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泰旧式农舍
1969年11,我无奈地被迁出城镇户口,插队在长泰县最边远贫穷的小山村,告别城市,远离文明,从此失去了升学和工作的机会,去接受所谓的“再教育”。长泰是产粮区,劳动艰苦,生活困难,这还能克服,而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却没有学制,遥遥无期,个别知青有门路招工离开之后,大家反而更苦闷了。在当年的艰苦岁月中,练就了一些谋生本领,也算另类的“生存再教育”。我插队的仑仔尾生产队,是人口一百多人的小山村,位于长泰与安溪、华安交界的半山上,离大社有4公里,有条著名古道通过村子。2011年因部分地段“走地”,就是现在说的地质灾害,政府动员全部搬迁山下建了新村,我们曾在此流过汗水的古村落从此消失了,好可惜呀。这里的土壤,当地人叫“油土”,沙质较少,雨天泥泞,走路挑担很容易滑倒,奇怪的是天晴后土壤并不会板结,有很好的团粒结构,适合农作物根系生长,尤其种番薯,不下肥也有好收成。村民都是从安溪龙涓迁来的,勤劳耐苦,大自然不亏待农民,以后反而变穷了。当年实行大寨式工分制,男全劳力每天10工分,妇女只有7分,显然没有同工同酬,而知青刚下乡往往被评7分以下。
高层村旧大队部
贯彻“以粮为纲”,生产队只有粮食征购收入,扣除农业税即缴公粮和化肥农药支出,年底结算,农民整年辛苦劳作,一天的工钱大概只有5角钱,扣掉口粮款,每年能有几十元的分红,这比很多地方还是好多了。如果家里小孩多,扣除的口粮款多,就可能“分黑”,即反而欠生产队。
农民主要靠养猪养鸡解决生活零用。知青平时要买牙膏牙刷邮票信封车票电池煤油拖鞋等等,甚至还要买参加集体劳动随手的小农具,最节省每月总要支出五到十元,大部分知青只好靠家人寄来。当务之急是想方搞点副业挣点钱。那时不少地方利用农村条件种植食用菌,我也想去试试。专程去了泉州拜师,学习培育菌种,回生产队后土法做了一个接种箱,备好广口瓶,装入锯木屑掺和米糠的培养基,经过蒸笼高温消毒后,在接种箱内进行无菌操作接种。菌种培育成功,几天后看到瓶里白色菌丝长出。
高层村外的九龙江
闽南山区杂树林里经常见到一种角棱树,适合种植白木耳。我上山砍下几棵角棱树,锯成段木,用铁戳给段木遍体打洞,再夹取菌种少许,接种到段木孔洞内,盖上木塞,置放在阴凉潮湿屋内,每天洒水。过了几天,终于长出一朵朵洁白的白木耳,可惜没有达到预期长势和产量,只能算一次探索。倒是后来,我直接从安溪内山托人代买银耳,再用邮政包裹寄往广东,从中略能赚点价差,比自己种植合算。也明白一个道理,只要不是封闭的小农经济,流通有时比生产更重要。
知青蛋白质来源
长泰是产粮区,田多粮足,生产队分配的口粮够吃,不用挨饿,我在农忙时经常每顿能吃下一斤大米的饭量。但很奇怪,拼命填饱肚子,一米七身高的大个子却一直无法突破体重110斤的上限,有一次在粟埕(晒谷场)用双手吊着大秤的秤钩,称出了110斤,高兴了大半天,而过后又缩水了。繁重的体力劳动消耗显然大于每天热量的摄入,加上没有油水,难以形成体内蛋白质和脂肪的积累。解决嘴馋只能等偶尔有农民杀猪,农民自家养的猪并没有支配权,虽是在农户家就地宰杀,却必须由食品站的人经手出售,主人只能留下“猪腹内”(内脏),猪杀完,猪肉按生产队人口供应。大家都抢着要买肥肉,往往肥肉瘦肉价格倒挂。知青没有养猪,最多养几只鸡生蛋,改善伙食。我们养鸡时曾遭遇过黄鼠狼半夜偷鸡。有时得了鸡瘟即禽流感,死鸡不甘扔,也会扒掉内脏煮着吃。劳动中经常会碰到蛇,往往打死扔掉,农民有胆大贪吃的,都要经过复杂程序的处理,用茅骨将据说有毒的蛇骨髓清理干净,才敢煮吃,村里有个年纪比我们大的知青,曾在武汉大学当过老师。他母亲叫林惠恬,是文学大师林语堂的亲侄女,被遣送高层村。老邹见识广就敢吃毒蛇,农民打死蛇,总会招呼他来,他果断剁掉蛇头,连皮带骨煮,经常看到他在享受蛇肉美食,不见中毒出事,所以他脸色红润,不像农民一脸菜色。稻田里逮到的田鼠,更是他的优质蛋白质营养来源。我们倒是有在冬季干涸的稻田挖土会捉到生命力顽强的鳝鱼和泥鳅,煮酱油配饭。生产队养了不少牛,都是耕牛,不敢随意杀牛,破坏耕牛要判刑的,只有等老死病死或者山崖摔死,大家才有口福吃到牛肉。山上野兽出没,农民经常打到山猪、山獐也会卖肉,和猪肉一个价,山獐肉味道鲜美,山猪肉膻味重,也许是猪哥才有。
长泰坂里知青缘博物馆
木工伙夫
在农村时学过拉锯撩柴,将整段的原木(樟木、栲木)搁在支架上弹墨线,锯成板材。也学过木工,从划线刨板,制作榫头,凿榫孔,独立完成一个小立柜的制作,回城搬回家还用了很长时间。
在1975年12月学大寨会战,叫做农田基本建设,就是将小块农田并丘形成大片农田,正值特大寒流来袭,想躲避大田辛劳,我自告奋勇给大家当伙夫,用两口大锅煮生产队几十个人要吃的饭。掌握要领,一定要先浸米,再用竹箩筐洗米,大锅里按米量放水,大灶大火,水烧开后,将大米慢撒,水再滚后,即撤大火,只剩小火,盖好木鼎盖,泔(米汤)可能会漫过锅盖,这时只留灰烬,不能掀盖,保温闷熟,大功即告成。因为控制好火候,没有鼎痞(锅巴),觉得比有经验的农民还称职。有一次在溪边沙洲采摘蕉柑(漳州叫桶柑),因为要出口,要用剪刀剪。我们一边剪果一边吃,一天能吃下几十个大蕉柑!收工还在衣兜裤兜偷揣好几个,穿当时流行的夹克衣最合算。农民知青都一样,集体所有,不吃白不吃,不拿白不拿。几天下来,大家脸色变黄,就像得了肝炎黄疸,应该是柑橘的色素沉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