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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1.元稹《遣悲怀》其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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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作品正文



遣悲怀三首其三

【唐】元稹


闲坐悲君亦自悲,百年多是几多时。

邓攸无子寻知命,潘岳悼亡犹费词。

同穴窅冥何所望,他生缘会更难期。

惟将终夜常开眼,报答平生未展眉。

02

解注

1、邓攸句:晋邓攸,字伯道,官河东太守,战乱中舍子保侄,后终无子,时人乃有“天道无知,使伯道无儿”之语。寻知命:即将到知命之年。作者于五十岁时,始由继室裴氏生一子,名道护。寻:随即。知命,指五十岁。

2、潘岳句:晋潘岳,字安仁,妻死,作《悼亡》诗三首,为世传诵。犹费辞:意谓潘岳即使写了那么悲痛的诗,对死者也等于白说。实是说自己。

3、同穴句:意谓死后纵合葬一处,但洞穴冥,也难望哀情相通。穴指夫妻合葬。窅冥 [yǎo míng]:幽暗、无知。

03

译文

闲坐时我常常悲悼你,也常常自悲;

纵使人生能活百年,仍然恰如一寐。

邓攸终身无子,难道不是命运安排?

潘岳悼诗写得再好,也是心机枉费!

即使死后合葬,地府冥冥有何指望;

要想来世再结良缘,更是虚妄难期。

我只有终夜睁着双眼,长远怀念你;

以报答你终身清苦,从未喜笑开眉!

04

赏析

        这是一首自伤身世不幸的诗。它运用典故,抒发无子丧偶之悲,进而以长鳏来报答妻子生前凄苦相聚之恩,聊以自慰,真有“无可奈何花落去”之感。其情痴,其语挚,吟来催人泪下。 

05

深度赏析

        第三首首句“闲坐悲君亦自悲”,承上启下。以“悲君”总括上两首,以“自悲”引出下文。由妻子的早逝,想到了人寿的有限。人生百年,也没有多长时间。诗中引用了邓攸、潘岳两个典故。邓攸心地如此善良,却终身无子,这就是命运的安排。潘岳《悼亡诗》写得再好,对于死者来说,也没有什么意义,等于白费笔墨。诗人以邓攸、潘岳自喻,故作达观无谓之词,却透露出无子、丧妻的深沉悲哀。接着从绝望中转出希望来,寄希望于死后夫妇同葬和来生再作夫妻。但是,再冷静思量:这仅是一种虚无缥缈的幻想,更是难以指望的,因而更为绝望:死者已矣,过去的一切永远无法补偿了!诗情愈转愈悲,不能自已,最后逼出一个无可奈何的办法:“惟将终夜长开眼,报答平生未展眉。”诗人仿佛在对妻子表白自己的心迹:我将永远永远地想着你,要以终夜“开眼”来报答你的“平生未展眉”。真是痴情缠绵,哀痛欲绝。


06

作者其人

        元稹是新乐府运动的倡导者和中坚力量,与白居易齐名,世称“元白”,诗作号为“元和体”。其诗辞浅意哀,仿佛孤凤悲吟,极为扣人心扉,动人肺腑。元稹的创作,以诗成就最大。其乐府诗创作,多受张籍、王建的影响,而其“新题乐府”则直接缘于李绅。作有传奇《莺莺传》,又名《会真记》,为后来《西厢记》故事所由。有《元氏长庆集》60卷,补遗6卷,存诗八百三十多余首,收录诗赋、诏册、铭谏、论议等共100 卷。

        他非常推崇杜诗,其诗学杜而能变杜,并于平浅明快中呈现丽绝华美,色彩浓烈,铺叙曲折,细节刻画真切动人,比兴手法富于情趣。乐府诗在元诗中占有重要地位,他的《和李校书新题乐府十二首并序》“取其病时之尤急者”,启发了白居易创作新乐府,且具有一定的现实意义。缺点是主题不够集中,形象不够鲜明。和刘猛、李余《古乐府诗》的古题乐府19首,则能借古题而创新词新义,主题深刻,描写集中,表现有力。长篇叙事诗《连昌宫词》,在元集中也列为乐府类,旨含讽谕,和《长恨歌》齐名。其铺叙详密,优美自然。元诗中最具特色的是艳诗和悼亡诗。他擅写男女爱情,描述细致生动,不同一般艳诗的泛描。悼亡诗为纪念其妻韦丛而作,《遣悲怀三首》流传最广。在诗歌形式上,元稹是“次韵相酬”的创始者。《酬翰林白学士〈代书一百韵〉》、《酬乐天〈东南行诗一百韵〉》,均依次重用白诗原韵,韵同而意殊。这种“次韵相酬”的做法,在当时影响很大,也很容易产生流弊。元稹在散文和传奇方面也有一定成就。他首创以古文制诰,格高词美,为人效仿。其传奇《莺莺传》(又名《会真记》)叙述张生与崔莺莺的爱情悲剧故事,文笔优美,刻画细致,为唐人传奇中之名篇。后世戏曲作者以其故事人物创作出许多戏曲,如金代董解元《西厢记诸宫调》和元代王实甫《西厢记》等。元稹曾自编其诗集、文集、与友人合集多种。其本集《元氏长庆集》收录诗赋、诏册、铭谏、论议等共100卷。事迹见新、旧《唐书》本传。今人陈寅恪有《元白诗笺证稿》,卞孝萱有《元稹年谱》,周相录校有《元稹集校注》,冀勤有《元稹集》。 



07

蒙曼讲析

   “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吟诗也会吟”,今天跟大家分享《遣悲怀》的最后一首: 

闲坐悲君亦自悲,百年都是几多时。 

邓攸无子寻知命,潘岳悼亡犹费词。 

同穴窅冥何所望,他生缘会更难期。 

惟将终夜常开眼,报答平生未展眉。 

    我们一直讲,《遣悲怀》一共三首,第一首写妻子生前,第二首写妻子亡后,第三首则是诗人的自伤自叹了。那他在伤叹什么呢?看首联: 

闲坐悲君亦自悲,百年都是几多时。 

     我百无聊赖地坐在这里,为你难过,也为我自己难过。起首一句承上启下,悲君是承接前面两首,而自悲则是开启新篇了。那他为什么自悲呢?“百年都是几多时”,所谓人生百年,又能有多长时间呢?妻子固然已经仙去,自己又岂能永远活着,这其实是在感慨人生短暂哪,可是同样是说人生短暂,曹操《短歌行》里是这么讲的,“对酒当歌,人生几何?”,是感慨中透着雄壮,正因为人生短暂才要及时建功立业,那是英雄的情怀。但元稹此时的身份不是英雄,而是一个妻子新丧、心灰意懒的丈夫,他说“百年能有几多时”,就不是雄壮,而是颓唐了,颓唐什么呢?看颔联: 

邓攸无子寻知命,潘岳悼亡犹费词。  

      这一联也是用了两个典故,一个是邓攸无子,一个是潘岳悼亡。邓攸是谁呀?他是两晋之际的大臣,官至尚书左仆业,此人一生功业不少,不过最为后人熟知的还是邓攸无子这件事儿。当年五胡入华,西晋灭亡了,邓攸被羯人石勒俘虏,他不甘心给胡族当官儿,就偷偷地带着妻子、儿子,还有一个侄子往江南逃跑。可是从中原到江南要经历种种艰难险阻啊,战乱之中带两个孩子难度太大了,他想来想去不能两全,就跟妻子讲,“侄子是弟弟的孩子,弟弟早死,把孩子托付给我,我不能让他绝嗣,无论如何咱们也要保护好这个孩子,儿子呢,是我们俩的,只要我们还在,终究可以再生一个”。于是就决定抛弃儿子,后来就带着侄子到了东晋。按说这是义举呀,是舍己全人哪,应该得到上天的褒奖吧?可事实是“天道无知”,邓攸从此再也没能生出儿子,这不是命运的拨弄啊,这是“邓攸无子寻知命”。那潘岳又是谁呢?潘岳就是我们熟知的美男子潘安哪。此人不仅美到掷果盈车,还文采飞扬,和陆机合成“潘江陆海”。更重要的是潘岳还是一个一往情深的好丈夫,他五十岁的时候,妻子杨氏去世,潘岳就写下三首悼亡诗,而且终身不复娶,这三首悼亡诗也正是中国悼亡诗的开山之作。可是呢,就算潘岳的诗写得再好,对于死去的妻子来说又有什么意义呢?这是“潘岳悼亡犹费词”。那元稹为什么要写这两个人呢?他这是在自比呀,我元稹才高,你韦丛贤惠,我们连续生过五个儿子,却无一存活,这不也是命吗?我和潘岳一样,也为你写下三首悼亡诗,我也情真意切,可你泉下无知,还不是白费笔墨。子亡、妻丧让诗人感到深深地幻灭,人间无情、此生无味,那么可否寄情于死后,或者寄情于来生呢?看颈联: 

同穴窅(yao)冥何所望,他生缘会更难期。

     所谓“同穴”就是合葬了,这是中国的古老传统,而他生也罢、缘分也罢,则是随着佛教传入的新观念,《诗经·王风》里讲,“谷则异室,死则同穴”,这就是夫妇之道,同穴合葬。《孔雀东南飞》里头,刘兰芝和焦仲卿本来已经劳燕分飞了,可是在他们双双殉情之后,还是“两家求合葬,合葬华山旁”。同穴是他们最后的安慰。这本来就是夫妻恩爱的表达呀,也是夫妻泉下相依的美好愿望。可是元稹呢,他却说,“同穴窅冥何所望”,“窅冥”就是幽暗哪,就是无知啊,人死后无知无觉,同穴又有什么值得期待的呢?那同穴不值得期待了,佛教讲来生啊,讲结缘哪,这样的观念能不能给诗人一点安慰呢?元稹的回答是,“他生缘会更难期”,今世都已经无从把握,所谓“结取来生缘”就更是虚无缥缈了。你看这是何等的伤感哪,才能什么都不信。就是我们一直在讲的“逝者已矣”,无论怎样都不能补偿,生者无聊,无论什么都不能安慰。诗人至此已经悲不自胜,这才逼出最后一联: 

惟将终夜常开眼,报答平生未展眉。  

      我什么也不能做,我只能用整夜不能合上的泪眼,来报答你平生未曾展开的愁眉了。这一联诗啊,真是巧绝、痴绝而又悲绝,用“眼”来对“眉”,用“长开眼”来对“未展眉”,用“终夜长开眼”来对“平生未展眉”,对的那么工整自然,这是巧。那妻子终年愁苦,丈夫就回报以长夜思念,这是痴情。除了工巧、除了痴情之外,还有什么呀?按照唐史学家陈寅恪先生在《元白诗笺证稿》里的说法,其实还有更深的一层意思,那就是发誓不再娶,为什么呢?因为鱼一直睁开眼睛了嘛,所以有一个说法叫做“鳏鱼眼长开”。元稹既然说要终夜长开眼,那就是自比鳏鱼,也就是说他决心要以鳏夫的身份了此一生了,这其实就是哀莫大于心死啊!因为韦丛去世的时候不到二十七岁,元稹也只有三十一岁,本来鹣鲽(jiandie)情深的一对佳偶,却是一个身故,一个心死,这不又是悲绝吗?那可能说到这儿,马上就有人反驳了,元稹后来并没有做到啊,没错,写下“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的苏轼,后来又娶了王闰之;写下“我自中宵成转侧,忍听湘弦重理”的纳兰性德,后来又娶了官氏;写下“唯将终夜长开眼,报答平生未展眉”的元稹,后来也有妻有妾,有新的人生。这个问题怎么看?个人觉得,这里头不能道德绑架,《红楼梦》里学小生的藕官有过一个最通达的解释,她说,“比如男子丧了妻,或有必当续弦者,也必要续弦为是,便只是不把死的丢过不提,便是情深意重了。”所谓夫妻情深哪,并不只有夫死不嫁或者妻亡不娶这一种形式,它还可以表现为“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的期待,表现为“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的相知喜悦,表现为“惟将终夜长开眼,报答平生未展眉”的真心悲痛。此刻的真诚,便是永恒,至于其后的事情,谁也不能完全把握,只能付之于无常的命运、付之于时时地思念了。  

       三首《遣悲怀》,从“自嫁黔娄百事乖”开始,到“报答平生未展眉”结束,首尾勾连、字字血泪,通俗易懂却又感人至深,编《唐诗三百首》的蘅塘退士有一个说法,他说“古今悼亡诗充栋,终无能出此三首范围者”。我完全同意这句话。再读一遍:

 闲坐悲君亦自悲,百年都是几多时。 

 邓攸无子寻知命,潘岳悼亡犹费词。 

同穴窅冥何所望,他生缘会更难期。

惟将终夜常开眼,报答平生未展眉。

      过了中元节就到白露了,露白秋深,倦客思家,所以下一期跟大家分享杜甫的《月夜忆舍弟》。


与君初相识,犹如故人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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