谬爱
《日出》中的陈白露,聪明、美丽、放荡、堕落。她是向往自由、憧憬光明的女学生,也是贪图享乐、追求刺激的交际花。
这是戏剧《日出》当中的女主角陈白露
专情、坚定、独立、洒脱。她为了爱慕之人多次拒绝权贵的追求,却在对方未婚妻出现时心甘情愿放手成全。
两个独立的故事,两种相反的人生,主人公的形象和内心又都如出一辙的复杂和矛盾,情感之路同样崎岖而坎坷。
这两个出自中国知名剧作家曹禺笔下的女性角色,看似截然不同,却皆以民国绝代美人、上海著名交际花王右家为原型。
她们与现实中的王右家不无相似,却又如此不同。
陈白露和梁爱米的故事,也恰恰影射了王右家不同阶段的人生经历。
和陈白露一般,王右家非常的美丽和聪明。
有多美呢?
美到足以在民国一众名媛佳人中脱颖而出,就连在陆小曼、阮玲玉等公认的大美人面前也毫不逊色,说一句风华绝代也不为过。
年轻时的王右家,可谓是“天生丽质难自弃”。即便不施粉黛,只着一身朴素棉袍,也同样风情万种、妩媚动人。
现今流传的照片只能将她当时的风采窥探一二。见过王右家本人的同时代人纷纷表示:“照片中她的美,不及她本人的十分之一。”
作为王右家好友兼情敌之一的吕孝信如此说道:“我认为她最美的地方不是面孔体型,而是她的动作和气质。她动作时的美,我以为纵集天下美女于一堂也无法与之相比。她的一举手一投足,都给人一种如音乐旋律的美感”。
如此之高的评价,让人不得不好奇现实当中的王右家是何等的惊艳耀眼。
也不怪乎她的追捧示好者无数,先后引得罗隆基、唐季珊等才子富商的爱慕垂青。
同时,王右家也很聪明。
能够在阴暗险恶、错综复杂的上流社会站住脚根,周旋于政府高官、社会名流、富商巨贾之间游刃有余,这样的女人绝非等闲之辈。
显然,王右家并非徒有外表之人。
她有头脑、有手段,擅长与形形色色的权贵打交道,更懂得如何抓住男人们的心。
优渥的家庭条件让她自幼便接受良好的教育,谈吐得体、落落大方。越洋留学的背景和经历更是让她拥有了比一般女子开阔的视野和见识。
正因如此,王右家才得以在大大小小的交际场合当中无往不利,成为民国时期上海著名的交际花。
不过这里的“交际花”并非贬义。
虽然被称作是交际花,但王右家与一般意义上的交际花有所不同。
正如曹禺晚年自述当中所说的:“她不是陈白露,也不是交际花,但她长得确实非常漂亮,也非常聪明。真正的交际花我也见过,但是王小姐不是”。
都说花花世界迷人眼,尤其是灯红酒绿、纸醉金迷的上海。
在这座权贵云集、声色犬马的城市里,多少年轻貌美的女子为了金钱、名利和地位甘愿出卖自己的色相、放弃自己的尊严,最终沦为有钱人的奴隶与玩物。
但王右家不是,她虽然贪图享乐,却并不放荡、堕落。
她流连于权贵名流之间,却始终高傲自我,从不轻贱、委屈自己。
本就出身富家千金、家境优渥的她对金钱之类的俗物并没有特别强烈的欲望。热衷于当交际花的原因,与其说是为了名利,更多是出于对刺激的追求。
尽管暗藏危险,但她十分享受与各种大人物打交道的感觉,更享受被人爱慕簇拥的眼光。
《日出》里的陈白露,在失去家里的经济保障后,为了安逸舒适的生活,成为依附于大丰银行经理潘月亭的交际花,在大城市过着见不得光的生活,像是株柔弱的菟丝花。
而同为“交际花”,现实中的王右家有资本、有手段、有胆识、有魄力,受到权贵们的竞相追捧,从容地享受着众人爱慕的眼光,却始终骄傲矜持,像是朵高贵的玫瑰花。
这是两者最大的差别。
那么与梁爱米相比呢?
王右家与梁爱米的相似和区别,体现在她们对待爱情的方式和态度上。
与梁爱米苦苦单恋着青梅竹马的玩伴沈承灿、一再拒绝有钱有势的权贵何湘不同,王右家的内心是炙热而多情的。
作为一名风光一时的顶尖交际花,王右家的风流艳事时常被人们所津津乐道。其中最受人关注瞩目的,莫过于她和民盟创始人罗隆基以及东南亚富商唐季珊之间的情感纠葛了。
1931年,从美国留学暂时回到上海的王右家邂逅了年龄比她大十二岁的罗隆基。
20来岁的姑娘正值青春少艾,怀着一颗向往爱情与自由的叛逆的心。
虽然国外在对待男女之事上开放大胆,王右家早已见怪不怪。但她毕竟未曾真正浸润过情爱风月。于是乎在情场老手罗隆基甜言蜜语的诱哄下,王右家很快便沦陷了。
一个是绝代美人,一个是风流才子,看似天作之合的一对——前提是双方没有未婚夫和已婚发妻的话。
罗隆基的原配妻子张舜琴出身富贵人家,她的父亲张永福是新加坡华侨富商,辛亥革命前是孙中山、黄兴等人从事革命的赞助人之一。
而张舜琴本人也很有学识,她与罗隆基便是在伦敦大学政治经济学院攻读博士学位期间认识的。
从家世到才华,张舜琴无疑是非常优秀的一个女人。
与罗隆基相识后,两人迅速坠入情网,并顺理成章地步入了婚姻殿堂。
只可惜这份恩爱没能持续多久便出现了裂痕。
结婚后的罗隆基逐渐暴露出风流的本性,迷上了当时徐志摩的前妻张幼仪,还对对方展开了热烈的追求。
这让新婚不久且出身名流的张舜琴情何以堪?
于是两人的关系在无止境的争吵、冷战当中日益冷淡,貌合神离,婚姻也形同虚设。和张舜琴暂时分开期间,罗隆基甚至称之为艰难争取来的“家庭的自由”。
而王右家出国之前也早与干妈家的儿子订婚,有个名正言顺的未婚夫。两人算是青梅竹马、门当户对,只可惜王右家对她的未婚夫自始至终没有过所谓的爱情。
由于留学时深受国外文化的影响,加之当时正值叛逆时期,思想上崇尚自由、追求真爱的王右家对这门“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封建婚姻愈发埋怨和不满。
在遇到才华横溢的罗隆基、并与对方一见钟情后,王右家想要放弃这门婚事的念头日益强烈。
终于在罗隆基巧舌如簧的诱惑和鼓舞下,她忘却伦理道德,放下所有顾虑,不顾一切追随对方而去,两人开始了高调张扬的婚外同居。
当时的罗隆基是这么说的:“你这么青春美丽,如能给这古老封建的社会来颗炸弹,使得万万千千的人为你的勇敢喝彩、赞美,一定会给这死气沉沉的社会,平添生气”。
王右家为人叛逆,又向来享受他人的爱慕与追捧,因而罗隆基的话术虽然有鼓吹诱哄之嫌,却正中王右家的下怀。
如今想来,她和罗隆基的爱情也并非想象中的纯粹,多多少少夹杂了虚荣和追求刺激的成分。
同居后的王右家和罗隆基秀恩爱愈发频繁和招摇,两人经常一起出席各种重大的社交场所。上流社会的权贵们几乎都默认了两人的恋爱关系,王右家也逐渐凭借自己过人的姿色和手段成为了有名的交际花。
毫无疑问,王右家对罗隆基的爱意是炙热而浓烈的,否则怎会不顾世俗的眼光、抛弃一切也要和对方在一起。
而罗隆基对王右家自然也是喜爱的,只不过他无法做到视王右家为唯一。
罗隆基风流多情,又深谙风月,在外面情人不断,有过一夜情缘的女人更是不少。从大家闺秀到小家碧玉,其中也包括王右家的闺蜜好友杨云慧、吕孝信等人。
这种情况在他和原配张舜琴离婚、并与王右家结婚后也没有丝毫的改变。
都说“兔子不吃窝边草”,罗隆基显然没有这种顾忌。亦或者说,他从来不觉得自己这么做有任何不对。某种意义上,他在感情方面属于多元论者,也就是认为一个男人可以同时爱着多个女人。
可能自己之前也和有妇之夫罗隆基婚外同居过,王右家在得知罗隆基种种偷情出轨行为的时候并不十分惊讶,反而很平静坦然。她从一开始就接受了罗隆基是这样的人,却还是坚持和对方在一起。
她爱罗隆基,自然也爱他的风流多情。
同时,王右家和罗隆基都崇尚情感自由、主张及时行乐,在不干扰对方私生活方面保持着一致的默契。不仅是罗隆基,作为交际花的王右家也多多少少和上流社会的某几个权贵们有着暧昧不清的关系。
这些他们彼此都心照不宣,却并不影响两人恩爱的感情。
更重要的是,王右家对自己的魅力非常有自信。她坚信无论罗隆基在外面有再多的情人,他的心始终会回到自己这里。
然而没想到的是,这份表面维持的和谐,在某一天被彻底打破。
那是1943年的某一夜……
那天是王右家和罗隆基的结婚纪念日,两人早就约定好了一起出去吃饭庆祝。
王右家更是精心打扮、盛装出席。平时不施粉黛、穿着朴素就已经美丽动人的她,当晚更是惊艳耀眼。
满怀着期待的心情,王右家甚至在猜测浪漫风趣的丈夫会给自己准备怎样的惊喜,没想到迎接她的却是一份沉痛的打击。
那时她正在等待开车来接她的罗隆基,不曾想好友杨度的女儿杨云慧突然上门,泪流满面地向她讨要当初自己写给罗隆基的情书。
她这才得知,原来两人交往过,现在又闹翻了。
只听杨云慧一边怒骂罗隆基负心汉,一边泪流满面地向她忏悔当初插足她和罗隆基婚姻的举动,并说自己已经死心、请求她原谅自己。
与情绪激动的杨云慧相比,当事人王右家反而异常淡定和冷静。虽然刚开始得知真相时她稍微有些惊愕,毕竟丈夫偷情的对象居然是自己好友的女儿。但她很快就接受了这个事实,似乎早有预料。
一个是最亲密的丈夫,一个是好友的女儿,也算她的闺蜜。罗隆基和杨云慧的情人关系,王右家一直隐隐约约有所察觉,但她并不嫉妒,也不怎么在意。
她知道罗隆基非常优秀,身边从不缺爱慕追随他的女人。杨
云慧也不过是他众多女人当中的其中之一罢了,不值得上心。
何况他们之前有过约定,婚后要给彼此空间和自由。所以对于罗隆基欠下的风流债,她向来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罗隆基的那些情人和爱慕者们给他写的情书,就放在家中的柜子里,哪一层她都记得清清楚楚。罗隆基没打算遮掩,而她也不觉得生气或是膈应。
此时当杨云慧上门讨要情书时,她非但没有愤怒地将“小三”扫地出门,拒绝对方看似无理的请求,反而从容大方地打开柜子让对方去取。出于好奇,她还随便抽出了其中一封情书进行阅读。
本来倒也无伤大雅,哪怕是看到字里行间的柔情蜜意、互诉衷肠,王右家也反应淡淡。直到看到信上面说罗隆基准备与自己离婚去和杨云慧结婚时,她直接崩溃了。
不是害怕被丈夫抛弃,也不是担心爱人不爱自己,而是罗隆基竟然在她和别的女人之间选择了别人。哪怕没有付诸于行动,但罗隆基产生这个想法就已经说明,在男人的眼中,她的魅力不如别人。
这让一向自信又高傲的王右家难以接受。
比起伤心难过,她更多的是难以置信,觉得罗隆基有眼无珠。于是冷静下来之后,她毫不犹豫地收拾行李离家出走,不给罗隆基留下一点念想。
十多年的恋情加婚姻,王右家说断就断、干净利落,没有一丝拖泥带水。此后,哪怕是罗隆基苦苦追寻、步步挽留,她再也没有回过头。
多年后回忆起这段往事时,王右家说道:“我一向抱着合则留,不合则去的主张,既然骡子(王对罗的昵称)与她相爱,我就成全他们也无所谓。所以从那时候起,我就离开了骡子的家,永远也没有回去过”。
虽然最终都选择了放手和“成全”,但梁爱米与王右家不同,她们的初衷一个是为了守护爱人的幸福而退出,另一个是为了维护自己高傲的自尊而离开。
那时的王右家尚未被岁月磨平棱角、折损傲气。她敢爱敢恨、勇敢无畏,爱一个人时可以奋不顾身,分手时也能做到干脆洒脱。
只可惜天妒红颜,命运对王右家并不友好。
和罗隆基分开后,她的第二段婚姻更加的不幸。
王右家的第二任丈夫,是东南亚著名富商唐季珊。他以茶叶生意起家,发展成为当地有钱有势的、数一数二的大人物。
同时,他也是知名电影女明星阮玲玉的丈夫。
嫁给唐季珊时,王右家已经是对方的第五任太太了。曾经她一度以为,虽然无爱,但对方是最适合做她丈夫的人。
后来事实证明王右家想的太过简单。
如果说罗隆基尚且可以美化成风流多情的才子,那么唐季珊就是个不折不扣的玩弄女性的恶魔。
从张织云、阮玲玉、梁赛珍……再到后来的王右家,无一不是民国时期的绝代佳人、风云人物,却都一个个毁在了冷漠自私、朝三暮四的唐季珊手里。
尤其是阮玲玉,可以说是唐季珊所有女人当中结局最为悲惨的一个。
为了自己的荣誉和利益,唐季珊毫不留情地出卖了当初被她哄骗的阮玲玉。他的打骂和威逼胁迫,更是把年轻的阮玲玉推向了死亡的深渊。
更可怕的是,他竟然还在事后伪造阮玲玉的遗书,把自己塑造成深情无辜的形象,蒙骗了社会大众。也是后来真相被揭发,他丑恶的真面目才终于暴露出来。
与阮玲玉相比,王右家的结局虽说不幸,但也不至于如此悲惨。
结婚后的王右家依然充当着“交际花”的角色,风韵犹存的她陪着唐季珊辗转应酬于权贵名流之间。得益于此,唐季珊的茶叶生意也更上一层楼。
只可惜人心不足、欲壑难填。拥有多房妻子妾氏的唐季珊依旧到处沾花惹草,甚至爱上了身份卑微的酒吧女郎。
这使得性情高傲刚烈的王右家无法忍受,被再次背叛而寒透心的她又一次选择了离家出走。
也多亏了王右家高傲的性格,才让她及时止损、抽身而去,没有继续深陷在唐季珊的魔掌之中。
之后王右家逐渐淡出人们的视野,“交际花”的美谈也慢慢成为传说。
直到1967年,王右家头痛发作,入住平民医院后昏迷不醒,没过几天便离开了人世。
曾经风光一时、风华绝代的民国交际花就此陨落,令人唏嘘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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