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辛弃疾《清平乐》：茅檐低小，溪上青青草

♪  点击上方绿色按钮⊙收听

听众朋友，你好，我们连续读了几首描写友情的词，今天也该来谈一谈亲情了。说实话，亲情在词当中出现的概率比友情还要少，可以说简直是非常罕见，描写幼儿幼女童趣的词就更加罕见了。正因为罕见才尤其显得珍贵。我们今天要一起品读的就是这样一首罕见而珍贵的亲情词，辛弃疾的《清平乐村居》。

茅檐低小，溪上青青草。

醉里吴音相媚好，白发谁家翁媪？

大儿锄豆溪东，中儿正织鸡笼。

最喜小儿无赖，溪头卧剥莲蓬。

这首词是辛弃疾。被罢官之后，在江西上饶闲居时候的作品，虽然我们一般把辛弃疾定义为是豪放派词人的典范，一说起他的词，那就是激昂排荡，慷慨纵横，典型的英雄之四是四人当中的吧才可，其实要论起题材的多样，词风的多变，而且每一种风格都能够驾驭的炉火纯青的词人，那还真是非辛弃疾莫属。所以呀，这样一首妙趣横生的亲情词出现在辛弃疾笔下，我倒是一点儿都不奇怪，淳熙八年也就是1181年的时候，辛弃疾从隆兴知府兼江南西路安抚使任上被罢职，才42岁的辛弃疾，正当年富力强却因为他一贯的抗金主战立场受到朝廷主和派的排挤。不得不投闲置散，这一闲下来就是十年。正是这一段漫长的闲居生活，让我们看到了一个被迫转型的辛弃疾，他完成了从朝廷高官到山野农夫的转变。以往众人眼中纵横驰骋的辛大帅，从此变成了无官一身轻的辛稼轩。要是换了一般人，这样的身份落差，一时之间还真是难以适应的。但身处政治漩涡当中的辛弃疾，其实早就做好了退隐田园的心理准备。就在前一年，也就是淳熙七年，他还在湖南安抚使任上的时候，就已经在上饶县城临山门外购买土地营造了新居。并且在长沙还写下了新居上梁文。文章末尾以稼轩居士自称。说明最晚在这一年开始，辛弃疾就以稼轩为号了。正像乌台诗案之后的苏轼被贬黄州，从而成就了历史上伟大的苏东坡一样，辛弃疾的被罢官，也成就了历史上伟大的辛稼轩。在辛弃疾上饶带湖的居所当中，稼轩可以说是整个建筑物的灵魂所在，一个“稼”字，充分体现了辛弃疾的重农思想和归农情怀。“稼”的本意就是种植谷物，也泛指农业劳动。这说明辛弃疾的闲居虽然是被迫的，但他在思想上早就有了对于田园生活的向往。那么归隐田园的辛稼轩生活状态究竟是不是像他预想的那样恬然自适呢？这首清平乐村居就是这个问题的答案，这首词从三个角度为我们勾勒了一幅山村家庭生活图景。哪三个角度呢？

首先是家庭周边的自然环境，其次是家庭周围的邻里环境，最后才是家庭成员的亲情环境。“茅檐低小，溪上青青草。”这两句描绘的是清新爽洁的自然环境，显然这里不是那种豪门云集的高档别墅区，放眼望去，最常见的是那种屋檐低矮的茅草房，虽然很朴素，甚至可以说得上是粗糙，可是就是这样简陋的茅草房，恰恰和溪上青青草的自然环境无缝对接了。潺潺绕过的清澈小溪，盛夏时期一片郁郁葱葱的草地。由此看来茅草房的建筑材料还真是就地取材，绝无污染，十足环保啊。

“茅檐低小，溪上青青草。”开头两句，辛弃疾就为我们呈现了一幅青山绿水的原生态生活环境，辛弃疾的词可不是像我们一眼看上去的那么简单，就是这两句看上去几乎是白描的词，居然也蕴含着一个很容易被人忽略的典故。原来唐代的诗人杜甫在绝句漫兴九首诗当中写过这样的句子，“孰知毛斋绝低小，江上燕子故来评。”杜甫的意思是说连江上的燕子都知道，我家的茅屋呢？比别家的更矮更小，所以燕子都爱来我家筑巢，杜甫写这首。希望的是在成都，我们都知道成都有一处著名的人文景点，杜甫草堂，就是当年杜甫在成都的住处，奔波一生的杜甫，在成都草堂度过了将近五年的悠闲时光，无论是草堂周围的自然生态环境，还是他和周围邻居相处的生活环境，都显得那么简单，那么自在。这五年当中杜甫写了430首诗，几乎占到杜甫诗集总数的1/3。这不仅是杜甫生命当中相对安宁的一段时光，也是他收获诗歌又一个高峰的时期。而辛弃疾这首清平乐一开始就化用杜甫的诗句，是不是辛弃疾有以杜甫作为人生榜样的含义呢？我觉得呀，应该还是有的。尽管辛弃疾的经济条件比杜甫好了不知道多少倍，他住的也不可能是像杜甫草堂那样的茅屋，但诗词的意象往往都有着含蓄的象征意义。

“茅檐低小”看上去呢，是写村庄当中的景物，其实反映的是一种知足常乐的心态。杜甫也好，辛弃疾也好，政治上的失意，并没有让他们自暴自弃，自甘沉沦。这样的逆境反而成就了他们文学创作的高峰，奠定了他们作为伟大诗人的基础。

“茅檐低，小溪上青青草。”看似白描的简单词句，恰恰蕴含着无比深厚的意义。这也是辛弃疾词的一个重要特点，那写完了自然环境，接下来就该写邻里环境了。像辛弃疾这样退隐下来的朝廷高官，又会怎么看待他身边那些平民百姓，甚至是山野村夫的邻居呢？

“醉里吴音相媚好，白发谁家翁媪。”吴音就是吴语，是江南一带普遍使用的方言。上饶这个地方在宋代的时候属于江南东路。现在在上饶也是在浙江、江西、安徽三省交界的地方。所以上饶市间有三个地方的文化特征。比如说在建筑形式上，上饶就颇有徽派建筑的风格。现在号称中国最美乡村的婺源，就是典型的徽派建筑的代表。上饶人说话的方言又倾向于现代的浙江。因此辛弃疾才会说“醉里吴音相媚好”。

辛弃疾是山东人，可是他回归南宋已经20年了，南宋都城临安就在吴语区之内，所以吴语让辛弃疾倍感亲切。吴语的特点我们都知道，就是轻柔软媚。用他们当地话来说就是嗲嗲的。尤其是在醉意朦胧当中，传来那么一两声细细的柔柔的吴侬软语，连辛弃疾这个北方汉子都要被融化了。他原本还以为是哪家的青年小伙和姑娘在悄悄的说着情话呢，睁眼一看却发现原来不知道是谁家的白发老头老太在聊着天儿。生活在这样的邻里环境当中，真可以说是辛弃疾的幸运了。他在朝廷上早就见惯了，或是剑拔弩张或是冷淡漠然的同事关系。回到农村，置身于简单亲切，轻松和谐的邻居氛围当中，辛弃疾简直是全身心都要舒展开来。

“茅檐低小，溪上青青草。醉里吴音相媚好，白发谁家翁媪。”词的上片简简单单四句，从生活的自然环境写到了邻里环境，辛弃疾这一路走过来，接下来映入眼帘的就该是他自己的家庭了吧？不错，下片新家的主角终于隆重登场了。辛弃疾一家可是个大家庭，他先后生了九个儿子，两个女儿。据上饶的学者考证，他最小的儿子是在他65岁的时候生的，有意思的时候，辛弃疾的儿子，名字都是“禾”字旁，意思呢，当然都和农作物有关，也都是为了呼应“稼轩”这个名号。由此也可以看出辛弃疾的田园情怀吧，不过在他42岁退居上饶的时候，身边的还只有四个儿子。也就是辛稹，辛稘，辛秆，辛稏。那么在这首清平乐当中闪亮登场的是哪三个儿子呢？答案还要在词里面去找。那我们还是先来看一下，这三个儿子分别都在做什么吧？

“大儿锄豆溪东，中儿正织鸡笼，最喜小儿无赖，溪头卧剥莲蓬。”看来三个儿子当中最勤劳，最负责的是长子，他在溪东头的豆田里除草，这是最耗体力的活儿，看来长子已经开始承担一家人的生计了。次子正在编织鸡笼，这大概不算是太艰苦的体力活，但这是一个技术活，肯定需要一些耐心和细心，可见二儿子的性格是比较踏实沉稳的。可是最勤劳的长子和最踏实的次子，都不是辛弃疾要描写的重点。他的重点，全放在了小儿子身上。“最喜小儿无赖，溪头卧剥莲蓬。”就像大多数家庭一样，小儿子往往是最受父母偏爱，性格也往往是最调皮捣蛋的，大英雄辛弃疾也不例外。你看小儿子正躺在溪边剥着莲子呢，他剥莲子可不是为了给家里减轻负担，而是当零食吃着玩儿。可偏偏就是这个好吃懒做的小儿子，最得辛弃疾的喜爱。“最喜小儿无赖”“无赖”本来是个贬义词，指的是那种撒泼刁蛮的恶劣行为。但这儿显然是表达一种亲密的意思，就好比我们爱怜的称呼小孩子，你这个小鬼头，你这个小傻瓜，你这个调皮蛋一样。

辛弃疾的大儿子辛稹和二儿子辛稘都是出生在辛弃疾南渡之前，也就是绍兴32年1162年之前。到1181年辛弃疾归隐上饶的时候，大儿子辛稹早就是20大几的小伙子了。二儿子辛稘出生于1159年，也是23岁了。三儿子辛秆，大约出生在1175到1176年之间，这个时候呢，大约六岁。四儿子辛亚就出生在辛弃疾归隐上饶的这一年，也就是1181年。我这么一说，大家应该都听明白了，如果这首《清平乐》就是写在辛弃疾归隐之后的两三年之内，那么辛稹和辛稘都是20多岁的成年人了。词当中的大儿锄豆溪东和中儿正织鸡笼，应该分别是指的辛稹和辛稘，最小的四儿子辛亚可能还抱在怀里或者是刚刚蹒跚学步的时候，还不可能自己独立去采莲蓬，剥莲蓬吃。所以最喜小儿无赖的小儿，最有可能是指三儿子辛秆。辛秆这个时候只有六岁，说不定就是一个满地撒野，人见人厌的熊孩子。当然不用干那些费力气要技术的农活。溪头卧剥莲蓬，就特别符合一个六岁孩子的行为习惯。他能够安安静静的趴在草地上剥莲蓬玩，那已经是难得的乖巧了，这样一个萌萌哒的熊孩子，谁还忍心去责备他好玩呢？

其实在辛弃疾的众多子女当中，他最偏疼的确实就是三儿子辛秆，这并不是做父亲的偏心啊，他之所以偏疼辛秆是有原因的，什么原因呢？

我觉得至少有三个原因，第一，在新稹新稹之后，时隔16年辛弃疾才添了辛秆这个儿子。中年得子，当然就更加宝贝了。第二个原因，辛稹辛稘是辛弃疾在南渡之前的原配夫人赵氏所生，可是赵夫人在跟随辛弃疾南归之后不久就去世了，辛弃疾后来续娶了范夫人，辛秆就是他和范夫人生的第一个孩子。第三个原因，辛秆从小就显得特别聪明，但恰恰是这个聪明的孩子。体质偏偏比较虚弱，成天是三病两痛的，没少让辛弃疾操心啊。正因为辛秆从小身体不是很强壮，辛弃疾对他就比对其他儿子更为纵容一些就可以理解了吧。他给这个瘦弱的儿子还取了个乳名，叫铁柱，并且专门为铁柱 写了另外一首清平乐词”灵皇醮罢。福禄都来也。试引鹓雏花树下。断了惊惊怕怕。从今日日聪明。更宜潭妹嵩兄。看取辛家铁柱，无灾无难公卿。”这首诗，就更加体现出一个父亲的舐犊情深。他祈求灵皇保佑儿子福禄双全，而且看来铁柱，不仅身体弱，胆子还小。所以辛弃疾能又虔诚的为儿子祈福，希望儿子能够从此断了惊惊怕怕，日日聪明，能够无病无灾，一直到享受公卿的平安富贵。

其中的“无灾无难公卿“还化用了苏轼的《洗儿诗》，人皆养子望聪明，我被聪明误一生。惟愿孩儿愚且鲁，无灾无难到公卿。从这样的诗句当中，我们哪里还能看到一个在战场上纵横驰骋，视死如归的钢铁硬汉辛弃疾呢？分明这是一个极其慈爱，极其柔软的父亲吧。“最喜小儿无赖，溪头卧剥莲蓬。”这样看来铁柱其实并不是一个满地撒野，到处闯祸，人见人厌的熊孩子。而是因为身体弱，又极其聪慧，他才得到了全家人的一致照顾和偏爱。不过不幸的是即便辛弃疾如此心疼铁柱，铁柱还是在淳熙十年左右，也就是八岁的时候，因病夭折了。

辛弃疾悲痛万分，专门为铁柱写了哭㔶十五章诗中有“泪尽眼欲枯，痛深肠已绝。”的句子。一个父亲的肠断心碎，是如此毫不掩饰的倾泻而出，令人为之泪下。辛弃疾的词就是这样，率性自然，毫不做作，绝无矫饰，只有率性之人才能作有情之词啊。其实不要说是辞了，即便是在传统诗歌的领域，亲情也多聚焦在对父母的感恩，或者是兄弟的手足之情。写舐犊之情的作品非常稀少，就算偶尔出现父母写给子女的诗，也大多是摆出一副长辈的姿态，对儿女进行教诲，例如陶渊明的责子诗”虽有五男儿，总不好纸笔。“陶渊明啊，为五个儿子不好好读书，操碎了心，再比如说陆游也会谆谆告诫儿子要好好学习，好好去领悟人生真谛，如果欲学诗，功夫在诗外。像辛弃疾这样纯粹的描写童趣一派天然纯真，还真是不多见。我记得西晋时候的著名诗人左思曾经写过一首《娇女诗》诗中也刻画了两个小女儿调皮可爱的模样。“ 明朝弄梳台，黛眉类扫迹。浓朱衍丹唇，黄吻烂漫赤。”小女孩学着大人的样子画眉毛，结果眉毛画的又粗又黑，就像扫帚扫地留下来的痕迹一样。用胭脂抹口红吧，结果弄的满嘴通红，血盆大口似的，简直惨不忍睹。在一系列的捣蛋闯祸之后，父亲终于板起了脸，抄起棍子作势，要好好教训他们一顿，两个小女孩却又“瞥闻当与杖，掩泪俱向壁。”故意做出一副委屈害怕的样子，手捂着脸对着墙壁站着，一副娇气十足的样子，做父亲的看了心疼还来不及，哪里真的狠得下心去教训他们呢？

所以左思的《娇女诗》就是通过刻画两个小女儿的淘气可爱，流露出慈父的拳拳爱意，而且这是中国的诗歌历史上第一篇着重描写儿女骨肉之情的诗歌。从左思的《娇女诗》之后，描写小儿女的诗作，才开始逐渐的出现在诗坛之上。像李商隐的《骄儿诗》苏轼的《洗儿诗》等等。都是寄托父母对小儿女的一片慈爱之心。对于父母来说，孩子能不能真的出人头地，成为公侯卿相，那真的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什么呢？是无灾无难平安一生，那才是为人父母最大的期盼吧。

所以当辛弃疾写下“最喜小儿无赖，溪头卧剥莲蓬”的时候，他的内心该是多少慈父的深切关爱呀。当然了，也有人认为词中的大儿中儿小儿指的是别人家的孩子。可我还是认为最有可能就是写辛弃疾自己的孩子们。尽管以辛弃疾的经济条件，并不需要靠孩子种地来维持生计，但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农活还是极有可能的。而且最喜小儿无赖这一句，一个”最喜“简直就是辛弃疾情不自禁的父爱流露。

茅檐低小，溪上青青草。

醉里吴音相媚好，白发谁家翁媪？

大儿锄豆溪东，中儿正织鸡笼。

最喜小儿无赖，溪头卧剥莲蓬。

与君初相识，犹如故人归

点击“阅读原文”查看更多国学经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