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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震丨《唐宋八大家之柳宗元》(一):一步登天还是一步登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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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宗元是我国唐代著名的文学家、思想家,与韩愈同为唐代古文运动的开创者和领导者,柳宗元字子厚,山西运城人,生于唐代中期的公元773年,卒于公元819年,终年四十七岁。柳宗元的人生经历完全可以用大起大落来概括,少年时代的他才华出众、平步青云,然而就在事业蒸蒸日上的关键时刻,他却遭到一场异常猛烈的政治打击。那么,这其中究竟发生了什么呢?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康震,继续解读系列节目《唐宋八大家》之《柳宗元》第一集《一步登天还是一步登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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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大家朗诵一首诗: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好诗,大家都知道是谁写的吧?唐代著名的诗人柳宗元写的《江雪》。我问你,读这个诗,你的第一感觉是什么?一派清凉世界。感觉到非常地清静,非常地清凉,非常地超然独立,万籁俱寂,没有一点声音,没有一个踪影。在那寒冷的江面上,只有一个孤独的小舟。在那孤独的小舟上,有一个披着蓑衣的老渔翁,正在那儿垂钓,他想钓什么,钓鱼吗?不知道。所以这首诗给我们传递出来的首先是一种意境,意境特别好,就二十个字,意境全出,非常地优美,所以这首诗连小学生都会知道,更不用说我们这些成年人了。但是我要再问一句,就是柳宗元为什么会写这首诗,你能回答我吗?可能你就未必能回答上来了。当然你可能会说我知道,柳宗元喜欢清静,他喜欢一个人待着,不让人打扰。你说我还知道,柳宗元内心里边,觉得自己的人格冰清玉洁,不想跟这个污浊的凡世有什么瓜葛,所以写这首诗以表心迹。你还可能说,柳宗元心里有事,特别烦,就想一个人静静地待一会儿,所以写了这首《江雪》。没错,你说的都有一定的道理,可是呢,我要告诉你的是什么呢?就是在这一首非常优美的、我们说它是山水诗也好,抒情诗也好,在这样一首优美的诗的背后,其实隐藏着一段巨大的悲剧,隐藏着一段巨大的落差,还隐藏着一种极度绝望的心情。

那我还真不是耸人听闻,还真不是故做奇异之谈,是有根据的,这个根据在哪儿呢?这还得从柳宗元青少年时期的极度的辉煌说起。柳宗元的青少年时代,那跟韩愈不一样。我们前面讲韩愈,觉得都挺惨的一个苦孩子,磕磕巴巴的,最后通过读书,然后终于考中了进士,考中进士半天又做不了官等等等等。(柳宗元)没有,咱们柳宗元“根正苗红”。

他第一大辉煌是,他有一个非常耀眼的家族(出身望族),就是柳宗元这个柳姓,在唐代是一个大姓,特别是柳宗元是河东人,就是现在的山西省的运城市人。这个河东的柳氏,还有河东的裴氏,河东的薛氏,是三大著姓,就是三大家族。从魏晋南北朝到隋唐之际,这几百年的时间里,柳宗元的家族里边做官的,往大了说,不是大将军就是大都督,最小的怎么着也是个刺史,再小了都不好意思跟人说去。在唐代的初期,他就有两个祖先非常地厉害,一个是唐高祖李渊的孙女婿,算是个准驸马吧;还有一个是唐高宗李治的第一位皇后王皇后的舅舅。你看,人家这身世,多排场,多气派。这种显赫的家世,家族的历史,那无疑的,让柳宗元从青少年时代就是一个骄傲的人。

第二,柳宗元这个人,从小少有大志,聪明过人,而且在同龄人当中是一个佼佼者。何以见得呢?在唐德宗时期,有一个反叛的藩镇将领叫李怀光,朝廷平叛把他镇压了。有一个姓崔的高官,就想写一封给朝廷的贺信,他就找到了柳宗元,柳宗元就代他写了一封给朝

廷的贺信,这封贺信的名字,就是《为崔中丞贺平李怀光表》。这一年,柳宗元才十三岁。等于说,他替一个高级官员给朝廷写了一封祝贺打胜仗的这封信。有人可能说,我怀疑,不可能,哪儿那么多神童啊?你怀疑也是对的,可是你要知道,王勃在十八九岁的时候,就写出了“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白居易在十六七岁的时候就写出了“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更不用说那个李贺了,是吧,二十七岁他就死了,可是以他的地位,已经是唐代数一数二的大诗人。自古天才出少年,这话是丁点都不差,所以我们有理由相信,柳宗元在十三岁写了这样一篇大文章。柳宗元自己曾经说过,我这个人,“始仆之志学也,甚自尊大,颇慕古之大有为者”(柳宗元《答贡士元公瑾论仕进书》)。我从小啊,我就没打算把事做小了,我的目标就是瞄着那历史上有大作为的人去的。韩愈曾经有一段话,对柳宗元有一个精辟的评价,这段话翻译成白话文怎么说的呢?说柳宗元这个人聪明能干,从小就没有他不知道的事,就没有他不明白的道理,虽然年轻,但他成熟得早,二十一岁中进士,二十五岁通过了博学宏词科的考试,他的才华是如此的卓越,他是个精明强悍的人,特别擅长发议论,每当他发议论的时候,往往是广征博引,出入于经史子集当中,他非常博学,他口才特别好,当他要跟你辩论的时候,他总是滔滔不绝,意气风发,所向披靡,想跟他辩论的人,就没法辩赢,必得给你辩得张口结舌,才算完了,这么一个人。而且柳宗元因此,这么小啊,才华超众,所以在长安的时候,王公大人都特别地欣赏他,交口称赞,都恨不能把他收到自己的门下,说柳宗元是我的门生。就是这么火,就是这么招人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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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宗元的从政经历既简单又经典:他二十一岁考中进士,二十五岁通过博学宏词科后,任集贤殿书院正字,即皇家图书馆校对管理员。二十八岁任首都长安下辖的蓝田县尉,即县公安局局长;三十岁任监察御史里行,即国家监察部高级公务员助理。三十二岁任礼部员外郎,即文化部兼教育部的高级公务员,正六品。柳宗元用了仅仅十一年时间,便由一名普通的读书郎,成长为国家重要部委的高级公务员,这与在仕途之路上坎坷不断的韩愈相比,简直是天壤之别。那么为什么柳宗元的仕途之路会如此平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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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可能就会问了,说凭什么呀?凭什么柳宗元年纪轻轻的,仕途就顺风顺水的,就一直能往上做呢,原因到底在什么地方?我告诉你,这有国内的大气候,也有个人的小气候。就是柳宗元所处的唐德宗时期是个什么时期啊?对藩镇割据的势力有点姑息苟且,宦官们手握禁军的军权,还有,这个唐德宗,老是对宰相不信任,所以他任命那些宰相都像倭瓜一样,特别软,在他跟前唯唯诺诺的,所以整个的朝政处于万马齐喑的状态,没有生气,没有生机,当时像柳宗元这样的年轻的官员,都有着要改革朝政的这样一种愿望,而且在这个过程当中,他认识了他这辈子跟他的命运紧密相关的两个人,太重要了。第一个人,是他的同科进士刘禹锡,就是写“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的那个人。刘禹锡不但是他的同科进士,而且跟他在一生当中都是最亲密的朋友,他们俩在政治上、在文学上、在哲学上、在思想上,很多的想法都非常地接近。还有一个人,就是通过刘禹锡,他认识的王叔文。王叔文?大家可能对这个人就非常陌生了。我可以给你介绍一下王叔文,王叔文是越州人,就是现在的绍兴人,他出身很低微的,他下棋下得特别好,所以皇帝召他为棋待诏,就是说,我有功夫,叫你来陪我下盘棋,就这个活儿,这地位是很低的,就是杂耍一类的,是不是?可是这个人喜欢读书,当时的太子李诵,特别地欣赏他,经常叫他跟自己一起读书,这个王叔文很有政治头脑,他经常劝太子说,你应该多多地网罗人才。经常跟他说,你看这个人,将来您要是登了大宝之位,这个人可以做宰相。您看那个人,将来他可以做将军。有一次这个李诵,他不是太子吗,他召集手底下的门客,说咱们应该集思广益,给咱们现在当今的圣上,就是我的父皇,提点政治上的建议。大家一听都特别高兴,非常踊跃,你一嘴我一言的,就提好多建议。只有王叔文,坐边上不吭声,耷拉个脑袋。这会议完了之后,李诵就非常地纳闷儿,就问他说,哎,你今儿是怎么着?有状况啊?你怎么不说话呀?王叔文说您傻呀?您做为太子,主要应该关心皇上的健康,和他的身体状况,您怎么能够在他跟前说长道短,说您的朝政这儿不成,那儿应该提点建议。您知道当今圣上,在位的时间已经很长了,他的疑心又那么重,您要是这么做,皇上到时以为您要收买天下人心,对你有什么好处啊,这不是自找麻烦吗?一句话点醒了梦中人,李诵当时听了以后非常感激,跟他说哎哟,多亏先生提醒啊,我这儿大梦方醒啊,说着说着眼泪都掉下来了。从此更喜欢王叔文了,这就成他的死党了。

当时刘禹锡做什么官呢?刘禹锡在太子的东宫里边做官,所以他跟王叔文就认识,他就又把柳宗元介绍给王叔文,就这么认识了。你想,在当时那种政治形势下,王叔文、柳宗元、刘禹锡等一批年轻的政治家和官员,早就渴望着要竖起革新和改革的大旗,早就对政局不满了。所以他们都聚集在王叔文周围,我们姑且把他们叫做“革新集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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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805年正月,唐德宗病逝,太子李诵却突发中风,各方势力开始觊觎皇帝宝座。危急时刻,以王叔文为首的“革新集团”果断出手,成功拥立李诵登基,这就是唐代第十位皇帝唐顺宗。唐顺宗即位后,王叔文先后担任翰林学士、度支等职,成为朝廷最主要的决策者,而柳宗元等人也分别被委以重用,他们大胆改革前朝遗留下来的弊政,例如废除苛捐杂税,罢免贪官污吏,召回被贬忠臣,废除扰民害民的“宫市”,还将上千名宫女放出皇宫,让她们自由选择生活等等,史称“永贞革新”。这些改革措施深受民众的欢迎,史料记载“百姓相聚,欢呼大喜”。可是谁又能想到,仅仅八个月的时间,这场看似轰轰烈烈的革新运动就失败了,主要的参与者或者被杀,或者被贬,这究竟是为什么呢?作为“永贞革新”的重要成员,柳宗元的人生之路又将走向何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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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我要告诉大家的是什么呢,我们刚才前面说了,说那首《江雪》的诗背后隐藏了一个很大的悲剧和落差,这个落差和悲剧就慢慢地开始酝酿了。

第一, 改革推进了,但是有一点你注意到了没有,这些改革都是皮儿上的,没有触及到藩镇割据这个要命的话题。这王叔文他们当时一掌握政权之后,就有一些割据的藩镇势力跟他们套近乎,拉拢他们说,你看,你把我的地盘再扩大一点,我就支持你,我就力挺你。王叔文不吃这一套,差点把(藩镇)派来的官员给杀了。但是这样一来呢,这些藩镇的将领一看,王叔文的(来头)不对,他们就转而去联络那些宦官,跟那些宦官勾结起来,共同地对付改革派。所以第一,他们没有能够真正从实质上触及到藩镇割据的势力。王叔文他们也没有办法,只能有时候派些使者去安抚安抚他们,没有什么具体的强力的举措,这是第一条。

第二,你要知道在当时那种情况下,改革和革新的主要的对象是谁?一个是藩镇,还有谁啊?宦官嘛,这很清楚啊。当时我们知道,宦官手里是有军权的,什么军队?就是皇家的禁军。你不把皇家禁军的军权拿到手里头,那皇上人都在他的控制之中。王叔文他们意识到这个问题了,倒是派人去想把这个军权夺过来,人家不给,不给怎么办?王叔文也是奈何奈何,没办法,他们没有强有力的措施能够把军权夺过来。因为什么呢,军队都在人家手里头,都是人家的人。所以宦官这一块,他摇不动,宦官的军权也拿不走。

第三,还有一个很要命的地方,唐顺宗是个什么人啊,是个说不出话来,行动不便的一个半身不遂的人。所以他坐着皇帝(位置),全国人民跟着担心。就有一个强烈的诉求,什么诉求啊?想尽快地立一个太子。这太子立谁啊?就是当时的广陵王李纯,就是后来的英明神武的唐宪宗。可是你知道,这家伙很危险,为什么呢,王叔文等人他们一块儿拥立了李诵唐顺宗,现在这个太子要立了的话,太子的心思肯定是跟他们不对付的,而且太子身边也有另外一拨宦官,就是那帮掌握军权的宦官,他们早就把自己的命运和这个太子拉到了一起。

这样一来就很麻烦,你知道为什么吗,本来王叔文等人进行的革新运动,他的目标是针对谁的?宦官、藩镇、朋党、种种的弊政,但是现在如果要立了这个李纯为太子,矛盾就转变成什么了?转变成你想不想立他为太子,你想立谁为太子,这直接就关系到说你想将来让谁当皇帝的问题,这麻烦可就大了,这就变成个政治问题了。你知道柳宗元在这个过程中扮演了一个什么角色吗?柳宗元写了一篇文章,这篇文章的题目叫《六逆论》,它里边有一个很核心的观点,是比较要命的,他说什么呀?他说继承大统其实没有什么贵贱之分的,高贵的人如果智能不够,也不一定能继承大统。低贱的人如果脑子聪明也不是不可以继承大统。还有一条,就是嫡出的呢还是庶出的,也不应该受限制,对不对?你说你是嫡出的能继承,你脑子不够用,你也不能继承皇帝的宝座。那我说我这庶出的,如果脑子聪明,就也可以继承。我们现在已经无法考证这篇文章,是不是为了配合太子的拥立的问题写的,但是他的立论本身,你说这个后来的唐宪宗看了能高兴吗?这就是舆论工作。所以说,王叔文等人当时就比较沉重,因为这问题就变得非常复杂了,问题就是李纯最终还是被立为太子,这就是埋下了一个大地雷,你知道吗,李纯心里很清楚,你们这帮人就不想让我当太子。其实我们知道,唐宪宗后来是一个锐意改革的君主,他改革那些举措,咱说白了,跟王叔文他们那改革举措有没有什么本质区别呢?一点都没有。关键是谁掌握领导权的问题,特别是你想让谁当皇帝的问题,这就是你死我活的斗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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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宪宗李纯是唐顺宗李诵的长子,以“刚明果断”著称,是一个有为的君主。而当年,在自己能否被立为太子的问题上,“革新集团”的敌视与对立态度,深深刺痛了他。皇权之争向来都是你死我活的政治斗争,这也是“革新集团”覆灭的根本原因。事实上,“革新集团”当政之后,本来是可以站稳脚跟的,但是集团内部一系列不健康的因素,却使得他们迅速地走向分崩离析,走向覆灭。那么这些不健康的因素究竟是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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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有一个,他们的工作作风不大好,就是这些年轻人,他们把自己给孤立起来了,当他们在一块议论事的时候,他们都说什么呢,在一块儿互相夸耀,这个说我看你像诸葛亮嘛,那个说我看你像乐毅嘛,那人说我看你像管仲嘛,就互相夸。然后呢,轻易地封官许愿,凡是跟他们关系好的,说我看那谁还不错,明天给提拔提拔,过两天真就给提拔了。再过两天说我看那个谁也还可以再考虑考虑,还真就考虑了。所以到底是嘴上没毛,办事不牢。太年轻,而且这样引起了不好的风气,在王叔文、柳宗元、刘禹锡等人的家门口,就门庭若市,来来往往,车水马龙,都干嘛呢,那不得套近乎吗?再加上我们说这些人少年得志,免不了有些宗派习气,洋洋得意,自以为是。所以朝廷里边的老臣都是以一种沉默,来做一种消极的抵抗。我给你讲个很简单的例子,你马上就清楚了。这韦执谊,很年轻的宰相。韦执谊跟当时另外三位年纪很大的宰相在政事堂、也就是宰相办公室吃饭。按规定,宰相们吃饭的时候,别人是绝对不可以打扰的。这时候,王叔文来找韦执谊,因为从内在关系上我们知道,王叔文是他的什么呢,是他老板呐,他的宰相是王叔文给的。王叔文找他,外边吵吵嚷嚷的,后来外头看门的人进来说,他让你出去。这韦执谊就特别难受,你知道吗,因为他并不愿意真的被叫起来,然后出去见王叔文,可是他又害怕王叔文。他最后憋红着脸,然后出来见王叔文,两个人在走廊上说话。其他的三位老宰相就不吃饭了,等着他回来。结果过了一袋烟功夫,人家传过来话说,这个王叔文王学士,已经叫了饭了,让韦执谊到他那屋吃去。当时就有两个宰相表示,我要告病,我不干了,我要回家。没有体统,没有尊严。就是这些事看上去是小事,但实际上,他不但影响到你的观感,你的形象,也影响到这批老大臣的心理。

再有一个,改革派内部出现问题。我刚才说了一个人,大家不熟悉,叫韦执谊。这个人是个投机派,为什么呀?韦执谊是长安的大族、望族。我跟你说,他本来是看不起王叔文这些人的,你想王叔文什么出身啊?既非进士,又非望族。他就是因为棋下得好,皇上给他弄

个待诏,然后跟太子的关系不错,这么着上来的。韦执谊觉得他们现在得势了,所以应了他们的要求,到这儿来做宰相,算作是改革派里头的人。可这个人是个见风使舵的人,当他一旦发现王叔文等人根基不稳之后啊,他就考虑要挪窝,要转向。他好几次都跟王叔文说,说你别老看我跟你的意见不一致,其实我跟你说,我的心跟你们是在一起的,我只是觉得有时候这么做,面上不太好看,我要把这个关系处理得比较顺畅,做出来的事让这些老官僚们看着也舒服,别人也觉得我比较公道,这样咱们的事才能干得更好。你说王叔文又不是傻子,知道这是个两面派,但是这说明什么?说明在他们这个年轻的改革集团内部,他们的阵营并不稳固,出现了分裂。最要命的是现在,就跟足球的临门一脚一样,在改革进行得特别艰难的时候,在革新正在如火如荼的时候,在这个新派和旧派的斗争已经达到了白热化的时候,这个王叔文他母亲去世了。你知道,在古代,当官的如果他们家老头老太太去世,这可就是转折性的一个事件。他没办法呀,他得守丁忧。丁忧至少得几年啊?得三年,黄花菜都凉了。王叔文是个理想主义者,他临走的时候,他还把几个最主要的宦官,拥护他的和反对他的,都叫在一块儿吃了顿饭,他希望在他走了之后,能够暂时缓和这样一种矛盾。但是,这确实是缘木求鱼,痴心妄想。政治斗争是非常残酷的,王叔文守丁忧一走,马上局面就发生了急剧的转变,在唐顺宗的永贞元年,八月四日这一天,唐顺宗禅位,把皇帝的位置让给了太子李纯,这就是后来的唐宪宗。八月四日禅位,太子李纯奉他的父亲为太上皇。到了八月六日,就贬谪了王叔文。第二年,就杀了王叔文。然后,把柳宗元和刘禹锡等,这些参与改革的年轻的官员们纷纷贬往偏远地区,第一次贬的时候,纷纷是贬往那些老少边穷地区做刺史。后来刚贬不久,马上觉得这不够狠,改了,全部贬往更加蛮荒偏远的地方做司马。司马是什么呢,相当于副刺史。可是你想,对这批人,他还有什么实际的权力吗?他不可能有。所以我们说,所有这些元素和因素,都造成了革新派在很短的时间里头就失败了,前后加在一起八个月,从永贞元年正月到永贞元年八月,八个月,好算得很。反而是那些以宦官、藩镇、官僚大臣们、老臣们结成的集团,比他们老到和成熟得多,人家各个击破,把自己的地盘看管得很严,然后在一些最关键的突破点上,取得了胜利,很轻易地就把牌翻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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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革新集团”失败之后,柳宗元等相关参与者均受到了严惩,柳宗元本人被贬为永州司马,与他同时被贬的,还有刘禹锡等七个人,这八个人在历史上被称为“八司马”。那么,从当年平步青云的政治新星,到如今失魂落魄的戴罪之臣,柳宗元将会如何认识自己的这段曲折经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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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了这么多,那大家可能就要问了,说那柳宗元后来怎么样了呢?柳宗元自己也在反省,柳宗元在被贬了五年之后,他是当时被贬到永州做司马,就是现在湖南的零陵县。他给一个官员的信里边说,我是个罪孽深重的人。你仔细想想柳宗元犯了什么样的罪孽?其实我告诉你,他革新有没有错?没有错。他积极地参与政治改革有没有错?也没有错。他错就错在什么呢,错就错在,在对待立唐宪宗为太子的问题上,他是一个反对派,所以他罪孽深重。他现在待在这个地方是百病交集,他在(信)里边说,我“……痞结伏积,不食自饱。或时寒热,水火互至,内消肌骨,非独瘴疠为也……”(柳宗元《寄许京兆孟容书》) 

我现在真是处在水深火热当中,我每天不吃饭肚子都是饱的,我自己浑身都在打摆子,忽冷忽热,我告诉你,这并不仅仅是当地的瘴疠之气,让我得了这个病,我的心里边有病。他心里这个气出不来,他说自己早年跟着王叔文在一起,的确是要为天下苍生谋,想要干一番惊天动地的事业。我们知道他年轻的时候,就是有大志向的人,而且他是一个奇才。但是现在落到这般田地,他说什么呢,说我呀,“……很忤贵近,狂疏缪戾,蹈不测之辜,群言沸腾,鬼神交怒……以此大罪之外,诋诃万端,旁午构扇,尽为敌仇,协心同攻,外连强暴失职者,以致其事。”(柳宗元《寄许京兆孟容书》 )

说我们的改革为什么会失败?我们每前进一步,就有无数的人,来诋毁我们;就有无数的人,来围攻我们。还不包括那些割据的藩镇的势力也加入其中。所以,我现在落到这个田地,我自己觉得朝廷对我已经很宽大了,我还白拿着朝廷的俸禄。只是可惜呀,不知道朝廷的未来在哪里。在后来给另外一位朋友的信里边,他讲了这样一句话,说我为什么会失败,他说:

“然仆当时年三十三,甚少,自御史里行得礼部员外郎,超取显美,欲免世之求进者怪怒媢嫉,其可得乎?凡人皆欲自达,仆先得显处,才不能逾同列,声不能压当世,世之怒仆宜也。与罪人交十年,官又以是进,辱在附会。”(柳宗元《与萧翰林俛书》 )

说我当时做礼部员外郎的时候,才三十二三岁,太年轻了,凡是这个世上的人,都想要自己发达的,都想要自己得官的,他们那样地嫉恨我,嫉妒我,难道是不应该的吗?正因为这样,我这么年轻,做了这个六品官,才能又不是那么地卓著能够服众,人家引以为怒,也是应该的,更何况后来,我跟王叔文等人关系那么密切,怎么能不招致人家的嫉恨呢? 

    所以你看,他从少年时代的那种辉煌,从青年时代的那种仕途的顺畅,到后来得到王叔文等人的赏识,参与到了最核心的政治革新运动当中,本来可能能造就一番大业,但是由于种种原因,非常复杂的原因,最终却落得一个悲剧的下场。柳宗元三十二三岁被贬之后,后半辈子再也没有能够回到长安,没有回到洛阳,他就一直在被贬的永州和柳州度过了残生。

所以我们现在再回过头来看那首诗,《江雪》——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千万座群山那,没有一只鸟,千万条道路啊,没有一个人,没有一丁点的声响,都是沉浸在恐怖的和痛苦的那样一种沉默当中。正是在这种万籁俱寂的、绝望的寂静当中,我一个人在孤独着垂钓,至于我能钓上来什么,我根本不知道,我也无法知道。所以我刚才说,在这首诗的背后,它隐藏着一段悲剧,一段政治的大悲剧,至于这段悲剧,谁是赢家,谁是输家,一时又有谁能说清楚呢?这里边蕴藏着一段巨大的落差,不论是对柳宗元,对刘禹锡,都是如此,更隐藏着一段绝望的情感。所以对当时的柳宗元来讲,他并没有在垂钓什么,他也许想钓起一段希望,但他知道,钓上来的只能是无穷无尽的绝望,他仿佛是一个被遗弃的孤儿,从此就要在茫茫的江天之际,在茫茫的雪原上,独自地行走。

我们有时候真的是止不住想问,难道就真的没有一个人能够同情他吗?难道就真的没有一个人给柳宗元一点希望吗?就听下一集吧,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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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宗元是一个命运坎坷、半生沦落的政治人物,然而无论是在他春风得意之时,还是在被贬之后,始终有一个人,与他心心相印,肝胆相照,两个人成为了终其一生的良师益友,那么,这个人会是谁?他在柳宗元的人生历程中,到底起到了怎样的作用呢?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康震,继续解读系列节目《唐宋八大家》之《柳宗元》第二集《朋友一生一起走》,敬请关注。


与君初相识,犹如故人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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