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华：拥有技术思维和素养，方能立于不败之地

专家访谈

朱华

专家简介

朱华，天津外国语大学高级翻译学院翻译技术教师、硕士生导师。天外英语翻译理论与实践、美国蒙特雷高级翻译学院翻译及本地化项目管理双硕士。曾担任中国翻译协会暑期师资培训讲师，并在国内多所高校担任过翻译技术和项目管理兼职授课教师。

访谈内容

问

您认为优秀的翻译技术人才应该具备哪些翻译技术技能和素质？学生如何才能成为一名优秀的翻译技术人才？

朱华：这个问题非常好，也是很多对翻译技术感兴趣的师生经常会提及的问题。首先，我们先谈谈什么是翻译技术？或者什么是翻译技术人才？简单来说，翻译技术是指翻译过程中所涉及的用于提高质量、提升效率、优化流程等方面的技术，在译前、译中和译后不同的阶段涉及不同的软件和对应的技术操作。能熟练掌握这些软件和技术并将其与翻译实践有效结合的译员，我认为可以称之为“翻译技术人才”。对于学生而言，我认为需要具备以下基本能力：一、熟练使用CAT工具的能力。至少熟练掌握一款桌面版计算机辅助翻译（Computer-Aided Translation, CAT）工具和一款云端版CAT工具的操作方法，同时对翻译项目管理系统（Translation Management System, TMS）有一定了解。二、机器翻译译后编辑能力。能根据原文快速选择机器翻译引擎，如通用领域引擎、垂直领域引擎等；能快速识别机器翻译译文中的问题，并有意识地归纳错误类型，逐步把无意识的译后操作提升为有意识、有策略的主动预判和工作方法，进而高效优质地完成译后编辑。三、善用ChatGPT等AIGC工具优化译文的能力。能在译前用ChatGPT查证术语、了解背景等，并根据机器翻译引擎的特点对原文进行有效的译前编辑；在进行翻译和译后编辑时，可以根据需求给ChatGPT输入有效指令（Prompt），通过互动反馈提升翻译质量。四、拓展学习翻译技术的能力。翻译技术还涉及本地化项目管理等多个方面。学生可以从项目管理全流程着手学习掌握CAT工具和TMS系统的技术细节，根据不同项目特点，快速规划出最适合项目的管理流程，实现速度、效益和质量的平衡。如果精力允许，还可以适当学习一些基础的编程语言，但我认为这不是必须的，还是要跟未来的职业发展规划保持一致。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除以上几方面外，要始终有“技术思维”，规律性地总结哪些技术可以帮助学习和工作提质增效。新的软件和技术层出不穷，但底层逻辑基本一致，无需拘泥于某个技术的操作细节。要在宏观上思考技术的作用，在微观上多实践尝试，定期总结经验。拥有“技术思维”和“技术素养”，方能立于不败之地。

问

您认为在日常教学中，翻译技术教育面对的最大挑战是什么？院校和学生又应该如何应对？

朱华：在翻译技术教育方面，我认为目前最大的挑战是：教学和实践脱节。学生在学习技术后，如果没有在真实的项目中应用和操练，那么就看不到技术对自己学习和工作带来的效益，用不了多久就会将这些知识抛诸脑后。

对院校而言，我认为可以先挑选有翻译技术实践经验的教师进行翻译技术类课程教学，随后开展模拟实战项目，并逐步参与真实项目，最终实现“实践+技术”在点、线、面的连接和覆盖。在教学中，要平衡好“道、法、术、器”之间的关系。对于具体技术细节，可以拆解后做成清单，逐项核对，让刚接触翻译技术的学生有明确抓手；随后进行模块化模拟教学，比如记忆库操作、术语库操作、翻译质量检查等，在进行模块教学的同时，可以引入针对该模块的模拟项目；模块学习结束后，可以各部分联动进行综合训练，让学生从机械性的技术操作转变为自主探寻最佳解决方案。在教学过程中，翻译技术教师要善于“挖坑”，有针对性地在模拟训练中设置障碍。在此过程中，要让学生尝到技术带来的“甜头”，同时有意培养学生的“技术思维”和“技术素养”。此外，还可以通过项目报告和小组分享讨论等形式，让学生进行定期反馈和经验总结。

对学生而言，要把技术基础打扎实。学习伊始，除了老师提供的清单外，也可以自己总结技术软件的操作步骤。比如我在每节课后，都会让学生提交三样东西：第一，双语课堂笔记。学生要简明扼要地列出操作要点，最好是思维导图的形式。对于一些技术表达，不仅要知道中文怎么说，还要知道英文怎么说，为以后阅读英文技术文档、同英文母语审校者沟通打好基础。第二，本节课小推文（portfolio）。学生要用双语写一篇展示自己翻译技术能力的小推文，要侧重综合应用，目的是养成学生的技术反思能力，并培养学生主动展示自己技术素养的习惯。第三，实际操作成果。学生不仅要听讲，而且每节课都要提交实实在在的练习成果。此外，我也鼓励学生多争取翻译实践机会，在实践中思考如何用技术优化流程。

高年级实习时，我会建议学生在初始阶段寻找一些流程规范化的语言服务企业，先安心做一颗“螺丝钉”，静心学习实践，等最终就业时，可以选择一些中小型语言服务企业，随着企业发展而成长。

总之，我的最朴素的目标和愿望就是让学生学有所得，让他们认识到翻译技术对未来就业会有帮助，这样才能从根本上激发学生“学”和“用”的动力。

问

您认为同谷歌、DeepL、百度等机器翻译引擎相比，ChatGPT在翻译上有何优势与劣势？如何更好地利用机器翻译引擎和ChatGPT来进行翻译实践呢？

朱华：ChatGPT横空出世以来，很多译员从多个角度对其进行了测试。从现有经验看，用ChatGPT翻译的优势主要体现在以下七方面：

第一，更强的语义理解能力。大语言模型采用数万亿级别的token数据进行训练，可以更精准地理解源语含义。

第二，强大的上下文关联能力。ChatGPT可以自动结合上下文语境进行翻译。

第三，拥有接收反馈后的自我纠正能力。ChatGPT在接收反馈后能及时修改，且可以在后续翻译任务中根据反馈适时调整，类似于交互式机器翻译引擎。

第四，强大的“问答式”资源检索能力。在传统翻译模式下，翻译过程中要不断检索查证。在使用ChatGPT进行翻译实践时，资源检索方式由“搜索”变为“提问”，穷根究底，答案逐渐显现。传统的“搜商”逐渐被“问商”所取代。

第五，强大的外语润色能力。中译外一直是困扰译者的难点和痛点，现在可以借助ChatGPT进行外语润色和表达替换，整体表现优异。

第六，支持多版本译文输出。ChatGPT可以同时生成多个版本的参考译文，译员可以仅用一个引擎就得到多个版本的翻译参考。

第七，多样化的辅助功能。使用ChatGPT进行翻译实践时，可以使用译前编辑、术语查询、背景知识查证、同义词推荐、拼写语法检查等功能。

当然，ChatGPT也有一定劣势，主要体现在以下四方面：

第一，整体翻译质量不如传统机器翻译引擎。根据现有文献，无论是用BLEU、TER还是NIST指标对ChatGPT进行评测，在大部分语言方向上其译文质量都不如现有的神经机器翻译引擎。

第二，存在过度联想情况。ChatGPT输出的译文会有“加戏”和“一本正经胡说八道”的现象，GPT4.0比GPT3.5更严重。强大的语义关联能力在其他类型任务上是优点，但对于需要紧贴原文的翻译来说，有时就是缺点。

第三，文化、宗教、政治敏感性不够。此处不过多赘述。

第四，与CAT适配度不高，不方便批量调用。虽然现在有各种调用ChatGPT和其他AIGC工具的途径，但并没有将其与CAT工具和翻译项目管理流程紧密切合的插件出现，再加上同一对话内字符数的限制，批量优化译文尚存在困难。

问

您认为ChatGPT的出现会对本地化行业有何影响？您是否尝试过在网站、游戏和软件本地化流程中使用过它？

朱华：目前ChatGPT在本地化行业中应用的案例不多，整体而言，我认为ChatGPT带来的影响可能包括：

一、优化流程。在本地化工作中，可以借助ChatGPT等工具开发国际化工程插件、设计本地化质量检查工具等。

二、提高效率。可以帮助企业更快地将产品或服务推向全球市场，从而增加收益。

三、降低成本。使用ChatGPT等工具可以在一定程度上降低翻译成本。尤其合理使用ChatGPT的润色译文功能后，就可以适当优化过去昂贵的母语审校环节。

在网站、游戏和软件本地化流程中，我尝试过用ChatGPT辅助测试和修正代码。如果提问得当，结果会非常好。我认为后续ChatGPT可以用在国际化工程上，进行代码解读、分析、编写、测试和修正，甚至可以让ChatGPT协助开发有效的本地化和国际化工程插件。对于本地化项目经理，ChatGPT在代码解读和分析方面会有很大助力——用程序员擅长的语言提问和沟通，会加快整个项目流程，提高效率。

问

您如何使用ChatGPT等工具来辅助外语和翻译教学？

朱华：对于ChatGPT等工具的使用，我整体保持开放又谨慎的心态。主要做了以下尝试：
第一，推广普及新技术应用。比如在天津外国语大学高级翻译学院领导的带领下，我们对全院师生使用ChatGPT等生成式人工智能工具的情况进行了详细调研，目的是让大家知道新技术的应用现状，先接近它、了解它、使用它，而后明确其优势和劣势，从而更好地将其应用于翻译教学和实践。根据调研结果，学生对新技术抱有很高热情和兴趣，使用技巧甚至超过教师。调研报告后续会在“中国外文局翻译院智能翻译实验室”公众号发布，欢迎大家关注。第二，总结使用技巧，提供实践案例。教师可以提供一些实际翻译案例，让学生对人工翻译、机器翻译和ChatGPT翻译进行横向对比，并在此基础上对翻译结果进行评估和修改，帮助学生更好地了解不同工具的应用场景，推进翻译技术的实际应用。第三，引导学生自主学习。通过案例演示，引导学生使用ChatGPT等工具进行自主学习，探索技术工具在语言学习、笔译译前译后编辑、口译会前准备等方面的场景应用。第四，做好经验总结。引导学生定期总结技术应用的优点与不足，探索“CAT + MT + ChatGPT”三者联动的最佳实践做法，并总结其潜在问题，在使用时有效规避。整体而言，ChatGPT类工具在翻译教学和应用中有一定优势，但也有局限性。学生在使用时需注意以下几点：第一，明确ChatGPT的使用范围和限制。诚如ChatGPT自己所言：“我只是一种AI语言模型，无法完全代替人类译员的能力和思维。”因此，使用ChatGPT时需要根据实际情况进行判断和修正。第二，持续提升语言和文化素养。ChatGPT提供的翻译和润色结果，仍需人工译员进行交叉比对和持续优化，对译员的语言能力和文化素养提出了更高要求。因此，对于想从事语言服务工作的学生来说，要牢记提升语言能力和专业能力需要终身学习。ChatGPT类工具的出现能加速学习进程，但绝对不能替代自身努力。最后，要学会与ChatGPT合作。把自己想象为一名“机甲战士”，不管是CAT工具，还是机器翻译引擎或ChatGPT，都是我们“战斗”时的“铠甲”，要通过人机协作达到更好的翻译效果。

问

随着ChatGPT的广泛使用，一些老师提出了使用提醒和要求（如北语韩林涛老师），您对此有什么想法？您对学生使用此类工具有何期望和提醒呢？

朱华：我认为这些提醒和要求非常有必要，并且应该逐步推广，达成学界和业界共识。我的态度是：对于新技术，我们要有热情地探索、有原则地使用，对技术的“双刃剑”属性保持清醒认识。在这里，我还是想提醒使用ChatGPT的学生：第一，为提升语言和翻译能力，不要过度依赖ChatGPT。虽然目前还没有明确的科学证据，但根据译员反馈，过分依赖机器翻译和ChatGPT等技术工具会导致译员语言能力的退化。我本人非常期待能有机会和人脑认知研究人员合作，从实验角度进一步探索和验证。第二，要有保护个人和客户隐私的意识。尤其在商业项目上，一定要征得客户授权后，方可使用ChatGPT等工具。第三，注意尊重知识产权、尊重学术成果、遵守学术规范。使用ChatGPT类工具时，不得抄袭他人作品或侵犯他人知识产权，不得捏造数据或篡改研究结果。对于ChatGPT输出的结果，也要通过多方比对验证进行甄别。第四，重视技术偏见问题。技术偏见和技术官僚主义在人工智能时代随处可见，ChatGPT也不例外，一定要仔细甄别。第五，不断提升国家安全意识。虽然国家对于ChatGPT类工具的使用持开放态度，但仍需谨慎评估其带来的数据安全问题，在原则性问题上要时刻保持头脑清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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