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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摄影记者眼中的上海,不是你看到的上海

ECHO 回响之外
2024-12-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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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CHO

回响志 X 流动城市



我们脚下的这座城市,是一切流动交汇之处。人潮、交通、摩天大楼、繁华背后的街巷里弄……城市越大,交织的河流就越复杂,我们看到的城市生活就越扑朔迷离。


有些人在寻找和记录真实的城市。金宇澄在《繁花》里,描绘着上海“城市与人”的生活本相。从60年代到90年代,总是湿雨绵绵的上海,人的那种黏黏糊糊的感受不断,有人迷了路,有人被时光裹挟前行。城市的夹层里,是被遗忘忽视的普通日常。


在澎湃新闻摄影记者周平浪镜头里的上海,是更现代更多人的上海,生活了一辈子的本地居民、从异国与外省移居至此的新上海人、初来乍到的年轻人、穿梭于地铁和写字楼之间的白领、背朝城市的农民工……在流动的城市中,身处属于自己的生活一角,露出内里真实的芸芸众生相。拍摄的过程,周平浪也在逐渐深入自己生活的这座城。







周平浪第一次来上海是2000年和家人一起,长途大巴经过陆家嘴时,满目高楼林立,东方明珠和金茂大厦已经建好,虽然当时也去过国内其他大城市,但这份都市的冲击感,只有上海才有。


后来在福州路上海书城,他买了许多郑渊洁的漫画小说,返程大巴上一路借着路灯看,雨从窗户进来,被子渗湿了,那种既抽象又具体、既摩登又市井的感受,构成周平浪对上海的最初印象。





虽然老家在浙江临海城关,但周平浪父母一代早年都有在上海生活的经历,年少时他就被送到上海读书,毕业后短暂离开,后来又回到上海找工作,租房子,买房子,谈恋爱……和本地居民的轨迹状态大差不差。


刚学摄影的时候,周平浪听有人说,最好的照片在离家15分钟,一公里以内的地方,他大部分创作也是围绕这个主题展开。相较于大城市人与人的边界、昂贵的地价、文化的多元,最触动他的还是周遭日常。



和大多数人一样,周平浪也是流动城市中的平凡一员,在他的镜头里,更多是周围的生活 © 高征



在上海生活这些年里遇见的邻居,喜欢不喜欢的都有,周平浪看着他们怎么和城市打交道,怎么处理社区矛盾,怎么交友,这些邻居变成他认识与了解真实上海的重要入口。


“住在我楼下的老头王文彪,他很精明,很有街头智慧。看到路边有垃圾车,就去问司机手机号码,然后装修垃圾就找那个司机运走,价钱比网上找便宜快一半。装修拆下来不要的壁炉挂在闲鱼上卖,转手就能挣五百块。”





大城市总会给人提供更多丰富多彩的选择,在上海的年轻人,冲浪、滑雪、潜水、德扑、话剧、美术馆,周平浪很羡慕他们找乐子的态度,偶尔也会去参与融入,可漫无目的的日子里,他却越来越能理解王文彪了。


这样的老油条虽然讨厌,但他的生活离周平浪很近,琢磨怎么利用算法和平台,去哪里买菜又便宜又好,而不被膨胀太快的城市带着走。这种冲突让他觉着真实又踏实,不论是老上海人还是新上海人,都在两种状态中拉扯和适应,努力找到生活的平衡。







城市里每天都在发生故事,不断刷新着人们的记忆,新的变化总是最先出现在像上海这样人口密集流动的城市。除了周平浪周围的生活圈,还有一样东西能够迅速串联起他与上海。他刚来时,就被“地铁”深深吸引,这种当时老家没有的交通工具从陌生到重要,能带他去城市里任何想去的地方。地铁里有什么,它的周边有什么,乘坐地铁的人是怎样的……带着这些好奇,周平浪开始观察地铁。


作为现代化城市高速发展的象征,地铁在横向上重构了人们对城市的认识。从1993年开始试运行第一条地铁,到每天客流超过了1000万人次的19条线路和459个车站,地铁和轻轨在上海纵横交错,从东部海岸线到西部淀山湖,足足横跨80多公里的巨大区域。



地铁就像流动的河,串联起整座城市



疫情期间,周平浪以地铁为起始和终点,拍摄记录15分钟生活圈以外的日常。与很多同样以地铁为主场景的创作者不同,他的拍摄大多是地铁外面的生活,地铁的进出站口,地铁旁边将要拆迁的居民楼、地铁周围的摩天大楼……提起原因,周平浪把它简单归结为是疫情时不太敢坐地铁,所以就骑着共享单车在地铁周边游走,既可以呼吸新鲜空气、顺带锻炼身体,又可以随时停下拍照。


2020年周平浪的共享单车骑行里程超过2500公里,他看似没有目的和计划的拍摄,实则是对地铁变为日常,全方面影响社会生活之后,人与城市关系的进一步观察和思考。





地铁8号线沈杜公路站地铁出口,周平浪遇见一群在城市各处打工的年轻人,他们来自河南省一个县城,为了庆祝其中几个人的生日,这天他们聚到了一起,到浦江郊野公园玩儿——在一个接近彼此生日、又难得都能请假的日子。临分开时,一个女孩突然冒出一句:“希望我们永远都能这样。”


线路和站点嵌入网格,成为时空重新分配的基点,也成为情感重新连接的基点。女孩希望能永远和朋友在同一个城市,但很容易想象,可能不久后,他们中一些人就会离开上海,回老家结婚,或是开启另一座城市的生活。但或许未来会出现更加低廉便捷的交通方式,为他们的友谊带来好消息。



地铁8号线沈杜公路站地铁出口的年轻人





在将近两年的创作中,周平浪既是局外人,又是局中人。他想起很多年前听《我的滑板鞋》,庞麦郎把找到滑板鞋的城市叫作“魅力之都”。人们为什么想要挤破脑袋跻身于大城市?他自己在最初来到上海时想要寻找什么呢?是只能在上海寻找,还是别的城市同样可以?上海对他来说也是这样一个魅力之都吗?



黄浦江的游船上,窗外东方明珠看起来有点陌生,既不像平时看那样,远处看像一根小小的糖葫芦,也不像站在近处,压下来挡住高耸入云的部分。另一处,红衣男人用手机摄像头给家人看不远处的东方明珠。挂了电话,他和身边工友讨论,东方明珠看上去很近,但从所在的北外滩过去,要不要过黄浦江呢,走路又能走到吗……



拍摄时周平浪也常想起除上海以外他工作生活过的其他大城市,其实不论是上海、北京还是广州,伴随城市膨胀扩充,越到远离城市中心的地方就越相似,年轻通勤族,疲惫却不甘,地铁站很大很新,海量的共享单车,提醒着每个人都过着差不多的生活,面对差不多的命运。


周平浪和他们一样,虽然在上海长大,但他也在不断跟随着城市的变化而变化,从最初的疏离、向往,到适应、熟悉,打拼了几年后,在父母的帮衬下,终于在城市不远不近的位置有了自己的小家。





与此同时他也看到了一种新的城市精神。经历了疫情的城市,很多特质更明显地暴露出来。动荡恐慌之后,展现出另一种生机,街上新增了很多饭店、咖啡馆和酒吧,多了一丝及时行乐的气息。人们似乎习惯了城市的流动与暂停,膨胀与收缩,快乐与不安,越来越专注于眼前的生活。


周平浪顺着本能寻找和记录,试着用相对客观的视角来呈现,他的那些疑问好像也在这个过程中逐渐解开了。城市快速发展是定律,谁都无法改变,除了制度、资源,大城市就像是泡泡产生、破裂又鼓起的地方,也是无数冒险者与梦想家循环涌现的地方,更是大部分普通人接受真实创造真实的地方。城市流动打破边界,带来生活的交融与重组,最终都将归于日常。





回响之外 ECHO

澎湃新闻摄影记者 周平浪



E:在上海,你最喜欢的地方是哪里?


Z:自己的家。花了最多时间、金钱、心思的地方,一生中互相陪伴最久的地方。



E:聊一聊你选择拍摄场景时的考虑,以及想表现的内在含义。


Z:拍地铁外面的生活,是因为我们大部分人都知道人在地铁上是怎样一个状态,不需要照片来告诉我们。而且很多人拍过地铁了,很多摄影师关注地铁,关注地铁里的人,然后地铁进一步影响社会生活之后,应该也会有更多值得关注的东西。


如果把地铁当成一个我要拍摄的人物,那关于这个人的故事里、他长什么样,可能是最不重要的。大城市和人很像的一点是,各不相同,极其复杂,充满随机性。



女孩这天随父母搬家,她早早坐到了车里,等待告别。童年懵懂,会有新奇的未来,也可能离别了玩伴,愁绪初生,但一切都还有可能。



E:在拍摄时,你感受到的城市状态是怎样的?生活在城市之中的人的状态是怎样的?


Z:我有一部很喜欢的美剧叫《硅谷》,里面pied pipper是最核心的技术,这项技术简单说就是效率更高的压缩包,同样大小的文件它可以压缩到更小,容积率的提高会容许更大差异性。我举个不是很确定的例子,一部电影,文件名不同,无数人上传,每个人的网盘都被扣除了一部电影文件大小的空间,但云上只有一个文件大小的存储空间被占用。


地铁就是超大城市的压缩工具,更高效率,更大容量,和技术一样在改变我们的生活。那么怎么改变呢?我不知道,我随性拍到的就是现在这样的东西。看到的,感受到的,应该也都在照片里面了。





E:在你的创作中,地铁、拆迁、摩天大楼经常出现,这些场景也是大部分城市的一个缩影。与其他记录城市的摄影师来说,你与他们在拍摄表现上最大的区别是什么?


Z:最大的区别可能是,我很少用脑子拍照。给朋友看照片,经常会收到反馈:“你好像比较消极,你好像都在拍自己,你好像不喜欢你拍的人。”但问题在于,这些所谓创作,附着在社会议题上,离完整的叙事和表达还有一段路,又不是个人表达,可又夹带很多自己的私货,这个矛盾有时候蛮好笑的。


前面从自己经历,说了好多关注地铁、摩天楼的原因,至于拆迁,现在应该说是动迁,一片区域的走和留,个人终究服从集体,它不仅仅是一个居民住房的问题,也是一个城市问题。随着时间推移,相信会有许多好的变化发生,这一点是能观察到的。



烂尾楼爆破后,粉尘弥漫中环,附近就是李嘉诚的地产。都说蝴蝶掀起风暴,这样体量的余波,会掀起更了不得的事情吧。



E:接下来有怎样的拍摄计划?


Z:之前不带脑子拍照,顺着本能在这座城市流转、观看,像贪食蛇一样积累照片。所以后头想搭一个结构,打算老老实实填一些内容进去,关于摩天楼里发生的各种小故事。



E:之前的交流中你提到过,随着拍摄逐渐了解参与到城市,你也越来越能体会到生活在上海的幸福感与安全感。能否再详细说一下这个过程的变化?


Z:最重要的当然是有房子住。政府效率比其它地方高,日常办事,疫情管控,能体会到这个。另外,年轻时身边很多愤青,但岁数大了就发现愤怒没用,什么人生阶段干什么事,说到底普通人都是要过小日子的。虽然有时候也会怀念年轻时的愤怒。


哦,还有最近在城市里看到更多小松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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撰文 | 侯雨

平面设计 | 王津   排版 | 侯雨

图片 | 周平浪

监制 | JAY

新媒体运营 | JEAN

品牌运营 | 子溪、侯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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