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参加工作起,从来没有想过退休的事,然而,退休的日子终于来了。除开上大学前的农工和兽医的经历,从1982年大学毕业起,我一直在做大学老师,几乎干了一辈子。回想我的教书事业,非常平淡,没有做过少年才俊,也没有被破格选拔过,没有留过学,甚至连到国外进修的机会都没有摊到一个。做了18年正教授,到退休依旧是最低一级四级。这在中国的大学里,应该是独一份。需要声明的是,倒不是人民大学不肯给我升级,而是我拒不申报。我说过,大学里教授评级,是一种恶Z。既然自己说了,就不能再参评。如果大学教授非要有级别不可,够格给了就是,让人一级级申报,带有羞辱性质。就像传说中的那个故事,一个地主老财,把明明该给长工的工钱故意撒在地上,让长工一个个捡起来。我没这个兴趣为了那俩钱和虚荣干这个。迄今为止,一共写了50多本书,出版了40多本。其中有十几本,似乎属于学术著作。平时的发表量不小,但除了发在学术期刊上的文章,我从不将之计入科研成果,即便如此,我也是年年超额完成任务。不是特意要这样,无意中就这样了。也就是说,如果我要申报,肯定不会是四级。可是,我偏要这样做。这样,从身份看,我的确很Low,是个Loser,然而,是又怎么样呢?在大学里,你可以捞很多课题,弄很多钱,把门下学生都变成你的学术民工。挣到各种荣誉,挤到国务院学科评议组里,掌握全国学人的学术生杀大权,做长江或者别的什么江学者,到人民大会堂领奖,那又能怎么样呢?用不着很久,十年二十年以后,有谁还会记得你的著作?你死之后,一切荣誉光环,都会化为一股青烟,在所有人都不留意的时候,就消散得干干净净。我们这个时代,在中国的学术历史上,应该是最可悲的时代。这时代的绝大部分显赫,最终什么都留不下。被供在殿堂里的煌煌大作,最后也许被证明不过是垃圾,门下弟子东拼西凑弄出来的货色。现世耀眼的大家,过不了几年,就会被人发现净是些“玩家”,玩权术玩学术,甚至玩女人的玩家。这样的玩家虽说面目各异,却有一个共性,就是习惯性谄媚,膝盖比较软,补钙都补不上去。人之为人,谁不知道人前显赫好呢?然而,闭上眼睛想想,实在太不值。人生一世,掐头去尾,不过几十年,都浪费在这种无聊游戏中,连一撇一捺的人都做不好,何必呢?我是一个卑微的小人物,没有多少天分,也没得到过大人物赏识提拔。唯一的优点,就是勤奋,每天看书写作,从不停歇。哪怕停了一天,都浑身不自在。禅宗祖“一日不作一日不食”的座右铭,我是真在实践了。我们这一代,属于一出生就挨饿,一上学就停课的倒霉一代。看齐邦媛《巨流河》,感慨人家遭遇战乱,却受了完整教育,而我们似乎没有遭遇过什么战乱,但是,教育却乱七八糟,小学和中学,都在斗争和劳作中渡过,上课和教材,都简化到可以省略。所谓教育,不过是自己在全民烧书环境中偷偷看了几本乱七八糟的书。我们这代人,成不了什么大师,小师都没有。能写出一篇或者一本让人们过二十年、三十年、五十年还能记得的东西,就已经很不错了。显然,这就是我的目标,能不能实现,咱们走着看。我20年、30年前写的东西,现在还有人看,50年以后怎么样,不知道。几十年了,听过我课的学生不少,硕士和博士研究生也带了一些,能不能成才,是他们自己的事,路怎么走,也是他们自己的事。我呢,还算是已经尽力了。苏东坡一肚皮才学,一肚皮不合时宜。我比不得古人,只有一肚皮不合时宜,蹭蹬一生,命该如此。这几年,张鸣老师明显露面少了,却打趣说,“没有判刑,却被剥夺政治权利终身”。“已经有好几年了,我的书一本也出不了,新书不能出,再版没有戏,到了版署,就泥牛入海。连已经出的书,各个出版社也不敢加印。”
这本《历史的坏脾气》断货多年,集结了一位脾气倔强、正直敢言的历史学者对历史和现实不合时宜的思考,读起来酣畅淋漓,意犹未尽。在当下,更显珍贵。
正如张鸣老师自己所说,“我总是有意无意地把所观察到的历史颠倒过来看,非要把漂亮孔雀后面的屁股示人。总而言之,一肚皮不合时宜。”
陈丹青说:能不能找到真历史?张鸣就是告诉你们,你们知道的事在当时不是这样的。
易中天说:张鸣的书是我一向喜欢的——有思想,有见地,有学问,无官腔,十分好读。
张鸣说史,睿智、明白,让人眼前一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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