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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震丨唐宋八大家之苏轼14:写在文学边上

苏轼创作了众多流传后世的名篇佳作,他虽然被认为是天才,但文学知识却需要后天的积累,那么苏轼是怎样学习和创作的呢,他的广博和灵感又是来源于何处呢。本期节目由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康震教授继续为大家讲述唐宋八大家之苏轼的创作。


苏轼14  写在文学边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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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中国古代文学史上,苏轼堪称全才,有“不识庐山真面目”的诗,有“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的豪迈之词,也有“不思量,自难忘”的缠绵之词,更有“如泣如诉、不绝如缕”的《赤壁赋》,这些伟大作品的产生,让苏轼的才华像一束汩汩流淌的清泉,永远都有新的灵感在迸发。但从偶然的灵感到成熟的作品,中间还有着相当长的距离,那么苏轼是如何跨过这段距离的,他的创作状态又是怎样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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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震

苏轼是著名的文学家,我们知道他写了很多脍炙人口的作品,但是我们对这些作品虽然很熟,却未必对于他怎么创作这些作品的状态很熟悉。我记得原来钱钟书说过一句话,说既然已经拿到蛋了,就不必再看那下蛋的鸡了。但是我们对于苏东坡这一只下了很多优秀的作品的这只伟大的“母鸡”,还是很想了解他的创作状态的。

苏轼自己曾经自述过他的文学创作的精神状态,他说,我写文章像“万斛泉源”,就像源源不断的泉水一样,“不择地皆可出”,就是不选择地区、不选择地方的随处都可从地底下涌出来。“在平地滔滔汩汩,虽一日千里无难。”就在平地上流,一天流个七、八千里的不成问题。那说明才思如泉涌,而且这泉涌不断,不但多而且连续,不但连续而且延续的时间还特别长。“及其与山石曲折,随物赋形而不可知也。”什么意思呢?这泉水一边流着流着,遇到坑洼的地方就下去,遇到山坡呢就爬上去,所有经过的地方无一不可覆盖。他的意思是我的创作的才思随着生活的变化曲折、坎坷起伏,也在不断地变化,这说明他的才思不但绵长、丰富、广大,而且非常地灵活。苏轼说:“所可知者,常行于所当行,常止于不可不止”(苏轼《文说》)

我的写作是非常自然的,停不下来的时候就一直往前走,等到确实走不动了,就停下来了。让我们想起王维的诗“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一切都是非常自然的状态。

苏轼自己还曾说,当我喝了酒开始写作的时候,感觉酒气从十个手指上冒了出来,形诸笔墨。我们就感觉到他的才气化作酒气、化作笔墨,宣泄于那一方宣纸之上。苏轼自己还讲过写文章是他这一生最大的快意,无论笔力如何变化,只要意之所到,文章便能写成。那就是想到了,灵感所至,立刻能形诸笔端,这是个很大的功夫。很多的人是什么呢,是脑子里有东西在想,嘴上说不出来,笔里头也写不下来,还有的人是想也想不出来。苏轼是什么呢,是想了之后立刻就能形诸笔端,这个非常厉害。从他的心理的活动,变成他的思维的语言,从思维的语言迅速地变成什么呢,形诸笔端的文字。从思维的语言变成文字的语言,并且妙笔生花。

比如说他在黄州的时候,他读陶渊明的《归去来辞》,这我们都知道非常著名的《归去来辞》,读了之后内心感到非常有感慨,然后怎么样呢?就给它谱上曲让书童唱,特别是什么呢,在黄州的时候,在东坡的时候唱着这个曲儿,唱着这个《归去来辞》,然后走在东坡的田间小道上,拿根筷子敲着牛角伴着节奏,“梆梆梆”唱一下敲一下,唱一段敲一下,这种状态和那《归去来辞》的内容它是完全统一的。这种很小的一点触动,能引发他的创作。有一次在黄州、在东坡,一个晚上,他写道:

春夜行蕲水中,过酒家,饮酒醉。乘月至一溪桥上,解鞍,曲肱醉卧少休。及觉已晓,乱山攒拥,流水铿然,疑非尘世也。书此语桥柱上。

                ——《西江月·春夜行蕲水中》序

    什么意思?有天晚上喝酒去了,有月亮,醉酒亦醉月,醉醺醺地过了河,走上桥,走到桥上的时候从马上下来,“解鞍”,从马上下来,下来之后,“咕唧”一下就躺桥上了,他醉了嘛,醉了以后不能骑在马上,那摔下来摔得要命,然后怎么呢,“曲肱、醉卧”,这么着,就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天都已经亮了,然后看到“乱山攒拥”,还在那桥上趴着,抬头一看,一黛青山折折叠叠而过,再一看“流水铿然”,底下的流水哗啦啦地响。“疑非尘间(世)也”,感觉好像在仙境当中一样。其实跟那《归去来辞》、跟《桃花源记》那意境都是相通的。然后就把刚才想的这段话、你知道他写哪儿了吗?掏出一根笔来,写在那桥柱子身上。

你看,古人他写诗、他创作,随处皆可为笔墨,天人是相应合一的。你像咱们这儿,这要写诗了,拿了桌子、案子,然后弄点墨水,然后铺开纸,这才准备写,什么也写不出来。“曲肱醉卧”,醒来之后听见流水看见青山,然后把文字记在那桥柱子上,这就是他的创作的状态,这是在黄州的时候。

在他被贬谪期间,他做官的时候,有时候那种创作也是乘兴而来。比方说有一次在杭州做官的时候,他做杭州的知州,他还有一个副手通判,他们俩关系不错,都能写诗,有一次杭州发生旱灾,好长时间不下雨,两个人说,得去求雨。这求雨怎么求呢?苏轼说这么着,咱俩一人写一首诗,看谁的诗里头雨来得快,输了的请客吃饭。那副手说领导你先写,苏轼就写了两句: 

“一炉香对紫宫起,万点雨随青盖来。”

——袁文《瓮牖闲评》 

这不是要求雨、要烧香吗?这上半句是说,我正点起香炉刚磕了个头,在求雨的时候,随着这香的升起来、点起来,那雨点都打在什么呢,打在青罗盖上,就是官员出行的时候不是要打一个青罗盖吗、伞盖吗?雨点都打在伞盖上了。这位副手也写了两句:

“白日青天沛然下,皂盖青旗犹未归。”

——袁文《瓮牖闲评》

说还没点香呐,呼啦一下雨就下来了,连青盖没来得及布置呢,都成落汤鸡了。苏轼一看,还是你这个快,今天这午饭我就包了。

在宋代的时候,当然也有唐代的时候,就是这种创作它有时候不是我们想象的那种早上九点到十点是我的创作时间,躲在屋子里头,打开电脑在那写作。不是。随处皆可存有诗意的可能。求个雨,两个人比赛一下,看谁的雨在诗里下得快,苏轼这个还是按部就班的,那位根本不按规则来,直接雨就来了,你别求了。这样的一种像竞赛一样的机制,对于诗人的才思的催迫,那是很有帮助的。

苏轼有时候写文章,有时候写诗,是有一些比较特殊的原因,像当时有一位年轻的官员叫劭迎,是江苏人。这个孩子、这个年轻人命不好,为什么呢?他考中进士以后长期得不到提拔,做的都是很小的官,然后结婚了很长时间没有孩子,自己身体又多病,家里又贫寒,后来去世得又早,所以他这年轻人去世以后,英年早逝之后,苏轼对他非常同情,就把这个年轻人他写的一些东西、一些作品给他攒成一个集子,攒成一个集子意思就是说他人去世了得留点东西,然后在这集子前边写一篇序,在这个序里边苏轼写得很有意思:

“原宪之贫,颜回之短命,扬雄之无子,冯衍之不遇,皇甫士安之笃疾......”

                    ——王辟之《渑水燕谈录》

什么意思?说孔子的学生原宪那是穷困的典型,特穷,原宪之穷(贫)。颜回我们知道死的时候三十二岁,被认为是短命的典型,当然他很有才华了。然后西汉的扬雄据说他没有儿子,因为他去世以后是他的弟子负责他的丧事,这可能是做一些推理,因为得罗列一些事实,说他没儿子。东汉的冯衍长期怀才不遇。西晋的时候的皇甫谧这个人得了重病还在从事创作。那就是说这几个人有的要么特穷,要么是重病,要么没儿子,要么怀才不遇,只要有一个让你摊上了,你都很倒霉。咱们劭迎把这全都摊上了,所以是惨中之惨,那就是天底下老天爷对他最不公道,所以苏东坡给他得一结论,说什么呢?说“非命也哉,天道与善,予于此疑焉”(王辟之《渑水燕谈录》)

都说老天爷是很慈祥的、很善良的,我看不是这么回事。写这种东西,你还得熟悉历史,你说他惨,你就说他怎么不容易,怎么不......都有历史的证据,列了一些证据之后说,所有这些他都兼而有之。这样的序,这样的动因,苏轼也可以写得很有才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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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轼由于才华横溢且生性豁达,有关他的逸闻趣事,屡见著述且流传后世,相比于诗词歌赋中所需要的谋篇布局与平仄对仗不同,有时候生活中偶然碰到的危急场合才更需要幽默的性情与临场的应变能力,更能反应一个人的机智与才华,而苏轼正是这样一个具有大智慧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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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刚才说了,你说他这个十个指头一喝酒之后酒气往外冒,又说他写东西像泉水往外冒,然后刚才又说到有很多很多的可能性,还不是巨大的可能性,都能催生苏轼进行创作。苏轼在文学创作上是以敏捷之才著称的,那当然了,你比方说你写一首诗要写一年那算什么呀?苏轼脑子很快,他非常地聪明,非常地敏捷,文学之思他很敏捷,这是他很大的特点。

他在朝廷里边做官,因为他跟他弟弟名气很大,这个名气指的是文名很盛,所以当时的一些外国的使节来的时候,虽然也打仗,但是外国使节来的时候,得干吗?得吃饭;吃饭得干吗?得举行宴会;宴会上得干吗呢?得吟诗。这也是文化软实力的竞争,这是军事上的、经济上的、政治上的,那还有文化上的交流。有一次吃饭,这是外交场合,一辽国的使者比较有文化水平,说我们国家有一个上联没人能对得出来,你们是中原大国,向你们求教。上联是什么呢?说“三光日月星”,“三光”,太阳、月亮、星星,“三光日月星”这是天文,应该说这不是特别好对,为什么呢?它这个非常巧妙,日月星在古人来讲基本上囊括了天体里边所以的星体,而且它是天文,但是日月星我们都知道它又含有人文的意思。那怎么对呢?那很快,苏轼马上站起来说这也太简单了,“四诗风雅颂”嘛。他说“四诗风雅颂”不对,“风雅颂”?那还有《小雅》呢。“雅”里头分《大雅》、《小雅》,对得很快。这辽国使者......还没等他再反应呢,苏轼说其实还可以有一个下联,你这个上联可以对的下联太多了,还有“四德元亨利”。那辽国使者就说,哎,别急。还没等他反应过来,苏轼说我还没说完,你不就想说,我们知道《周易》里头“元亨利贞”这是四德,“元”指的就是伟大、通达;“亨”指的是亨通;然后“利”指的是发展得非常地好,很祥和;“贞”指的是坚固,这是四德。“元亨利”,那你那个传统文化知识基础不扎实,还有一个“贞”呢?苏轼说我们当今圣上宋仁宗,苏轼不可能说宋仁宗,那是仁宗死了以后才叫宋仁宗,我们现在说,苏轼说我们当今圣上名讳就是赵祯,我总不能在诗里头说“元亨利贞”吧?为尊者讳嘛,就“四德元亨利”。这是比较重大的外交场合。

还有一些是平时跟同事们在一起聊天娱乐的时候,也有很多这种小智慧,苏轼在这些方面特别地为后人所推崇。苏轼有一次跟朋友们聚会,聚会的时候,我们说几个名字,第一,有一个人大家比较熟悉叫刘贡父,这个人老爱跟他开玩笑,苏轼有时候都开不过他,叫刘贡父,这是一个人。还有一个人叫姜至之,“姜”就说生姜的“姜”,“至”就是到的那个意思,那个“至”,还有一个是“之”。再就是苏轼。我们先说这三个人,就说他们三个人在一块儿喝茶聊天,姜至之也是非常有才华的,他就指着苏轼说,老苏,你这名字是一味中药。苏轼说怎么讲啊?说子苏子。子苏子,对不对?实际上就指的是苏先生,但是我们说“‘子'苏子”要是换成紫色的“紫”的话,它真的是一味中药。苏轼马上就反应说,你呀,不是半夏就是厚朴,这不也是俩中药吗?而且我们知道半夏毒性还比较大,你不是半夏就是厚朴。姜至之说为什么呀?说要不然怎么用姜来制它呢?因为半夏和厚朴要制药的话,必须要跟姜在一块泡,有的还要用姜来煮它,用姜来炮制它,所以“姜制之”嘛。那这就聪明多了,那脑子反应太快了。

过了一会儿他有事要先走,抬腿要走的时候,刘贡父出现了,我们发现是俩人对一个。刘贡父说“杏枣李,且苁蓉”,还早那,着急走什么呢,放缓一点。但你别忘了,这刘贡父说话的时候那里头都是捎带着有东西的,叫什么呢?“杏、枣、李”,杏,吃的杏儿,枣儿,还有什么呢,还有李子。还有一味“苁蓉”,草字头,“从容”加上草字头,这苁蓉,中药。“杏枣李,且苁蓉”,可荣幸、侥幸,今天还早呐,你这从容点。苏轼一边往外走一边说“奈枳柿,须当归”,就是没办法,我这事我得去处理,必须得回去。奈(柰)就是沙果,苹果的一种。枳就是“木”字边过来个“只”,就是我们知道跟橘子生于北、生于南的那个枳。“奈枳柿”,柿子,吃的柿子。“奈枳柿,须当归”,“须”是个虚词,那无所谓。“当归”我们大家都很熟悉。对他们来讲这就是一回头的事。

你看,你现在要是跑到宋代去,你都会患失语症的,是吧?人家说“杏枣李,且苁蓉”,你说家里头事多,得回去处理一下,一会儿我就来。等你走了,人家就哄堂大笑。没文化,还在我们堆儿里混,下回不带他玩儿了。你看,敏捷之思。为什么说他是敏捷之才呢?因为那两位,我估计憋着坏,早把这词攒好了,但是他是属于被动地回答的,立刻反应,尤其是这半夏、厚朴,这需要有很丰富的中草药的知识。所以你注意到了吗?就是表现出来的只是冰山一角,但在底下的是丰富而渊博的各科的知识。

因为太博学了,有时候难免强词夺理,但是他仗着有学问。后来人家就说,你就好像魏晋时期的孙子荆。为什么呢?孙子荆这个人想出来过一句好话,特别绝妙的话,我们大家都知道,叫“枕石漱流”。枕石漱流的意思是什么呢?是枕在石头上,然后用河里的水漱口,枕石漱流。可是他(孙子荆)一着急给说错了,说成什么呢?说成“枕流漱石”。枕流漱石就讲不清了,别人说什么叫枕流漱石?枕流漱石是对的,“枕流欲洗其耳;漱石欲砺其齿。”就是说我枕在这个河流上,我用来洗耳朵,洗了耳朵之后我耳聪目明;我用石头磨牙齿,那我这牙齿那就是比双(两)面针刷了以后都干净。就强为之解,但是他解得也很妙。这就说明什么呢?这人有学问了之后,他才思打通了之后,他横着、竖着、斜着、歪着,他怎么都能给你解释清楚,他的灵感是随时预备着的,这是苏轼的创作在心理上、在思维上非常突出的一个特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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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轼这样优秀而杰出的人才,又那么幽默与风趣,在生活中既让人仰望,又让人相亲。在人才辈出的北宋文坛,苏轼久负盛名,各地后学晚辈纷纷请教,但面对年轻人的热情,苏轼却一反常态,不再平易近人,而是变得苛刻甚至刻薄,这是为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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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太优秀了,太优秀的人就比较苛刻,我们以前讲苏轼,把他讲得太博大了,其实但凡优秀的人都比较苛刻。

宋代有一个比较年轻的诗人叫郭祥正,郭祥正其实写诗写得还挺好的,郭祥正写了些诗向苏轼求教,拿着给苏轼朗读,念,念完之后,说我这诗能打几分啊?苏轼说十分。太高兴了,十分!是十分吗?说是,朗读七分,诗本身三分。然后苏轼跟别人说,说这郭祥正的诗,他以为押韵就叫诗呢。你看,他对创作的要求是很高的。我们前面讲“苏门六君子”的时候,讲到他跟其他士大夫的关系的时候,我们说他对于弟子们的创作,是采取一种很宽松的态度,这个宽松的态度它是什么意思呢?是说你得到了那个水平上之后,你的风格跟他不一定统一才行。但你如果写的水平很次,那对不起,他没必要称赞你。他可以称赞你,你非得想听好话可以,十分,朗诵七分,诗写得三分,满足了?

又说,当时一姓王的特爱写诗,还好写竹子的诗,写了两句拿给苏轼看,苏轼说天下的诗没有比这样的诗更让我感到振奋的了,他怎么写的呢?说“叶垂千口剑,竿耸万条枪。”苏轼说写得确实好,好则极好,十根竹竿顶了一个竹叶子。算术不对呀,你想想,“叶垂千口剑”,一千个叶子;“竿耸万条枪”,有一万根竿子。那可不就是十根竿才顶了一个叶子吗?

还有一位也来了,他写诗,写下雨的,说下雨了非常高兴,他怎么写呢?说:

“打叶雨拳随手种,吹凉风口逐人来。”

——王禹锡《贺知县喜雨诗》

说那雨水打到叶子上就跟拳打过来,“梆梆梆”使劲敲着叶子,然后那个风吹过来就跟拿口在你(耳)边吹,就这样吹。诗这么写就很粗俗,下雨跟打拳一样,刮风就跟拿嘴在你耳边吹一样。苏轼说,这个人排行第十六,说十六郎,你这个写诗怎么老是不入规矩呢?那人说这是喝了酒之后写的。过了一天又拿了一包来,说我还写了诗。苏轼说你是不是又喝醉了?这说明什么呀?说明他的创作水准是很高的,但是来向他请教的人是良莠不齐的,苏轼有时候也只能用一种非常诙谐的、用一种类似于开玩笑的口吻来对他们进行评判。

苏轼手底下有一个官员,年纪比较大,有点啰嗦,每次跟苏轼汇报工作的时候,没有逻辑,啰哩巴嗦说一大堆话,苏轼对他烦透了,就想把他调走。有一天苏轼读杜甫的诗,杜甫的诗里头有两句叫:

“江湖多白鸟,天地有青蝇”

——杜甫《寄刘峡州伯华使君四十韵》

这两句是杜甫有一首诗的最后两句,诗上写的意思就是说,天地之间的坏人太多了。但这个“白鸟”历来的诗家有不同的理解,有人认为是“欧鹭”,就是白鸟,但还有人认为是蚊子。苏轼就看到这两句诗之后,就问他说“白鸟可作鸥鹭解”?这个老吏,这个公务员、官员想了一下说,按老杜的诗意来看应该指的是蚊子,用蚊子和苍蝇来形容贪官污吏的。苏轼一听,很有学问,马上对他的看法就变了。

他原来判过一个案子,是什么案子呢?有一个读书人代别人考试,代别人考试而且代别人考试还考上了,结果被人告发了,告发之后苏轼就把他抓起来了。抓起来后,这个人很有才华,他在监狱里头待着,他没酒喝,他就写了一首诗给他的朋友递出去要酒喝。这狱卒、这官吏他不敢隐瞒这个事,就把这个诗交给苏轼,苏轼看了以后觉得写得相当不错,就给他减刑了。

你看我们讲了两面,一面是什么呢?就是他遇到那些人的时候,给他拿了一些诗,他觉得很不入眼,然后不得不用一种口吻来那样子讲。但是如果你确实很有文学才华,虽然没什么名气,他甚至可以法外开恩,甚至可以改变对你的看法。这你就能看得出来苏轼这个人他身上的多面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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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轼的文学作品中蕴含着万丈的豪情与十分的才气,仿佛文不加点、一气呵成,那么苏轼的创作状态究竟是怎样的?一代文豪又是怎样对待自己的创作和作品的呢?苏轼的文学才华固然有先天的因素,但是要把才华变成实际的作品,却是要靠他后天的积累与高效的学习方法,那么,苏轼是怎么读书学习的,他的经验能否成为我们可借鉴的方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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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轼当然不是个天造之才,他不是生下来就是写很多很多诗,也不是说每一首诗、每一篇文章写的时候一点都不用修改,那不是的,完全不是。

有人曾经得到过苏轼的诗稿,就是手写稿,它其中有这么一句叫“渊明为小邑”,陶渊明,陶渊明,为,作为的“为”。小邑就是小城市的那俩字。“渊明为小邑”,他写到这一句,字面意思肯定就是说,陶渊明做小吏的时候,但是他把这个“为”就圈掉了,改为请求的“求”,“渊明求小邑”。后来把这个“小邑”又勾掉,改为“县令”。这圈儿一会改了划掉,然后再写上字,一会又把那个字再圈掉,再换成别的字,反复地修改。所以后人就评价说什么呢?说:

“虽大手笔,不以一时笔快为定,而惮于屡改也。”

——何薳 《春渚纪闻》

虽然像这样的大手笔,可见也是从一丁点儿、一丁点儿的改动做起来的。那我们现在已经看不到我们熟悉的什么“明月几时有”、“大江东去”还有前后《赤壁赋》这些原稿了,我们看到的都是他已经修改好的,想必这些作品当时也修改得非常地厉害。

苏轼是个大文学家,我们刚才讲他这个创作,呈现出比较丰富的精神状态,这些精神状态,它的丰富性决定了他创作的作品的风格的丰富性。苏轼不仅是个创作家,而且他对于文学写作,他有一些很独到的看法。

别人曾经向他请教,说进行文学创作最重要的是什么要素?苏轼说我告诉你,我给你打个比方,苏轼说你到街上去买东西,到农贸市场去买东西,东西很多,有黄瓜、有茄子、有西红柿、有木瓜,还有饮料,可口可乐都有,这么多东西你要拿回家,你怎么把它才能拿回家?你现在告诉我你怎么才能把它拿回家?有人说开一卡车把它们都拿回家。你又不是盗贼,拿一卡车给它装回家。卡车拿回家吗?不是。他说那拿什么拿回家?你得有钱才能把它拿回家。苏轼说,东西很多,但不要紧,只要你有钱,把钱给他,他就会把东西给你。给多少钱,他就给你多少东西。所以创作最重要的是要有钱,这个钱指的就是什么呢?中心思想。只要中心思想确定了、立定了,经史子集,再多的内容都要统筹在这一分钱底下。所以我当时看到苏轼这个比喻之后觉得非常地巧妙,他把一个其实很难说清楚的问题,用这样一个比喻给我们点透了。就是说你到农贸市场里头去买东西的时候,只要扔下去钱,那些东西就跟着钱就来了。你读了很多的书,你抓不到要领的时候,你得拎出一条主导的思想。

当时有一个年轻人熟读史书,特别是读《晋书》,西晋的历史,读《晋书》读得非常好,他就很高兴,他觉得自己很有史学修养,就去找苏轼。结果苏轼说你在读什么?他说我熟读《晋书》。苏轼就问他一个问题说,《晋书》里头关于亭子方面有什么描写吗?什么?亭子,亭子?是啊,亭子。他就很感慨,前辈读书实在了得。为什么呢?亭子也是一种主题。

我们前面知道苏轼读书是有“八面受敌之法”的,他为什么会问这种问题,就是他读书是分类读书的,他不是那种从头一直往后读的,他是什么呢?他是分类读书。比方说举个简单例子吧,苏轼肯定没有看过《西游记》,但如果他看《西游记》,肯定跟咱们的看法不一样,他第一遍看的时候主题是谁呢?主题读的是《唐僧传》,他会把所有跟唐僧有关的资料都拎出来。他第二遍读的时候就是《孙悟空传》。第三遍就是《猪八戒传》,第四遍......还有各种妖怪的传。所有他读这一本《西游记》很有可能就读了几十本书,他都是按专题的,那也许还有妖怪的兵器也可以成为一个专题,你可以写一篇文章,关于《西游记》里头的这个兵器专题,为什么不可以呢?所以他为什么会问说《晋书》里边亭子是怎么写的、怎么记载的?那就当时就傻了,为什么呢?你只是通读一过,但是没有问题。

所以他这个钱指的是一根线,把这根线扔进去,拽出来,纲举目张,所以苏轼写文章、写诗、写词写得好,我们前面也说了,他有一个很重要的基础,就是随手就能拈来,那就感觉开了个中药铺一样,当归、半夏、厚朴都装在一个一个的小柜子里头,用的时候随时都能拿,再加之以才情,熔冶于情感,当然能够迸发出来奇异的火花。

我们刚才给大家介绍了苏轼思如泉涌的很多个阶段,他在不同的阶段、不同的地方、不同的状态底下都表现出了文学的巧思,以及在文学巧思的背后他深厚的蕴涵,这就让我们对苏轼的创作有了一个更加全景式的认识。当然了,苏轼的天才不只是表现在创作的思如泉涌方面,他在生活当中的那种诙谐和幽默也是一种极大的智慧,他在书画方面也有非常高的成就,所有这些就是我们下一集要接着讲的。谢谢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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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轼,他并非职业书法家,却被公认为是成就最高的“宋四家”之首,他不以绘画著称于世,却在中国绘画史上占据一席之地,一幅号称“天下第三行书”的他的作品到底有着怎样独特的艺术魅力?敬请关注《唐宋八大家之苏轼》第十五集《书画真性情》。


与君初相识,犹如故人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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