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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读 | 千面广州(1)广州的割裂、折叠与一体

The following article is from 林有特栖鸟 Author 不再重演的夜晚

“千面广州”系列,由2021.9.30于校园中进行的一次夜读转录编辑而成。当晚,我们有幸邀请到L老师参与讨论。L老师近年来致力于当代中国文学与城市文化研究,为本次讨论贡献了诸多精彩观点。

本系列讨论以广州印象为切入点,探索这座我们熟悉或陌生的城市:轻纺城里缝纫机嗡嗡作响,西关骑楼上茶座人声鼎沸,东山街边洋房烛光摇曳,珠江边广州塔灯火入云,哪个侧面代表着人们眼中的广州?文本的叙述、鸭嘴笔的描摹、市场的力量与时间的长尺,又是怎样塑造着人们的广州印象?系列文章共五篇,将于近期不定时更新。
本篇讨论聚焦于以下几个主题:广州在空间、人群与经济上是否呈现一种割裂状态;珠江平原铺展开的万顷灯火中,似乎有更复杂的结构“折叠”其中;最后,看似不可复制的城市性质,能否在更广阔的空间内获得共鸣?

活动海报(制图:喀琅)


L:大家好~很高兴和同学们见面,我昨天还特意发了个朋友圈来支持你们的活动,因为我觉得现在我们的整个的学生社团活动,可能处在一种被边缘化的状态,至少所以我觉得应该多支持同学们的活动。其实我今天也很感动,因为我看到0.3小朋友发给我的你们的活动参考书目,我觉得你们是很认真在做这些活动的,所以很希望大家能够支持下去。
(讨论开始)

J:对我而言,广州的印象我觉得是比较割裂,当然其实每个城市都挺割裂,但是广州这个割裂离我们来说相对近一点。
就是我最近在南门对面的康乐村做田野,康乐村离我们学校很近很近,但是它那里面真的全部都是黑工厂,然后90%是湖北来的纺织工人。我们去问他们你对广州有什么印象?他们说我不知道,基本上一个月二十多天,都是两点一线(出租屋和工厂),然后也没有怎么出过村。他们说出去玩,消费成本太高了,然后也不会去广州什么地方玩。所以对他们来说广州就是这么一个每天打工的地方,也没什么特殊的,但是它的对面就是最现代的珠江新城
为什么说广州比较特殊,因为就像在深圳的话,其实深圳的城中村已经没有这么极端了,它至少会有柏油路,然后什么那些规划也比较工整,包括像深圳的三和那边,我朋友过去最近看了,他们也基本上没有那种日结的三和大神了,基本上都是一个大巴拉到什么广州什么东莞这边去打工。基本上深圳已经进入了排挤这些低端黑工厂的一个阶段,就是你很难看到他们的存在了,但是广州至少还残留了一种,那种现代性没有完全完成的一种“原始积累”的状态,日结的工人就是它的最高体现,完全服务于灵活用工的需要。

康乐村住房(自摄)

Z:我对广州的印象,一个是跟刚才J同学讲的一样的“割裂”。而且我觉得割裂也是很明显的一个特征,甚至它可以体现在,一个大家印象里非常“发达”的地方,可能就紧邻着一个城中村。有着这种非常强烈的对比。因为我也是来自深圳,所以我也觉得广州还有一个特点,就是它对我来说历史比较悠久。现在很多的城市都有一种非常明显的就是规划好的性质,由一个既有的规划落地变成一个非常规整的城市结构;而广州这边很多东西它好像是自然生长出来的。我也没有去过广州的很多地方,但曾经有过在西关那一边差一点迷路,它的巷子长得会比较复杂,这对我来说也是比较独特的,也我是在深圳的时候不常碰到的。

K:我想提出的关键词是《北京折叠》的“折叠”。
我来自广州旁边的佛山,虽然在地理空间上很近,但两个城市的景观存在着显著的差异。
佛山很少有立交桥或者是地铁这样的建筑,我们的活动一般都是在地面或者楼房内部。进入广州之后最直观的感受,就是这里的空间是多层的。比如说在广州坐公交车,有时会看到立交桥边的一些居民楼。它们近在咫尺,你甚至可以想象到住在里面,每天是怎样听着汽车飞驰而过的噪声,感受到货车经过时地面轻微的震动。但就算如此之近,想要真正抵达,可能还是要下桥绕行几公里,再爬楼梯上去。我觉得这就是一种空间维度上的折叠。还有地铁。因为广州的地下、地面和空中非常割裂。同一栋商业综合体,地铁里涌动着通勤的打工人,地上的商场里是观光客和消费者,高楼层却是市民日常生活的居所。除了这种纵向的折叠,在同一个平面上也存在折叠。比如胡老师居住的城中村,每一户的空间被压缩得很小,但是厨房,还有洗衣机,这些空间是公用的,是重叠的。

立交桥与住房(图源:中新社广东发布)

Hu:不是公用的,那是我自己的洗衣机。
K:但是你放洗衣机的地方是公用的。
Hu:那部分面积是签在合同里的。
K:还有一个很典型的——大排档。它晚上会把桌椅摆到人行道上,原本泾渭分明的经营空间和街道在此时有了重叠。不同空间此消彼长,边界模糊,有时彼此重叠,但并没有真正的融合。你以为广州是一个整体,就像你看到一个蘑菇,只觉得“那是一个蘑菇”,但唯有你在上普通生物学实验的时候,你才会发现它的伞盖,它的菌丝,它的菌柄,每一个部分都如此迥异,就像是彼此独立演化出来的一样。

蘑菇(图源:腾讯)

我大一的课业比较繁重,所以对广州的大部分探索是在今年8月28号到正式开课这一个月里面完成的。对我来说,这像是把一块皱缩的银耳扔进水里,然后看到它展开。这样我才得以窥见这个城市的一部分纹理。我知道自己很难真正理解这里面的每一种构造和文化,但是光是了解到它的多样性,让我去再次发现这个城市,这种经验也已经弥足珍贵。
L:你讲折叠的概念,我觉得非常好。你觉得折叠是广州特有的特质,还是属于现在的大部分的国际大都市的特质?
K:其实是普遍的。但是广州不同的文化之间区分度特别大,而且空间的利用形式(
不同)。
L:包括你说的大排档。
K:有时会觉得广州的不同空间是割裂的、不互通的,但是当我看到一些白领拎着潮汕牛肉粉回办公室吃,或者光鲜亮丽的潮人从地铁里面走出来的时候,就会觉得虽然它们不能融合,但可以重合
H:我觉得引入一个概念可能会很有意思,有一个东西叫做fractal-dimension分形维,你刚才说的空间折叠,或许可以用分形维来衡量,城市定量研究中会用这个东西,比如说用分形维度衡量路网的复杂形态,分形维是一个数学概念,比如说我们想象一条线,它是一维的,一个平面,它是二维的,但是如果一条线在二维平面里以某种方式填充的话,它的维度在数学上讲,是介于一维和二维之间的,它增加的维数其实就是它折叠的程度。
发言人补充:刚才大家讨论的折叠,一方面可以理解成二维平面在三维空间上的填充和折叠(高架桥),另一方面可以理解成三维空间在时间维度上的填充和折叠(宵夜大排档)
这种折叠增加了social interaction volume社会交往的整体的体量,虽然城市的面积可能是相似的,但是它可以容纳更多社会互动,一般我们会认为它会有更大的城市效率的产生,但这并不是绝对的,你可以去了解一下。
L:我也觉得非常有意思,太有趣了,所以不同的专业的对城市的理解可以碰撞出很多火花。所以这是一个比较普遍的现象吗?
H:对,研究会去计算和比较城市的分形维的高低,有些人说城市系统有一个比较一般性的分形维数,大部分城市的分形维数都落在某个范围内,但是其实城市间变异度还是很高的。所以我们可以看到像广州它可能折叠得比较厉害,但是像可能更小一点的或者是东北的城市,它可能就没有那么高的维数。这一块现在是数学是或者是物理方法比较多。
L:我的数学几何特别差,只要二维我就不太行,(笑)对,虽然在做城市研究。

T:我自己觉得广州它的老城区和新城区,它们的区别比较明显。我先说明一下自己是来自一个粤东的三线城市揭阳。如果你走到了老城区,越秀、荔湾那边的话,就会感觉老城区其实很多地方,比如街道啊,还有一些建筑,都和我们那边的城市中心有一些比较相似的地方,就是楼层不会像现在的新城区那边那么高,最高也就六七层,然后路面也没有新城区那么的干净。
然后还有一个点,我高中的时候,我高中是在广州读的,然后我的同桌就是一个老广,他就会跟我说到一些新城区发展的一些历史,他们家是住在天河的,然后他跟我说,其实天河那个地方也是90年代的时候才发展起来的,刚才在讲这个新城区和旧城区,这个新城区它的发展是有别于旧城区的,这不是在旧城区的基础上贯穿起来。
我就在想新城区的发展契机,是除了当年要办亚运会之外,还有什么?还有全运会。

广州夜景(图源:姚舜雨)


C:要说到新城区的发展契机,还不止这些。这里就要讲到广州东扩的历史进程:广州的发展可以选择两个方向,一个是南扩,一个是东扩。在民国的时代,因为当时本来计划的城市新中心是建立在河南,也就是现在的海珠西部那一块,但是因为海珠当时的环境——它海珠不是一个独立的岛,它是很多小岛组合起来的一个大岛,你现在看现在海珠里面还有很多河涌——它河网密布的情况就非常适合农业,所以它里面都是农田。
农田的话,它跟城市政府它是不对付的。农村当时分成两股力量,上层人士他就希望城市扩展到城市自己这里来,因为这样他们地价可以升值,他们可以办工厂,但是农村的下层人士,农民就觉得不行。
I:他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C:民国,在陈济棠主政时期。那个时候广州相对于当时的中央政府,相对于当时的中央政府有一定独立性。这就导致了当时其城市建设的计划受到上层的阻碍会小一些。
说回来,在城市南扩的计划受到了底层村民的反对之后,最后就终止了。因为底层村民认为这会造成地价飙升,城市里面又有很多不好的生活风气。村民们真的觉得(城市建设)会破坏他们传统的乡土关系,所以南拓的计划受到了很大的阻力。后面因为抗日战争,广州的城市建设也就告一段落,这事也就没再提了。

在新城解放之后,广州的城市拓展方向统一确立为东扩。因为刚刚说过,广州只有两个空间发展方向。北边是白云山,可以使用的土地很少,没法扩。西边是佛山,也没法过去。南边就是海珠,加之当时的番禺县还不属于广州市政府直接管辖,否掉的话就只能去东边了。而这个向东扩的过程广州也是一步一步达成的。早期的广州城市化焦点其实不是天河。80年代的繁华中心是环市东,接着才再往东,在天河北建了体育中心。然后就到了刚刚提及的全运会对天河南北的建设。而目前的珠江新城,则是在2000年之后开始建设,一直到2010年的时候才逐渐有成绩出现。大概是这样一个情况。

广州地图(图源:广州市人民政府)

T:然后还有一个点就是一个对年轻人吸引的问题。我觉得广州这个城市其实对粤东还有粤西是有一个很强大的虹吸效应的,至少在2010年之前是这样,如果是广州和深圳来选择的话,还是会有较多的人会选择来广州。到一个什么程度,像我这种当时是外地生在广州上高中,我们要填一个广州联系人,然后我们老师就说:你们这些外地生来到这里,肯定是有广州联系人,肯定在广州是有认识的人的。包括像我亲戚,我二姨妈他们是二零零几年就已经在番禺住在这边住了。
这些从外地来的人,要么是像我二姨妈一样住在番禺,就是一些比较边缘的地方,要么像我三姨妈,是住在海珠区的一些城中村。这种边缘地带,其实是这些粤东粤西人来的人住的比较多。老广他们主要住在越秀区,还有荔湾区这些老城区。那中间的CBD又是谁来(住)?是新贵。

S:我们都在关注广州的地方性,其实广州的普遍性大家没讨论。
C:广州的普遍性不就是全国的作为一个特大城市吗。特大城市全国就4个,每个城市它都已经成为了1个特殊的案例。你说的普适性的话,我觉得是很难存在的,因为广州已经有这么这么大了,它无论是它的空间还是它的人口,还是它的资本,它都是一个很难复制的现象。
因为它属于一个很复杂的系统,这种系统是不可复制的,它不是一个理想化的模型,它不是像很多的那种小城镇,可以找到一些理论去描述。比如说地理学有中心地理论去描述那些小城镇,就是像施坚雅之前做的中华晚期帝国的城市,他就做那些小小城市,然后小城市它基本上都是可以复制的,可以挪移的一个小点。
但是大城市的话,它在地图上就算是全球尺度的地图,它已经不是一个点,它是个不规则的区域。这个区域根据它所处的,无论是空间条件还是社会经济文化条件,它都是不一样的。所以我觉得你要找出这种共性的话,要不就只能找到很浅显的一些特性,比如说它是资本高度聚集,人口高度聚集这样的特性,然后要不就第三产业发达,但是如果你说再具体下去的话,它就会变成一个独立的个体,比如说这里是广州,这里是深圳,他就不得不分开。
S:我是这么想的,比如讲我用一种模式一种理论去套在所有的东西上面来,但是这个地方还有另外的一种可能叫cosmos,就是说广州还是有自己的独特性,但是我们长沙也很独特,然后上海的特色(也非常鲜明),大家都很熟悉了对吧?我们每个都是一个是logo,我们我们的普遍就在于我们都很独特。

H:刚才这个同学,是说它规模大,所以它比小城市比较独特,不可复制,对吗?
C:我是说规模大,所以它不可复制的。
H:大城市本来就只有这几个,它们一点点差异就会因为我们格外的关注而被放大,因为我们聚焦在这几个城市当中,我们可能就看到更多独特的属性,但是就像你是刚才说的中心地理论,各种各样的理论,它们能解释小城镇,它们就解释不了大城市吗?
C:至少现在没法被验证。
H:是时候说出我的研究了!
(发言者注:我这里想表达有更具普适性的理论,但现在重新看另一个更合适的回应其实是理论的更新,比如单中心到多中心、城市群内部的区域互作之类的)
众人:(鼓掌)

H:我自己的工作是关注共性,而不是关注特性,有一个城市法则叫做城市标度律或者是英文urban-scaling,是研究者在全球众多城市当中找到的具有普适性的经验性法则之一,它说的就是城市的很多指标都只由城市人口规模所决定。理工科同学可能知道,一个数学模型,对现实城市数据进行拟合时,P值显著、R方很高的话,我们就可以认为这个模型很棒,预测力很高,城市标度律理论的R方可以达到0.9,它的意思就是说城市规模几乎可以决定大部分城市指标的表现,它指出了城市的共性,同时它提供了一个针对所有城市的baseline。那广州的特殊之处在哪里?我们就可以通过看它如何背离这一个模型去找到,比如说它能解释90%的残差,但是还有10%解释不了(这部分就是大家说无法复制的部分,是极小的一部分)。每一个城市点它并不严格的落在这条线上,就是理论给出的这条线上,这引出了这个研究方向的另外一个大家关注的点,就是城市是为什么偏离理论。这个时候我们可以去关注它的内部环境,它的文化特征。
C:但是我觉得这个差异在很早之前就已经发生了,它在我们把它城市放到这个模型里面去的时候,因为我刚刚看了一下(文献):标度律作为城市发展的重要规律之一,它反映了城市经济活动产值基础设施数量这种这种指标。但这种指标来说,我把它放进去的时候,它都是要抹掉它的一些特性的,但这个时候那么我的那些特性该怎么样处理呢?
H:你说的抹掉特性是什么意思?它作为一个理论,当然是要抽提研究对象的共性。
C:当你讨论这个城市的时候,你用的是什么指标把它标准化?
H:一些原始数据,比如说广州市它的GDP是多少。
C:我意思说当你采集这个时候,我不觉得GDP或者基础设施数量它就可以代表一个城市。这中间它会有一些,所谓的张力在里面。
H:确实的,这我同意你的观点。然后刚才同学说(广州)不可复制,世界上的这么多大城市,它都遵循这个理论,这个比较难讲。你说它不可以复制,但是这个可复制的说法,我们要定义在多大的程度上它是相似的。我们这是同一个学科的不同视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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