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伤感的谢幕
每次看《茶馆》,每回都有这样的错乱:于是之就是王利发,王利发就是于是之。也难怪,一出戏演几百遍,演到最后,还不就演成了自己!
但是再怎么精彩的戏,无论演再多次,也有落幕的时候。人生的精彩亦同样。
于是之最后一次演《茶馆》,是1992年7月16日,地点是首都剧场。之前的他已经演了400场王利发,每一句台词,每一个动作早已烂熟于心了。
这一次演出,不仅是他最后一次在首都剧场演出,也是《茶馆》剧组的最后一次演出。
然而,由于患病,于是之的嘴巴总是不停地动着,并且,他开始在台上忘词。
这让上台之前的于是之非常紧张。那天在舞台上,于是之尽了最大的努力,结果,整场演出,他还是说错了四处台词。他看着郑榕演的常四爷,却怎么也叫不出名字。但热情的观众似乎没有发现,仍给予了他长时间的掌声。
谢幕持续了20多分钟,台下一个小女孩突然喊了一声:“王掌柜,再见啦!”于是之往她的方向望了一眼,眼泪流了下来。顿时,剧场里泪雨分飞……
1999年3月2日,农历正月十五,于是之正和家人一起吃晚饭,突然他的身体向一旁倒去,坐在身边的李曼宜赶紧起身想要抱住他,可于是之沉重的身体将瘦弱的夫人重重地压在了地板上,造成了胯骨粉碎性骨折。就在李曼宜疼痛难忍之际,忽然听到早已丧失语言能力的于是之着急地大喊一声:“不得了了,快救人哪!”
李曼宜忘了自己的疼痛,吃惊地望着于是之,不能说话的人居然张嘴说话了,而且声音是那样的清晰,这让李曼宜喜出望外,以为奇迹即将出现。
然而,奇迹并没有出现,于是之的病更加严重了。于是两个可怜的老人,一对患难的夫妻一起住进了医院的同一间病房。
大概从1992年开始,于是之就被诊断出患有脑血管病和老年痴呆症。医生告诉他,这个病不可能根治,只能通过护理延缓病情的发展。从此,于是之就饱受病痛折磨,并逐渐丧失语言和记忆能力。
“或许是过去在舞台上说话说太多了,上天不让我说话了。”在完全丧失语言能力前,于是之曾这样自我苦嘲。
可以想象,作为一个以语言为主要表演手段的艺术家,语言功能的丧失,对于是之是多么彻心裂肺的打击,这是他的灵魂之痛,生命之痛。
不过,好在除了表演之外,于是之还有自己的另一个生命支柱:比他稍大数岁的夫人李曼宜。正是由于李曼宜的精心护理,于是之的病情得到了很好的控制,其间还一度出现好转的迹象。
然而好景不长,之后不久,于是之的病情又迅速恶化,重返舞台的梦想彻底破灭。1999年的于是之,基本上已完全丧失语言能力,甚至连很多故人也已无法认出。
然而,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危机之中,当看到自己心爱的人重摔在地,从一个重度失语及失忆症者口里蹦出的,竟然是一句如此清晰而铿锵有力的话语。或许,这是他职业生涯中说过的分量最重的一句台词。
毫无疑问,在于是之心中,即便是重如生命的表演与舞台,也不及爱人更让他牵挂。
同样已是耄耋之年的李曼宜,至今还清晰地记得,在病情还不是那么严重,意识还相对清楚、明白的时候,于是之对她说过这样一段话:
我要是先走了,你一定很难受;你要是先走了,那我更不得了,我怎么办啊?最好我们俩能在一块的时候,就把所有我们俩人知道的东西,把那些材料都给它集中记录下来,将来不管是谁先走或后走,我们也都能看到这些东西,也都能记住了。
2013年1月20日下午,于是之因病医治无效去世,享年86岁。去世前的于是之,已基本接近一个植物人的状态;于是之去世后,李曼宜表情平静而悲伤,内心回响的则是两人一起携手走过的幸福的余温。
2006年,北京人艺决定筹拍一批老艺术家的珍贵资料。负责该项目的李春立是于是之的学生,他为此专门前往于是之老人家,与于是之夫人李曼宜商量相关事宜。当时的于是之已经和一个植物人没太大区别了,但让李春立没有想到的是,于老师仍然有思想。
李春立回忆当时的细节,当他正在客厅对李曼宜进行采访和交谈时,一直躺在卧室里的于是之突然不停地“嗷嗷”叫喊,采访难以进行下去。李春立不解地问李曼宜:老师平时也这样吗?李曼宜说,不是,这是第一次,因为他听得懂。李春立立刻明白了,如果于是之能说话,一定不会同意他拍摄这部纪录片。
早在20余年前,人艺最早决定要拍摄一些老艺术家的人物传记时,负责人就是于是之,但他看到名单上有自己的名字时,就毫不犹豫就把自己的名字勾掉了。
最终,人艺还是完成了这部长达18集的人物传记片《演员于是之》,并于2009年在全国播映。
传记片之所以被命名为“演员于是之”,是因为于是之从不愿意将自己标榜为所谓的“表演艺术家”,而更重视“演员”的称号。
于是之曾经说过:演员也好,诗人也好,都是精神劳动的知识分子。为什么要被称做表演艺术家,心里才好过呢?
说到底,于是之是一位学者型的戏剧演员,在中国的表演艺术界,也没有谁比他更具有知识分子气质。然而,于是之职业生涯最大的遗憾,可能就是从来没有演绎过一个知识分子角色。
他曾经非常痛苦而严肃地向周围的朋友表示,这个社会对知识分子的遭遇太不关注了,知识分子是社会的良知,他们忧国忧民,有更多的痛苦和困惑。“我自己却从来没演过一出知识分子的戏。”于是之说。
曾经有个记者来到于是之的家中采访,他架好了高档摄像机,请于是之坐在书桌前,摆出一副认真读书的模样。
出乎记者意料的是,于是之拒绝配合,说:“是作假,我不能配合。因为我最近很少读书,如果表扬我读书不止,绝对是作假。如果哪天我真的在认真读书之时,你们能偷拍到我在'认真读书'的镜头,表扬我,我一定很高兴。”
直到今天,人艺的演员仍然喜欢引用他说的那句话:“玩世不恭的演员,大约是连玩世不恭的角色也演不好的。”
宋丹丹在排练场看着于是之的表演,感叹说“太伟大了”,濮存昕问她伟大在何处,宋丹丹回答:“所有人都在八仙过海使各种招数的时候,于是之不用。”
后来濮存昕慢慢体会到这种表演境界:“他不是在表演,而是在舞台上生活,已经分不清是自己还是演员,进入到一种无我的境界。”
中国艺术研究院话剧研究所研究员柯文辉评价于是之:在艺术很难有独创的年代,他完成了独创;在很多人走向了平庸的时候,他保持了个性。
这个评价是恰如其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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