,难民到达后先到里面洗漱换衣服,这些早已为他们准备好的日常用品和衣物立刻就派上用场了。
第四组志愿者:主要为难民准备三餐,同时负责收拾和清洗餐具。难民中转站有专门的用餐区,跟酒店里的自助餐厅很像,桌子上有面包、香肠、三明治、蛋糕、饼干、水果、现煮的咖啡、热茶、以及其他冷饮。午餐和晚餐时间还有两种可供选择的热餐,难民们自己取餐,没有数量限制。
第五组志愿者:主要负责照看难民儿童。中转站里有临时的“儿童活动角”。因为大多数难民家庭几乎都是一个妈妈带着一个或者几个孩子,还有一些年迈的祖父祖母。达中转站后,他们可以把孩子送到“儿童活动角”里,由志愿者们们临时照看,这样,她们可以单独休息一会。
第六组志愿者:由医务人员和心理医生组成的医疗小组,主要负责给乌克兰难民现场提供医疗救助。
第七组志愿者:担任乌克兰语翻译工作,主要是帮助那些不会说英语的乌克兰难民翻译。
我被分配到了第五组,主要任务是照看难民儿童,陪她们一起玩,和孩子们一起制作手工。
我跟一个小女孩打招呼,她热情地回应了我,毫不拘束。我用英语问她叫什么名字,她告诉我,她叫Leila,今年九岁了。我陪Leila玩了“烹饪”游戏,发现她竟然可以用英语说出每一种蔬菜和水果的名称,包括一些不太常见的蔬菜,这一点我九岁的儿子还做不到。“烹饪”游戏结束后,她自己到一边去画画儿了,我坐在桌子的一旁静静地看着她画画。没想到,她直接把画好的画递给了我,她说:“这是送给你的!”
当天,我把她送给我的画带回了家。
为了不让小朋友们感到无聊,我把这几年在家带娃练就的看家本领拿了出来,我教给Leila和其他两个小朋友一起折纸,三个小朋友的学习热情都很高,我们一起折了下面的这个:
折好后,我告诉Leila要离开了,因为我要在两点半之前去学校接我的儿子。Leila突然起身拉着我去旁边的休息区找她妈妈,把手中的折纸作品递到妈妈的手中,告诉妈妈是我教她的。我看到Leila的脸上露出了骄傲的表情,我虽然听不懂乌克兰语,但我能猜到。
没等我开口讲话,Leila的妈妈突然哭了起来:“我们什么都没有了,我们没有了家,我不知道我是否还能见到我的丈夫,我不知道Leila是否还能再见到她的爸爸。”
那一刻,我心如刀绞。
那一刻,我泪流满面。
那一刻,我真想给她一个大大的拥抱。但是,我只是拉起了她的手,对她说:
“我为你们的国家正在经历的一切感到伤心,我为你们每一个人正在承受的一切而感到心碎。我感到十分抱歉,因为我是如此的无能为力。除了临时来这里做志愿者,我能为你们做的实在太少了。”
Leila的妈妈握着我的手,留着眼泪说:“谢谢你们给我们提供的这一切帮助,谢谢你们照顾我们的孩子,愿上帝保佑奥地利!愿上帝保佑你!”
临走前,我问Leila的妈妈是否打算继续留在奥地利,如果留在奥地利的话,我可以把我的电话号码留给她,她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话,可以直接打电话给我。她说接下来打算去以色列,因为她的朋友在那里。
我跟她们母女道别后,离开了难民中转站。
阅读链接:奥地利华人手札:乌克兰难民(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