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年前有这样一部电影,由于被禁的缘故,给大家介绍时我暂且使用它的英文译名,《Single Man》。影片是80后导演郝杰的处女作,总投资30w,演员几乎由郝杰老家村里的文盲乡亲们组成,拍的是村里光棍们的真实故事。极其简陋的条件下,当年这部影片却像一颗炸弹,横空出世般扔进中国影坛,最终斩获多个国际、国内大奖。
2011年,在FIRST青年电影节的颁奖典礼上,初出茅庐的郝杰横冲直撞地说道:“我看到的大部分电影,都与我的生活、我的生命体验无关。在这个伟大的时代,我得找到我自己。我们就是光棍儿,我们就是土,怎么了?”
不久之后,《Single Man》被封杀,只能流窜于网盘之中,成为中国独立电影史上的又一神话。如果你不曾了解它的全貌,或许会对这样一句台词留有印象:13年间,即使这样的对话从未在土地上中断过,可银幕上这样的赤裸与生猛,似乎再少看见。影片讲述的是河北农村里四个光棍的故事,主人公名为:梁大头、顾林、六软和老杨。1966年,时任生产队队长的梁大头,借着指导大妹子使用打谷机为由,趁机吃姑娘豆腐,结果一不留神把手喂给了打谷机,从此打了一辈子光棍。顾林本来有老婆,但太贪心,趁着小姨子来家借宿便使劲心思动手动脚。
闹得太凶,被老婆发现,一怒之下带着小姨子回了娘家,从此杳无音讯。
四人中,只有六软是同性恋。
十二岁那年,父母给他娶了亲,大媳妇配小丈夫。
新婚之夜,发育未完全的六软非要跟母亲一起睡,随后被媳妇俺在屁股底下暴打了一顿,留下阴影,一生未娶。
影片的男一号老杨年轻时是个穷羊倌,老杨还是小杨时,和二丫好上了。两人爱得死去活来,正值年少青春的二丫头不事农活,整天就是照镜子,给老杨好看,还未婚先孕了。结果二丫的爸妈暴跳如雷,坚决不同意这桩情事,骂小杨:曾经,两具干柴烈火的青春也被爱情冲昏头脑,站在各自的山头一喊,便放下羊群不管,冲进草垛里拥抱、扭打。一晃几十年过去,小杨成了老杨,50多岁了,头发花白,半截身子埋进土里。每次穿上裤子,老杨会给二丫钱,资助她带大孩子,甚至资助大儿子复读,考上大学。五十多岁的老杨买了个四川媳妇,想给自己养老送终,花了6100块。可是媳妇太水灵,又被村子年轻力壮的小伙子俏三看上了,抢了去。俏三付给他6000块钱。里外里,老杨亏了100块钱。酒店不收他,他只好在街上乱晃,夜色深了撞见一位站街女。小姐耐不住他的嘴皮子,说80就80,先付钱,再吃饭。没成想,100块钱的套餐只有打飞机,手动的,还得戴手套。一个东北的、城里的异乡人,把一个本地的、乡下的老年人给涮了。正恍惚,四川女人突然出现,她爸死了,找他借钱回老家奔丧。正愁有钱没命花,老杨办了那个四川女人,在被窝里头刮起黄风。搞得太过火,连前来避难的老杨都忍不下去,拍拍屁股走了。
天亮之后,老杨坐在田埂上和梁大头聊天,聊起昨晚差点被六软*了屁股。
梁大头毫不意外,叫老杨不必大惊小怪,这是自古就有的事。可是,在这片与世界无关的土地上,在精神和物质的双重贫困下,性才是生活的重要篇章。“自古有素就有荤,如果要是没有点荤,哪里能来这么多多人,一男一女能作甚?……”
爱情,是城市中产自作多情的幻想。
光棍儿,是性别失调伸向农村的魔爪。
拍摄地就是他的老家,张家口市万全区北新屯乡顾家沟村,他土生土长的地方。家丑不可外扬,因为太露骨,当地的水利局局长放出狠话,要找郝杰和光棍们的麻烦。2008年,父亲因为给村里挖水井意外身亡,他下定决心必须为顾家沟留下点什么。他们要说自己的故事,田间地头,牲畜拉磨,老汉推车的故事。不识字自然看不懂剧本,平常怎么活,在镜头面前就怎么演。老杨开演时必须喝酒,不是耍大牌,实在是平常喝惯了。英文翻译常常显得单薄枯燥:
电影拍完,还未上映之前,光棍儿们便拿着刻制的光盘到处炫耀,四处给人。
出了名之后,县城的饭店打出横幅:
“顾家沟的光棍来我饭馆吃饭,一律免费。”
郝杰看了大笑。
因为顾家沟的光棍儿们不去县城。
因为顾家沟的光棍儿们都不识字。
郝杰敢说故事原型都是真人真事,因为他的家乡没有一滴水。
父亲死于挖井,光棍儿们也忙着在风沙中上演人生的一出喜剧。
他们咧嘴笑着,骗过了领导,也骗过了自己。
2010年,三个光棍生平第一次坐了飞机。
郝杰带着他们飞出国门,到西班牙参加国际电影节。
红毯上,光棍儿们着正装,被当作明星,被询问“会不会功夫”。
他们与西班牙人拥抱、亲吻,很快熟络起来。
郝杰说,因为他们很简单。
三位光棍从西班牙回到顾家沟之后,该种地种地,该打工打工。
梦做完了,天也亮了。
老杨依旧种着他的七八亩地,一亩地收500斤粮食,一斤八九毛钱,一年到头剩不下几个钱。
郝杰说:
“生活继续。”
光棍儿们似乎从未想过摇身一变,成为什么。
反倒是村里面第一位大学生,被文明浸泡过的郝杰仍在其中挣扎。
《美姐》最终获得第7届FIRST青年电影节的最佳导演奖、最佳剧情片、最佳演员、最佳编剧、最佳美术五项大奖。“我不是什么好东西,千万别给我投资。你对我再好没有用,你得对电影好!”
2015年,他的第三部作品《我的青春期》上映,这回是正儿八经的商业大制作,投资过千万,主演包贝尔。
可是之后7年,郝杰在中国电影发展最迅速的几年隐世。
春节国庆档、票房过百亿、银幕数量世界第一,这些高光时刻,他懒得参与。或许是甲方不对他的胃口,或许是被捂住了嘴巴,又或许是属于顾家沟的故事已经说完。
关于《Single Man》,我没有去质疑它的真实;对于光棍儿,我也从未报以同情。
跟儿时班级里的玩伴一样,高个子跟高个子玩,矮个子跟矮个子聚。长大了之后,幸福的在朋友圈扎堆分享,苦难的在桥洞下抱团取暖。如果非说有什么区别,只不过是我在交合时多套了一层橡胶。
然后我们把这层橡胶包装好,称之为文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