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我们还不能做到对奥斯卡不在乎

国人的奥奖情结和诺奖情结之悠远，曾经是一个比肺结核历史还要漫长的悲剧。如今，诺奖已经天长地久有尽时，小金人却依旧此恨绵绵无绝期。

尽管黄色面孔和小金人一直没断过纠葛，李安更凭借《卧虎藏龙》《断背山》和《少年派的奇幻漂流》三度称雄奥斯卡，但是他的文化身份和背景出身仍然让国人对一座纯正中国血统的奥斯卡奖杯的期待如鲠在喉（出生于北京的华裔女导演赵婷虽然凭借《无依之地》获得奥斯卡的肯定，但她的美式表达与中国文化显然格格不入）。

李安凭借《少年派的奇幻漂流》获得奥斯卡最佳导演奖

这种情结，随着中国成为全球第一大票仓，发生了逆转，几乎每部大制作，都是“得中国者得天下”。在电影票价节节高升的当下，都市白领成为电影市场的主要消费群体，国内票房迎头赶上。《007》《碟中谍》系列等大卖爆品被《战狼》《长津湖》系列等逆天票房甩出了几个身位。

文化自信首先从互联网开始发酵，近几年每逢奥斯卡颁奖季，这样的声音并不鲜见：《为什么这个曾经如雷贯耳的奖项少了关注的热情》《奥斯卡影帝呼吁抵制奥斯卡》《变味的奥斯卡：向政治谄媚、向流量滑跪》……这个“垂垂老矣、保守腐朽”的百岁电影奖项似乎成了一头一戳就破的纸老虎，人人都可以向它扔几块砖头。

然而，果真如此吗？

一

可以说，第94届奥斯卡奖是一份最无意外的获奖名单。为了挽救一路下滑的收视率，重振电影在年轻群体中的影响力。奥斯卡评委会做了不少革新，提名名单越来越长，由去年的8部增加到了10部，囊括类型多样，务求把各个群体审美一网打尽。

提名的八部电影，在先期营造的舆论中各擅胜场：

《沙丘》被认为将科幻片往形而上的哲学讨论提升了一大步，书写了大银幕上波澜壮阔又感人至深的一段英雄之旅；

公认最善于将艺术与流行相结合的斯皮尔伯格，则通过《西区故事》的翻拍致敬了好莱坞的歌舞片传统；

吉尔莫·德·托罗则在《玉面情魔》中继续夹带自己的情怀与恶趣味，视觉效果又极尽梦幻；

《国王理查德》堪称美版《摔跤吧，爸爸》，是奥斯卡一贯钟爱的传记片类型；

PTA（保罗·托马斯·安德森）借着《甘草披萨》聊发少年狂，青春在神出鬼没的运镜中恣肆炫目；

以及凭借《犬之力》创造历史的简·坎皮恩（女导演的二提）、复刻《寄生虫》成功经验的《驾驶我的车》、豪华阵容助拳的《不要抬头》、经典的“野百合也有春天”的《健听女孩》、展示了肯尼斯·布拉纳在新类型中闪躲腾挪的《贝尔法斯特》……或有诟病争议，但毫无疑问都是年度话题之作。

本届奥斯卡最佳影片《健听女孩》

到底是左手干掉右手，还是东风压倒西风，看似雾里看花、故布疑阵。

北京时间3月28日，获奖名单揭盅，几乎与各大媒体的榜单预测八九不离十，被称为奥斯卡风向标的美国演员工会奖，更是押中了所有的表演奖项，威尔·史密斯和劳模姐在各自的职业生涯中奉献了不止一次影帝影后级别的表演，终于修成正果，最佳男女配角，历来角逐之激烈尤甚影帝和影后，但特里尔·科特苏尔（《健听女孩》）和阿丽亚·德博斯（《西区故事》）在传媒中的评价，早已众口一词！

《西区故事》中阿丽亚·德博斯的表演备受好评

这么“意外”的名单，难怪连粉丝都调侃甜茶的鼓掌“卖力”得都看不下去了。

二

2020年，《寄生虫》横扫奥斯卡最佳电影、最佳国际电影、最佳导演、最佳剧本等重量级奖项，创造了亚洲电影的历史。影片立意深刻、结构巧妙，但由于过于铺张而简单粗暴的符号与隐喻，亦有“德不配位”的争议，有媒体就言之凿凿地称《寄生虫》是一场完全得益于宣发营销的“意志的胜利”。

《寄生虫》创造了亚洲电影的历史

每届奥斯卡都少不了“内定”“收买”的黑幕传说，但纵观奥斯卡得奖记录，除了极少的《肖申克的救赎》败给《阿甘正传》、马丁·斯科塞斯的“遗珠之憾”，以及小李子陪跑影帝22年，最终获奖的作品却并不是他最优秀的表演等极端个案，奖项的公正性是公认的，或者也可以说，这是奥斯卡永恒的价值观运行的结果。它判断的基准是影片内容的深度和广度，价值观碰撞及社会影响，国家、地域、人权、种族、性别、政治，指涉范围十分复杂，个别电影由于拍摄难度和制作水准，也会被纳入考量范围。

2014年的《鸟人》用一镜到底重新定义和确证了对世界和自我的认知，将技术本身提升到了哲学的层面。题材的冷门、话题的边缘，往往是奥斯卡的心头好，反之，市场大卖、雅俗共识，却未必能讨好得了奥斯卡。

以另一个兵家必争之地的奖项——最佳国际影片（最佳外语片）为例，自上世纪70年代中期以降，奥斯卡外语片不再向以形式探索或引领艺术潮流的作品倾斜，而是兼顾艺术与商业的原则，主体化的民族主义美学、普适性的人文情怀、寓言式的现实境遇隐喻作为最佳外语片的评奖策略，就此固定下来。由于这是非美国影片能够角逐的唯一荣誉，历来都是民族主义调配普世共鸣的另类舞台，力求以主体身份来反映民族文化身份的自我认同和自我审视。

日本是最佳外语片的得奖大户，但是自从2009年的《入殓师》之后，已经暌违这个奖项13年。《驾驶我的车》延续了日本人深井不波的民族性，3个小时沉稳有力的叙事，是对奥斯卡文学传统的尊重与复兴——表达影像与文学深刻洞察人性的共同愿望。多年来把诺贝尔文学奖陪跑成马拉松的村上春树，反而在奥斯卡得遇知音。

《驾驶我的车》获得最佳外语片，日本终再获奖

于是，我们看到的，仍然是一个在各种政治正确、艺术标准等命题之间努力走平衡木的奥斯卡，保守和陈腐自然在所难免。有《犬之力》这样的优等生答卷，也有大导演斯皮尔伯格和PTA喝了回春水与时俱进、却让人难以臧否的新语法。

当然，毫无悬念的，《沙丘》会斩获一大堆技术类奖项，却在重量级奖项继续“我本无缘”的悲情宿命，丹尼尔·克雷格演出了一个脆弱、疲惫、日薄西山的特工形象，这是模板化的007从未抵达的深度，他已经从这个角色上获得了享用不尽名利，奥斯卡自然不会锦上添花。

《沙丘》成为本届奥斯卡大赢家

从某种意义上，奥斯卡不再是一个奖项，而是一种艺术创作的标准，在年轻世代的声色体验已经被电玩、二次元、魔幻、穿越掳掠一空时，还有必要维持这种过时的架子吗？《唐顿庄园》的老夫人给出了与世俱进的解答：“我们的祖先过着不同的生活，我们的后代也会过上不同的生活，但唐顿庄园永远属于其中。”

三

是的，老迈的奥斯卡从来都是从善如流、亲切随和的。2018年奥斯卡遭观众吐槽无聊、收视惨淡。此后三年不设主持人，仍不能挽大厦之将倾。

本届奥斯卡邀请了三位SNL的女谐星，旺达·塞克丝、艾米·舒默、雷吉娜·赫尔，负责活跃气氛，插科打诨，还能避免男主持人的毒舌和擦枪走火。全女性阵容，黑白兼顾，女性主义的大势所趋。

左起分别为艾米·舒默、旺达·塞克丝、吉娜·赫尔

荷兰弟加入主持阵容为奥斯卡带来了社交网络上的话题热度，奥斯卡向流量滑跪引发了大规模的群嘲，可是，作品过硬、性格讨喜，还有比荷兰弟更好的流量选择吗？不仅如此，奥斯卡还向观众释放了最大的诚意，特设“粉丝最爱”奖，意寓，虽然奖项是那些老修女一般的评委会决定的，但粉丝们的心声也可以被我们看见。

为了节省现场切换的时间，8个技术类奖项由直播改为录播，以及红毯上的暗战与心机，现场的意外与惊吓，努力表演出对获奖者的祝贺，奥斯卡的戏剧性从来都不比它所奖掖的那些作品要少——威尔·史密斯扇向克里斯·洛克那一巴掌，犹如交响乐终章时的那一下挥鞭定势，完美！

威尔·史密斯掌掴克里斯·洛克

虽然缓慢，奥斯卡一直都很努力地跟上时代的脚步。这种努力，在全球影业遭受疫情冲击的严峻形势下，已经见到了成效——北美影业全面回暖，而本年度的最佳国际影片，水准为近几年最佳。

不管我们鄙薄也好，冷漠也罢，每年的奥斯卡都是全世界的的头条文化盛事，而不可否认的是，从二十年前申奥片还能约略攀上点灵感到现在的讷讷无语，我们距离奥斯卡所确立的这一套即令不是最好却也是最具霸权性的标准已经越来越背道而驰。

诚然，2017年中国申奥片《战狼2》56.83亿美元的傲人票房固然迎合了国人对民族性的陶醉，但海外票房仅占780万美元（约合人民币5000万），举一个令人难堪的数字，好莱坞爆米花大片《速度与激情8》，在男主角保罗·沃克辞世的情况下，斩获12.35亿美元的全球总票房，其中海外票房就占到了10.1亿。同为印度申奥片的《摔跤吧，爸爸》，在印度国内票房34.5亿卢布（约合人民币3.5亿），在中国斩获票房12.95亿！无论市场表现还是价值输出，中国电影都不可避免走向了孤岛化生存。

霍建起当年看《阿凡达》，发下宏愿：给我那么多钱，我也能获奥斯卡。张艺谋的冲奥情结，曾经是媒体版面上硬核话题。他们一往情深的单相思，在今天看来，不失为一种隔世的质朴与可爱——毕竟有过硬的作品撑着底气。

今天的中国电影，早有国足“珠玉在前”，公平竞技，菜是原罪！

特约撰稿 | 路鹃

编辑 | 邱欣悦

策划 | 文娱春秋编辑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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