梵几之后,乃是归丛|创始人古奇手记
梵几创立在2010年,那时正值中国家居设计的颠覆期,我认为自己有幸参与,并作为引领人之一参与到当时的阶段。十年过去,我离开梵几,休整两年,再出山,创立归丛,原因有二。
一方面,在疫情初始的三年来,我经历了父母相继离世,通过两次重要的葬礼,接触了中国的丧葬文化,对死亡这件事也颇有触动。
二方面,是大环境。在疫情之前,很多人认为死亡是较为个体化的经历,而疫情让所有人直面无常与死亡。在 2020 年我就跟朋友们说,未来三年一定会出现一些被赋予新观念的丧葬品牌诞生。现在是 2023 年,年初的时候我们还在全网搜,结果还是没有。我说会有的,就让我来做吧。
我很看重一种状态,我不想把品牌仅当成生意。梵几的诞生,让一部分中国人开始提升对家装美学的重视。现在进入丧葬行业,对照 13 年前创立梵几时的家居行业,心态也在发生变化。我意识到,美学会赋予产品一定的价值,改变人们的生活方式,这是必须,但不是所有。而进入丧葬行业,品牌使命就发生了改变,它从常规的生活方式,跨越到对生命维度的思考。
离开梵几,归丛是我现阶段的新道路。发生这个转变,从心态上看有点儿像野外的动物对待孩子,一开始孩子需要保护,需要喂养,但它一定会成长,变强,这时候还需要我吗?所以我就会离去,再寻找一块新的领地。
我希望归丛对人们能带来更深意义的探索、改变和影响。能让人思考生命的意义,建立正确的生死观,并且给予人们情绪和精神上的疗愈。我对这件事的看重高于生意本身。
生和死,是人生中完整的一条线。从梵几到归丛,其本质只是行业上的不同,站在品牌使命感的角度,这两者于我而言是同一件事,如何有质量地活着,和如何有仪式感地离去,都是生活方式。
我从初中开始至今参加过十余场葬礼,对葬礼习俗,对死亡这件事不算陌生。初中的时候,有天父亲和我路过当地的公墓,那是一处新修的园林,里面挺好看的。父亲正好随身带个傻瓜相机,就给我一顿拍照,像在逛公园一样,拍完照之后拿去冲洗成照片。母亲看了之后特别生气,觉得活着的人怎么可以在墓地拍这么多照片,担心会有无形又可怕的事物把活人带走。而父亲就在一旁默默听着,不吱声,但态度上也无所谓。
父亲不是循规蹈矩的人,很难被传统思维洗脑,但也并不宣扬自我主张。他生前反复跟我叮嘱,千万别为他买墓地,甚至让我一定要把他的骨灰撒在家乡的老爷岭。他说的这座山,是老家最高的山,但他自己并没上去过。这件事,他反复跟我嘱咐了至少十年。直到他去世前的一天,因为他平时总是躺着,但那天特别精神地坐起来,就像回光返照一样,拉着我的手嘱咐了几件事儿,最后一件说的就是这个事儿。
我是一个特别有心的人,别人无心说的一句话我都会记住,何况事关生死,所以他的话我是始终一直记在心里的。
但这也让我和母亲之间产生了巨大矛盾。父亲出殡当天,母亲却坚持要墓葬,她会设想假如自己有天也走了,就可以葬在父亲的旁边。但我进退两难,非常坚持不能违背我跟父亲之间的君子协定,就产生了一些争执。直到最后,母亲当着所有人的面开始情绪失控,她甚至觉得父亲不想跟她合葬,是想把她甩了...
那一刻我突然转念,觉得应该带母亲去看看那座山,就带她去了。那天天气特别好,那座山很高也很美,她上去一看,自己瞬间也想通了,跟我说,那你以后也把我放到这山的山脚吧。最后我们达成一致,就遵照父亲的遗愿,把他的骨灰撒到山上。
所以,父亲对我葬礼观念的塑造带来极大影响。我低靡时也曾写过两次遗书,也好多次幻想过自己的死,我甚至希望自己没有葬礼,或者说,如果不让大家知道我是否死了是最好。你知道像狗或者猫,知道自己快死的时候就会从家溜达出去,找一个没人的地方躺着等待死亡。我想象自己就是这样,觉得这样才能永远活在生者的记忆里。
当然,这仅仅是我个人死亡哲学认知的一部分。但也是归丛品牌名的灵感由来之一,“让灵魂回归到安然之境。”
站在品牌的角度,归丛首先会尊重任何一个宗教,以及当地的风俗习惯,个人化的遗愿等等。今后归丛也会提供一份专属指南,这份指南会告诉你如何正确面对死亡,以及处理丧葬该怎么办,把我们认为宝贵的,那些带有感情或温情的部分留下,最后去掉一些糟粕的观念。
这些经历让我意识到,中国丧葬文化的底层逻辑,是带着危机和恐惧意识的,有言语上的恐惧,也有观念上的恐惧。比如有人会说,如果不按照一些传统习俗去做,那么去世的人会回来找你。这让我觉得特别奇怪,我想,死亡让我和最亲近的人永远分离,如果父母亲回来见我,我会很开心的,为什么要害怕呢?
直到后来母亲也去世了,那天火化之后,我把她的骨灰拿回家,放到她住的那间卧室的桌上供起来。我躺在她生前睡觉的床上,嘴里念叨着说:“妈,今天晚上我在这等你。”但是她也没回来,也没给我托梦。
我通过这些亲身经历深感,很多传统丧葬习俗不仅和生者的情感是对立的,和逝者生前展现的真实也是对立的。家人对我太重要了,因此他们的离去,也会让我在葬礼上的许多环节特别较真。比如我会在意丧葬用品是否美观,寿衣是否符合逝者的气质,主持人的悼词是否如实反映了逝者生前的状态...从实际体验上,让我觉得非常脱节。
但这种不合时宜,同时和人情温暖的流动相互交织着。母亲的葬礼上来了很多亲友,送过来很多烧纸,它们堆积成山,以至于一个小时才烧完全部。那场面特别宏伟和壮丽,让我至今感受尤深。这样的送别场景,和前者的不合时宜又是两种截然不同体验,这大概就是中国丧葬文化的杂糅之处吧。
在这之后,我和一些关系要好的外国朋友相互了解彼此的葬礼体验,以及对当地丧葬服务的感受,从而得知许多差异之处。比如参加葬礼的人不论什么身份,都是清一色黑色或白色的装扮,绝不会出现彩色的衣服。以及他们所感受的丧葬服务环节颇有温度,是无微不至的,不仅对逝者的遗体特别尊重,对亲属的安抚也极致妥帖。
这让我不断思考,美学是否可以融入丧葬用品?仪式是否能够更贴合逝者生前的真实?能否给予亡亲家属更多情绪、心理上的抚慰?
甚至,我们在未经历死亡之前,就有必要慢慢建构正确的死亡观念,而非夹杂着惧怕,从而对生命本身升起敬畏之心...中国的丧葬文化还有很大的扩宽空间。
我认为这才是真正的“生者以慰藉,逝者以释然。”
我们给归丛做品牌定位的时候,除了应该具备的功能性之外,还希望它起到「情感慰藉」的作用。举个例子,我们会把骨灰盒、灵龛定义为「灵魂容器」,借由物品在「生与死」之间建立交流。我自己就非常需要通过互动的仪式,或者特定的道具去纪念我父母,这个纪念并不是在某个特定时间,而是我想跟他们聊天的时候。我后来设计了一个灵龛,它也在归丛的产品线里,现在就摆在我家。每当我想起父母时,就会在龛前焚一炷香,跟他们说几句话。这个过程对我是很治愈的,有点睹物思人的意思。灵龛摆在家中并不突兀,也不可怕,和整个家居环境是极为契合的。
归丛成立之后,周围也有一些声音,认为「死亡教育」的门槛会很高。我直觉上却认为并没有那么难接受,恰恰相反,我觉得特别好接受。
我曾经带着团队去日本,当时住的酒店就在一个墓地旁边,并且每天都要穿过这里,随行有很多女孩,但是没有一个人觉得害怕或觉得异样,甚至一开始没人意识到这是个墓地,让我特别惊讶。我思考了一下,看到这里的光线把环境映照得很美,有非常完备的植物绿化,每个墓碑造型都不一样,氛围像个公园,反而是舒服的感觉。这跟我当年在墓地拍照的感受是一样的。所以我认为,在当代情境中做丧葬,主要事在人为,可以不让人感觉惧怖。
另一方面,归丛工作室的伙伴们都很年轻,他们离死亡很远。最初团队在吸纳新人的阶段,他们都惊讶于品牌要做的行业。直到看过产品设计图,大家的接受度反而是很高的,完全不抗拒,现在他们正使劲儿地为这个品牌努力着。
最后要说的是,归丛首批产品线已经正式打造完毕,正式上线时间在9月下旬。我们会先以产品的形式,逐一让大家了解归丛是如何通过美学和温度,建立当代丧葬文化的崭新表达。其次,归丛相关的自媒体平台,也将在今后陆续以多样化的内容形式,展开对丧葬和死亡这类人生议题的科普,以开放、包容、接纳的态度,探讨生与死。
毕竟我认为,生命不仅要为活着做准备,更需要了解死亡对活着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