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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震丨唐宋八大家之苏轼06:苏门六君子

苏轼身为北宋著名的文学家,当时的文坛盟主,身边自然不乏仰慕者和追随者。在这些人中,最让后人称道的就是苏轼和苏门六君子之间同呼吸、共命运的友谊。黄庭坚、秦观、张耒、晁补之、陈师道、李廌这六个人当时也都是文坛上数一数二的翘楚,他们虽然出身不同、性格不同,却都同游学于苏轼门下,相知相惜、患难与共。本期节目由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康震教授讲述苏轼与苏门六君子的关系。

06 苏门六君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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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轼身为北宋著名的文学家,当时的文坛盟主,身边自然不乏仰慕者和追随者,在这些人中间最让后人称道的就是苏轼和“苏门六君子”之间同呼吸、共命运的友谊。黄庭坚、秦观、张耒、晁补之、陈师道和李廌,这六位出身不同、性格不同,那么究竟是什么力量把他们聚集在苏轼身边,相知相惜、患难与共?而且当时这六个人也都是文坛上数一数二的翘楚,为什么他们都心甘情愿地游学于苏轼门下?他们与苏轼的关系到底有什么特别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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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轼个性很豪爽、很洒脱,喜欢交朋友,在这些个人里头为我们大家所非常熟悉的,也为历史上所反复称颂的就是很著名的“苏门四学士”还有“苏门六君子”。我们知道“苏门四学士”指的是黄庭坚、秦观、张耒、晁补之,那么“六君子”是后面又加了两个,一个是陈师道,一个是李廌——“苏门六君子”。为什么是这六个人?苏轼为什么喜欢这六个人?这六个人又为什么喜欢苏轼?

第一,文学。苏轼喜欢他们,他们喜欢苏轼,基于什么基本点呢?就是对于文学有共同的趣味。换句话说都具有很高的文学才华,不是一般人。你要是文学这块通不了的话,对不起,您那儿就七君子、八君子的跟这儿没关系。这六个人对于苏轼文学的造诣那是相当佩服,像黄庭坚就说过:

“余谓东坡书,学问文章之气郁郁芊芊,发于笔墨之间,此所以他人终莫能及耳。”

       ——黄庭坚《跋东坡书<远景楼赋>后》

“翰林苏子瞻书法娟秀,虽用墨太丰,而韵有余,于今为天下第一。”

       ——黄庭坚《跋东坡书<远景楼赋>后》

苏轼的诗文、书法,老大,天下第一,没的说。黄庭坚基本上名气跟苏轼差不多大,在“苏门六君子”里头他是年岁最大,只比苏轼小九岁,他这个评价是非常重要的,而且他也是著名的书法家。

那苏轼是怎么看这几位的呢?评价也非常高。苏轼讲一段话大意如此:我当初继承的是欧阳修老先生给我传的衣钵,他当年是文坛的宗主,现在我也要做文坛宗主,为什么呢?因为盛世必有盛世之文学,得有人领这个头,但是光有人领头成不成呢?不成,还得有追随者才能成气候。那怎么才能成气候呢?就是我现在看重的这几个人,什么黄庭坚、秦观、张耒、晁补之等等,他们就是这个时代的杰出的代表,我只不过是文坛的盟主而已。

苏轼还讲,我这辈子钱财方面什么都没有,但有一条比较满足,就是我独具只眼地发现了这些人才,他用的什么话呢?

“独于文人胜士,多获所欲,如黄庭坚鲁直、晁补之无咎、秦观太虚、张耒文潜之流,皆世未之知,而轼独先知之。”

                  ——苏轼《答李昭玘书》

大伙还都没发现他们的才华很高的时候,我独自发现了,我独具只眼了。你看,这就是说,双方对对方都非常地有好感。

像黄庭坚,苏轼对他是有特别的尊重的。我刚才讲了,黄庭坚岁数其实跟苏轼差不太多,差九岁,按说应该算是兄弟辈分,差不了一代,而且在诗歌方面,黄庭坚在宋代已经是和苏轼并称“苏黄”,书法也是并称“苏黄”。有一个例子可以说明黄庭坚在苏轼心目当中的重量级的分量,黄庭坚自称“山谷道人”,所以当时的人把他的诗体叫“山谷体”,那一个人写诗能自成一体这是很厉害了。苏轼有一次就写一首诗说“效山谷体”,什么意思?就是我

模仿您这“山谷体”也来一首,这等于老师跟学生说我觉得您那写得挺好,要不然我模仿您风格来一首?写完之后,黄庭坚受不了了,特别在苏轼写这诗后边加了个注,说这东坡先生他要模仿我的山谷体,这纯粹闹着玩儿的,这是游戏之作,这就好比让韩愈去学孟郊的诗、去学贾岛的诗一样,偶一为之,寻开心玩儿的,千万别当真。但是为什么苏轼不学其他的,不来个秦观体?苏轼去世以后黄庭坚在他屋里头挂着苏轼的一幅像,每天早晨起来得作个揖、敬个礼,有人就跟他说,你看你现在也是腕儿了,而且在诗的方面,你跟苏轼是齐名的,你用不着这样。黄庭坚说这儿哪能乱得了啊?他是我的老师,这是辈分,这是秩序,这是规矩,我敬我的老师,跟我现在诗写得怎么样、名气有多大毫无关系,我对他充满敬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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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门六君子”虽然都是因为文学与苏轼结缘,游学于苏轼门下,但是他们六人性格迥异,文风更是各有特色。黄庭坚的诗风奇崛瘦硬、独辟蹊径;秦观的词风委婉含蓄、清丽雅淡;张耒擅长辞赋,以平易明畅、流利自然著称;晁补之以散文见长,风格温润典缛,流畅俊迈;陈师道的诗词拗峭避俗;李廌的文章喜谈古今治乱。那么在这六个人当中,苏轼到底最欣赏谁?喜欢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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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这六君子里头苏轼最喜欢谁啊?秦观,最喜欢秦观。为什么呀?因为秦观太有才华了,何以见得?他跟秦观原来根本不认识,苏轼做官的时候经过扬州,秦观当时在扬州,他听说苏轼要来,就模仿苏轼的诗歌的风格在扬州的一寺庙的墙上,他知道苏轼要来这儿,写了好几首(仿)苏轼创作的诗,他仿写的。苏轼没写过这诗,结果苏轼来了墙上一看,嗯?我啥时候写这诗了?我没来到这座墙上,怎么这个墙上有我写的诗啊?太像了,莫辨真伪。后来苏轼在他的一个朋友叫孙觉那个地方看到了秦观的诗,一看,就这小伙子,墙上写诗那位。再一问孙觉,孙觉告诉他说这个人叫秦观,是秦少游,苏轼从这儿开始认识了秦观秦少游。你知道苏轼喜欢他到什么程度?苏轼被贬黄州,后来他快离开黄州的时候,秦观参加科举考试没考中,苏轼在这种情况下给已经退居南京的王安石写了一封信,给王安石的信里边特别推荐秦观,说什么呢?说秦观“才难之叹,古今共之。如观等辈,实不易得。顾公少借齿牙,使增重于世,其他无所望也”(苏轼《上荆公书》)

说秦观这人才难得,这样的人要是沦落于世太可惜了。您威望高,说道说道,别让他再考不中了。但是你想过这问题吗?你是谁啊你?你现在自己还顾不了你自己呢,你才刚从黄州调出来,到另一地儿去,地位跟(在)黄州一样。你也就才刚跟王安石见了面,有点“相逢一笑泯恩仇”那感觉,人王安石怎么看你,你心里不清楚啊?你怎么到的黄州你心里还不清楚吗?你嘴也太长了。忍不住,为什么?太喜欢了。

秦观去世以后,苏轼特别伤心:“少游已矣,虽万人何赎。”(诗人玉屑引《冷斋夜话》) 

秦观死了,就是万人莫赎,再多再多的人也赎不来这个遗憾了。他感到特别痛惜,给朋友的信里边说,秦观的才华是天下第一,可惜他的才能没有为世所用,现在人走了,一切都没用了。非常地痛惜。

所以你看这六君子里头其他那五个人在民间都没什么传说,只有这秦观有。人都说他是苏轼的妹夫,当然首先苏轼有没有妹妹那是另说的,我们现在都已经知道苏轼没有妹妹,他有个姐姐,早就去世了。但是你没有妹妹,你为什么非得编排秦观做他的妹夫,大家就觉得像他妹夫,为什么说像他妹夫呢?因为他跟秦观的关系很亲密,而且秦观的风流倜傥,这个好像是其他五个人身上没有的一种气质,这种风流倜傥就跟苏轼的气质特别接近。还编出他

们俩在洞房花烛夜,两个人还对诗来着,秦观对不上来诗还不准进去,苏轼在旁边扔块石头,然后这才对上来这诗,才让他进了洞房。编得有模有样、有鼻子有眼的。都不存在。为什么民间要编排这个事,那就是因为感觉秦观和苏轼之间有一种非常亲密的、莫名的一种关系。但是我们知道这前提也在那儿呢,你有才华,你看人家词写得多好啊,《鹊桥仙》: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渡。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秦观《鹊桥仙》

    写得太好了。你写一试试?写不了啊。“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把这两个人之间那种柔肠寸断,想见面想长久又长久不了,想天天腻在一块儿又不可能,最后给了一个很堂皇的借口,说其实在一块儿也未必长久,只要两心久长,不一定非腻在一块儿。把人的心思、男女的情感都琢磨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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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人云:文人相轻,自古而然。“苏门六君子”游学于苏轼门下,他们六人的文学修养和艺术造诣又都各有特色,那么苏轼平日里又是如何与他们交往的呢?这七位各有所长的文人聚在一起,是否能和睦相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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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苏门内部,在文学创作方面,他们的风气是非常开放的,可以说是展开了批评和自我批评的这样一个局面,老师和学生,文坛盟主和文坛主力互相之间可以挑刺挑毛病,叫做教学相长。举个例子吧,苏轼有两句诗,叫“身行万里半天下,僧卧一庵初白头。”

走万里路,他说的是和尚、行脚僧走到万里路的时候,在一个寺庙歇了脚,头上正顶着大太阳。他用的是“白头”对“天下”。那黄庭坚说不对,“白头”怎么能对“天下”?应该是“日头”才对。他还跟张耒说这个事,争辩到底用“白头”还是用“日头”。后来张耒就去找苏轼说,他要改您这诗,要把“白头”改成“日头”。苏轼说那也没办法,他要改就让他改吧,我能奈他几何?讲了这么一句话。这说明什么呢?只要是好的,苏轼是不会强人所难,他们互相这个气氛特别融洽。

有一次张耒和晁补之跟苏轼在一块儿聊天,苏轼就把自己的词拿给张耒和晁补之看,说你们觉得我的词跟秦观比怎么样啊?那咱要一般人说,您的好啊,您肯定(好)。没有。这二位说了两句不疼不痒的话,谁听了都不会很高兴,说您的词写得像诗一样,秦观的诗写得像词一样。基本是各打了五十大板,为什么呢?说苏轼的词写得像诗一样,这在当时的风气当中是不好的,为什么呢?因为我们知道词在北宋的时代、在苏轼的时代还是以婉约为正宗,词就要写什么呢?男欢女爱、小桥流水、月下小桥、月下小花朵,写这种东西,没有人拿词去写出诗的气概的,所以说你词写得像诗一样,这是在否定你。至于要说秦观的诗写得跟词一样,那更否了,你诗都写得跟词一样。因为诗是言志的,词是缘情的,你诗都写得跟词一样,那不就有女人气了吗?各打了五十大板。

有个很有名的笑话,说的也是苏轼跟人家说,我这“大江东去”写得怎么样?旁边有个人说“大江东去”?我们这个词,柳永的词,要由一个二八年华的少女拿着红牙板唱说“杨柳岸,晓风残月”,您这词得由一个关西大汉,身上有好多那种毛什么之类的,拿一大铁板敲着唱“大江东去浪淘尽”。完了苏轼一听,为之绝倒,笑得都不行。为什么呢?我们以往认为这是好话,这不是好话,你们家唱词的时候会用一个一米八、一米九的大个子拿个大铁板这样敲着唱吗?不会。词就是二八年华的少女唱的,这说明当时的风气对苏轼这种词风认同不认同呢?主流是不很认同的。人家说的这两句,苏轼也没怎么着,那像就像呗。他本来是想说,我在柳永和秦观之外又特创了一路词风,没想到他的弟子们不是特认同。

那他跟黄庭坚之间的斗嘴也很多,他们俩诗写得好,黄庭坚诗写得好,很刚劲有力。苏轼说你的诗写得就是好,你的诗就跟海鲜一样,弥足珍贵,就是引诱着人不停地吃,但是不能吃多了,吃多了容易发。这说明什么问题呢?就是黄庭坚的诗确实写得好,但是写得好是好,如果写得多了难免有点重复,风格有点单一化,所以你的诗写得就像海鲜一样,挺好的,非常好吃,不能多吃,多吃了容易发,容易上火。黄庭坚说您的诗也很不错,可是跟古人比起来的话还是有差距的。苏轼说,您的书法也不错,您的书法是相当不错,不过这书法看上去有时候就好像挂在树上的蛇一样。黄庭坚说,您的书法也很好,不过有时候就感觉是好像压在石头底下的蛤蟆一样。这是什么意思呢?苏轼的书法和黄庭坚的书法在北宋都是首屈一指的,但是苏轼的书法比较扁平,所以说好像石头压的蛤蟆似的。黄庭坚的书法呢,横胳膊拽腿的,笔划都横直竖长的,那看得多了,可不就像树枝上挂的蛇一样吗?

这就是开玩笑,朋友们,但是你看,很轻松地就把问题给你说出来,谁也没恼,不带恼的,气氛特别融洽。融洽代表什么呢?和谐。和谐代表什么?和谐代表对对方的认同和尊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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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轼和“苏门六君子”,除了在文学上相互欣赏,彼此视为知音之外,把他们凝聚在一起的还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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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苏轼和这六君子个性都比较相近,都是比较诙谐和洒脱的人。甚至有时候他们的行为方式和言语方式有点不合礼教,但是这并不意味着他们是反对儒家的。错了。恰恰相反,他们只是想要在遵守儒家的思想和理念的前提下,保持自己活跃的个性。

有一个例子,那一年司马光去世了。司马光去世主持办丧事的是谁呢,是程颐,程颐跟苏轼一样都曾经给宋哲宗当过老师。正好那一天,朝廷要举行大型的祭祀活动,祭奠神灵的。大家注意,这朝廷举行大型的祭祀活动,这个礼,古代的礼分了很多类型,这种礼叫什么呢?叫吉礼,吉祥的吉。那么这个活动持续很长时间,这一天这吉礼的活动算是进行完了,祭祀的活动结束了,大臣们就赶紧换衣服,干吗去呢?去赶紧祭奠司马光,到司马光家里边去给人家守灵,或者是表达沉痛的悼念之意。程颐说,今儿不行,说为什么不行呢?说“子曰:于是日哭,则不歌”(《论语·述而》)

孔子的意思是说,如果今儿个你参加过一些悲伤的葬礼的活动,你就不能再去唱卡拉OK,弄这些很活泛的事。你今天很悲痛、很沉痛地参加了一个活动,不能一掉脸就去参加一个KTV的活动、唱歌的活动,这于礼不合。可是这里边有一个问题,就是孔子说的是哭完之后不能去笑的,不能去唱歌的,可是并没有说笑完了以后不能哭啊,当时就有人给程颐指出这一点。为什么?我们知道任何礼法它都是来源于生活的,一个人哭天抹泪的,你让他马上高兴这不太现实,但是有乐极生悲一说,就是笑完了以后是哭,这比较符合人的感情的基本流程,任何的礼法都是从生活中来的。所以当时就有人跟他说,您说得不对,孔子话说的是那样的,我们现在是这样的,孔子说的是哭了以后不能歌,但是并没有说歌完之后不能哭。那程颐一听,这不对!然后就粗着脖子红着脸,就跟人争起来了。这事本来跟苏轼八竿子打不着的,但是你想这种场合苏轼能不发言吗?苏轼本来就不喜欢这种恪守礼法、死守僵化的礼法的做派,他反感这个,当然他也不太喜欢程颐,他冷眼在旁边看了一会儿,就冷不丁说出一句特偏激的话来,说您这一套玩意儿就好比是“鏖糟陂里叔孙通所制礼也”(李焘《续资治通鉴长编》)

这话什么意思?鏖糟陂是什么东西?鏖糟陂是一块沼泽地,就在开封郊区,就是一个,说白了就是你把它理解为沼泽地、垃圾堆都可以。他说你这个人讲的这套玩意儿,就说程颐,就好比是开封郊区里头、从那垃圾堆里头、从那沼泽地里头爬出来的村学究一样,就是你们制定的这礼法。因为叔孙通是西汉的一个儒者,他就说你是个假学究。你想,本来在这朝堂之上程颐正在争论,跟大臣们争论,到底今天应不应该参加这个司马光的葬礼,在那儿正争得非常认真的时候,苏轼在旁边冷眼旁观地撂了一句说,这就是一村学究、假学究的酸腐气。

这一下矛头呼啦一下就转向苏轼了,不是程颐转向他了,就是程颐的那些徒子徒孙们从此就跟苏门就结下梁子了。

我们现在不争程颐对还是苏轼对,我们只说苏轼的个性是这样的,你注意他是这种类型的,这种类型他是会得罪人的,但是他的“苏门六君子”里边这些人的个性、做派跟他都很相似。大家都知道赵明诚吧,李清照的丈夫,赵明诚的父亲赵挺之跟黄庭坚共过事,他是山东人,赵挺之文章写得不错,特别爱表扬自己,有一天跟黄庭坚坐到一块儿,就说我们那儿乡风民风都很淳朴,凡是给他们写点文章,他们都会送很重的、很厚的润笔,我们知道润笔嘛,稿酬,说那润笔送得多,都拿车推。这就把两头都夸了,一个是说我的文章写得不错,所以老家的人都很看重。第二,说明我们老家重文章,文化气氛好。黄庭坚在旁边撂了一句,都是些萝卜和白菜之类的吧?你说这个你不是讨人嫌吗?就爱抖这种机灵。他其实是因为对赵挺之有意见。

但是你发现了,我讲到这儿你注意,苏门的人都有这个脾性。又是程颐,有一次逢着一个祭日,祭日注意,不是葬礼的日子,这个概念不一样,祭日比方说某某周年是某某人的祭日,我们在祭日的时候,顶多比方说默哀一下或者说祈祷一下就完了,这天正好在朝堂上大家吃工作餐,祭日嘛,举行完仪式之后,一看,都是素的,苏轼就说程颐什么时候念佛了?想吃素了?程颐说不是,这个祭日跟丧葬日不一样,但是也差不多,属于丧葬日的一种延续,属于小丧葬日,所以也得吃素,不能吃肉。苏轼说是吗?凡“(为)刘氏者左袒”(班固《汉书·高后纪第三》)。

什么意思?当年周勃,我们知道刘邦死了,吕后不是要专权吗?周勃就号令刘邦的部下起来反吕后,以什么为标志呢?就是左袒,把左胳膊都露出来,就好像缠一块红布似的,这就是记号,咱们是一拨的。凡为刘氏者左袒,凡是拥护刘邦的,把左边露出来。苏轼说凡“(为)刘氏者左袒”,意思说凡是吃肉的把左边露出来,他不可能真露出来,最后结果是什么呢?凡是程颐那拨的都吃白菜,凡是秦观、黄庭坚这拨的苏门的人都在那儿吃肉,这就是北宋很著名的那种意气之争。

这些故事你不能光听它好玩儿有意思,你得探究它背后的东西,它反映了北宋时期两种不同的性情观念;两种不同的做人风格;两种不同的对待礼教的态度。我一再强调这不代表苏轼等人蔑视礼法,没有,没有人会这么讲,谁会蔑视礼法呢?没有。这代表着对待礼法的不同理解,礼法是用来规范人性的,但不是用来束缚人性的,如果是束缚的话,苏轼他们就写不出那么活泼的、生动的、可爱的、为我们所喜爱的那些作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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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常说:人生难得一知己。苏轼和“苏门六君子”,不但有共同的爱好,相似的个性,而且相互欣赏、相互信任,甚至在面对磨难、面对困境时,依旧肝胆相照、同舟共济,那么究竟是什么让他们之间的友谊如此牢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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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讲了文学、个性、性情,还有什么呢?处事之大节。就一个人,你看一个人、判断一个人主要是看他立朝之大节。司马光有个学生叫刘安世,他这么评价苏轼,这个评语非常重要:

    “东坡立朝大节极可观,才意迈峻,惟己之是信。在元丰,则不容于元丰,人欲杀之;在元祐,则虽与老先生议论,亦有不合处,非随时上下人也。”

                    ——刘安世《元城先生语录》

    什么意思?苏轼这人了不起,立朝有大节,政治上有相当的独立性。在王安石的时代,人人都想宰了他,因为他不跟着大溜儿走。到了司马光的时代,他跟老先生又议论不合,这我们原来讲过的,他对于全面否定新法是不同意的,所以他在那个时候,和在这个时候,他都不随人上下,而要坚持自己独立的个性。对不对两说。所以这叫什么呢,这叫苏轼立朝的

大节。这个立朝的大节非常地要命在哪儿呢?就是说,在“苏门六君子”来讲作为一个群体,那是肝胆相照、荣辱与共、同舟共济、彼此提携,当然也有句话叫“一损俱损、一荣俱荣”,但是由于有这个坚定的信念在,使得他们在政治问题上、在政治观念上起码是立得住的,是个君子的做派,不是小人做派。有个例子可以说明,苏轼被贬黄州之后给朋友写信,信中是这么说的:

    “吾侪虽老且穷,而道理贯心肝,忠义填骨髓,真须谈笑于死生之际。”

                    ——苏轼《与李公择书》

我虽然现在又老又穷,一文不名,可是我的骨髓当中全是忠义,我的心肝里边全是道理,那就是说我人穷了,理不穷,我是倒了,但是我的忠义并没倒,这个是很重要的,这就叫大节。

秦观去世了,被贬滕州,他的儿子和女婿扶着他的灵柩北返,走到长沙的时候,碰见黄庭坚将要被贬,也在被贬的路上,你明白这意思吗?那时秦观已经被贬死了,他的子女们扶着他的灵柩北返而过长沙,黄庭坚是被贬,贬到益州去,经过长沙,黄庭坚拿出钱来给他们说,拿这钱去办丧事。秦湛,秦观的儿子说这怎么能够呢?您现在还顾不了自个儿,你要去哪儿,您还不知道那儿情况怎么样,您怎么把钱给我呀。黄庭坚跟他讲,说你父亲在世的时候我们俩情同骨肉,就像一家人一样,像亲兄弟一样,现在我也落难了,我不能够亲自去埋葬他,更不可能扶着他的灵柩,我只有用这种方式来表现我对我兄弟的怀念,你们收下吧,这什么也不代表,是代表着我对他的一番忠义之情。

你不要以为苏门的人天天就是开玩笑,说点逗闷子的话,不是,他们有最核心的东西,这个核心的东西,是什么把他们凝聚在一起呢,就是刚才苏轼讲的道义和忠义,这个道义和忠义既是对朝廷的,也是什么呢,对朋友的、对兄弟的、对家人的,所以为什么像黄庭坚、像秦观、像苏轼这些人,有很多的民间故事说他们爱开玩笑,说他们有很多非常有趣的故事,但是人们一点也不怀疑,他们更多的是身上有这种忠义之气,硬骨头,不然人们不会这么尊重他们。

像大家不太熟悉的六君子里边的陈师道,这是个典型的硬骨头,我今天讲完陈师道你就把他记住了。陈师道跟秦观和黄庭坚比起来名气没那么大,他骨头是够硬的,为什么呢,他这个骨头硬,不光是对权贵,包括对苏轼。苏轼很喜欢他,你别忘了,这些人也给苏轼写信表达崇敬之意,但是有好多人是苏轼自己挖来的,苏轼喜欢他们。苏轼看到陈师道写的诗,就非常喜欢他,说怎么着?到我的门下我们交朋友好不好?这兄弟给苏轼写了两句诗表明心迹:

“向来一瓣香,敬为曾南丰。”

——陈师道《观兖文忠公家六一堂图书》

说对不起,我已经拜曾巩为师了,我是他的门生,您这儿稍待了。很多人觉得这事是假的,一点都不矛盾。苏轼毫不介怀,没事,你是曾巩的学生,曾巩跟我是朋友,并不妨碍你也可以成为我的学生,我们可以成为朋友,你对他这么尊重,为这事还专门写两句诗给我,你对我也不会不尊重。要我们想,苏轼来找你说,到我门下同游如何?您还写这个?没问题,马上来,再捎带买点什么。没有。这还是赵挺之,你说赵挺之这人挺重要的,他不但跟黄庭坚共过事,他跟陈师道还是连襟,明白这意思吧?他们俩是连襟。赵挺之多有钱,大官。陈师道穷得,穷到什么程度?他老婆和孩子住在他岳父家里头。陈师道做官,有一年冬天要参加一个祭祀的活动,是个室外的活动,他身上没有棉衣穿,他老婆就给他借了一件棉衣穿上,他穿上就问这棉衣从哪儿来的,说这是从赵挺之他们家借的,他向来看不起赵挺之这个人,一怒之下,我不穿这个人的衣服!最后受了冻,病死了。他的气节,他的操守,比性命还重要。

所以你看,我们讲到这儿,大家就注意到了,这苏门的“六君子”包括苏轼,都挺独特的,苏轼的独特就不用我讲了,我们后边还会讲很多事,就这六君子你发现既是文学之士,又是道德之士,我们觉得甚至是金刚之士,他都是很有原则的人又有自己的个性,这样丰富多彩的人他们才能走到一块儿,共同形成北宋历史上一段非常富有华彩的文学现象和文化现象,所以为什么我们老说“苏门四学士、苏门六君子”,我们要讲的是什么,就是这个东西,有文学、有道德、有个性、有色彩、有忠义,有什么呢,有着朋友之间的肝胆相照,有着硬骨头,所以“苏门六君子”才能够成为在中国历史上一个非常独特的现象,而苏轼和“六君子”之间才能做到刚才我说的“相看两不厌”的这种境界。

当然了,苏轼一生当中也不是光认识这六个人,他还认识很多的其他的人,在士大夫里边,他还认识很多很独特的人,这些人在苏轼的生命当中也扮演了非常重要的角色,他们甚至成就了苏轼一生的辉煌和成就,这就是下一次我们要接着讲的。谢谢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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仕途坎坷的苏轼却又是幸运的,在他初入仕途时,遇到了大力提携的良师益友;在他官场失意时,收获了不畏强权的患难之交;在他穷困潦倒时,得到了老友的倾囊相助;那么,苏轼与这些友人之间有哪些令人唏嘘、让人感动的精彩故事?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康震教授继续精彩讲述系列节目《唐宋八大家》之《苏轼》第七集《海内存知己》,敬请关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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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君初相识,犹如故人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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