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李煜《菩萨蛮》：奴为出来难，教君恣意怜

♪  点击上方绿色按钮⊙收听

今天我想和你讲的是一个关于南唐后主李煜的爱情故事，因为只有了解了这段爱情传奇的前因后果，我们才能解释清楚李后主的这首词，我读一遍这首词。

菩萨蛮

李煜

花明月黯笼轻雾，今霄好向郎边去！

衩袜步香阶，手提金缕鞋。

画堂南畔见，一向偎人颤。

奴为出来难，教君恣意怜。

这首词创作的时间大约在北宋的乾德四年，也就是公元966年前后。这一年李煜30岁，30岁的李煜正陷入一段如火如荼的热恋当中，南唐的皇宫里隐约流淌着爱情的甜蜜与疯狂。菩萨蛮正是截取了这场爱情当中最动感，最具体的一幕，那就是李煜和恋人的幽会场景。

首先是约会的时间，“花明月暗笼轻雾”这是一个美丽的夜晚，花儿正在盛开，暗香浮动，月色并不明亮，然而对于相恋的人来说，也许幽暗的月光和明媚的花容更配。然后是约会的主人公，这是一个活泼可爱，又古灵精怪的少女，她要和恋人约会去了。“今宵好向郎边去”一个“好”字泄露了少女迫切的心情。在古代社会，女性无论如何是要表现的矜持一点的，可是这个女孩儿毫不过忌那些传统礼教的条条框框，而是满心欢喜的奔向情郎所在的地方。一个“好”字又仿佛隐约的告诉了我们，这对恋人平时单独相处的时间大概并不是太多，好不容易才有了这样的机会，所以女孩子按耐不住自己狂喜的心情。

接下来两句就是描摹少女的具体情态了。“衩袜步香阶，手提金缕鞋。”“衩袜”就是没穿鞋子，光穿着袜子，匆匆跑过，落满花瓣香气暗溢的台阶，手里还提着他那双用金丝线绣成的鞋子。看来，这真的是一场名副其实的幽会，少女生怕路上被人撞到，被人听到，因此她脱下鞋子，只穿着袜子，一路飞奔。读着这样的句子，我们仿佛能够亲眼看到少女因为快速的奔跑而越发红润的脸颊，她的裙子随风飘起，满地的落花也随着她的裙角被风扬起，在幽暗的夜色里轻舞飞扬。大约只有文学这样一种艺术形式，才能将如此动感的画面和如此安静的环境完美的融合在一起，传神的刻画出少女赴约时迫切和担忧并存的心情。这么复杂微妙的情绪交织在一起，反倒使这次幽会更令人期待，再然后就是约会的地点了。

“画堂南畔见”。“画堂”就是指色彩艳丽装饰华美的殿堂，画堂的南边就是他们相约见面的地方，可能见面的地方约的有些偏僻也有些远。少女一路跑过来，远远的看到了画堂，她越发加快了脚步，画堂南畔，她的恋人已经等久了吧。再后来，男主人公也终于登场了，他一直守候在画堂南畔，远远看着他的心上人，手提着鞋子，衣袂飘飘，像只机灵可爱的小燕子一样，向他飞奔而来，他赶紧伸出双手，敞开怀抱，迎接他最爱的人。最后镜头定格在了终于相拥的一对恋人身上，当然主角仍然是也一直是那位少女。

“一向偎人颤。”可能是因为跑得太急，又或者是因为心情太激动，少女扑过去，依偎在爱人的怀抱里，身体还在微微的颤抖。“一向”是一闪、片刻的意思，这里没有对男主人公的任何描写，但是我们完全可以想象，怀抱着最心爱的女子，那微微颤抖的身体和急促的喘息，一定是惹人无比怜惜、无比疼爱的。词对于幽会的描写极其细腻生动，从少女拎着鞋、踮着脚，出现在花明月暗的夜色之中，然后一路急切的，却又是悄无声息的飞奔过台阶，飞奔过长廊，不顾裙角扬起的满地落花，不顾额角冒出的细密汗珠和散落的长发。这一系列的描写不仅具体可感，而且还能引发读者的无限联想。然而这一系列的动态描写所营造的爱情力量，都抵不过词的最后两句。

“奴为出来难，叫君恣意怜。”从第一句的“花明月暗笼轻雾”开始，词的作者都仿佛是一个观众，完全站在第三者的旁观角度，绘声绘色描述着少女本色而动人的表演，然而最后两句词忽然化身成了少女自己的口吻。“奴为出来难，叫君恣意怜。”我出来一次那么艰难，你可一定要好好疼我，好好爱我呀。古人不用爱字来表达男女间的情爱，而往往用“怜”来表达爱情，甚至还用“莲子”作为表达爱情的信物。因为莲子谐音怜子，也就是爱你的意思了，“恣意”就是尽情、任意的意思。“叫君恣意怜”翻译成现代汉语，大致意思就类似于流行歌曲的歌词吧，让你一次爱个够，给你我所有。这哪里是我们印象当中婉约矜持的古典女子呢？是什么样的女子这么大胆，居然敢偷偷和恋人约会，还口口声声宣称要让你一次爱个够呢？这位女子就是南唐国主李煜，当时心爱的恋人，后来的小周后。

小周后当然不是女孩的名字，女孩姓周，后来成为了李煜的皇后。小周后是李煜第一任王后的同胞妹妹，历史上来就一大周后小周后的称呼，来区分李煜的前后两任妻子。既然李煜和小周后，一个是堂堂一国之君，一个是堂堂一国之后，身份极其尊贵。那为什么在他们的恋爱生活当中，居然还会出现“衩袜步香阶，手提金缕鞋”这样偷偷摸摸的幽会场景呢？答案是：虽然小周后是李煜明媒正娶的王后，他们的婚姻光明正大，但他们的婚姻程序却并非完全按照宫廷礼法来完成的。他们的恋爱呀，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之内，只能是地下活动。那么他们的恋情到底面临着怎样的障碍呢？第一大障碍主要来自情感方面，小周后出现在李煜视线当中的时候，李煜其实还没有从前一段感情当中完全走出来，我们不是常说完美的爱情需要在正确的时间爱上正确的人。可是不巧，李煜和小周后就相爱在不正确的时间。李煜注意到小周后的时候，正是他的妻子大周后生病期间，大周后闺名娥皇。公元964年，是他们结婚之后的第11个年头，李煜作为一国之君，后宫中的美女自然是不少的。可是11年来，李煜的全部爱情几乎都放在了大周后身上“宠嬖专房”。与娥皇可以说是伉俪情深。可是就在这一年，命运给大周后开了一个残酷的玩笑，她病倒了964年11月2日，大周后去世，年仅29岁。大周后去世的时候，李煜心痛到无法呼吸呀。史载“后主哀苦骨立杖而后起”。他沉浸在哀伤之中，到第二年正月大周后入葬灵寝的时候，李煜已经消瘦、憔悴到只剩下皮包骨头，要撑着拐杖才能够勉强站起来。就在大周后病重期间，奉李煜母亲的意志，他的妹妹小周后入宫侍疾，此时的小周后年约15岁，已经是亭亭玉立，含苞待放的少女了。李煜虽然全部心思都在大周后的病情上，可是当小姨妹突然脱胎换骨似的站到她面前，他还是震惊了，真是女大十八变呀，小姨妹已经长成一个动人心魄的大美女了。连这个从前很少仔细留意她的姐夫，现在，眼光也忍不住时不时停留在小姨妹身上了。很多人都认为在大周后病重期间，李煜和小周后已经开始悄悄地谈恋爱了。“奴为出来难，叫君恣意怜”的幽会就发生在这个时期，而他们的恋情之所以见不得阳光，就是怕刺激到病中的大周后，因此才会出现“衩袜步香阶，手提金缕鞋”这样的幽会场景。但是我认为事实很有可能是另外一种情形。

李煜和小周后彼此的动心，的确开始于大周后病重其间。但那仅仅只是些微的动心而已，他们真正进入热恋，应该是在大周后去世之后。他们的恋爱之所以当时不敢公开，并不是因为害怕刺激到大周后，真实的原因是，就在大周后去世的第二年9月，李煜的母亲圣尊后去世。根据礼制母后去世李煜必须守孝三年，三年之中要废止一切娱乐活动，连夫妻都不允许同房。当然更不允许和其他的女子谈情说爱了。如果是一般的臣民百姓，违反了这些理智，是要依据法律从重处罚的，虽然法律不能惩罚天子，但天子作为天下臣民共同的行为榜样，必须更加的祟礼守法，否则同样会遭到舆论的谴责。所以，李煜和小周后的恋情还遭遇到了第二大障碍，那就是礼法的障碍。然而礼法的禁忌也好，情感的约束也好，当爱情爆发的时候，任何试图抗拒的理智都显得那么无能为力。就像法国著名作家司汤达所说的那样，爱情就像发高烧，它的产生和消失，绝不以人自己的意志为转移。

李煜和小周后的恋情，就像是一场突如其来的爱情高烧，烧得他们头脑发热，烧得他们完全丧失了意志和抵抗力。三年守丧期满后，李煜不顾部分大臣的反对，以极为隆重的礼仪正式迎娶了小周后。根据史书的记载，李煜以帝王之尊，行亲迎礼，以新郎的身份亲自迎接新娘，这样盛大的庆典，造成了南唐举国上下轰动啊，甚至达到了万人空巷，民间观者万人的地步。更有甚者，为了看得更清楚一点，爬到屋顶上，结果屋顶不堪重负，观看的人随着瓦片坠地而亡。就在婚礼举行第二天的宴席上，还有大臣写诗，毫不留情的指责李煜在守丧期间不遵礼法，偷偷摸摸和小姨妹谈恋爱。而李煜看了这样的诗，居然还不好意思对他们发脾气。一个堂堂帝王对大臣的指责，居然默默的忍了。或许他自己多少。还是觉得有些心虚的。由此可见，李煜和小周后如胶似漆的热恋，很可能是发生在大周后和母后相继去世之后。他们不能公开恋爱的主要原因是来自为圣尊后守丧的礼法制度。可即便是冒着天下之大不韪，他们还是无法克制的，想要见面，想要在一起，这才造成了小周后“奴为出来难”的尴尬局面，才不得不“衩袜步香阶，手提金缕鞋”以掩人耳目。

那我这个猜测呢，也是有史书为证的，宋代马令的南唐书有这么一段话：后（小周后）自昭惠殂,常在禁中。后主乐府词有‘衩袜步香阶,手提金鞋缕’之类,多传于外，至纳后,乃成礼而已。“昭惠”是大周后的谥号。这段史料说的很清楚，大周后去世之后，小周后时常出入宫廷，开始了和李煜的热恋。因此后主为他写的词，诸如“衩袜步香阶，手提金缕鞋”之类香艳的句子，也透过层层宫墙流传在外了，导致世人皆知李煜和姨妹谈恋爱时间长达两三年之久，直到为太后服丧期满才正式成婚，那婚礼其实不过就是一个仪式而已了。小周后入宫之后获得的宠爱，甚至还超过了她的姐姐大周后，不仅延续了姐姐“宠嬖专房”的神话，李煜还专门为她修建了一个装饰华美的花房，仅能够容纳两个人，每当春天百花盛开的时候，夫妻俩就在花房当中，赏花饮酒，吟诗唱曲，享受着温馨甜蜜的二人世界。但是李煜和小周后无忧无虑的爱情生活在975年戛然而止了。公元975年11月27日夜半，金陵城陷落，李煜帅群臣肉袒出降。第二天，就在宋军的押解之下，冒雨乘船北上。一国之君，从此沦为了宋朝的阶下囚，这一年李煜39岁，小周后才20多岁。厄运很快降临在这对苦命的夫妻身上，作为宫廷命妇郑国夫人，小周后经常被宋太宗赵光义以这样那样的理由招进宫去，别的命妇很快就出宫了，可小周后每每一留就是好几天，每次出宫后回到自己的府第，小周后总是忍不住伤心地大哭不止，而李煜呢，也只能默默的陪着妻子饮泣，不敢表现出一点不满，更不用说反抗了，他还能说什么呢？作为一国之君，他不能保护自己的国家和人民，作为丈夫，他自身难保，更不要说保护自己心爱的女人了，柔弱的李煜在遭遇重创之时，尤其显出它的无助与无奈。为了丈夫，一贯娇气的小周后，不得不坚强起来，因为在李煜的身边，如今只剩下她一个人，还能够和他朝夕相伴，只有她还能成为李煜生活当中唯一的依靠。甚至李煜此时的性命安危也系在小周后的身上，因为宋太宗是一个猜疑心极强的人，小周后不得不牺牲自己的身体，以求换来丈夫的平安。陪伴丈夫是小周后能够压抑住剧痛和耻辱，努力活下去的唯一理由，当年“那个“花明月黯笼轻雾，今霄好向郎边去！”的天真女孩不见了。当年那个“衩袜步香阶，手提金缕鞋”的俏皮女孩不见了。当年那个“画堂南畔见，一向偎人颤。”的娇羞少女不见了。当年那个“奴为出来难，叫君恣意怜”的率性少女不见了。让你一次爱个够的激情，永远的停留在了遥远而陌生的记忆当中。如果说李煜的存在，是小周后忍辱偷生的唯一理由，那么李煜的云逝，让小周后彻底丧失了活着的信念。在南唐举国投降之后的第三年，也就是公元978年7月7日李煜去世。剩下他的小周后悲哀不自生？三个月之后，小周后也追随丈夫而去，并且与李煜同穴而葬。

花明月黯笼轻雾，今霄好向郎边去！

衩袜步香阶，手提金缕鞋。

画堂南畔见，一向偎人颤。

奴为出来难，教君恣意怜。

对小周后而言，十年的婚姻，虽然热恋时那种不顾一切，让你一次爱个够的激情，终究会趋于平淡。但是那个多情的丈夫毕竟给了他全部的宠爱。虽然亡国奴的日子让他尝尽了侮辱心酸，但是那个柔弱的丈夫终究让他无法狠心离开。“奴为出来难，叫君恣意怜。”无论世事变迁，无论是富贵还是患难，他对李煜的爱情，一如当初那般任性率真，一如当初那般毫无保留。

李煜和小周后的爱情，我们就讲到这里了，下期再会。

与君初相识，犹如故人归

点击“阅读原文”查看更多国学经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