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3. 温庭筠《梦江南》：斜晖脉脉水悠悠
《梦江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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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词原文】
《梦江南》
唐·温庭筠
梳洗罢，独倚望江楼。
过尽千帆皆不是，
斜晖脉脉水悠悠。
肠断白苹洲。
【精华赏析】
如果把“梳洗罢”放到整首词中去，作为一首词的第一句，它往往对后面情节和情绪的推进，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
草草地梳洗一下和化个精致的妆，那感觉是完全不同的，心情也是完全不同的，目的当然也是完全不同的。词中的这位女子绝对不会只是草草地洗把脸而已。因此这句词至少我们可以翻译成这样：一大早的时候，这位女子就已经精心地化了一个明媚而精致的妆。
“独倚望江楼。”她化好妆之后，独自登上了望江楼，眺望着离她最近的那个渡口，希望在那里，能够看到她的丈夫从某一艘停泊的船上走下来……显然，他们已经分别很久了，所以她希望，爱人再见到她的那一刻，她就是他眼里最美的样子。
理解了女子这种等待丈夫归来的热切心情，我们才能够明白“梳洗罢”这三个字，看上去很普通，实则蕴含着多么深厚的情意，我们才能够明白，女为悦己者容，女子在每一次细细画眉、每一次细细地点染胭脂的程序中，都蕴含了对丈夫最深的爱和相思。
她从一大早就开始等。因为只有一大早梳妆完毕，早早地赶到望江楼，她才不会错过在那个熟悉的渡口停靠的第一艘船。她不能错过每一艘过往的船只，也不能错过每一个从船上下来的游客，因为万一在那其中，有她日思夜想、天天等待的人呢！
只是这一天，她的等待落空了。“过尽千帆皆不是，斜晖脉脉水悠悠。”她从早上一直等到夜幕降临，那个渡口不知道来来往往了多少艘船，从渡口上上下下的游客也数不清有多少人，但她等待的那个身影始终没有出现。当夕阳的最后一抹斜晖洒在江面，仿佛是女子脉脉含情的眼波停留在悠悠的江水上，我们完全可以想象，那个盛装打扮的女子，眼神里会盛满多少落寞、多少失望、多少哀怨……
“过尽千帆皆不是，斜晖脉脉水悠悠。”写成诗词，只有短短的十四个字，却包含了整整一天的时间流动和情绪起伏，从精心装扮的清晨一直来到了斜晖脉脉的傍晚。这位女子从早上化妆开始，就充满着热切的期待，当她在望江楼上看到第一艘船的帆影出现在视线中的时候，她内心的激动瞬间就达到了第一波高潮，可是当那艘帆船渐渐行近，直到在渡口停下来，所有的游客都下了船，然后再驶离渡口，并且远远地消逝在女子的视线之外的时候，她的心情又从高潮跌到了低谷。而这样一次又一次波浪起伏般的情绪跌宕，在这一天中要反反复复经历无数次啊：“过尽千帆皆不是，斜晖脉脉水悠悠。”
当最后一艘帆船远远地离开她的视线，消逝在江天一色的尽头的时候，她的心情也跌到了失望的最深渊——那就是绝望、是肠断啊：“肠断白苹洲。”
短短二十多个字，表面上，说尽了一个女子倚楼盼望归人的一整天。但我们如果再细想想，这首词真的只是说了一天的情绪变化吗？
这不只是一天，而很可能是天天如此，或者至少是经常如此。这样的一天，对于一个闺中思妇来说，就是她生活的日常，就是她经历着从热切等待、到等待落空的失望乃至绝望的一天又一天啊！
是的，“过尽千帆皆不是，斜晖脉脉水悠悠”表面上只说了一天的事儿，但其实就是古诗当中所说的“朝朝江口望，错认几人船”（刘采春《啰唝曲六首》）的意思，是日复一日的的希望与绝望！难怪前人评价说，这首词看上去写得毫不费力，但细品之下，却有“款款深深，低徊不尽”（陈廷焯《白雨斋词评》）之致。
如果你一定要问，这样等待的日子到底要持续多久呢？这个问题真是不敢想、不敢问，因为想想都是伤心哪。古人的离别，短则一年半载，就像《诗经·采薇》里说的那样：“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是春去冬来的一年四季。长的呢，就像乐府诗里说的那样：“十五从军征，八十始得归。”那可就是一辈子的等待和思念啊！
这首词不一定是写某一位特定的女子，而很可能是整个女性群体在那样的年代里共同的生活状态吧？古代的男性行走四方，女性独守空房，真的是一种常态。这样想来，“过尽千帆皆不是，斜晖脉脉水悠悠”就不只是某一个人的某一天偶然的情绪状态，而是一类人整体的、必然的悲剧命运了；我们读到的，就不只是字面上那种淡淡的伤感，而是浓厚的悲剧情怀了。
在这个基础上，我们还可以提出更深入的问题：难道这样的词，就只能理解为思妇对远行游子的等待和思念吗？“过尽千帆皆不是，斜晖脉脉水悠悠”不仅仅停留在思妇的情感，还可以解读为任何人对于理想的一种执着等待。
温庭筠的这首词，写得实在太美、太忧伤，以至于当代的女诗人席慕蓉还以此为基础，再创作了一首现代诗《悲喜剧》。在席慕蓉的笔下，原本浓厚的悲剧情怀被冲淡了，因为久别后终于重逢的喜悦让此前所有的痛苦都得到了补偿，只留下一缕淡淡的哀伤。而温庭筠《梦江南》的原意，却是在千帆过尽之后，依然“肠断白苹洲”的绝望，是无法弥补的一往无前的痛。
这两首诗，终究是不同的。
而你，更喜欢温庭筠笔下“过尽千帆皆不是，斜晖脉脉水悠悠”的忧伤，还是更喜欢席慕蓉笔下“当千帆过尽你翩然来临/斜晖中你的笑容那样真实”的悲喜交加呢？
【知识点·速读】
白苹洲可能是专有地名，比如说白居易就有《白苹洲五亭记》，说的是湖州也就是今天浙江吴兴的一个地方。温庭筠是去过湖州的，他的《江南曲》也有“妾家白苹浦”的句子，因此这首词有可能就是在湖州写的。当然，白苹洲也可能仅仅是泛指浮萍丛生的汀州，代指昔日与爱人分手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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