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设计师妈妈的不同教育选择：在家上学7年后，把女儿送进了职高。与很多人对职高持有刻板印象不同，她们是自主自愿并且有计划选择的。她们为什么做了这样的决定？如今孩子过得还好吗？
2019年，我们在北京昌平的院子里第一次见到了多多妈。那时，因不认同学校的教育方式，她为女儿多多退了学，在家上学已是第四个年头。
2021年，这位毕业于清华美院的、不走寻常路的设计师妈妈，又做出一个惊人的决定，把女儿送去了职高。对于很多家庭来说，职高，大概是避之不及的两个字。在普遍的社会评价体系中，被分流，去职高、技校，等同于被淘汰，低人一等。不过，多多妈完全不认同这套评价体系，选择职高，她和女儿不但心甘情愿，还是基于缜密思量后的理性决定。早在让女儿在家上学开始，多多妈就脱离了拼成绩拼资源的赛道，头也不回地踏上了少有人走的路，并且越走越笃定。2015年，多多妈让读3年级的多多退了学，开始在家学习。多多出生后，多多妈对教育产生了浓厚兴趣，大量研究华德福、蒙特梭利等创新教育，国内外脑科学、认知学和心理学理论，试图理解孩子成长的秘密。多多到了上幼儿园的年龄，多多妈先后送她去了蒙特梭利和华德福的幼儿园，小学时为她选择了私立学校，就是希望能给她良好的教育环境，不过，多多妈不但没有找到“理想”中的学校，还越来越担忧。比如，她发现，多多的学校里，为了与传统文化对接，让他们识了一年的百家姓。她不反对学习中国传统文化和艺术，但这种方式过于停留在形式上，缺乏对背后逻辑的探究。还有每节课上，大量的时间都浪费在重复灌输和程序性的训练中，对感知和思维能力的培养都没有帮助。多多是个有轻度阅读障碍的孩子，六七岁时写字会出现镜像书写的问题，把b写成d、p写成q，阅读时则会跳字漏行 。而学校的教学方式，也给多多带来很大的挑战，多多妈不忍心她的学习热情被一点点消耗，分析利弊后，选择了退学。之所以做出这个大胆决定，是基于多多妈自己的成长体验。多多妈是一位设计师，在建筑行业从设计师到材料部经理，做过施工、项目管理，还当过家具厂厂长，后又回到设计院，再跨到文创产业、文旅产业，整个过程她都在实践中自主学习，不断地补充自己的能力。她认为，人都具有自主学习的天性，她有信心，只要顺应孩子的天性，就能激发他们不断自主学习，不必局限于传统意义的教室和授课方式。那时，多多一家住在北京郊区的院子里，夏天一到郁郁葱葱，暑假里几个要好的朋友把孩子托管到了多多妈家，孩子们在院子里尽情玩耍，有朋友便决定把孩子送来和多多一起在家上学，于是，多多妈给这个小集体起了个名字：“啊呜创想社区学校”。“啊呜创想社区学校”，是一所几乎不能称之为学校的学校，因为它实在无法用我们通常的社会语系里常见的学校概念与定义来套用。实行大混龄，孩子在一起学习；没有常见的教室，没有黑板；甚至没有常规学校的课程表，每个孩子自主决定这一天每个科目的学习任务。从2015年到2021年8月份，多多一直居家读书。虽然是在家学习，但很多时候，多多并不真的“在家”。除了学习书本上的内容和知识，多多妈设计了大量与真实世界链接的课程。比如，多多妈设计了“啊呜儿童创想市集”。让孩子们带着自制的点心、果干、绘画、染布等手工艺品，在商场等真实商业空间，与他人交易，自己收账、记账，锻炼孩子的数学、统筹、财商、表达等多方面能力，最终目标是为了培养孩子的财商与商业思维。再比如，读城活动，本质是社会调研，她带着孩子们走进城市，出入市井，钻过胡同，与保安、站岗士兵、咖啡师、乞丐攀谈，调研过沿街商铺，调研过婚庆产品，还调研过各种品牌奶茶，设计过奶茶的商业模式……让孩子们发现人群，发现问题，思考问题解决方案。之所以花大量时间做这些事情，因为多多妈认为，人工智能时代，人类的创造力会变得越来越重要，但书本的知识并没有运用的环节，不利于孩子创造力的培养，所以，多多妈会带着孩子们走进真实社会，去感知和观察，去链接与学习，发挥他们的创造力。2021年，多多到了该上高中的年龄了，多多妈又做一个“不同寻常”的决定：为多多选择了一所职业高中：北京市工艺美术高级技工学校（工美）。在此之前，多多妈也曾考察了两所私立高中，多多的课堂表现还被老师们点赞，但最终她们还是放弃了私校。这个别人看来不一样的决定，绝不是多多妈“拍脑袋”做出的选择。早在让多多在家上学开始，多多妈就大致给多多做了一个教育规划：“在家上学”一直上到高中阶段，然后结合自己的兴趣，学一门职业技术，比如服装设计、美术设计，在16到18岁期间大量地参与实践，之后可以继续申请国内大学或者工作。在社会普遍评价标准里 ，上职高的孩子是被竞争淘汰的孩子，要低人一等，进入职高更是等同于混日子，未来没有希望，很多人对“职高”避之不及，而多多妈却自愿并主动地选择了职高，难道没有顾虑吗？对此，多多妈笃定地告诉我们，她从来不认可这套评价体系。“作为一个设计师，在设计思维里，只有合适的搭配，没有高低的价值鄙视链。我自己的教育与学习观点是——万事万物皆为我师，万事万物皆为我用。”多多妈一直希望多多能学一门手艺，所以小也很注重培养孩子这方面的能力，多多在家学习期间，就大量做手工、插花、绘画，还曾制作首饰拿到集市上卖。至于为什么选择工美，多多妈也做了不少考量。工美是北京市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培训基地，在那里可以学到燕京八绝，这几年非遗国潮很热，多多妈相信未来传统文化定会大放异彩，有很大的发展空间。可以说，所有的决定，都基于理性选择，至于“职高”这个标签，多多妈并不介意。多多班里有近40位同学，来自全国各地，湖南、福建、辽宁、北京……刚去工美的时候，多多还是遇到了一点小挫折。一次，她情绪低落地说同学骂人说脏话，觉得自己跟他们不是同一类人。“我对她说，你不要只关注他们说脏话，你是否能发现他们的优点，他们身上存在的‘美’。”多多妈特意举了个插花的例子，对于高手的插花师来说，任何材料都没有高低之分，不论牡丹芍药还是狗尾巴草，都有独特的美。“不要从世俗的鄙视链去看待事物价值，美美与共，各美其美。花有花的美，草有草的美。”>>刚出生的孩子都一样，但后来长成了不一样的人，是否和他的家庭和成长环境相关呢？>>你的直觉很重要，你觉得你的同学是坏同学吗？他们真的做了伤害别人的“坏事”吗？>>同学之间打架有冲突，冲突背后的原因是什么？他们的真实诉求是什么？你能为他们提供什么帮助吗？“不管和什么样的人相处，都不要按照世俗标准进行价值判断，要学着看到别人的优点、欣赏别人的优点。”后来呢？多多妈笑着说，多多已经和同学们打成了一片，还称全班孩子都是她的好朋友。今年学校期末考试的作文题目是半命题“让自己……”，多多写了这样的内容，她觉得她在为班里所有的小伙伴们赋能，鼓励大家勇敢尝试、探索。你是否有自卑的时候？你是否因为自己的某一方面不如别人就自暴自弃？生命的美好，不在于自己有没有缺点，而是在于自己有没有优点。我们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每一个人都有自己存在的价值。俗话说“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优点，都是值得他人尊敬的。如果你因为自卑低下头，就会让自己更被忽视，而如果自己抬起头，努力展示自己，就会让别人对自己刮目相看。今年夏天，多多刚在工美结束了高一的课程。高一阶段的学习分为基础课和文化课。基础课包括美术基础、素描色彩、图案、工艺美术史等科目。文化课有语文、英语、道法、体育等等，但没有数学课。职高的文化课和普通高中还是有很大不同，注重实际应用，比如道法课程，会讲和职业相关的经济学知识。多多每门课都听得津津有味，还因为道法课还开启了对经济学的兴趣。学校也有丰富社团活动，羽毛球、动漫、篆刻、篮球、摄影等，她兴致勃勃地加入了动漫社。9月份多多读高二了，高二阶段要开始选专业，工美有工艺美术、珠宝首饰设计、计算机动画制作、多媒体制作等专业，每个学生有两个专业可以选择，实行师徒制双向选择，老师审核，看学生更适合哪个方向。多多选择是的工艺美术专业，有玉雕、花丝镶嵌、景泰蓝、雕漆、宫毯、金漆镶嵌六个方向，这六项技艺都属于“燕京八绝”，另外两项是牙雕和京绣，八项技艺都已被列为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进入高二，学校里会有大量和专业相关的手工课程。多多期望学习的是花丝镶嵌，这是母女俩做过行业分析后的决定。总体来说，工美偏重实操能力培养，这一点也正是多多妈看重的地方。多多妈告诉我们，其实，国家在非遗这一领域，投入了大量的财力、物力。工美的师资力量特别强，老师都是国家级别的大师。比如，工美的花丝镶嵌专业袁长君大师，他制作的“繁花手包套装”，在2014年的北京APCE会议上被指定为国礼，送给各国元首夫人。还有北京冬奥会特许商品“冬奥五环珐琅尊”，是工美的钟连盛大师制作的。另外，编织、剪纸、软陶、彩绘、二胡、中胡、扬琴、古筝等民间艺人、技艺大师、非遗传承人都参与到学校教学中。关于孩子们的未来出路，可以继续深造考大学，比如北服就是对口的大学，也可以跟着大师们在工作室里工作。前段时间，北京疫情，多多居家上网课，多多妈也在一边旁听了他们的课程。她观察到，老师们很负责，上课也很用心，不过，确实有些学生不认真听，只是在消磨时间。很多家长诟病，职高里的孩子就是混日子，多多妈说：“我并不认为，他们是来职高才变成这样的，早在来职高之前，就已经早早就被‘学习’碾压得体无完肤，对学习不感兴趣了。”多多妈一直相信，每个人都有学习的内在动力，只是因为错误的教育方式，被耗损殆尽了。“如何保护孩子的内在学习动力，才是值得学校教育和家庭教育反思的地方。”对于职高在中国未来的前景，多多妈还是持有很乐观的态度：“不管普高职高，211大学还是二本、三本大学，能让孩子们学有所用，是一个不可忽视的教育目标。而现实是，学历越来越高，职业能力却不断弱化，很多学生毕业后根本无法养活自己。在社会层面，我们也不需要那么多研究型的人才，这些学生，既不能继续进行学术研究，又不拥有实际的工作能力，是对人才的巨大浪费。我相信，未来国家会越来越重视职业学校、职业教育的发展。”目前除了上学，课余时间，多多还加入一些社会性团体，做动漫的二创，学新媒体运营。她连自己的生涯规划都想好了，手艺是基础职业，插画和动画是第二曲线，把插画ip与手工艺创作结合起来做文创，这是她和妈妈最近一直讨论的话题。这也正符合多多妈的教育规划：扎扎实实学几年手艺，再跟大师工作室学习两年，然后去大学学个商科，掌握让手艺变现的商业思维，“我相信她永远不会失业”。对于很多父母担忧的内卷，多多妈也能理解其中的无奈，自从让女儿在家上学开始，多多妈就已经选择退出了内卷，带着孩子坚定地走上了自己的路。“目标和策略，多多自己也都想清楚了，很多人还在内卷中苦苦挣扎的时候，我们已经为自己的目标去做努力了。”“现在的学习大多以高考为目标，但我不以高考为目标，而是以整个人生为目标。基于孩子的兴趣爱好进行整个生涯规划，以这个目标为基础，再去思考我们需要什么、选择什么。像是教育DIY，不吃餐厅准备好的套餐，可能在不同餐厅之间去做单品组合。我希望我和多多的故事，能让大家看到教育的另一些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