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 IC实验室
来源 | IC实验室（InsightPlusClub）
每个人为不同的理由戴着面具说谎，动机也只有一种名字，那叫做欲望。 许多年后，荣婷站在镜头前，一定会想起她的母亲逼她签字的那个遥远的下午。前几天，蓝翔校长荣兰祥的女儿荣婷发布视频，实名举报自己母亲孔素英，指责母亲在媒体上打造虚假人设，并且非法转移上亿元房款，持有美国绿卡，在西雅图有别墅。如果不知道前因后果，看到这么一条没头没尾的新闻一定很懵，为什么女儿要举报母亲？孔素英和丈夫荣蓝翔到底有什么矛盾？蓝翔技校在这个事情中又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如果说山东卫视让中国人认识了蓝翔，那么《纽约时报》就是让中国人对蓝翔刮目相看的「幕后推手」。2010年2月18日，美国《纽约时报》报道称，谷歌和包括军火商在内的多家美国企业从两个月前开始，就不断遭受来自中国的网络攻击。为了掌握攻击的情况，谷歌与包括美国国家安全局在内的政府机构合作。经调查，黑客可以追溯到两个中国学校。报道中说，蓝翔是一所在军队支持下建立的职业学校，规模庞大，为军队培养计算机科学家，还煞有其事地说，学校里有一位乌克兰籍的教授，每年系里都有四五名学生征召进军队。此事一出，蓝翔方面迅速做出回应，否认有军方背景，否认有外籍教授，并解释每年入伍的学生大多是汽修专业的，参军后做机械维的修活儿。尽管他们百般解释，但在人们，尤其是好事网友的心目中，蓝翔已经是985211难以望其项背的神秘学校。毕竟，伪装成职业技术学院的特工基地，这个设定太酷了。走在学校里，那个迎面走来的带着眼镜的普通男生，也许刚刚黑了千里之外某个军火供应商的电脑；与你擦肩而过的挖掘机专业新生手里拿的可能是《高达创新理论与技术》；至于美容美发专业的，则致力于中国传统文化的实证，在御剑飞行和易容祝由上颇有造诣。笑谈归笑谈，有一点不能否认的是，蓝翔的发展，的确有那么一丢丢「军方背景」。1986年，来自河南虞城的荣兰祥经人介绍跟孔素英结婚。现在流行的「打工人」说法差不多就是从这一时期开始的。改革开放后，联产承包责任制解决了粮食问题，大多数中国人民不再为填饱肚子发愁，他们需要赚更多的钱改善生活。荣兰祥和孔素英结婚的这一年，中央「一号文件」规定：允许农民自理口粮进城务工经商。无数的农村劳动力带着家中老幼的期盼，搭载绿皮火车和卧铺大巴涌向城市，农民工的时代正式到来。这些劳动力原先在老家只需要种地，到了制造业，面临着身份和技能的转变，劳动力需要职业培训。此外，1978年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召开之后，中国职业教育进入了发展的快车道，一大批普通中学改为职业中学，中专出来包分配，进国企，所以那时候，在大众眼中，职业教育是非常有吸引力的。22岁的荣兰祥虽一穷二白却展现了过人的商业天分，结婚后他就寻思着办一个职业技术学校。但他没有钱，好在老丈人孔令荣靠谱啊，借了他500块。那个绝大多数人的月收入水平还在30到50块的年代，五百块可不是小数目。拿到老丈人给的启动资金后，他跟孔素英租下了济南市天桥区的几间教室办学校，取名为「天桥区技术学院」，即蓝翔的前身。还承包了学校的食堂。食堂和小卖部有多赚钱，上过学的都懂，反正我上学期间，这些买卖可都是校长亲戚做的。学校刚开始只有三个专业，油漆、沙发制作和缝纫，荣兰祥教前面两样，孔素英教缝纫。两人琴瑟和鸣的时候，也是荣兰祥和岳父孔令荣关系最好的时候。90年代初，部队搞「三产」，恰巧孔令荣是退伍军人，靠着他的牵线搭桥，荣兰祥开始跟部队合作办学。这也是后来《纽约时报》说蓝翔有「军方背景」的重要原因。跟部队合作，好处多多。一是省去了办学场地的费用，这些都是部队提供，二是可以借助部队名号抢夺生源，比如到火车站拉人，说是部队办学，学生一听肯定愿意去。由于信息不发达，部队的名号虽然好用，但在强大的竞争面前效率非常低而且不能大张旗鼓地用。90年代，在济南跟荣兰祥竞争的职业技术学校有大大小小三百家。学校和学校之间教的东西差不多，同质化非常严重，没有任何「护城河」可言。为了抢夺生源他们的方法简单粗暴，就是在车站现场拉人。这个招生场面跟客运站前出租车拉人差不多，不同的是，稍有不慎，招生现场就要变成武林大会了。根据网易新闻的采访，一位蓝翔老师说，密集的时候，一年要打上百场架，在济南没跟他们打过架的学校很少。本来这种打架是没有组织性的，但在一次被群殴之后，荣兰祥痛定思痛，开始组建「打架队伍」，并向每次参与打架的人发放五十、一百不等的补贴。而他和部队的合作，也在97年因为中央军委禁止部队从事三产而终止。此时的天桥区技术学院已经完成了初始资本的累积，与部队脱钩后，改名「蓝翔技校」。荣兰祥为了新生的蓝翔在济南药山脚下买了一块50亩的地，学生人数达上万。岳父是出资人，夫妻是合伙人。可以看到，蓝翔在根子里，是典型的「夫妻店」。但对于刚刚成立的蓝翔技校，要考虑的还不是利益分配，而是活下去的问题。中专不包分配、国企改制、高校扩招，这三件事让职业教育在中国家庭中成了优先级最低的选项，大多数家长都选择让孩子去挤独木桥。像蓝翔这种本就不被职业教育体系所重视的，只专注短期职业培训的民办学校就更焦虑了。草莽时代暴力招生的路子不再可行，想要获得更多生源，需要效率更高的手段。这个群体想要改变自己的命运主要有两种方式，一是考大学，二是学一门手艺进城打拼。前者对教育资源不充裕的地区来说，难度显然是太高了，后者是大多数农村孩子的选择。对于农村家庭来说，选择职业学院，不外乎靠口口相传和看广告。在那个年代，如果哪个品牌在省级卫视做广告，人们天然会觉得是大牌子，信任度也更高。2006年，荣兰祥找来唐国强做代言，于是有了那句经典的「学挖掘机技术哪家强，中国山东找蓝翔」，唐国强老师也就此成为鬼畜区劳模级别的人物。而在挖掘机之外，蓝翔又开展了美发、烹饪、计算机等众多专业，每个专业拿出来都能打。那个曾被视为「软饭男」的荣兰祥，逐渐走向人生巅峰。财产争夺战
当然，荣兰祥不仅不算软饭男，而且可以说是相当硬气的企业家。对时代大势，荣兰祥的把握相当准确。蓝翔的崛起，少不了他一次次果断且正确的决策。最重要的是，他是个非常实用主义的人，什么方法好用，我就用什么方法，哪怕是一些不那么上得了台面的手段。这种游走在灰色地带的行事风格，在90年代发家的一批企业家身上从不罕见，某种程度上构成了这代企业家的原罪。而他身上另一点，也和众多企业家相似，那就是成功以后闹离婚，闹离婚就得分家产，最后就容易闹得一地鸡毛。尤其是对于开夫妻店的企业家，似乎总有这样一种规律：企业大小跟夫妻感情是成反比的。孔素英向媒体披露，从1988年起，两人连续6年每年生一个孩子，而自己在给学生上课的同时还要养育孩子、操持家务，十分辛苦。2010年和2014年，孔素英曾经两次提起离婚诉讼。2014年，孔素英提出离婚后，荣兰祥向法院提出了财产保全申请，要求冻结或者查封原、被告人名下的银行存款、房产等财产。宣告两人财产争夺战打响。而在这些财产中，又以一个叫做天伦花园的小区，成为了两人对抗的重点。这个小区位于河南省商丘市，根据孔素英和荣兰祥离婚诉讼的《共同财产清单》：两人在天伦花园的全部房产，包括351套房屋、沿街门头房、地下室、停车场等，当时价值合计1.8亿元。而到了2017年该小区拍卖时，评估价已高达4.23亿元。但当时还在美国的孔素英并没有老老实实等待法院查封，而是做了一个决定：先把房产控制起来。孔素英这么做的理由，是她发现，荣兰祥曾多次带人到天伦小区看房。她怀疑丈夫想背着自己卖房，于是决定先下手为强。据女儿荣婷爆料，为了掌控房产，孔素英让父亲孔令荣带领一批涉黑人员，将原本看护小区的蓝翔员工赶了出去，此后又雇佣了一批老头老太太驻扎在小区里，并且在小区里安装警报器，只要法院上门，这批老人就上去又哭又闹，而执法人员也没办法采取强硬措施。老公靠暴力招生，老婆找黑社会夺财产，确实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荣兰祥这种做事风格的人，自然不会坐视妻子霸占财产。2014年9月4日晚上，蓝翔技校学生会干部突然组织了将近200人，跟大家说，第二天组织大家去商丘的一个小区打扫卫生。是的，你没有看错，蓝翔要把远在山东的学子送到河南的一个小区打扫卫生。由于这些学生们平常在学校里接受军事化管理，只有一天的休息时间，想也没想，欢呼雀跃地跟着老师走了。直到学生们上了车，原汽修系主任付汉民才告诉学生其实是去打架的，目的是帮校长争夺财产。那天，蓝翔技校负责人王纪中、付汉民带领百名蓝翔师生，连夜坐车，千里奔袭，围攻天伦花园，啊不是，是去天伦花园打扫卫生。 主管学校纪律的稽查老师还出面稳定人心，告诉大家不用怕，使劲儿打，被抓住了就说是来打扫卫生的，你们是学生，警察不会拿你们怎么样。值得注意的是这些学生都经过挑选，以快要毕业拿到结业证的学生为主。一下车，付汉民就开始做战略部署，让大家关手机，并吩咐高个子的同学保护他。还发了一些战略物资：每人两个馒头，一包榨菜，一瓶矿泉水，还有一些傍身的神兵利器，以铁锹棍子为主。另一边，由于担心荣兰祥转移财产，孔素英72岁的父亲孔令荣已经在天伦花园的值班室守了将近两周。看见这个阵仗，老头怒不可遏，也叫上了他的homie，双方逐渐从吵架升级为动手动脚。据当时在场的学生回忆，其实没多少人真的动手，前排打架的都是跟老师关系好的。后排一批学生本来都准备溜之大吉了，没想到被十来个蓝翔技校招生办的女老师拦住不让退后，付汉民更是跟学生说，谁跑就马上开除谁。双方交战时间持续了不到一分钟，随后警方赶到，终止了这场大规模斗殴。几天后，蓝翔跨省打架事件成为全国头条，双方一共8人被刑拘。因为斗殴影响，蓝翔生源一度降低90%，半年损失1.8个亿。但有意思的是，因为蓝翔技校副校长站出来揽责，荣兰祥在这次斗殴事件中全身而退了。事发之后，孔素英悲愤交加，使出杀招：跟媒体爆料。为什么说这是大杀招呢？因为荣兰祥非常好面子。首先是家暴，在孔素英怀孕期间家暴 ，把孔素英从楼梯推下摔得髌骨骨裂。孔素英出具了多份伤情鉴定，并且展示了身上多处刀疤伤痕。其次是超生。光是和孔素英，他就生了4个女儿，2个儿子。第三是出轨，有多名情妇，有私生子，在学校里跟员工开房被当场捉奸。第四是伪造身份证，有三张身份证，而且每张的姓名、出生日期、住址都不同。从9月到10月，一锤接一锤，事已至此，荣兰祥跟孔素英已经没有任何情分可言了。前面我们说了，这些房子是两人的共同财产，是写在两人的《共同财产清单》上的。但在2014年两人打离婚官司的时候，曾经签署过一个协议，将天伦花园等一系列财产分配给子女们。也就是说，这六名子女各自拥有一部分的财产。荣兰祥夫妻双方虽然争房产争得不可开交，但在明面上都是以子女的名义来进行的。
也正是因为如此，六名子女，成为了这场争夺战中的第三方。事实上，天伦花园本身是蓝翔房地产开发的项目，而蓝翔房地产是蓝翔技校的独资子公司。2015年，荣兰祥就公开声明，根据会计事务所的财产界定和审计报告表明，商丘天伦花园小区资产是属于蓝翔技校的三产产业，不属于孔素英和荣兰祥两人的夫妻共同财产范围。而法院对此也认可，认为蓝翔开发的天伦花园属于校办财产，学校存续期间，该财产不能分割。这也符合荣婷在举报母亲的视频中所说，商丘天伦花园小区房产是教育资产，不是家庭资产。总结一下，天伦小区的所有权争议里，至少有4个相关方。孔素英靠着社会上的势力，是小区的实际占有者。而在离婚的财产分配过程中，六名子女成为了房产名义上的主人。但在法律上，天伦花园又是属于蓝翔技校的。而无论小区是蓝翔技校的，还是夫妻的共有财产，都直接关联到荣兰祥本人。她发动了大量社会关系，以每平米3300元的低价对外出售房产。这批房产不仅价格优惠，而且还有各种促销活动，比如交1万就能入住，交5万就送空调，买三楼以下送地砖。很多只交几万元房款甚至不交房款的买房人也会被开出交清全款的收据，并额外打下未交金额的欠条。为的是吸引更多人住进来占下房子，造成人多势众法不责众的局面。并且为了规避法院的查处，孔素英还特地将委托书和卖房合同的时间改到法院查封天伦花园小区之前。根据荣婷的爆料，孔素英准备了几百份空白合同，找来三个女儿，告诉她们必须在这些合同上签字，如果不签字就没法卖房子，就救不出因「跨省打群架」而被拘留的娘家亲戚。靠着这几百份空白合同，孔素英打着女儿的名号，陆续出手了145套房产。于是在原本的四方博弈中，又多了一个利益相关方，那就是从孔素英手上买了房的业主们。而在博弈中，每一方都有自己的道理，每一方也都有不肯让步的理由。解决不了问题，那就解决人。暴力抢房不成，他走起了法律途径。2017年1月10日，山东蓝翔房地产公司、山东蓝翔高级技工学校以「涉嫌构成非法处置财产罪」，申请济南天桥区法院对孔素英等犯罪嫌疑人移交公安机关立案侦查。既然是「等」犯罪嫌疑人，自然是包括了签字卖房的三个女儿。第二年，孔素英被刑拘，而当初被母亲骗去签字的三个女儿，一个取保候审，一个被羁押候审，一个被判处有期徒刑。孔素英曾跟荣兰祥说，只要放过女儿，她就愿意放弃财产，但荣兰祥拒绝了。甚至当着子女的面，跟孔素英的妹妹说，如果他们还不服，就会让她抱着孔素英的骨灰盒从看守所出来。30年前在天桥区技术学院听从荣兰祥安排教缝纫课的孔素英应该想不到，多年后会被这个男人送进监狱踩缝纫机。而到了2020年4月20日，孔素英刑满释放，刚走出监狱大门，又被警方带走。以同一罪名二进宫，前后在监狱里待了四年，直到今年春节前才重获自由身，可以和家人团聚。如果还有家人愿意和她团聚的话。当年跟随孔素英的各路势力早已各自为政，「各卖各的房，各收各的钱」，连孔素英本人也无法再进小区。去年10月，还在监狱服刑的孔素英，举报山东蓝翔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涉嫌偷税。案件很快被商丘市税务局查实，蓝翔在6年里一共少缴纳税额达到130多万元。虽然蓝翔很快补齐了税款和滞纳金，但孔素英还是不屈不挠，她认为荣兰祥偷税漏税，应该承担刑事责任。即使自己入狱，也要把前夫一起拉进来。只能说，夫妻之间才是赤裸裸的仇恨啊。但她似乎不知道，早在她举报前，荣兰祥已经退出蓝翔地产的董事行列，把位置交给了自己的两个儿子。如今，荣婷再次站出来举报母亲，不知是为了报复当年母亲争夺财产牵连自己入狱，还是为了利益选择站在有钱有势的父亲这边，或是有其他的目的。但无论如何，作为一个局外人，看到一对白手起家的夫妻为了财产，互相举报、彼此威胁、施加暴力。多少还是有点唏嘘。在这场争夺中，没有善茬，没有正义，甚至可能没有真相。有的只是无辜的买房人上当，孩子被当成利益博弈筹码，法律被善于钻营的人当成武器利用。每个人为不同的理由戴着面具说谎，动机也只有一种名字，那叫做欲望。参考资料：
北京晚报，妻孔素英再揭家丑：蓝翔校长被曝与多名女性有染
南方都市报，蓝翔校长荣兰祥接受采访：妻子孔素英是邪教成员
齐鲁晚报，山东一技校被指涉嫌攻击谷歌 学校遭遇网友调侃
中国经营报，蓝翔校长身家或达数十亿 教师看到他照片都发抖
央视网，蓝翔校长荣兰祥首度受访：半年损失1.8个亿
网易新闻中心，蓝翔的秘密
陈永仁，教育，「蓝翔现象」与职教发展
彭玮，荣兰祥：我们不抢生源，不来拉倒
人物，「他们对于生活的想象不是这样的」
杜连森，南京师大学报，「打工人」的困境：去技能化与教育的「空洞」
中国新闻周刊，职业教育的中国式困境
石海娥，山东蓝翔：「逆天」的背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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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日经济新闻，女儿实名举报亲妈 蓝翔技校创始人家族“混战”再起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