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书《官海》:你的微信昵称,暴露了你是什么样的人
柳条呆呆地凝望着湖面,几支荷花从繁密的荷叶间探出头来,露出苍白的脸,知了在四周的树间不知疲倦地嘶鸣。马骏独自躺在槐荫里,目光伤感而迷离,马上就要离开这朝夕相伴四年的校园,眼前的一切即将成为过眼烟云。明天,将会是一个怎样的开始?
上午,学校举行了一场招聘会,他对招聘官们说:“对不起,我对中天集团没有兴趣。不过,我可以向你们推荐一个人,她是校团委副书记,叫方萍,能力和成绩都在我之上。”当中天集团私下征求学校高层意见时,校方一致推选了马骏。学生会副主席、校报主编、连续三个学年学习标兵。这些资历和成绩足以打动中天集团招聘官们的心。但是,马骏居然放弃了,为了女友方萍而放弃。
“你简直是个傻子!”同舍好友李文强劈头盖脸地骂了他一顿。“你以为自己是什么东西?吃喝不愁啊?老子看你是天天就着开水吃馒头吃上瘾了,那女人还指不定是你的呢。”
中天集团是鼎鼎有名的大型公司,员工待遇优渥,尽管许多同学对仅有的一个职位趋之若鹜,但因为马骏强势的存在,他们不得不偃旗息鼓。因为马骏的退出,方萍成了不二人选,出色的她如愿以偿地与中天集团签定了协议。此时,她正穿过一路上校友们迎面而来的羡艳目光,神采飞扬地朝着湖边走去。马骏看到方萍,连忙站起来,给了她一个热烈的拥抱。方萍感动地说:“谢谢你,马骏,为了我你……”马骏连忙打断了她的话,说:“别说了,你家境不好,父亲又不在,你需要一个好的工作。”
月光如纱,虫鸣如织。离别的愁情,让两个人拥在了一起,方萍一把脱掉了洁白的T恤,骄耸的软峰、洁白的肌肤、芬芳的香点燃了马骏的,他一把扑到方萍,贪婪地吮着,笨拙地进入了她的领地,忘情地冲锋着,象一匹脱缰的马。
送别了方萍,马骏黯然地回到宿舍。抬手看了看表,离上火车的时间还有四个小时,他决定先打个盹,等回家看望了父母,就去南方找一个离方萍最近的公司,开始全新的生活。想起昨夜两个人的誓言,他孤独的心多少得到了安慰。
位于深山之中的家跟上次回家的时候相比,没有任何变化,只是父亲的咳嗽更厉害了,母亲的白发更多了。望着一贫如洗的家,看着父母日益衰老的模样,马骏的心里阵阵酸楚。在家里呆了一个月后,他从自己暑期做家教赚的一千二百元钱里拿出一千元,偷偷放在父母的床头,然后跟父母和姐妹们辞行。母亲颤抖着手摸着他的脸,说:“骏儿,安定下来,莫忘了给家里挂个电话,免得我们记挂着你。”马骏拼命地点了点头,挥泪告别了亲人,坐上了前往南方的火车。
马骏来到中天集团高大的写字楼门外时,手里只剩下十元零五毛了,这五毛,还是在车站的站台上捡到的。他定了定神,朝门口走去。“站住,你是做什么的?”门口的保安冷着脸喝问道。“我是来找人的。”马骏擦了擦汗,脸上灰一块白一块地笑着说。“走走走,你不识字啊,没看见这铭牌上写的字吗?快走。”保安站起来,挥舞着手里的棒子,不耐烦地轰他。
一辆奥迪开了过来,保安把马骏丢在一旁,忙不迭地启动门闸,奥迪炽热的尾气向马骏的双腿扑了过来,他连忙向后让了让。车子在大楼门前停稳,一个男人忙不迭地下车,拉开副驾驶室的门,一个女人钻了出来,跟男人热烈拥吻,然后走上台阶,跟男人挥手告别。
马骏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虽然这张脸被掩映在精致的妆容之后,但是两年刻骨铭心的爱,足可以让他把这张脸牢牢地刻在心间,反复出现在他辗转反侧的梦里。他一个趄跄,几乎晕倒。“孤孤单单一个人,走在俪影双双的街头,忘了我在找什么,等待明天开始往回走,总是在失去以后,还想再拥有……”耳边传来一首幽伤情歌,让流浪在陌生都市的马骏心如刀割。
他满怀着对幸福的憧憬投入这座城市的怀抱,却不得不面对残酷得让人近乎窒息的现实。他站在天桥上,大喊:“方萍,没有你,我会活得更好,你是个坏女人!”他掏出所有的钱,来到小巷口上的摊上买了30多个馒头和一瓶水,顺着铁路,在酷热的夏天,徒步向千里之外的故乡进发。他想,一天两个馒头,走80里路,半个月的时间已就能到了。就这样,马骏坚持了十天,馒头被啃光了,走到铁路边的一个小集市时,他又累又饿。从路边的饭馆飘过来一阵阵诱人的香味,他趄趄跄跄地走了过去,双眼一花,倒在了饭馆的门前。
“姨,快来啊,有个人晕倒了。”一个梳着麻花辫的女孩用手掩着鼻子朝屋内喊道。“原来是一个饿晕了的叫花子啊。把中午没吃完的饭盛一碗,再弄一碗汤,唉,看他的样子还是个年轻人,怎么落到了这个田地。”胖胖的女老板显然有一颗慈悲的心。
马骏风扫残云地解决了女老板的施舍,打了个饱嗝,红着脸,嗫嚅着对女老板说:“阿姨,我…我想洗个澡,行不!”胖女人对站在一旁的女孩说:“露露,你去楼上把你叔的衣服拿一套出来,让他去洗个澡。”“谢谢您,我一定会报答您的。”马骏真挚地说。
门边的一个年轻人冷笑着说:“你也不看看你的样子,就你这样也谈报答,不怕别人笑掉大牙。以后你不来这里讨饭,就算是对我们沈姨最好的报答了。”“小辉,俗话说的好,三十年河东,四十年河西,你怎么知道他一辈子只有讨饭的命?你快去准备下午的饭菜,别往人家伤口上撒盐了。”女老板白了他一眼,回头微笑着对马骏说:“去洗个澡吧。”
看着洗完澡出来的马骏,沈姨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眼前这个浓眉大眼、鼻直口阔、身材魁梧的小伙子,真的是刚才的小叫花子吗?她亲昵地拉着马骏的手,说:“你要是不嫌弃,今后就在我这店里跑跑堂,等赚到钱,就回家去,找份正经的工作,好好的过。好不好?”马骏感激地点点头,鼻了一酸,泪水差点就流了出来。
整整一个下午,马骏拼命地干活,他勤工俭学时做过这些活计,所以干起来轻车熟路。沈姨看着勤快的马骏,不住地点头。晚上,送走客人,所有的人都围在桌子旁吃饭。沈姨问马骏,为什么会弄成今天这个样子,马骏把自己的经历和遭遇简单地说了一遍。沈姨安慰他说:“哎呀,你还是名牌大学出来的哩,跟沈姨当跑堂,真是委屈你了。孩子,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凡事看开些,说不定有什么好运气就砸到了你头上,摇身一变就成了镇长哩!”
第二天早上,马骏还在梦中,母亲正端着他最爱吃的野菜小米粥递上前来。一阵敲击声惊醒了他,他睁眼一看,小辉正用擀面杖敲着床架。“镇长大人,快起床,厨房快忙翻天了。你倒真以为自己是镇长哩,光吃不做的懒货。”他一边嘲讽一边继续用擀面杖“梆梆”地敲着床。
马骏连忙翻身下床,简单洗涮了一下,就冲下楼去。沈姨并没有责怪他,笑着对他说:“昨天睡得还好吧?本来想让你多睡会的,刚接到镇里的电话,今天中午镇里要在这里招待县里的领导,你快去帮忙啊。”马骏立刻来到厨房,果然像小辉说的一样忙翻了天,露露正坐在小板凳上拣菜,饱满而雪白的胸露出了大半个轮廓,马骏按厨师的吩咐找刀杀鱼,鱼尾巴一甩,露露单薄的圆领裙被溅出来的池水一淋,丰满的胸部更是呼之欲出。
正在两个人尴尬之际,沈姨走了进来,吩咐马骏拿着单子去集市西边的批发部把烟酒取回来。马骏推着三轮车来到批发部。店主接过沈姨写的单子,吩咐店里的伙计照单取货,马骏拿起柜台上面公用电话的话筒,拨通了村里代销店的电话,等了几分钟,听筒里传来姐姐的声音:“是弟啊,你为什么现在才打电话回啊,爸妈都快急死了,你还好吧。”
马骏的话语显得轻松愉快,他说:“我很好,找了个好工作,工资待遇也高,你们不要挂念了,对了,爸的身体还好吧?”姐说:“还好,你要多注意体,赚到钱就先寄给家里,家里等钱用哩。”“好的,老总在催我呢,中午要带我见一个大客户,我有空再打电话回来。”马骏挂上电话,连忙闭上眼睛,不让眼泪流出来。显然,家里实在没有钱给父亲治病了,不然姐姐不会在电话里提寄钱的话。“老板,这电话费先欠着,我一定还给你。”马骏红着脸说,他感到自己很窝囊,连打电话的钱都没有。老板用怀疑的目光看了看他,点点头。马劲低着头,推着车往清风园饭馆走去。
两辆小车停在了清风园的门口,从车上下来五男一女,沈姨连忙迎了上去,对一个四十上下的领档:“喻镇长,您来啦,快快,屋里请,空调早开好了,菜也备齐了,就等着您们来哩,露露,快把西瓜从冰柜里拿出来切了,唉呀,这天也太热了。”
一行人来到包间,喻镇长对随行的一个高个子男人说:“江部长,你看这个地方还满意吗?”“喻镇长你这话就见外了,咱哥俩谁跟谁啊,只要你给我一口酒喝,我就是咽咸菜也满意啊。”江部长爽朗地说。西瓜端上来,喻镇长给江部长递过一块西瓜。正在这时,手机响了,他欠身向江部长打了个招呼,然后向包间外走去,边走边接电话。
“小邱,什么?车抛锚了?你们搞什么名堂?”喻镇长气呼呼地挂了电话。叉着腰骂道:“真扯蛋!”沈姨连忙走上前,问:“喻镇长先消消火,发生了什么事啊?”“本来打算让他们来陪客的,哪想吉普车半路上抛锚了,江部长有一斤半的酒量,我这几天血压又上来了,喝不得啊。”喻镇长急得直冒汗。“您别急,要不,我帮你推荐个陪酒的人?”沈姨试探着问。
“谁啊?”喻镇长一怔。“这是我一个远房侄子,叫马骏,刚从青城大学毕业,现在没事干,在我家玩。”沈姨拉过一旁的马骏,把他推到喻镇长面前。“青城大学毕业的?是名牌大学生啊,嗯,小伙子长得比我们办公室的几个顺眼多了,走,跟我进去陪酒。”喻镇长打量了马骏几眼,拽着他的手就往里走。
“喻镇长,这孩子命苦,你看能不能帮他找个地方安身啊。”沈姨打心眼里喜欢马骏,不失时机地推举他。“酒陪好了,一切都好说。”喻镇长拍了拍马骏的肩膀。“你进去别乱说话,把自己当成镇办的人就行了,走,我们进去。”
到了包间,喻镇长向客人们介绍说:“这是我们秀水镇新来的年轻人,刚从青城大学毕业,今天我把他叫来,见见各位县里的领导。”马骏自我介绍说:“我叫马骏,刚从学校毕业,没见过什么世面,如果有些地方做得不够,请各位领导批评指正。”“哎呀,看到这个年轻人,就想起了我们年轻的时候,年轻真好啊,来来,坐到我身边来!”江部长看马骏不仅长得十分顺眼,说话也得体,心底有几分喜欢。
安置了席位,大家围坐在一起,吃了起来,马骏端着酒杯,走到江部长身边,他说:“江部长,我在学校的时候担任过宣传委员,知道宣传工作没有思想水平是做不好的。您负责全县的宣传工作,一定是个学富五车、满腹经纶的领导。所以,我以一个学生的身份,向学识渊博的老师敬一杯。”这话说得江部长浑身通泰,他一反常例地站起来,一口就吞下了整杯酒,众人热烈鼓掌,连说江部长真是好酒量。
马骏接下来挨个敬酒,最后,他来到唯一的女干部面前,举起酒杯。这才认真地打量了一下她,心里不由得一怔,这个女孩子真是长得太美了,光洁的额头,如黛的眉毛,晶亮的眼睛,樱桃小嘴,粉嫩的双腮,绝色啊,比那个薄情的方萍起码要漂亮一百倍。
喻镇长看马骏在那里发愣,忙给他介绍:“这是宣传部的小高科长。”马骏这才缓过神来,说:“高科长,我敬您一杯。”“别用您这样称呼了,叫我高雅好了,我可比你大不了多少。”高雅腼腆一笑,露出两个甜甜的小酒窝。这对小酒窝让马骏心神大乱,他结结巴巴地说:“那好,高大姐,我敬你。”众人听了马骏这话,大笑,酒宴上的气氛更加热烈了。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马骏的酒量跟江部长差不了多少,加上气氛不错,江部长显然是喝到了位,他满意地剔着牙,对喻镇长说:“这个小伙子不错,我喜欢,喻镇长可要好好栽培,将来必有出息!下个月,等博物馆项目正式上马,你再把他带上,让他陪我喝酒。”喻镇长惊喜地问:“这么说,江部长同意这个项目放在我们秀水镇了?”“这个当然了,不论是论感情还是论条件,我能把这个项目给别的镇吗?哈哈。”江部长一脸的春风。
三天后,马骏得知了自己被喻镇长安排到镇党政办做办事员的消息。他有些犹豫,但转念一想,如果赚到路费回家,家里也没有什么门路,可能也找不到什么好的工作,不如就留在秀水镇,先干一段时间再说。临走时,沈姨给了他200元钱,算是一个星期的工钱,马骏坚持只要了50元,他把欠批发部的5元电话费还上后,揣着45元钱,走了十多里的路,迈进了秀水镇镇委镇政府的大门。
秀水镇处于泽西县的最南端,紧临铁路,境内还有一条国道,离省城不到一百公里,交通条件加上区位优势,使这个镇在整个泽西县的经济排名一直靠前。镇办公楼是个四层高的联栋建筑,显然是刚装修不久,散发着油漆的味道。马骏看了看大厅里的示意牌,径直上了二楼,楼梯口的办公室挂着党政办牌子,他敲了敲虚掩的门。“请进!”屋内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
马骏推开门,这个办公室很大,里面摆了五张办公桌。进门的地方摆着一圈木质的长椅,唯一的一个女人坐在墙角的一个办公桌旁,一个四十多岁、满脸胡茬子的人站在女干部面前,说:“关主任,你先忙,我的事就拜托你了。”“好的,我会跟帮你去问的。”关主任站了起来,目送男人离去。
“我是马骏,今天是来报到的。”马骏一边自我介绍,一边走向这个三十上下、皮肤白皙的丰满女人。“哦,你就是马骏啊。”关主任看了他几眼,然后对对面伏案写着什么的年轻人说:“小邱,你先把马骏带到他的宿舍去,安顿一下,下午正式上班。”小邱瞟了马骏一眼,站了起来,向门口走去,回头对他说:“跟我来吧。”
马骏向关主任颌首笑了笑,又跟办公室其他两个人点头示意了一下,跟着小邱出了门,来到办公楼对面的一座两层小楼前。小邱从兜里掏出一把钥匙,递给马骏,然后指了指一楼最里面的一个门,说:“那就是你的宿舍,你自己进去吧,我还要赶材料。”
马骏打开门,一股发霉的味道迎面扑来。这是一个单间宿舍,中间用夹板隔开,墙壁上四处都是水渍,外面摆着一个破桌子,一把三条腿的椅子。里间靠着三夹板隔断摆着一张木床,床上什么也没有,露出长着白霉的床板,被撕破的纱窗在风中挥舞。
看着空荡荡的房间,马骏发了一会呆,然后走了出去,他打算到镇上买一床凉席和一盒蚊香,顺便买点窗纱。刚出门,就碰到了从办公楼方向走过来的露露。她看到马骏,高兴地挥了挥手。“你怎么来了?清风园不忙嘛?”马骏有些意外地说。
露露皱着眉头打量着房间,说:“是沈姨让我来的,她说你初来乍到,让我问问你有什么难处,看能不能帮上忙。咦,这就是你的宿舍啊?”马骏挠了挠头说:“没事,我住得惯。”“走,我们一起上街,置办点东西,改善一下环境。”露露亲昵地用手碰了碰马骏的后背。马骏不由得一颤,好在露露的手迅速放下了。在露露的帮忙下,宿舍很快焕然一新,墙上贴上了一人多高的白纸,换上了窗纱,水泥地板反复拖了几次,新买了一床棉絮和凉席,添置了一些日用品,露露还为他买了两套夏天穿的衣服。
一上午很快就过去了。露露看看表,说:“我下午还有课,要先走了,有什么事就到镇中找我,你跟门卫大爷说找白露,他会让你进去的。”马骏挽留道:“先吃了饭再走啊!”。“不了,等过几天再来看你。”露露朝他笑了笑,转身向政府门外走去。
他到机关食堂打了一瓶水,又跑到外面买了几个馒头,坐着闷闷地吃了起来。这时他突然想起李文强骂他的话,心里十分失落。下午刚上班,喻镇长端着茶杯,走进了党政办公室,他朝站在一旁的马骏点点头,不等马骏打招呼,就对女干部说:“关琴啊,马骏的生活安排好了没?”“都安排好了!”关琴连忙站起来,接过喻镇长的杯子,提起水瓶往里面续水。
“明天,让马骏和邱洪平跟我去博物馆筹建指挥部,过几天省里要来记者,要好好地筹备一下,对了,汇报材料准备得怎么样了?”喻镇长接过茶杯坐下来,问关琴。关琴从抽屉里拿出几页纸,递到喻镇长的手上。“搞好了,请您过目。”喻镇长看了看,点了点头,说:“嗯,不错,关琴啊,辛苦你了。”“喻镇长,这是我份内的事啊,看您说的。”关琴笑着说。
喻镇长刚走,邱洪平就走了进来,他灰着脸走到自己的桌边,把手中的塑料水杯往桌子上一放,发出咚的一声闷响。关琴狠狠地剜了他一眼,邱洪平也冷着脸看着她,屋子里一下子静了起来,只剩下屋顶的吊扇发出的呼呼声响。马骏看气氛不对,连忙问:“关主任,明天我们几点来。”
“明天,你们早点来,不要让喻镇长等你们,他发起脾气来,你们可受不了。”关琴说完,径自走出办公室,门在她的身后发出一声巨响。“妈的,仗着自己有一点姿色,四处放电,屁本事没有,就知道巴结领导,老子昨天加了一晚上的班,把材料赶出来,没想到功劳全是她的。”邱洪平发着脾气。
马骏也不答话,他不想惹这些是非,自己是个新人,新人就要多听多看不掺合,这是他到南方之前,在邻村村委会当副主任的二姨叔反复叮嘱过的话。他礼貌地向邱洪平笑了笑,从报夹上取下一本《党员生活》,埋头看了起来。
第二天一大早,马骏来到办公室,邱洪平早就来了。楼下响起汽车喇叭声,邱洪平站在窗前一看,回头对他说:“车来了,我们走吧!”
上车后,邱洪平问喻镇长:“许委现在住在指挥部,他哪里差不差人手啊?我想过去帮他的忙。”“许文初的爱人快生了,昨天还给我打电话,要求去个人换他,再说他在指挥部也干不长了,他要调走的事你也知道。不过指挥部的工作可不是一件好差事,南湾村的群众正为征地的事扯皮哩。”喻镇长没有明确表态。
“让我去试试吧,您看我在党办当副主任快五年了,给我求上进的机会啊。”邱洪平用恳求的目光看着喻镇长。喻镇长点点头,说:“先到指挥部看看情况再说吧。”
车行了十分多钟的样子,就到了目的地。筹建指挥部设在南湾村头的一个两层小楼里。许文初三十出头样子,长得白白净净的,见喻镇长的车来了,连忙上前跟喻镇长打招呼。
众人坐下后,许文初说:“喻镇长,刚接到宣传部的电话,省报社的记者后天到,听说有几户群众还在扯皮,他们下午要派两个人,进村入户宣传政策。”“还在扯皮?你们如何处理的?要是处理得不好,本来的正面报道搞不好就弄成反面的了。”喻镇长皱着眉头问。
许委面露难色地说:“我们尽量努力!”。“尽量努力?简直是乱弹琴,等宣传部的同志来了,你们分头去做工作,今天晚上一定给我把工作做通。”喻镇长站起来,面露愠色。可能觉得话说重了,他走到许文初的面前,拍了拍他的肩,缓声说:“文初啊,你调动的事,我帮你再催催,但你要答应我,给我站好这最后一班岗。”
下午,宣传部的车到了,下来两个人,有一个竟然是高雅。高雅的出现,让马骏寡淡的心情突地明亮了起来。他连忙跟她点头示意。高雅的目光跟他相遇了,她朝他甜甜一笑,让马骏的心里好像吃过冰淇淋一样的清凉。
吃过饭,邱洪平跟着镇里的几个人凑在一起打扑克。马骏不会玩牌,他向指挥部的老王要了一份博物馆项目实施方案,坐在门口的小凳子上看了起来。天一撒黑,许文初把人分成两组,他带一组,另一组由高雅带队,马骏被分到高雅这组。他们跟着村委会的人,走进了南湾村。
村子里响起了阵阵狗吠。马骏走在高雅的身后,她曼妙的身影在月色中袅袅婷婷地走着,淡淡的香水味飘了过来,马骏沉醉在这充满诗意的意境之中。
正在他想入非非的时候,一个黑影从暗地里突然扑了过来。
会咬人的狗不叫,会叫的狗不咬人。
高雅遇上了一只不会叫的狗,裙子被狗一口咬住,她何曾见过这个阵仗,吓得大叫。马骏毫不迟疑地冲了上去,把狗扑到在地。狗挣扎着爬了起来,朝着马骏的手就是一口。村委会的一个干部捡起一块砖头,朝狗砸去,狗叫唤几声,跑了。
马骏的手鲜血直流,高雅连忙扯下被狗撕破的裙边,给他包扎。月光下,从领口露出的饱满的胸不停来回摇晃,撩人的体香朝他袭来,马骏觉得喉咙一甜。他真希望这包扎能够继续下去。
“你明天要去医院打预防针才行。”包扎完了,高雅抬起头,看了看马骏,她脸色大变:“哎呀,你的鼻子怎么也流血啦!”“不碍事,可能是刚才跌到时碰了一下。”马骏用手一摸,果然是流了鼻血,心想,这高雅的杀伤力简直是强悍至极。“我看现在你就回去吧,我一个人去就行了。”高雅有些心疼地说。“说了,只是小事,明天去医院看下就行,再说,指不定又会窜出条狗来,我不放心你。”马骏看着高雅绝美的脸,真诚地说。
高雅点头答应了,他们走进了一个村民的家里。听说村里干部介绍说县里来的人,正在看电视的一家老小都围了过来。五十岁上下的人显然是户主,他抽了一口烟,激动地说:“你评评理,镇里盖什么博物馆,放那些老古董,把我们活人吃饭的地给占了,还让不让我们活了?”
高雅微笑着说:“大爷,盖博物馆是县里实施‘文化兴县’战略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您要站在全县的大局考虑啊。”“我不晓得什么战略不战略的,我只晓得镇里征了我的地,我以后就没饭吃了。”大爷脸板了起来,一把把烟往丢在地上,用脚掐灭。
“大爷,我同意你的说法。”马骏开口说出的这句话,让高雅以及同来的村干部都愣住了。“我也是农村出来的,我明白土地对农民的重要性,种田的人都对自己的土地有感情,您说是不是啊?大爷。”马骏说着走到大爷的身边,蹲了下来。
大爷看了看马骏,脸上平缓了许多,叹了一口气,点了点头,说:“谁说不是哩,我16岁起就开始持家,在这地里干了快40年了。靠着这块地,我养活了一家10多口人。”“大爷,我知道您舍不得这地,我现在跟您说说我个人的想法,您看,这博物馆要是盖起来了,这来看的人是不是就多了?到时候您的儿孙们不用耕地做农活,坐在家里摆个摊做个生意什么的,就能赚到钱,您说是不是这个理?”马骏边说边笑。
“县里拿出300万,不光是修博物馆,还要帮我们修路,修渠,帮我们整修房屋,这样一来,我们南湾村就气派喽,我们村里的光棍汉们讨老婆就容易多了。”马骏的一席话算是说到了大爷的心坎上,他的四个儿子,还有三个打着光棍。“还真是这个理!”大爷伸出了手,握住他的手,不想正好握在被狗咬伤的地方,马骏痛得叫出声来。
大爷很吃惊,他问高雅:“这是怎么回事啊?”“在来您家的路上被狗咬了。”高雅看着马骏的流着血的手,皱着眉头说。“哎呀,都是我不开窍,连累这位好干部受了伤,我现在决定了,同意签字,其它的几家你们也不用去了,我去说一声就行,你们快带他上医院吧,”大爷急切地催促道。
马骏被送到了镇卫生院,包扎了伤口,打了预防针,高雅陪着他回到了镇政府。打开宿舍门,寒碜的环境让高雅连连叹气,她说:“你就住这里啊?你家在哪里啊?”马骏把他的经历略讲了一遍,当然略去了方萍。“你是青城大学毕业的啊,真了不起。我读的大学离青城不远,不过没有青城大学有名气,唉,想想大学生涯,真让人怀念啊。”高雅的目光里流露出向往的神情,马骏一时竟看痴了。
高雅看到马骏看着自己的神情,脸一红,心如鹿撞。马骏给她倒了一杯水,外面没有椅子坐,他就把高雅带到了里间,高雅在床头坐了下来,她对马骏说:“刚才你真了不起,几句话就把工作做通了,我看你就是块当官的料。”马骏摇着头说:“我现在这样,能混饱肚子就算不错的了,说实话,对当官我不抱任何奢望。”
“这已未必,我回头跟我爸说一声,让他把你调动县里去,最好是到我们宣传部。”高雅突然觉得自己说漏了嘴,忙捂住自己的嘴巴。“调到你们宣传部有什么好?是不是再有狗咬你,好有人去保护你啊。”马骏笑着看着高雅。高雅羞红了脸,她无意中向马骏表白了自己的心事。故作恼怒地说:“我看你,是让狗咬上瘾了。”马骏心想,只要每次能够让你给我包扎,让狗咬我一百次我也心甘情愿。
窗外虫鸣唧唧,皎白的月光洒了进来,高雅让马骏关了灯,两个人在月光下聊起来。这一聊就是大半夜,高雅看时间不早了,起身要走。“你现在能到哪里去呢?你要是不嫌弃这陋室,就在这里凑合一晚上吧。”马骏说。“这不行,这怎么能行啊?”高雅的脸通红。
“怎么,怕我吃了你啊。”他向高雅走了过去,撩人的体香再次袭来,让他的头一阵昏眩。“你…你……”高雅不由得紧张起来,长这么大,还没有除父亲以外的男人靠她这么近。马骏从高雅的旁边拿起一件衬衣,笑着说:“高大姐被吓到了啊,你放心,我现在去办公室的长椅上睡,这是唯一的一把门钥匙,就放在这里。如果你还不放心,就用桌子把门堵起来。”
马骏出了门,桅子花开了,幽香被习习的晚风吹满了整个院子。他躺在办公室的椅子上,满脑子都是高雅甜美的脸和饱满的胸。高雅在他的床上也辗转反侧,帅气而干练的马骏让她怦然心动。
这注定了将是一个难眠之夜。
早晨,马骏回他的宿舍的时候,高雅已经走了,她留下一封信。信上说:“马骏,你是一个优秀的人,一定要好好努力,你一定会有出息的,如果有机会来县城办事,记得来找我,我的传呼号码是77684166。高雅。”马骏快活地一头倒在床上,床上还残留着高雅身上的香水味,他把枕头放在鼻了下嗅着,久久不愿松开。
因为昨晚马骏的突出表现,许文初把他要去当他的副手。早上,听到喻国维跟关琴说把马骏调到指挥部的事后,邱洪平气得半死,没想到眼看就要摘到的桃子,被半路杀出的一个新兵蛋子抢了,这口气怎么也得出一出。他从抽屉里拿出一份文件,笑着对马骏说:“祝贺你啊,兄弟,下午就要走吧,在指挥部可得好好表现啊!我这里走不开,你把这份文件给张书记送过去,你就说喻镇长催得急,让他快点签字。”马骏接过文件,快步向三楼的书记办公室走去。他哪里知道,这是邱洪平使出的一计损招。
张天华跟喻国维关系不和,秀水镇的干部们无人不晓。喻国维是市委王书记的女婿,在秀水镇工作了十年,资历深,后台硬,而张天华则是刚从别的乡镇调过来的新书记,他是凭着一股干劲和韧劲,从党办主任一步步熬出来的。去年乡镇换届的时候,时任副书记的喻国维是书记的热门人选,县委书记华立东反复做喻国维的工作,让他先委屈两年,等县直部门人事调整时再调张天华回城。
县委书记亲自做工作,喻国维只有服从,但是凭他的个性,他实在拿不出好的样子给张天华看。一边是根深台硬、两年之后就执掌帅位的喻国维,一边是英雄迟暮、即将回城的张天华,心如明镜的干部们就全部站在了喻国维的身后,所以,基本上整个秀水镇,都是喻国维说了算。
张天华几乎整天处在郁闷之中,他正百无聊奈地看着报纸的时候,马骏走进来了。“张书记您好!”马骏站在他的面前,腼腆地打着招呼。张天华把眼镜取下来,揉了揉眼睛,看了看陌生的马骏,问:“你是谁?有什么事吗?”“我是党办的马骏,我来是给您四件的。”马骏把文件轻轻地摆在他的办公桌前。
“你新来的?谁招你进来的?”张天华又戴上眼镜,拿过文件,看了看,又放回桌上。“我前天才来上班,是喻镇长招我来的。”马骏实话实说。“你走吧,这文件先放在这里。”张天华心中有气,但不露声色。“这份文件喻镇长催得急,让您快点签字。”马骏原封不动地把邱洪平的话复述了一遍。
张天华恼羞成怒,把桌子上的茶杯往地上一摔,“啪”的一声,玻璃碴子和茶叶四处飞溅,把马骏惊呆了。张天华举起手指,吼道:“你……你给我…”话没说完,就摇晃着身子向后倒去。马骏急忙把张天华扶起来,背上他,三步并作两步地往楼下冲,向镇卫生院跑去。
幸好抢救及时,张天华才保住了命。他醒了过来,看到床边只有马骏一个人,他问:“是你背我来的?”马骏点点头。“不管怎样,我还是要谢谢你!”张天华指了指旁边的椅子,说:“你先坐下,我有话要问你。”马骏拿起旁边空床上的枕头,把张天华扶起来后,垫在他的背后。然后坐了下来,问:“张书记您喝水吗?”
张天华摆了摆手,他问:“是谁让你来四件的?是不是喻国维叫你这么做的?”“张书记,我从生下来就没说过假话,这事跟喻镇长一点关系也没有。是邱洪平安排我这么做的。”马骏已经觉察到了张天华跟喻国维之间的芥蒂,今天这件事如果处理不好,会让两个人更加水火不容。“邱洪平这个小蹄子,老子一来这秀水就看出他不是个好鸟。他肯定是想整你,才用这招的,老子出了院,非狠狠地教训他不可。”张天华气得脸通红。
他剥了一根香蕉,递给了张书记,然后又说:“张书记,我并不知道您和喻镇长有什么不愉快,今天我愚蠢至极,差点让您气出个好歹来,您有什么不高兴的,就狠狠地骂我,打我也行啊。”张天华听了这话差点笑了出来,他对马骏说:“小伙子,看来是我错怪你了。有些道理等以后你就会明白的,人争一口气,佛争一柱香啊。”
马骏看看表,对张天华说:“刚才您进急救室的时候,我已打电话通知了您的爱人,相信她很快就会来了,我下午要赶去指挥部,等我回来再找您聊天。”张天华挥了挥手,说:“去吧,小马,好好干,你回来后我请你到我家一起喝两盅。”
出了乡卫生院的大门,想到总算化解了张天华的怒气,马骏长吁了一口气,看来,这政府的一口饭还真不好吃啊!不如回去吧,回去就能远离这些是非,可转念一想,我要走了,就很难见到高雅了,想到天仙般的高雅,他立马改变了主意。
他来到办公室,关琴瞟了他一眼,说:“喻镇长刚回镇里,你帮我把这份明天迎接采访的方案送给他审阅,我去外面看看彩旗横幅做得怎样了。”
马骏拿着方案,来到喻镇长的办公室。“我看行,你把这方案拿回去给关琴,就这么办。”喻国维看了看方案,把它还给了马骏。马骏转身欲走,喻国维叫住了他,用欣赏的目光看着他,说:“听说你昨天成功地调解了南湾村几个钉子户,还负了伤,你的手现在不碍事吧。”“喻镇长,我这人皮粗肉厚的,这点伤算什么?张书记病了,现在在卫生院住着,您是不是去看看?”马骏低声说。“他病了?怎么回事?怎么没有人跟我说?”喻华维瞪着眼睛问。
马骏把上午的事简要地说了一遍。他最后说:“邱副主任在办公室干了五年了,好不容易等到一个机会,被我抢走了,他肯定有气,他这样做是冲我来的,希望您不要怪罪于他。”“难得啊,你有这样的胸襟,他对你都这样,你还替他求情,他这个人是成不了气候的。”喻国维站起身来,拍了拍马骏的背说:“走,我们去看看张书记去。”“好嘞!”马骏高兴地跟着喻国维走出了政府大门。
喻国维掏出两张百元钞,吩咐马骏买了些水果营养品,直奔卫生院。看到喻国维进来,张天华有些意外。他连忙吩咐马骏递上一把椅子,招呼喻国维坐下来。马骏对张天华说:“张书记,听说您病了,喻镇长二话没说就赶了过来,他很担心您啊,您现在感觉怎么样?”“好多了,承蒙喻镇长挂念,谢谢啊。”张天华淡淡地笑了笑说。
喻国维说:“张书记,可千万要注意身体哪,这秀水镇少了你可不行啊!”张天华听了这话,心下又是一怒,他丫的,说的比唱得还好听,秀水镇少了你喻国维才真的不行吧。他看着喻国维,还是把这口怒气强忍了下去,微笑着说:“哎呀,看来我还要住几天,这镇上的事就全交给你喻镇长了,哎呀!你看看,我来秀水不过一年的光景,你硬是瘦了一圈,你也要注意,这身体可是革命的本钱啊!”
“两位领导,我现在要去指挥部了,您们接着聊。”马骏拉开房门,准备走。“你等等,小马,我下午也要去指挥部看看,咱们一起去吧。”喻国维拿起放在一旁的公文包,站了起来,转头对张天华说:“一想到这些人我就来气,平时好像有天大的功劳似的,争这个争那个,遇到屁大点事,还不是推到我这里来了,唉,不发牢骚了,我走了,张书记你好好休息,改天再来看你。”张天华一把抓住床单,紧紧地攥在手心里,手背上露出几条怕人的青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