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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震丨唐宋八大家之苏轼11:也无风雨也无晴

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康震教授继续为大家讲述唐宋八大家之苏轼被贬黄州的境遇和心情,节目中解读了苏轼的作品《卜算子》、《临江仙》、《念奴娇》、《定风波》及苏轼创作上述作品时的心情。

苏轼11 也无风雨也无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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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丰二年,苏轼因为反对王安石新政而获罪下狱,最终被贬黄州,开始了他人生的第一次贬谪生活。在黄州近五年期间(中),苏轼创作了大量词作,通过内容多变、风格多样的豪放词,展现了他豪迈洒脱的胸怀和淡泊豁达的境界。当然,英雄不是一蹴而就的,词人也不是一天写成的,苏轼正是通过多次的艺术锤炼和反复的精神挣扎,才得以在词的海洋中物我两忘、超然自得。那么,贬谪后的苏轼,到底有着怎样不为人知的反思,他的词作又有着怎样不同寻常的艺术魅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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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震

 我们前面讲过了他(苏轼)的那些词,写乡村的,写射猎的,还有一些是写中秋节的情怀的等等,但是我们都知道,他被贬黄州的时候,心情是很坏的,苏轼不是说一到黄州就变得很旷达,刚一下车就写“大江东去,浪淘尽”这不可能,它有个过程,所以在他的词里边,他有一部分的词很集中地反映了这个过程,那么就从这个意义上来讲,这部分词你要用豪放来概括它,或者用婉约来概括它,就根本束缚不住它的内涵了,它内涵大得多。从更严格的意义上来讲,东坡在黄州时期的这些词,实际是为后来的知识分子在思考怎么进行独善其身的时候提供了一些参考性的答案,它的外在的形态是词,但是它的内涵超越了词的传统的内涵。比如说他有一首很著名的《卜算子》:

    缺月挂疏桐,漏断人初静。谁见幽人独住来,缥缈孤鸿影。惊起却回头,有恨无人省。拣尽寒枝不肯栖,寂寞沙洲冷。

                      ——苏轼《卜算子·黄州定惠院寓居作》

这个词用一个字可以代替,就是“寒”。如果用一个词来代替,就是“不寒而栗”。这样的不寒而栗的东西、情调,在苏轼的词里不是特别多的。为什么呢就这首词就是他刚到黄州的时候写的,缺月还挂在个疏桐上,你想想,“缺月挂疏桐”,残缺至极,俩缺在一块儿,两倍的缺。“漏断人初静”,就我一个人。苏轼刚到黄州的时候,也没住在临皋亭,也没有住在东坡的雪堂,住在哪儿呢住在一庙里,定惠院。后来他写一篇文章就是《记游定惠院》,定惠院里头有什么呢有一棵海棠,看那海棠花,那是后话了,那会儿他已经快离开黄州了,心态已经不一样了。现在刚到这儿,住在一座庙里头,一个人。“漏断人初静”什么意思听着那个滴漏,滴答滴答滴答的,好像在计算他生命的时间一样,突然“嘀噔”、停了,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存在。他用这个“漏断”来揭示出当时的那种孤独,本来还有漏滴在伴着他,现在连漏都断了,这会儿才发现,真静。这个静是可怕的静,不是那个“人闲桂花落”的静,那是美的静。这是什么呢这是恐怖的静。没有朋友、没有交往、没有书信、没有交谈,就是“漏断人初静”。

在这个清冷的世界里头,我在干什么我的状态是什么呢漏断了,我的状态是什么呢“谁见幽人独往来,缥缈孤鸿影。”我像一只孤雁一样,你听说过“惊弓之鸟”那个成语吧对于那种孤雁来讲,拉个弦“嘣”一声,就能掉下来,现在苏轼就是惊弓之鸟。这个“缥缈孤鸿影”,我们知道鸿雁这个词、这个意象在苏轼的词里边多次出现,诗里边也出现过,我们前面曾经说过“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苏轼《和子由渑池怀旧》),孤独的鸟。“人似秋鸿来有信,事如春梦了无痕。”(苏轼《与潘郭二生出郊寻春》)这也是一只孤鸿。

所以他说了,“缥缈孤鸿影”,我是个幽人,它是个孤鸿,两个孤独加在一起,两倍的孤独。这个词有点自虐,为什么有点自虐呢尽量往惨的地方想,本来就很惨,还要把自己写得更惨,在这种更惨的感觉过程当中,好像还得到一点快慰。你说这都是什么心态啊,本来在生活当中就是悲剧,还在写一个悲剧,比悲剧的生活更悲、更惨,在心灵上可能还获得一点平衡。其实现实生活当中,可能并不是那天晚上这漏“嘣”给断了,漏断了还能续点水,接着漏啊。不能漏了,就要这个漏断的时刻来写自己此刻内心的纠结、难过和孤独。

然后“惊起却回头,有恨无人省。”写这鸟的,一只受伤的鸟,不是一只孤鸿吗惊弓之鸟吗它“惊起却回头”,那鸟受了惊吓,呼啦一下飞起来了。“有恨无人省”,我心里头有恨。你注意,刚到黄州的时候没那么旷达,心里边有一种恨,这种恨没人搭理。我想跟你说我难受,你难受吧你;我恨,你恨着吧你;我想表达,你自己表达给自己听吧你,这就是孤鸿的命运,也是这个幽人的命运。他恨什么恨的东西多了,恨自己这嘴管不住自己;恨自己话太多;恨这个变法的过程当中,自己提点意见就给他弄到黄州来了;还恨自己以前才华太高了,所以人生当中原来可能都是优势的,都是值得炫耀的部分,现在都转化成为恨了。为什么呢因为正是这些造成了他现在在这儿。一个人有恨那肯定就说明他还是有爱的,所以爱和恨一旦纠结起来,那人简直就没法弄了,这就说明这时候他还是很在乎的。我刚才说了他不是一到黄州就旷达的,他有一个过程。“穷则独善其身”,你先“穷”了,你要“善”的话,离“穷”到“善”这中间,那还有相当的距离,跟马拉松似的,不是一“穷”立刻就“善”了,没那事。“惊起却回头,有恨无人省。”写到极致的惨了,极致的孤独。

“拣尽寒枝不肯栖,寂寞沙洲冷。”鸟飞啊飞啊,“背负青天朝下看,都是人间城郭。”看了半天,哪个枝都不能停,这些枝都比较危险,都是疏桐,全都没叶子,停在哪个枝上都很危险,这代表了一种缺乏安全感的意识,它缺乏安全感,它落到哪儿都会觉得都有问题,最后“扑啦啦”就落在那沙洲上边。那沙洲是退潮的时候是沙洲,潮一涨就没洲了,这只是个暂栖之地。那就是说,待在一个地儿就得飞起来,待在一个地儿就得飞起来,惊恐不安。

你以为苏轼的词都是那么豪放,都是那么旷达这首词它就不旷。为什么呢首先漏断了,再一个他变成幽人了,然后又是一只惊弓之鸟,然后他内心有恨,然后这惊弓之鸟没地儿去,他不像曹操那个什么“乌鹊南飞,绕树三匝,何枝可依”,那是人才在找地儿,他这是什么呢,他哪儿是人才呀,现在连个地才都不算了,到处乱跑去,没人管你,没人瞅你,这就是刚到黄州的时候那个“穷”的苏东坡,那还离“善”远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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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刚刚经历过一场严重政治迫害的苏轼来说,劫后余生的感觉无疑是痛苦而愤懑的,《卜算子》正是表达了苏轼初贬黄州时彷徨痛苦的心情,以及那种宁愿寂寞也不愿与世俗同流合污的心态。而当苏轼渐渐适应了贬谪后的生活,他就开始为自己寻找精神上的宣泄,一首《临江仙》代表了苏轼退隐江湖、不问世事的一种态度。然而这首词作一问世,竟然让黄州知州吓出了一身冷汗,那么这其中到底有着怎样的蹊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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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震

不能老这样,苏轼是个聪明人,他知道该怎么解放自己的心灵。他后来又写了另外一首词《临江仙》,这首词写得特别好,说:

    夜饮东坡醒复醉,归来仿佛三更。家童鼻息已雷鸣。敲门都不应,倚杖听江声。  长恨此身非我有,何时忘却营营。夜阑风静縠纹平。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

              ——苏轼《临江仙·夜归临皋》

写得太棒了。我们都知道苏轼在黄州,后来住到临皋亭,这个临皋亭它在江边的一个地方,他又在东坡那儿盖了个雪堂,这首词写的是他在东坡的雪堂跟朋友喝完酒之后往回走,回到临皋亭的住处,整个过程发生的问题。“夜饮东坡醒复醉”,说得多好啊。他没说“醉复醒”,那是正常的。他说“醒复醉”,那就是说在醒之前还醉过一回,晚上在东坡喝酒,醒来,应该说开始醒着,喝醉了,醉了以后又醒来,醒来又醉了。那是干什么呢我们都喝过酒,知道人是不喜欢把自己灌醉的,一般我们都把别人灌醉了,让自己保持清醒,这比较主动。没有人一上来说,我想醉,把自己灌倒了,这不合适。但是他这首词很奇怪,一上来,“夜饮东坡醒复醉”,是“醒复醉”,那就是前面还醉过一次,那醉到最前面的时候,肯定是醒的吧,那就是说起码有四个过程,醒着,醉了,醒来了,嗯我怎么醒来了把自己又弄醉了。那就是说他不愿意醒来,明白这道理吗他不愿意醒来,他喝了很多的酒,“夜饮东坡醒复醉”,喝到最后实在不能喝了,可能朋友们都说,该回家了,明天还上班呢。“归来仿佛三更”,回到家的时候,懵里懵懂地,好像是凌晨三四点钟的样子,醉了你知道吗,醉得特别厉害,一个“醒复醉”、一个“仿佛”,都能看出他懵懂的样子。

“家童鼻息已雷鸣”,隔老远就听见有人打呼噜,开始还以为是自己打呼噜,后来一想不对,我在外头,谁在里头打呼噜呢。小童,看门的这小孩儿。好家伙,这打得,比我打得还像雷呀,“家童鼻息已雷鸣”。“敲门都不应”,开门来!万籁俱寂,没人应声。“倚杖听江声”这句写得最好。我跟你说实话,这是写词,或者说这是在写诗,你不要完全相信这是写真的。醉了是肯定有这个事,“醒复醉”也可以相信,“归来仿佛三更”这也可以相信,至于说把门板拍得山响,没人答应,我有点怀疑。这是在写诗,诗人这时候希望有一个结果,这个结果就是我一个人“倚杖听江声”,你不能说“砰”一敲,小童来说,哟,先生您回来啦然后回来以后坐得了,给您倒碗水您喝下去,喝下去,蹲在那儿“倚杖听江声”,这就不是那么回事了,它不是一个独立的空间了。你明白我的意思吗他需要营造一个反作用力,就是说一切都被拒绝了,一切的要求都消失的时候,被迫地、我被动地我开始“倚杖听江声”了。不能一切都很顺,走在路上,有人抬着轿子回来放到地上,回到家喝完水了,上床睡了,一会儿然后再坐起来“倚杖听江声”,这个不对。他需要一个绝对被逼迫的过程,就是说“归来仿佛三更”,夜已深,“家童鼻息已雷鸣”,家里人全都睡着了,敲门也不开。一切的退路都没有了,我只好一个人独自地“倚杖听江声”,他在听什么他哪儿是在听江声啊,他在听自己内心的声音,这时候在夜深的时候,在反复灌而不能醉的情况下,因为内心的波涛始终在翻滚,所以他用酒也不能平息他,不能麻醉他,这时候是特别痛苦的,所以他“倚杖听江声”。我们都能想像得出来当时诗人的那个情景。他听见什么了他当然听见了一些声音。

“长恨此身非我有,何时忘却营营”这里边是用了庄子的一些思想,庄子的思想认为人的身体和精神都是自然给的,我们的身体不是我们的,是大自然的一部分,这也是对的,所以“长恨此身非我有”这个本来是庄子的思想,我们的身体就是自然的,从自然中来再回到自然中去,所以庄子对自己的生命看得很达观。“何时忘却营营”,蝇营狗苟的生活,但是在这儿你知道吗,那意思发生了一个变化,苏轼在这儿强调的是说,我的身体不是我自己的,我的命运我无法自主。“长恨此身非我有”,我自主过吗,我没有自主过。我想想我是一个好的大臣吗,我要是个好的大臣我怎么待在这儿来了,我是个好的父亲吗,我要是个好的父亲我能让孩子跟着跑这儿来,我是个好的丈夫吗,好像也不是。那我到底是谁呢,这是一个问题。再一个,那我现在能不能自主我的命运呢,我这么痛苦,我这么难受,我能不能改变呢,不能改变。“何时忘却营营”,这些个蝇营狗苟的事情,这些个鸡零狗碎的事让他烦恼。

后来突然灵光乍现,想通了,说呀,怎么想通了,他内心的波涛平息下去的时候,就是江水的声音黯下去的时候。他说“夜阑风静縠纹平”,刚才都三更了,这会儿天都快亮了,夜更深了,风也停了,其实是内心的波涛平息了。

一个念头慢慢地从心头涌起,“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蹽了,走了我,不在内陆地区待了,我上大海上飘去,我归隐江湖,这就是他想通的。你觉得他真想通了吗?他还没有想通。开始前面还恨着呢,后边就说,找了一辙,走了,不跟你们打交道了,我自主,自主性学习,我走了。

这首词当时有个说法,说后来这个词在城里头就传开了,他那好朋友就是黄州的知州徐大受,徐大受一看,怎么着“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跑了,他原来还只是个犯官,现在变成逃犯了,这怎么弄啊,我跟他关系是不错,可是这两码事啊。这是个官犯,那他跑了,我得担待呀是不是?不行、不行、不行、不行,赶紧找找去,跑哪儿去了?他去的是哪个江、哪个海?先到他们家一查,苏轼在那儿睡着呢,呼噜噜地睡得正香呢,跟他那小童赛看谁的呼噜打得像雷。跑了没有,没跑,说说的。苏轼睡觉睡得多好啊,才不会做这种事呢。这就是一种说法,他在词里边把它说出来了,他心情就能好一点,就感觉自己好像真的已经“江海寄余生”了。那还得在床上寄余生,怎么能到江海寄余生呢?但就说明这个词在当时影响非常大。虽然可能只是一个传说一样的事,但是起码能说明苏轼的人生观和价值观,他不是真的要挂在月亮上,或者把自己寄托在一艘船上,他不是这样的,但比起刚才那“恨”能好点,就说明他在什么呢?他在慢慢地蝉蜕,他在解脱自己,把自己从那个固执当中,把那个纠结在恨里边的东西得脱化出来,他开始变得有点可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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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江仙》代表了苏轼一种不以世事萦怀的超然态度,然而这首词作与著名的《念奴娇·赤壁怀古》相比,无论是用语的精到,在文学史上的地位,还是传达出的人生境界都稍逊一筹,《念奴娇·赤壁怀古》一出手就奠定了它千古绝唱的地位,这首词作气象磅礴、格调雄浑,以空前的气魄与艺术力量,表达了苏轼有志报国、壮志难酬的感慨,抒发了一种世事难料、人生如梦的寄托。那么,《念奴娇·赤壁怀古》的境界到底体现在什么地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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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震

可这还不是他最高的境界,他后边还有一层境界,这就是我们很熟悉的“大江东去”,这个“大江东去”比起刚才那个“有恨无人省”,比起刚才那个“江海寄余生”境界就又高

了一点。这首词大家太熟悉了。

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故垒西边,人道是:三国周郎赤壁。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  遥想公瑾当年,小乔初嫁了,雄姿英发。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故国神游,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人生如梦,一樽还酹江月。

            ——苏轼《念奴娇·赤壁怀古》  

写得好!朗诵得也不错。这个词大家太熟了,要从熟里边讲出生来,对本人是个挑战,但是我们应该,苏轼当年以这首词迎接人生的挑战,我们现在过了九百多年了,我们也要迎接这首词给我们的挑战。这首词好在何处,说的人很多,我们还要再说一些好。首先,起调甚高,这是最难的。一首诗如果一开端起得高,后边难以维系。一开始就是“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天哪,现在就是说,后边的咱都把它删了,Delete键(删除键)把它删掉,你往下写,你肯定会这么写,“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然后从头说起,先从西周说,然后周秦汉唐,那不得列举一通吗,然后我再选谁更重要,往里头戳着。没有,宕开一笔,“故垒西边,人道是、三国周郎赤壁。”听说这儿可能是当年赤壁之战的地方,还没准儿呢,这不重要,一转又回来,“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这就是历史,甭扯那些鸡零狗碎的。对于一个真正的大诗人来讲,对于历史的宏阔的这种概括,稔熟于心,他能随手拈来一个大风云,用来概括大历史。还有一个版本说“乱石崩云,惊涛裂岸”我觉得这也挺好,这动感更强。然后“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

要咱们写的话,一听,“一时多少豪杰”,前面没来得及写,这下片肯定得写好些人了吧没有。你又错了。“一时多少豪杰”,然后,呱唧,出来一小转折,你梦都梦不见,“遥想公瑾当年,小乔初嫁了”,谁都知道,小乔真不是这时候“初嫁了”的,结婚好几年了,

可能连孩子都有了,都是孩子他妈妈了。

不尊重历史!乱写!搞“穿越”!你现在知道什么叫大手笔了吧?要为我所用,看上去跟真的一样。为什么这样写呀?为什么在这个“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的时候,偏要写小乔呢?这太重要了,因为对于东坡来讲,一部宏阔的风云历史那首先是浪漫的历史,我的历史如果不浪漫,那能叫历史吗?那要浪漫,小乔得出场,而且必须是“初嫁了”。

想当年“小乔初嫁了”,紧接着周郎出场,那就是“雄姿英发,羽扇纶巾”,这不是诸葛亮的打扮吗?不耽搁。刚刚小乔“初嫁了”,出来的就是一员儒将,咱既有洞房花烛这样的风流韵事,同时也有金戈铁马的灰飞烟灭,这是东坡心中的伟大的英雄,既有儿女情怀,又有为苍生谋、打天下的过硬的本领,而且打起仗来,灰飞烟灭,一会儿的事。

这写完了你说那接下来该怎么写呀?接下来是不是该写曹操了?你这思想就有问题,就想把所有的事都擩在里头。你注意,大作家剪裁的功夫是非常棒的,在历史当中哪些事是该自己用的,对自己的这首词的主题是起推动作用的,他心里非常清楚。笔锋一转,“故国神游”,立刻又低调了。你看这,一会儿给你带得忽高忽低,跟坐过山车一样,就这个效果,让你都喘不上气来。但它其实不过只是一首文学作品,但是你觉得是在惊涛骇浪当中过了一关又一关。

“故国神游,多情应笑我”,嗨!我这忙什么呢“江山如画,卷起千堆雪”、“灰飞烟灭”,跟我有什么关系“故国神游,多情应笑我”,瞧我这,开始还是“鬓微霜,又何妨”呢,现在全都是白头发了,为什么?太多情了,太矫情了,你太认真了,你太执着了。你还“江海寄余生”呢你?你还有想法。你不应该有任何想法了。

你还喝酒呢,赶紧把酒杯倒过来,这叫什么“人生如梦,一尊还酹江月。”所有的历史都在杯中,倒在江水(中)之后,滔滔东流,什么也看不见了。我甭再瞎操心了,我还没看开呀?再风云的历史,再辉煌的历史,那都是灰飞烟灭。所以,我一旦想开了,我的心胸就敞开了,我就能在黄州接着待下去了,回家再做一碗红烧肉。

所以我说这个词比起刚才前面那个“江海寄余生”又前进了一步,感觉上就又开朗了一些,就又开阔了一些。你毕竟前面还是有所执着,写得高,起得就高,一般来讲是转的时候要低了,转得震起一层,更高,这是什么?这是高手中的高手。起得高,转的时候更高,而且出人意料,所以成为了千古绝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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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念奴娇·赤壁怀古》无疑是北宋词坛最为引人注目的作品,也是后人最为喜爱的苏轼作品之一,然而从作品体现的人生态度和境界上看,另外一首名叫《定风波》的作品才是苏轼的典范。这首《定风波》是苏轼在黄州寄情山水、途中偶遇春雨之后写成的作品,它于简朴中见深意,寻常处生波澜,虽已翻江倒海,却又不动声色,着实为不可多得的词中精品。那么,苏轼在《定风波》中是如何抒发心中感慨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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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正最高的境界就像湖水一样清澈而平静,这就是《定风波》:

    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  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苏轼《定风波》

大规模的瀑布流下来,“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大江东去,浪淘尽”了,“拣尽寒枝不肯栖”了,所有的故意,所有的努力,所有的奔腾都已经静止下来了,最后变成了“也无风雨也无晴”,一个成年人的境界。别老听那雨水哗啦啦、哗啦啦打的声音。

这首词前边有一篇小序,苏轼在黄州老买地,要种田,这就是他去买地的途中跟一块儿去的人碰着一场大雨,他词前的小序里边写说“同行皆狼狈”,一块儿去的人都淋个落汤鸡,大家都说你看这事闹的,也没带个雨伞什么的,淋得特别难堪。苏轼说“余独不觉”,我不觉得这是个尴尬的事。“已而遂晴”,过了一会儿天就晴了。“遂作此词”,我就紧接着写了这首词。

老先生明白着呢,别老听下雨的声音,你听了最后都神经了。“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有这功夫,你哼着曲、吟着诗、吹着口哨,你慢慢地安步当车地往前走。“竹杖芒鞋轻胜马”,我拄着竹杖,穿着草鞋,我走着,就好像骑在马背上一样安闲,没什么好担心的,“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人这一辈子就是披着蓑衣在烟雨中走过的一生,这很正常。

可不是吗,初春的风吹来了,还有点冷,把我们的酒都吹醒了,夕阳不是已经出来了吗?刚才还在下雨呢,注意他刚才说的是下雨,现在怎么呢?太阳出来了,虽然已是黄昏,但毕竟太阳已经出来了,“山头斜照却相迎”。太阳出来了,照过来了,回看刚才萧瑟的地方,回首萧瑟之处,就是刚才下雨的地方,“也无风雨也无晴”,没有风雨也没有晴天。

反过来讲,人生在世,无非两种天气,一种是晴天,一种是阴天,你躲不过,晴天的时候你别太得意,阴天的时候你不要太沮丧,所以“一蓑烟雨任平生”。看透了这个机关,心里头一下就坦然了。这个礼拜下大雨了,没事,不可能一年都下大雨,就是下一年,下一年应该总有太阳天吧?所以看透了人生转换的机关,参透了这其中的道理,就安于现在的生活。这是什么生活的辩证法。

还有恨吗?什么恨?什么都忘了,要恨什么了。就这么走在路上,吟着诗,喝点小酒,觉得挺好。你不再江海寄余生啦?干吗跑那么远啊?还得费船票呢,不到江海寄余生了。此地便是江海,此刻便是余生。试问人生的哪一天不是余生呢?试问何处不是吾乡呢?人生到处都是我的家乡。所以他说了:

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作岭南人。

——苏轼《惠州一绝》

我就是海南人,我就是惠州人,我就是黄州人。这样一想,下雨很可爱,晴天很可亲。处处都是春风,处处都如沐春风。

应该说苏轼的词在中国的词史上是一次大解放,为什么呢?题材上空前广阔,他几乎在词里头没有他不写的东西,在风格上极度的多元化,在意象上也完全突破了男女情爱、枯藤老树昏鸦的这种局限性的一种意象,所以我们说为什么在苏东坡的文学作品里头,我们特别青睐于他的词,其原因就在于此,词里边蕴含了他非常丰富的人生。而在此前人们用词,不是这样写的,苏轼来了一个大解放,也来了一个大突破。当然了,如果要从数量上和文学史的成就上来讲,苏轼的诗和文应该说数量更大、成就更高,所以我们下一节课要介绍的就是他的诗歌的创作。谢谢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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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拥有非凡文采的苏轼却一生官场失意、仕途不顺,在颠沛流离的贬官途中,在坎坷暗淡的人生谷底,苏轼用诗来不断地化解内心的忧愤,原来“不识庐山真面目”,却“只缘身在此山中”。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康震教授为您讲述系列节目《唐宋八大家之苏轼》第十二集《不识庐山真面目》,敬请关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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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君初相识,犹如故人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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