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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论 | 卢瑶,沈红,张青根:绩点为王的思维代价:学习投入与本科生的学业表现和高阶思维能力

卢瑶,沈红等 复旦大学高等教育研究所
2024-09-04

摘要

基于2016年和2019年两次全国性调查与测评数据,采用似不相关回归模型,本研究考察了以课业学习为主的学习投入对大学生学业表现和高阶思维能力的双重效用。研究发现,学习投入是一把“双刃剑”。一方面,学习投入越高学生的GPA也越高,两者表现为单一走势的线性关系,验证了学习投入“越多越好”。另一方面,学习投入超过一定限度后对批判性思维能力的效用会发生方向性改变,两者表现为倒U型的曲线关系,表明学习投入存在“适度区间”。这说明学习投入理论中的“越多越好”假设、“适度区间”假设均仅在评估特定学习成果时成立。进一步分析发现,学习投入带来的GPA高涨是以侵蚀批判性思维能力发展为代价的。这些结果对学界深化学习投入研究、高校优化人才培养目标具有指导意义。

关键词

学习投入;GPA;批判性思维能力;倒U型关系


基金项目

国家自然科学基金2021年面上项目“高等教育如何影响大学生批判性思维能力发展——基于全国本科院校调查与测评的实证研究”(72174081)


作者简介

卢瑶,女,华中科技大学教育科学研究院博士研究生,主要从事学生学习与发展研究;沈红(通信作者),女,南方科技大学高等教育研究中心主任,讲席教授,主要从事学生能力增值研究;张青根,男,华中科技大学教育科学研究院副教授,主要从事高等教育经济与管理研究。


引用本文

卢瑶,沈红,张青根.绩点为王的思维代价:学习投入与本科生的学业表现和高阶思维能力[J].复旦教育论坛,2023,21(04):78-86.


一、问题的提出
学习收获是近几十年中外学界共同关注的重点领域。随着学者对此研究的推进和积累,学习收获的结构性问题日益凸显[1],学习投入与不同学习收获的关系也亟须检验和澄清。平均学分绩点(Grade Point Average,GPA)是研究者衡量学生收获的常用指标,也是大学生角逐名校、名企的硬通货。在“绩点为王”的裹挟下,以GPA为导向的学业成就观逐渐弥漫于校园,通过军备竞赛式学习来提高学业成绩就成为学生学习的主要目标。但是,安坐于绩点排行榜顶端不应是新时代大学生学习目标的唯一样态。这也许在短期内会激发学生的学习热情,但是从长远来看是对学习投入的扭曲和学习目标的窄化,亦是对大学教育内在价值的异化。在这一认识下,高阶思维能力成为衡量学生学习收获的另一个核心指标。世界各国的人才培养实践和国内外众多研究成果也启示我们培养学生的高阶思维能力是构建高质量人才培养体系的核心抓手[2]。尤其是在建设“世界主要科学中心和世界重要人才中心”的战略背景下,提高学生的高阶思维能力比以往任何时代都显得更加重要和迫切。这就带来一个现实问题:当大学生投入诸多时间和精力来追求GPA时,被高校和政府赋予极高使命的高阶思维能力将会如何发展呢?GPA与高阶思维能力作为不可或缺的两类学习收获,它们的关系又是怎样?对这些问题的回答不仅有助于在学理上厘清学习投入与学业成绩和高阶思维能力间的复杂关系,也可为解释众多成绩优异的学生难以成长为国家所需的高层次人才提供理论解释和实证依据。
基于此,本研究使用2016年“全国本科生能力测评”数据和2019年“全国本科生能力追踪测评”数据,通过构建似不相关回归模型,考察了本科生学习投入对其学业成绩和高阶思维能力的影响,并尝试探讨了学业成绩和高阶思维能力如同“鱼和熊掌”不可兼得的关系。
二、理论基础与研究假设
学习投入理论强调了学生投入在学生学习和发展中的积极作用[3]。经过多年发展,学习投入理论逐渐融合了教育学、心理学等多学科领域知识,已成为解释大学生学习与发展的常用理论。本研究在该理论的指导下,结合相关研究成果,提出以下研究假设。
(一)学习投入“越多越好”:一个仍需被验证的命题
学习投入是学习投入理论的核心概念,主要指学生投入到各项教育实践和学习实践中的时间和精力。该理论假定学生在有教育意义的活动中所投入的学习越多,他们在大学期间的各项收获就会越高[4]。这一假定得到了学术界的广泛关注,并引发了研究学习投入“越多越好”的潮流。相关分析显示,学生努力质量和学习收获[5]、学生学习投入与批判性思维能力[6]都存在显著正相关关系;相比于个人努力质量中的拓展学习子维度,课业学习子维度与成绩排名的相关系数更大[7]。同时,纳入控制变量后的计量模型也证实了学习投入的“越多越好”。例如,卡胡(Kahu)[8]和茜祖翔(Zusho)[9]的研究显示,学生各方面的投入越多,他们的学业成就和能力发展就越高。迪斯(Diseth)[10]将研究对象限定于心理学专业学生后,也有相似的发现:大学生的努力程度和课程学习体验能够有效预测他们的课业成绩。汪雅霜[11]使用我国大规模学情调查数据研究发现,学习投入对学生自评的通用技能收获、专业知识收获有显著正向影响。李雄鹰和秦晓晴[12]以入选“拔尖计划”的学生为研究对象,结果显示学生学习投入的多少可以直接影响学习收获,投入越多,学生自我报告的知识收获、创新性能力收获也越高。魏署光和陈敏[13]基于“985工程”建设高校的学情数据发现,主动学习投入、课程学习投入对学习效果的效用高于生生互动水平、生师互动水平对学习效果的效用。另外,对学习投入作用机制的相关研究发现,学习投入在学习体验和学生GPA间起部分中介作用,在学习体验和共通能力间起完全中介作用[14]。综上可知,包括课业学习在内的学习投入对学生的学业成绩和能力发展有正向预测作用。因此,我们提出学习投入“越多越好”的研究假设:
假设1a:学生的学习投入越多,他们的学业表现越好。
假设1b:学生的学习投入越多,他们的高阶思维能力越高。
(二)学习投入“适度区间”:一个待检验的命题
检验学习投入是否存在“适度区间”是被国内外学术界共同忽视的一个研究命题。其实早在1984年提出学生参与理论时,阿斯汀(Astin)[15]就指出学生的时间和精力是一种独特的、有限的特定资源,因此学生参与可能存在适度性问题,应适可而止;参与度高过某峰值后,学生参与效用就会边际递减;当学生过分专注于某一教育目标时,可能会影响甚至危害其他教育目标的实现。在其随后的研究成果中,阿斯汀(Astin)[16]再次提出考察学生参与的适度区间应该是未来研究的一个方向。事实上,该观点得到了实证研究的支持。一项十多年前的研究发现:学生课外参与度是有阈值的;随着学生课外参与越多,课外参与对学生全面发展的作用会边际递减[17]。但是,与学习投入“越多越好”那成千上万的研究成果相比,对学习投入“适度区间”的研究寥寥无几。这可能与阿斯汀(Astin)首将学生参与概念限制在行为方面有关,认为学生参与主要指行为而非动机。近年来,学习投入的“行为观”遭到了学术界的质疑,提出单从行为出发研究大学生学习投入是片面而短视的,因为它排除了那些对解释学生投入来说十分重要的认知因素,忽略了学生的认知投入与外显行为可能存在的矛盾[18]。弗雷德里克斯(Fredricks)[19]提出学习投入是一个元概念,本身包括了行为投入和认知投入;并且认知投入的强度有质的不同,从低层次的记忆、浅层学习方式和浅层学习策略到深层学习方式和深层学习策略都归属其中。目前,将学习投入的“认知观”纳入理论范畴已被学界普遍接受[20]。例如,苏林琴[21]将认知投入纳入了分析框架,并发现认知投入同行为投入一样对学生的学习收获有积极作用。但是,上述研究并未考察认知投入作为一种有限资源会对学生收获带来何种影响。这样说是因为认知投入的多少会涉及学生的认知负荷,故而学生的认知负荷水平就成为影响学生学习投入度的重要因素。认知负荷理论的提出者斯韦勒(Sweller)[22]认为学生学习所使用的工作记忆的容量是有上限的,因此个体在同一时间内只能执行有限数量的任务[23]。当学习等智力活动强加给工作记忆的认知负荷超过其最大容量时,个体的学习收获就会降低[24]。综上可知,无论是行为投入还是认知投入并非“越多越好”,而是可能存在“适度区间”。基于此,本文提出研究假设2:
假设2a:学习投入超过一定限度后对学业表现有显著负向影响。
假设2b:学习投入超过一定限度后对高阶思维能力有显著负向影响。
三、研究设计
(一)数据
数据来源于课题组2016年12月开展的全国本科生能力测评(National Assessment of Collegiate Capacity,NACC)。通过对我国四年制本科院校10%的抽样,该调查对16省(自治区/直辖市)83所公办普通高校的近1.6万名在校本科生进行了问卷调查和批判性思维能力测评。按年级划分全样本后,大一学生样本为8245人,大四学生样本为5457人。如无特殊说明,本文的研究样本为大四学生样本。
(二)变量
1. 因变量:学业表现和高阶思维能力
(1)GPA。GPA与在校本科生息息相关,是国内外高等教育衡量学生学业表现的一个通用计量单位,也是高校向学生分配奖项、奖学金、保研资格等稀缺资源时所依据的一个重要标准。因此,本文使用学生自我汇报的GPA来表征学生的学业表现,问卷题目为“您的学分绩点为     (4.0分为满分①)”。清洗数据后,有效样本量为3328②。(2)批判性思维(Critical Thinking,CT)能力。当前,批判性思维能力是政府、社会、高校公认的高阶思维能力,也是研究者检验学习投入“越多越好”效应的常用指标。本研究使用由33道客观试题构成的“全国本科生批判性思维能力测评”量表[25]现场集中测评了学生的批判性思维能力。该量表合理地反映了中国文化和中文语境,是测评批判性思维能力的首个本土化测评工具。测评时长为50分钟,每题1分,满分33分。按通行做法,本文将其转化为百分制。测评结果显示,量表的克隆巴赫系数为0.623(较高),满足测量和研究需要;分别以被测学生的自评批判性思维能力、高考总成绩、高考语文成绩、高考数学成绩和高考英语成绩为效标,效标效度分别为0.094、0.364、0.185、0.296和0.273(p<0.001),表明量表的校标关联效度较高,测评工具有效。
2.自变量:学习投入及其二次项
泽普克(Zepke)[26]指出学习投入的已有研究存在三个问题,其中之一是学习投入试图强调学生学习的方方面面,而这恰恰忽视了特定场景、特定内容的学习所具有的特殊性及其对学习成果的独特影响。因此,本研究中的学习投入主要指学生的课业学习,将常见的人际互动等学习投入变量当作控制变量纳入模型。学习投入由“我的学习主动性”和“我对课程学习的投入度”构建。其中,课程学习包含了学生的行为投入和认知投入,前者强调完成老师布置的学习任务,后者关注学生对课程知识的记忆、理解以及应用[19, 27]。这样说是因为行为投入和认知投入并不是泾渭分明的,而是对学习投入不同维度的侧重,并且很大程度上重叠在一起难以完全区分开来[28-29]。两个题项均采用李克特5点计分法设计,1表示非常低,5表示非常高;克隆巴赫系数为0.829,内部一致性较高,满足研究对信度的要求。参考已有构建变量的方法[30],学习投入为题项求和后的平均值,平均值越高表示学生的课业学习投入越高。同时,为回答研究假设2,本文构建了学习投入的平方项,以考察学习投入对学生学业表现和高阶思维能力的影响方向、影响程度及其适度区间。
3. 控制变量
学生个体特征是影响学生学业表现和高阶思维能力的重要因素,因此本文首先对学生的性别、户口进行了控制。其次,还控制了对学生学业成果有影响的独生子女、父母受教育年限、父母职业阶层和家庭经济水平感知四个变量。另外,本文控制了与学生就读情况有关的变量,包括学校类型和学科类型。最后,对学生的学情投入进行了控制,包括学生是否参加过或准备参加GRE考试、是否学习过或准备学习批判性思维课程、是否参与过本科生科研等三个分类变量,以及院校支持满意度、生师互动质量、生师互动频率、生生互动频率等四个连续变量。其中,院校支持满意度指学生对学校提供的“学业”“社交”支持的满意度,生师互动质量指“老师”“班主任/辅导员”对学生的影响,生师互动频率和生生互动频率指与“老师”“同学”交流互动的频率。
基于工作样本的描述性统计见表1。

(三)分析方法
如何避免遗漏变量可能带来的估计偏差是使用截面数据分析学习投入效用的一个难题。为有效克服该问题,本研究参照吴愈晓和张帆[31]的做法做了两种努力。其一,使用区域固定效应模型对大学所在区域进行控制。这是因为东部、中部、东北部和西部的经济发展水平及其高等教育质量存在明显的地域差异,对其进行控制可有效降低区域层面的遗漏变量所带来的估计偏误。其二,使用似不相关回归(Seemingly Unrelated Regression,SUR)模型代替传统的普通最小二乘法(Ordinary Least Squares,OLS)进行估计。本研究有GPA和批判性思维能力两个因变量,而且两者显著正相关(r=0.165,p<0.001),再加上估计它们的自变量是一致的,这不可避免某些没有纳入模型的因素会同时影响两个因变量[32]。因此,使用两个单独的OLS回归模型分别估计两个因变量时不可避免出现它们的残差项会显著相关,从而降低估计效率。使用SUR模型就是将上述独立的两个模型进行联合估计,这在一定程度上不仅可以改善因遗漏变量带来的估计偏误,也可以通过系统估计提高估计效率。具体的SUR模型如下:

模型(1)中,GPAijCTij分别指第j个区域的第i个学生的GPA和批判性思维能力,Engij指第j个区域的第i个学生的学习投入,Ctrijk指第j个区域的第i个学生的第k个控制变量,αjζj分别是GPA和批判性思维能力模型的固定截距,容纳了可能未观测到的区域特征,εijξij为随机误差项。对εijξij进行同期相关检验后,若两个随机误差项的相关性在0.05水平上显著则拒绝两个模型的残差项相互独立的原假设,即使用SUR模型进行系统估计可以提高估计效率;反之,SUR模型估计的结果与使用两个OLS回归模型单独估计的结果一致。同时,为检验过度的学习投入是否对学生学习成绩或者批判性思维能力有消极影响,本研究通过在模型(1)中引入学习投入的平方项Eng2ij构建了模型(2)。
四、分析结果
(一)关系初探:学习投入与GPA和批判性思维能力的关系
运用皮尔逊相关系数检验发现,学习投入与GPA存在显著正相关(r=0.306,p<0.001)关系,与批判性思维能力存在负相关(r=0.001,p=0.996)关系。为深入了解不同学习成绩、高阶思维能力学生的学习投入差异,本研究分析了GPA前5%的学生与其他学生、批判性思维能力得分前5%的学生与其他学生在学习投入上的差异(见表2)。由表2可知,学习成绩优秀的学生的学习投入要远高于其他学生,且两类亚群体的学习投入存在显著差异。但是批判性思维能力得分前5%的学生与其他学生相比,他们学习投入的均值非常接近,也未通过5%水平的T检验。最后,根据GPA的均值,本研究将GPA为3.131及其以上的学生划分为“高分”学生(N=1565),反之为“低分”学生(N=1348);根据批判性思维能力的均值,将得分低于56.579的学生划分为“低能”学生(N=1318),反之为“高能”学生(N=1595)。数据显示,“高分”学生中近四成(593/1565)学生为“低能”学生。上述结果初步表明,学生学习投入越高,学生的GPA也越高,但是其批判性思维能力基本保持不变,甚至可能被抑制,出现“高分低能”现象。当然,上述分析方法没有对其他变量进行控制,上述判断还需通过模型来检验,以便得出更加科学可靠的结论。

(二)实证检验:学习投入对GPA和批判性思维能力的影响
表3的同期相关检验显示,模型(1)模型(2)的两个残差项的相关系数都在0.01水平上显著,表明两个因变量的残差项不具有独立性,SUR模型的估计效率高于OLS回归的估计效率。因此,本研究采用SUR模型估计了学习投入对学生学习成绩和批判性思维能力的影响(结果见表3)。

从模型(1)的结果来看,在其他因素一定的条件下,学习投入对学生的学习成绩有显著正向影响,对批判性思维能力有负向影响,但是后者不具有统计学意义。这表明学生学习投入每增加1个单位,其GPA将增加0.145分,但是批判性思维能力不会显著提高。该发现验证了假设1a,但是没有验证假设1b。从模型(2)来看,学习投入对GPA仍是显著正向影响,学习投入的二次项对GPA有略微的正向影响;学习投入对批判性思维能力有显著正向影响,学习投入的二次项对批判性思维能力有显著负向影响。结合学习投入的取值范围[1,5]可知,学习投入对GPA的影响是单调递增的;学习投入对批判性思维能力的影响则会随着学习投入的增加发生方向性变化,具体表现为,学习投入在1至3.065期间时对批判性思维能力有显著正向影响,但是随着学习投入高于3.065时,其对批判性思维能力转变为显著负向影响。这一结果证实了假设2b,但是假设2a未得到支持。
总结来看,对GPA回归的结果支持了学习投入的“越多越好”假设,学习投入越多,学生的学习成绩越高;对批判性思维能力回归的结果支持了学习投入的“适度区间”假设,随着学习投入增加其对批判性思维能力的效用将由显著正向转变为显著负向。
(三)稳健性检验
为保证上述研究结论的可靠性,本研究使用本团队的另外两个数据进行了稳健性检验。如前所述,上述研究结论的批判性思维能力数据来源于33题。结合难度、区分度、信效度等指标,课题组从33题中选择18题构成了“全国本科生批判性思维能力测评简化版”(以下简称“简化版”)。“简化版”仍是每题1分,集中学生进行纸质测评,测评时长为25分钟。2018年开展的“武汉七校联合办学项目的成效评价”调查显示“简化版”的信效度满足研究需要[33]。因此,稳健性检验的第一个数据仍是2016年大四学生样本数据,只是因变量批判性思维能力是样本学生在“简化版”上的批判性思维能力得分(CT2016_18)。此时,测评工具的克隆巴赫系数为0.534(尚可),测评得分与批判性思维能力自评得分显著正相关(r=0.087**),GPA2016与CT2016_18显著正相关(r=0.159***)。稳健性检验的第二个数据是2019年“全国本科生能力追踪测评”数据。根据自愿参与原则,来自12个省份57所高校的1442名学生参与了追踪调查。因变量是追踪测评中大四学生(2016年测评中的大一学生)在“简化版”上的批判性思维能力得分(CT2019_18)。结果显示,测评工具的克隆巴赫系数为0.562(尚可),测评得分与批判性思维能力自评得分显著正相关(r=0.139**),两个因变量的相关性(r=0.076*)通过了显著性检验。
基于SUR模型的稳健性检验结果(见表4)显示,学习投入对学习成绩是单一走势的显著正向影响。对批判性思维能力而言,模型(1)显示学习投入对批判性思维能力有显著消极影响;模型(2)显示随着学习投入增加,学习投入对批判性思维能力的影响仍会有拐点存在,由最初的积极影响转变为随后的消极影响。综合来看,稳健性检验结果与主模型结果一致:学习投入与GPA是线性关系,与批判性思维能力是曲线关系,即假设1a和假设2b得到验证,假设1b和假设2a被拒绝。

五、结论与讨论
学习投入对本科生的学业表现和高阶思维能力发展具有重要意义。通过分析全国性调查与测评数据,采用似不相关回归模型校正遗漏变量可能带来的估计偏误后,本研究得出以下结论。
第一,学习投入能促进学生发展,但是“越多”的学习投入是否能带来“越好”的成长表现需根据参评的学业成果具体判断。当以GPA评估学生的学业成果时,学习投入的“越多越好”效应在目前中国的大学场域中仍可得到验证。但是,从高阶思维能力来看,“越多越好”的美好期望并未如期实现,过多的学习投入会限制批判性思维能力的发展。第二,学习投入的适度性也是一个具有前提条件的命题,是否存在最优区间也需根据所评判的学业收获来做审慎判断。从本研究结果来看,考虑学习投入的二次项后,学习投入与GPA仍是成正比的线性关系,印证了“GPA就像海绵里的水,挤一挤总会有”的传说;学习投入对批判性思维能力的影响方向随着学习投入的提高而改变,两者表现为倒U型曲线关系。
出现这一结果在意料之中,因为近年来GPA的不断膨胀和批判性思维能力不高是社会各界皆知的教育现象,虽饱受批评但并没有明显改善。正所谓“种瓜得瓜,种豆得豆”,学生的学习收获结构源于他们的学习投入结构。当前,我国本科院校课程尚未“从智力上挑战学生”,仍强调分析、记忆等传统的低阶认知目标,而对综合、判断和运用等高阶课程认知目标的强调程度较低[34]。结果是大学生三分之二的学习过程是对课本知识的重复性记忆,使用高层次思维活动的学习过程非常欠缺[35]。这种低层次的学习策略提升了学生的学习成绩[36],但也阻碍了反思能力和问题解决能力的发展[37];学生的学习技能大幅提升,批判性思维能力增值不尽人意[38]。另一项研究也显示,近三分之一学生的课程成绩和批判性思维能力是割裂状态,呈此强彼弱或此弱彼强的弹簧样式[39]。这告诉我们,以追求GPA为主要目标的学习投入与以促进批判性思维能力发展为主要目标的学习投入具有本质差异。因此,学习投入对GPA和批判性思维能力效用的异质性有其深刻的教育根源,与学生的GPA情结、教师的填鸭式教学传统以及“知识—成绩—高阶思维能力”转化链的模糊甚至断裂等不无关联。
综上可知,当前学生的课程学习能带来GPA的高涨而非高阶思维能力的提升。进一步分析发现,GPA的高涨在一定程度上是以损害高阶思维能力的发展为代价的。我们知道,在学习也内卷的时代,为增加在毕业去向这一决胜局中的胜出砝码,学生倾向于将认知资源投入到能带来最大化效用的GPA身上[40]。而用于学习任务的感觉通道的类型和数量是一定的,在特定时期内只能表征特定学习任务的信息[41];学习所需的工作记忆的容量也是有限的,学生仅能有效执行属性相近的学习任务[42]。也就是说学习活动存在一个同期性问题[43],当记忆和理解课程知识占用过多的认知资源时,分析、评价、论证等批判性思维技能所需的认知资源就会不足。正如学生所说,“我每天的时间都用在学习上了,没有时间思考。”[44]综合这些主客观原因可知,低层次思维活动所带来的学业表现与高层次思维活动所带来的高阶思维能力发展就如同“鱼和熊掌”是很难兼得的。这也警醒我们,在高等教育大环境没有根本改善的情况下,寄希望于学生主动改进学习观来实现学习目标的转型是不太现实的。换言之,只有多方联动,学生才可能跳出为了绩点而挣绩点的学习怪圈。为此,本文提出以下建议。首先,革新人才培养理念。以高阶思维为抓手推动我国高等教育的新变革,在全社会形成“高阶思维也是力量”的新共识。其次,改进教师教学模式。打造“思维课堂”,让教学去唤醒学生沉睡着的思维,并在课堂或考核中给予学生应用高层次思维技能的时间和空间。再者,完善学生评价方式。变革以成绩高低给学生贴优劣标签或者分配名额、声誉等稀缺资源的做法,积极探索成绩评价向“高阶思维+成绩”评价的转型。最后,引导学生形成新的学习目标。帮助学生认识到高阶思维对其学业深造和职业发展都至关重要,尤其在新时代背景下要有意识地从GPA导向的学习向积累高阶思维技能的学习转变。
另外,本研究的发现表明,学习投入理论中的“越多越好”假设、“适度区间”假设仅在评估特定学习成果时成立。其中,前者仅在评估以GPA为代表的学习成果中成立,后者仅在评估以批判性思维能力为代表的高阶思维能力中得到验证。这提醒我们,在分析学习投入对学习成果的效用时应注意以下三点:第一,关注学习投入的方向,尤其是以某学习成果为主要甚至唯一学习目标时要警惕对其他学习成果的侵蚀;第二,着力细化学习成果的内涵,避免将不同认知能力、甚至认知能力和非认知能力笼统地归于学习成果进行分析;第三,全面考察学习投入对学习成果的效应类型,以构建出简洁有效的计量模型。做到这三点,不仅有利于发展和完善学习投入理论本身,也能有效保障研究结果的准确性和可重复性。
值得说明的是,囿于问卷调查数据,本研究基于两个题项构建了学习投入变量,无法更细致地考察学习投入及其不同维度是否对学习收获有独特影响。未来研究可进一步分析课堂活动参与等行为投入、课程学习方式和课程学习策略等认知投入对学业表现和高阶思维能力的异质性影响。同时,本研究关于GPA导向的思维代价的讨论是初步的,对于这一问题的深层次论证仍需学习成绩和高阶思维能力数据的佐证。
注释

①绝大多数样本高校的GPA为4分制,少数为5分制。因此,本研究核查了GPA为4分以上的样本单元。若其所在学校的GPA满分为4分则将其删除,若为5分则根据其所在学校、学院、专业和加权成绩进行调整。值得注意的是,对于加权成绩和GPA明显不一致的学生,本研究认为其GPA是错误值并将其删除。最终,我们对50个案例做了插补。另外,将这50人定义为缺失值后运行模型的结果与本研究结果一致。

②GPA缺失值的分析显示,四年制学院和无本科生科研的学生的GPA更可能缺失。但由于GPA缺失值与上述两个变量的相关程度较弱,表明数据是完全随机缺失的可能性较小,更可能为随机缺失。当然,本研究并不知道缺失数据背后对应的真实数据是怎么样的,例如难以知道GPA大小与其缺失数据的关系,所以也绝不能排除数据是非随机缺失的可能性。考虑到缺乏强有力的外部证据来证明GPA缺失值的模式是非随机缺失,再结合上述分析,本文认为GPA缺失值的模式为随机缺失,缺失值的删除不会对模型结果产生本质影响。



(本文pdf版及参考文献可点击文末阅读原文查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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