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压缩人生,日野皓正的早期岁月

刀片儿 斗量 2021-12-31

本期主角:日野皓正(Hino Terumasa)


在日本爵士乐人的序列中,日野皓正是一个比较特殊的存在。作为爵士界不多可以破圈的明星,一位以现场为主(而非常驻录音室见招拆招的棚虫)的音乐家,他的音乐光谱却很宽,在得到普罗大众认可的同时,也受到资深乐迷的追捧。

在他漫长的音乐生涯中,出版了无数唱片,风格也几经变换,但其中最有趣的,还是在他移居纽约前的日子(当然,移居纽约后录制的《寿歌》也是日本爵士史的不朽杰作)。在这几年中,他经历了出道,成名,爆红,转型,隐居,出走等一系列复杂的过程。把一位音乐人可能一生都没经历全的过程,压缩在了短短的时空内。

 出道 

并不像很多科班出身的爵士乐手,日野皓正走的是子承父业这种更偏向于传统“手艺人”的套路。

1942年,日野皓正生于东京高円寺。由于二战期间,日军偷袭珍珠港,太平洋战争爆发,东京遭到了美军大规模轰炸。当时城内的居民被大规模疏散,日野一家也不例外。战后他回到东京时,当初的家已经变成了一片焦土。日野一家不得不把家安置到千驮谷的一间铁皮屋中。

日野皓正的父亲是一名踢踏舞者,母亲也是一名舞者,他还有一个比他小四岁弟弟,就是后来的著名鼓手,日野元彦。皓正的父母关系并不太好,在他很小的时候,父母就已经离婚,之后他跟着父亲,元彦跟着母亲。

日野皓正与父亲


不过兄弟两关系一直很好,而且在一所小学就读。由于母亲经常出去巡演,无暇照顾元彦,而元彦也有强烈的愿望与哥哥一起生活,于是元彦在小学时又搬了回来。后来皓正一直在音乐道路上提携弟弟,直到他能够独当一面。

日野皓正的启蒙老师正是他的父亲,日野敏。因为当时踢踏舞剧团中人手不足,所以要求舞者也要掌握一门乐器,日野敏就这样成为了一名兼职小号手,虽然并非顶级音乐家,但也小有名气。本来,父亲是想教授皓正学习踢踏舞,不过皓正对此并无兴趣,于是在九岁时拾起小号,从此一发而不可收拾。而弟弟元彦的音乐之路略显曲折,一开始是跟随父亲学习踢踏舞,甚至父子还组成了一个名为“日野兄弟”的踢踏舞组合,在弟弟已经能上台赚钱之时,皓正还在磨练他的小号技能。

日野皓正很小就受到美国文化的印象。当时日野敏正在教授驻扎在羽田机场的美军司令的儿子踢踏舞,所以家里很多美国的物品,包括食品、衣物等。另外,路易斯·阿姆斯特朗访日时,父亲还带他看过音乐会,这也在皓正的心中埋下了爵士乐的种子。

不过,父亲并非是专业小号手,所以在皓正启蒙阶段,留下了一些演奏方式上的瑕疵。比如,日野回忆到,他吹号时嘴唇的位置一直不对,以至于非常容易打泡,只能不断挑破,导致嘴唇异常敏感,容易发炎。这一不正确的吹奏方式持续了十几年,甚至后来前往美国时,还没有完全纠正过来。

幼年的日野皓正


在皓正十几岁时,父亲介绍他去新宿一家名为Lido的夜总会,因为那里有一位出色的小号手,佐藤勉,昵称为Ben。皓正在那里向佐藤勉继续学习如何吹奏小号,不过佐藤勉也没有发现他吹奏方式的问题。不久,由于父亲的缘故,皓正加入了一支大乐队,开始在美军军营进行演奏。

在日本五六十年代,爵士乐手前往美军军营演奏是一件非常正常的事情,甚至是乐手的主流谋生手段。那个时期过来的乐手,大多都有此经历。毕竟,爵士乐是美国的舶来品,对那些常驻海外的军人来说,也算缓解思乡之情,稳定军心的手段。这也造就了日本爵士历史上的拷贝时代。其实,这种现象在美国遍布世界各地的海外军事基地都很常见,想当年苏芮、黄莺莺出道伊始都有类似经历。

彼时,每当前往美军基地时,乐手们都在新宿车站的南口集合,带上乐器,由美军卡车载着他们前往目的地,结束后按原路返回。由于大贝斯以及架子鼓不方便携带,当时在新宿南口附近还催生了不少寄存乐器的生意。

在军队的演奏生涯,不仅磨练了日野皓正的技术,也增加了他的社会阅历。例如,每个月,军营都会举办名为“男性社交晚会”的活动,其实就是脱衣舞。军队会邀请十多名裸体舞者,在乐队的伴奏下,一边起舞,一边与大兵互动。这对于刚刚初中毕业的日野皓正来说,冲击力可想而知。

离开美军军营后,日野皓正开始在各大夜总会开始进行串场,在这里,他认识了铃木勳、稻垣次郎等人,也在这一时期,他逐渐开始接触到即兴演奏。除了现场演奏外,这一时期皓正还尝试了不少录音室的工作,比如为电影配乐演奏,或广告歌曲等。渐渐地,他开始在圈内小有名气。

此时的皓正正式向父亲建议,让弟弟元彦放弃踢踏舞,加入自己参与的乐队,目标是成为一名真正的音乐家,而不是一名舞者。在皓正再三建议下,元彦终于与哥哥在一起,在音乐的道路上携手前行。其实日野元彦很小时候就开始学习架子鼓,有意思的是,他的架子鼓,是一位鼓手向他父亲学习踢踏舞,作为交换所教授的。

日野元彦


作为出生于传统艺人家庭的日野皓正,到此为止走的似乎还是一条传统之路。初中毕业后,他就没在继续学习,小小年纪穿梭于声色犬马之地,凭借手艺赚钱养家。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他会成为与他父亲类似的角色,混迹于芸芸艺人之中,虽衣食无忧,不会在历史中留下只言片语。但时势造英雄,接下来的际遇,把其推到了一个彼时从未想到的地方。

 成名 

邀请日野皓正加入“新世纪音乐研究所”的是钢琴家菊地雅章。当听到是金井英人、高柳昌行、富樫雅彦这些人成立的组织时,日野起初有些畏惧,担心自己的技艺配不上这些当时如雷贯耳的名字。不过,在菊地不懈地邀请下,皓正不久就出现在了银巴里的活动中,参与到与同样年轻的山下洋辅的组合里,当时皓正刚刚十九岁。后来推出的那张《Ginparis Session》中也有日野皓正的身影。“新世纪音乐研究所”的经历,应该是皓正最初接触到自由爵士,虽然当时在日本这种风格还处于萌芽期,但在大洋彼岸,Ornette等人已经开始发声。

《Ginparis Session》


这一时期,由于《大麻取缔法》的修订,很多乐手都遇到麻烦,比如高柳昌行、富樫雅彦、三浦良杉等人,日野皓正也不例外。不过据皓正自己回忆,他的这次遭遇纯属意外。

那是一次在印尼的海外演出,回国时,同行的鼓手藏了一些大麻在乐器中,皓正顺手就拿了一袋带回家里。不过他既不抽烟,也不飞叶子,纯属是因为好奇,不久就把它扔了。后来东窗事发,不过警察在他的房间什么也没搜查到。但由于鼓手的供诉,日野还是以走私从犯的身份,被检察院起诉。在经过了个把月的羁押后,他被判处几个月的刑期,缓刑两年执行。这次事件也算是因祸得福,因为在羁押过程中,他的母亲前来探望并转告他,白木秀雄邀请他入队。

白木秀雄是比日野皓正更早一代的爵士乐手,毕业于东京艺术大学的打击乐系,算起来还是森山威男的学长。在五六十年代,白木是日本炙手可热的爵士乐明星。由于原来的小号手仲野彰退出,于是先前加入白木乐队的萨克斯手村冈健推荐了皓正。

白木秀雄与日本筝乐手


白木秀雄当时隶属于一个叫做渡边制作的经纪公司,每个月大约只安排两次演出,基本上是为音乐鉴赏团体或音乐文化协会这样的组织。不过白木很大方,付给皓正的是一个月的足薪。在这样的工作条件下,日野皓正有了非常多的空闲时间,他开始组建属于自己的乐队,并且接了很多商业音乐的录音工作。

由于白木在爵士圈的地位,皓正可以借机见到很多来日演出的欧美乐手。这些乐手在音乐厅的正式演出结束后,很乐意来到酒吧或爵士咖啡馆与当地乐手进行切磋。在这一时期,皓正与很多国外乐手都进行过临时合作,比如Frederick Hubbard、Art Blakey等人,他给这些乐手留下了深刻印象,让他们知道了日本有一名叫做Hino(日野)的小号手,也给皓正后来赴美发展奠定了基础。

1965年,白木秀雄受邀在柏林的音乐节上进行演出,日野皓正也位列其中。这是日本爵士乐第一次在欧美音乐节上演出,可能是为了突出日本特色,随行的乐队中还有三名女日本筝乐手。这次演出大获成功,对日本爵士乐来说,是一个标识性事件。它标志着日本爵士乐从之前的跟随拷贝,慢慢开始建立自己独有的语境。另一方面,从这次演出开始,德国野成为整个欧洲最欢迎日本爵士乐的国家,包括柏林爵士音乐节,以及后面的Moers音乐节,都频繁邀请日本乐手与乐队。

白木秀雄在柏林的演出实况录音唱片


对日野皓正来说,这次音乐节还发生了一件有趣的事。在他们结束演出的第二天,是Art Blakey的演出,小号手Frederick Hubbard也在其中,皓正与村冈健都想混入后台,一睹大师风采。不过德国人是出了名的严谨,虽然他们是前一天的演出乐手,但没有当天的通行证,安保人员就是不予放行。正当他们与保安求情之时,Art Blakey一行人等来到演出场地。Frederick一眼认出了皓正。

“日野,你在这里干嘛?”

“他们不让我进。”

“那好,拿着我的乐器。”

于是皓正与村冈健两人拿着乐器,作为助理,大摇大摆地走进了后台。

日野皓正与村冈建


作为白木秀雄的小号手,日野皓正越来越被乐迷所熟知。当时日本的权威爵士杂志《Swing Journal》每一年都会组织由读者评选的人气排行榜,下设很多门类。对于艺术来说,这种体育比赛一样的排名近乎胡闹,但简单粗暴的一二三四,可以迅速被乐迷群体,或者说音乐消费者理解,虽然与艺术价值无关,但一定程度上可以反映乐手/乐队的受欢迎程度,或更直接点,就是商业价值。在1967年评选中,日野皓正在尚未推出个人作品的情况下,已经获得了小号组第一名。

不过,这才只是开始。

 爆红 

1967年,二十五岁的日野皓正已经羽翼丰满,不再满足寄人篱下的乐手身份,他召集了贝司手稻叶国光、钢琴大野雄二、以及自己的弟弟日野元彦,以《Alone Alone and Alone》为名,推出了属于自己的处女作。今日听来,这张作品尚未摆脱时代的影响,传统意味还是很浓。但值得注意的是,算上这首标题曲在内,专辑中有四首(一共只有五首)曲子都由日野皓正自己创作,这在以演绎美国热门爵士曲目为主的拷贝年代是不多见的。对于彼时的唱片公司来讲,日本人作曲的爵士乐,基本上等同于销量惨淡。不过时隔五十多年后,从这张唱片首版的二手价格来判断,当时的销量一定不错。

《Alone Alone and Alone》


关于这首“Alone Alone and Alone”,还有一个有趣的小故事。美国小号手Blue Mitchell在日本时,在酒吧听到日野皓正演奏这首曲子,非常喜欢,于是要走了谱子。他在皓正这张唱片出版前,就在自己的专辑中录制了这首曲子(1965年),不过一直没给皓正版税。皓正后来回忆道:“我们再次碰面时,他当然忘记了(版税)这回事。再后来,他在1979年死了。”

第一张唱片推出时,皓正依然在白木秀雄的乐队中,不过第二年年初,他就退出乐队,正式终结了自己作为乐手的阶段。这一时期,白木秀雄由于自身性格问题,很多成员都离他而去。

1969年,正值日本爵士乐迎来它的黄金时代之时,白木秀雄却退出爵士圈,结束了属于自己的时代。三年后,由于药物过量,白木秀雄死于公寓当中,当人们发现时,已经是他死后的第十天了。

皓正退出白木的乐队后,与几乎同时退出渡边贞夫乐队的菊地雅章组成了双领衔乐队“日野=菊地五重奏”,其他成员还有日野元彦、稻叶国光、村冈健。算起来,菊地雅章在渡边贞夫乐队接替的就是因冲突离开的山下洋辅(这段八卦在《山下洋辅Trio初发声,
的古事记》中有详细介绍)。

由于这支乐队汇聚了当时最受欢迎几位乐手,成立伊始就得到了很多演出场地的欢迎,他们开始定期在Pit Inn等处例行演出。这支乐队受到小号手迈尔斯·戴维斯(Miles Davis)的影响很大,包括鼓手日野元彦,也尽力在学习迈尔斯的鼓手,几乎与其同岁的托尼·威廉姆斯(Tony Williams)。

1968年8月他们录制了乐队唯一一张唱片,《Hino=Kikuchi Quintet》(几十年后,皓正与菊地以相同的名字,在纽约录制过另一张唱片,不过那是另一支乐队了),四首曲子均为菊地的原创曲目。彼时,迈尔斯还处在进入电气化时期的前夜,这张唱片可以看作是对迈尔斯前融合时期《E.S.P》《Miles Smiles》等专辑的学习成果展示。

《Hino=Kikuchi Quintet》


这张唱片录制结束后一个月,菊地雅章即奔赴美国,前往伯克利音乐学院进修。接替他的是自己的弟弟菊地雅洋,不过雅洋只是一个过渡行人物,没过多久就因为自身原因退出乐队。不久,日野皓正找来了最后一块拼图,键盘手铃木宏昌,乐队名字也改为“日野皓正五重奏”。这位小号手,即将迎来他音乐生涯第一个巅峰时刻,属于它的“高科技”(Hi-Nology)时代。

Hi-Nology时期的唱片宣传资料


而这一切的驱动力还是在大洋彼岸。就在菊地雅章赴美的那个月,迈尔斯迎娶了二十三岁的模特与作曲家贝蒂·马布里(Betty Mabry)。这位年轻的女士向迈尔斯介绍了当时流行的摇滚、灵歌、以及放克,让他喜欢上了詹姆斯·布朗(James Brown)、吉米·亨德里克斯(Jimi Hendrix)等人。这直接促使他进入了电气化时代,开启了七十年代融合爵士的风潮。而大洋彼岸,对迈尔斯亦步亦趋的日本音乐家,也迅速跟上,开启了与自由爵士平行的融合爵士时代。

在1969年,刚刚成立不久的日野皓正五重奏依然受到东京演出场地的欢迎,频繁出没于东京的各个角落。并且皓正也正式破圈,得到广告商的青睐老师,出现在电视广告中,风头一时无二。这一年的3月24日,日野皓正举行了他音乐生涯中第一次音乐厅级别的个人音乐会,地点在大手町的产经会馆。

为了给音乐会带来新意,从年初皓正就与著名摄影师内藤忠雄一起商量创意。他们最终的灵感来源于1957年,由左岸派导演路易·马勒(Louis Malle)指导,迈尔斯为其配乐的电影《通往绞刑架上的电梯》。在这部电影中,迈尔斯的音乐十分贴合影像,烘托了电影的气氛,与角色的内心活动形成互相参照。于是,他们也尝试在现场进行影像与音乐的结合。

在短时间内,内藤忠雄拍摄了一部名为《Love More Train》的短片,这里的Train有双重指代,除了代表着当时日渐消失的有轨电车,也代表了刚刚去世不久的约翰·柯川(John Coltrane)。皓正为这部片子特意做了一首同名曲子,收录在第二年出版的《Into the Heaven》当中。除了这首曲子外,音乐会中,日野皓正五重奏还演奏了新创作的曲子“Like Miles”,以及迈尔斯的名曲“So What”等。这种在现场播放影像配合音乐的方式,今日已经司空见惯,但在当时还是一件新鲜事儿,毫无疑问,这个创意非常成功,现场观众的反应非常热烈。遗憾的是,这次演出并没有录音留下。

这一年的《Swing Journal》人气排行榜评选中,日野皓正与他的队友大获全胜,几乎包揽榜单。日野皓正本人获得小号类第一名,最佳爵士乐手第二名;稻叶国光获得贝斯类第一名;村冈健获得次中音萨克斯第二名;日野元彦获得了鼓手第三名;毫无疑问,当时尚未出过一张唱片的日野皓正五重奏,获得了最受欢迎的爵士组合第一名。成员中稍微落后一点的是键盘手铃木宏昌,获得了钢琴类第十名。然而这并非铃木自身的问题,只是刚刚加入乐队,还不被乐迷所熟悉。在接下来的几张唱片中,铃木所发挥的作用,不亚于日野皓正,而且单纯对于日本融合爵士来说,他后来的贡献,甚至超过皓正。

这一年的6月27日与28日,日野皓正五重奏在草月会馆举行了名为“日野皓正电气幻境与爵士 Hi-Nology”的音乐会。这次场演出分成两部分,一是电气化后的五重奏演奏;第二部分延续了前一次音乐会的创意,找来了几个导演的短片,配合映像即兴创作音乐。这应该是“Hi-Nology”这是一概念在公开场合第一次提出,主要是彰显乐队的电气化改造。

接下来,7月底,日野皓正五重奏录制了划时代的专辑《Hi-Nology》,这张专辑标志着日本爵士乐推开了融合爵士的大门。巧合的是迈尔斯那张伟大的《Bitches Brew》也几乎在同一时间录制。很显然。这些日本音乐家没可能穿越到未来,从这张唱片中汲取养分,但迈尔斯同一年早些时候出版的《In A Slient Way》已经为他们指明了方向。

《Hi-Nology》


《Hi-Nology》这张唱片的听感与之前出现的日本爵士音乐完全不同,电贝斯与电钢琴的使用,营造了不同与原声乐器的摩登感。放克节奏的使用,让整张唱片律动十足,这对当时的日本爵士来说,是前所未有的。暗色的唱片封面上,多重曝光的日野皓正带着雷朋眼镜,即神秘,又酷力十足,一下子成为了青少年效仿的对象,甚至带动了雷朋眼镜在日本的销量。这张唱片在日本引起了前所未有的轰动,日野皓正也成为了偶像级人物。

此时日野皓正已经坐在了风口之上,一切机会都自然而然来到眼前。西村洁的电影《白昼的袭击》找上门来,邀请日野皓正为之配乐,并在同年出版了主题曲的单曲唱片,音乐动感十足,借着电影的东风,发行了十万张,这在日本爵士界是一个不可想象的天文数字,为日野本就火爆的人气又加了一把柴。几十年后,Super Fuji Disks以CD格式发型了这部电影的全本配音,可听性颇强,可以看作是《Hi-Nology》延续。

《白昼的袭击》OST单曲唱片


这一年,日野皓正二十七岁。他的音乐会场场爆满,专辑大卖,频繁地在杂志、电视等媒体出现,被媒体称为“日野皓正风潮”(Hino-Teru Boom)。同年年底,皓正获得了Pin Inn最受欢迎的爵士乐手奖,奖品是一台彩电,以及一套美国的往返机票。

1970年伊始,日野皓正五重奏就和乔治大塚三重奏在日本全境展开了为期两个月,名为“2 or ‘70”的巡演,当时皓正与大塚都是炙手可热的乐手,所到之处,受到当地乐迷热烈欢迎。两支乐队在巡演路上也结成了深厚友谊,演出间成员经常混搭,来寻找新鲜感。只是,日野皓正当时人气太过火爆,有太多工作等着他,在巡演途中不得不时常返回东京,去参加电视节目,或处理其他事情。

1月底,巡演前半段最后一场安排在东京的涉谷公堂,接下来下半段第一场是2月6日在东京附近的长野县。就在出发前一晚,日野皓正五重奏在东京录制了他们的新唱片《Into The Heaven》,这是日野皓正五重奏原始成员录制的最后一张唱片,只有三首曲目。标题曲长达二十分钟,另外还收录了之前为影像创作的“Love More Train”。从商业角度来看,长曲非常不利于电台传播,不过以皓正当时的人气来讲,已经超越默认的行业规则,无论推出什么都会有人追捧。但从另一方面也说明,此时的皓正已有了自省的苗头,开始审视自己与商业的关系。

《Into The Heaven》


自从铃木宏昌加入乐队,开启了Hi-Nology时期以来,日野的乐队就没有停歇过,超高的人气,使他们的时间被工作塞满,甚至都没有时间排练,所有的队员都疲惫不堪。日野皓正意识到,他们已经成为了商业体系的奴隶,与其说是艺术家,不如说是一件商品,长此以往,当他们被榨干最后一丝价值后,一定会被商业体系与听众抛弃。于是,这时的日野皓正主动按下了暂停键

接下来,开始了他生命中最精彩的篇章。

 转型 

随着前一年伍德斯托克音乐节的举办,美国的反文化运动达到顶峰,随之开始慢慢进入下行区间。但1970年初,余威尚在,爱与和平仍然挂在人民嘴边。

1970年3月2日,拿着Pit Inn奖励的机票,日野皓正动身前往美国,同行的还有弟弟日野元彦,以及摄影师内藤忠雄。他们一行先是在夏威夷举行了小型演出,然后抵达洛杉矶稍作停留,在那里他们见到了旅美的指挥家小泽征尔。并加入到本地的爵士乐场景当中,切身体验了一下西海岸的爵士风土。3月10日,他们前往此行的目的地纽约。刚刚抵达机场,就遭遇意外,日野皓正在购买咖啡时,小号不翼而飞,还没上战场,就不见了武器。

他们在格林威治村附近的一个酒店安顿下来,从当时拍摄的照片来看,丢失小号貌似对皓正影响不大。他顶着一顶别满金属装饰的帽子,带着雷朋眼镜,挂着一个爱与和平式样的吊坠,穿着挂满流苏的衣服,行走在纽约的大街小巷。神色略显紧张,但努力装作习以为常,不过频频在旅游景点留下的身影,与美女擦身而过时的傻笑,都暴露了他们外来者的身份。

日野皓正在纽约


在本地朋友的介绍下,他们开始出入各种爵士俱乐部,见到了偶像迈尔斯·戴维斯的现场,那时距离他们发表划时代的《Bitches Brew》还有一两周时间,不过他们的现场还没有完成电气化改造。另外,来自日本的贝斯手中村照夫已经在纽约生活了几年,每周日野兄弟都会去他的住所,与他还有其他本地乐手进行切磋。

日野皓正与偶像Miles Davis


三月底,日野皓正自费邀请了十位当地乐手,与他弟弟一起,以完全即兴的形式,录制了一张唱片《Journey to Air》。这张唱片,应该是日野皓正音乐生涯中,走得最远的一次。它完全抛弃了商业规则,唱片每一面只有一首曲子,风格几乎接近自由爵士,看起来像是对前一年日本自由爵士爆发的一个回应。也许是为了全面摆脱商业体系的控制,皓正甚至自己成立了一个厂牌,Love Records,来出版这张唱片

这张唱片的首版非常简易,符合当时自主出版的调性,封面的主要标志是著名的爱与和平标志,以单色形式印在了薄薄的牛皮纸封套上。有可能皓正自己对这张专辑的商业性也不抱希望,所以一开始只做了三百张。不过很短时间,他就与厂牌Canyon合作,又发行了相对正式的版本,封面主题没变,但变成了彩色照片。

《Journey to Air》的首版与再版


日野皓正是一名音乐家,有坚硬的内核,也愿意努力尝试各种方向,但传统手艺人的成长模式让他学会了顺势而为,不会义无反顾地抛弃听众与商业。所以在他身上,呈现出看似矛盾的两面性。一方面他在反对商业机器的绑架,不愿意成为傀儡,另一方面又不会完全抛弃商业体系,反而利用这一体系来扩大影响力。

日野皓正在纽约


所以在这张唱片录制完成大约一周时间,皓正又为当时签约的哥伦比亚公司录制了另一张唱片,《Alone Together》。这次没有上一张唱片那么恣意妄为,日野兄弟邀请了三位当地乐手,包括Steve Grossman,贡献了一张相对传统,可以给大厂牌交差的唱片。

《Alone Together》


4月10日,日野皓正结束了为期四十天的访美,回到日本。这次美国之行,时间虽短,但给他留下了深远影响。


回国后,日野兄弟又召回五重奏的三名伙伴开始马不停蹄的进行各种演出,不过经过了纽约的洗礼后,皓正越发觉得,这已经不是他真正想要的音乐了。在年中又一次短暂的美国之行后,8月,皓正正式邀请他访美时结交的贝斯手Reggie Workman来到东京,加入自己的乐队,并解散了自己最初的五重奏。能在鼎盛时期,为了内心的艺术方向解散乐队,从头再来,这并非每个音乐人都能做到。

日野皓正在纽约


Reggie Workman是美国大名鼎鼎的贝斯手,曾经加入过John Coltrane的乐队,也曾在Art Blakey的Jazz Messengers任职。他的到来,给皓正接下来的音乐带来非常大的变化。重新组成的五重奏,除了日野兄弟和Workman外,还召入了钢琴手市川秀男,以及吉他手杉本喜代志。有意思的是,而原五重奏的三名乐手,村冈建、铃木宏昌、稻叶国光,则一起与鼓手石川晶和小号铃木弘组成了一支短命的乐队,Freedom Unity。这支由后来的录音室乐手组成的自由爵士玩票乐队,一定程度上说明了当时自由爵士短暂的辉煌。不过不久,他们就再次投入了融合爵士的怀抱,炮制了一系列律动十足的唱片。

Reggie Workman


经过了短时间的磨合,9月底新的日野五重奏在东京录制了唱片《Peace and Love》,一个非常具有时代特色,延续着美国之旅余味的名字。这张唱片也只有两首曲子,各占据唱片的一面。可以看出,这还是一张由艺术家主导尽量抛弃商业元素的唱片,它依然由皓正自己的Love Records出版,大厂牌Canyon发型。这张唱片基本上放弃了原五重奏追求律动,与直接身体刺激的方向,也不在强调电气化。而是在乐曲的铺排,以及意境的追求上下了很多心思。唱片的同名曲,长达二十多分钟,是日本爵士史中,非常早期具有东方精神爵士元素的曲目。这张专辑,从笔者个人角度来看,是日野皓正早期作品的一个巅峰。

《Peace and Love》


接下来,他们在同年又录制了一张唱片《A Part》,这张唱片以皓正与Workman联名的方式,依然由皓正自己的Love Records与Canyon的合作出版,其中一曲《Ode to Workman》特意献给这位贝斯手。不久这位贝斯手就返回美国,虽然他只在日本停留了几个月,但却给日野皓正的音乐带来了非常巨大的变化,可以说完成了从一名出色的乐手到音乐家的转变。在这张唱片中,又有新面孔加入,他们是萨克斯手植松孝夫,与康加鼓手今村佑司。

《A Part》

在这一年,内藤忠雄出版了画册《日野皓正的世界》,其中记录了他们在纽约以及日本国内的影像,对了解日野皓正早起音乐生涯来说,是一本非常好的资料。另外,除了上述几张唱片外,MCA也推出了和画册同名的唱片,其中收录的全都是标准曲,对于日野皓正来说,没有太大的艺术价值,是纯商业的蹭热度之作。

内藤忠雄摄影集:《日野皓正的世界》


也许是对Workman的回国太过不舍,1971年3月,日野皓正再一次前往美国,这一次他的弟弟没有同行,替代者是乐队的吉他手杉本喜代志。他们如愿以偿的找回了Workman,加上鼓手Eric Gravatt,以及当时Miles乐队的萨克斯手Gary Bartz,在新泽西一起录制了唱片《Love Nature》,这也是皓正自己的Love Records出版的最后一张唱片。

《Love Nature》


这一年之内录制的四张自主唱片,在频繁的往返美日过程中,由日本与美国乐手共同参与,全都以艺术先行的态度进行制作,以长曲为主,不过分考虑迎合商业诉求,奠定了日野皓正早期的艺术高峰。从这一系列唱片中也可以看出,皓正不再满足于日本国内的爵士乐场景,开始寻找更多的可能性,这也为后来定居纽约,主动融入爵士乐中心埋下了伏笔。

Love Records的所有出品


1971年底,日野皓正携全日本乐手阵容的五重奏,再一次来到了柏林爵士音乐节。在音乐节上他们以自己的表现折服了现场听众与当地的评论界,人们惊奇在欧洲与美国之外居然还有如此出色的爵士乐,很多人把他们评为是那次音乐节的最佳乐队。不过,他们并没有意识到,这部并不是日野皓正第一次站在这个舞台上,早在几年前,他就随白木秀雄一起来过。再次站到这里,他已经从一名乐手,成长为音乐家。

音乐节的表演刚刚结束,炙手可热的日野皓正收到德国厂牌Enja的邀请,在柏林与当地乐手一起录制了一张唱片《Vibrations》。

 隐居与出走 

进入1972年,日野皓正的热度不减,他的六重奏唱片《藤》获得了《Swing Journal》的日本爵士大奖,这也是他第一次获此殊荣。与之前两年相比,日野稍微放慢了唱片出版的速度,更多的开始与访日的欧美乐手进行合作。

《藤》


1973年,在结束了欧洲巡演后,一直奔波忙碌的日野决定离开喧嚣的东京,把家搬到了伊豆半岛的沼津,只在有演出时,才回到东京。他希望能有更多的时间接触自然,来审视自己的内心。一匹狂奔的野马,终于慢了下来。经过一年多的隐居与思索,日野皓正认为,自己在日本已经做到极致,要想突破,必须离开这里。

1975年6月10日,经过再三考虑,日野皓正举家移居纽约,开启了人生的另一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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