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院十年,一开始就被教导“经天纬地,图画江山”,自始至终困惑于“规划师的理想与责任”。近一两年逐步明白,规划本身是一种界定产权的技术服务,规划方案最终是要落地的,最终落地的方案,一定是利益相关者某种妥协的结果。1、规划的实质是确权
规划的对象是土地使用权,规划的需求方是地方政府,规划的任务是确定土地使用权涉及的“边界、性质、规模”属性,最终的目的是协助地方政府卖地,这是由《城乡规划法》明确的,也是符合我国基本国情的很好用管用有用的制度。我国的基本国情是城市土地所有权归国有,无论地方政府是否依赖土地财政,都需要通过卖地来向社会提供土地这必不可少的生产要素。恰好,我国改开之际根子弱,资本原始积累极少,从香港学来了土地“招拍挂”制度,地方政府将土地作为生产要素参与社会生产活动,从而获得产出分成,推动城镇化、工业化快速发展,新城新区建设热火朝天,实现社会财富的爆炸式增长。正因为我国面对的局限条件是土地国有,大量涉及地役权的问题,在地方政府亲自制定土地规划的制度下,变得不再是问题,于是,新城新区和基础设施建设为主体的“基建狂魔”应运而生。规划,干的事就是界定这块地范围在哪里、干什么用、容积率多大?然后,经相关程序法定化,地方政府即可搞“三通一平”把地从生搞熟,依规划把熟地卖给二级地产开发商建住宅或企业建厂房,地方政府通过土地出让金和企业税收获得分成,然后再去搞更多“三通一平”和卖更多的地,才会有现金流让地方社会经济整个大盘转起来。于是,规划的任务是为土地法定确权,规划编制经费是地方政府为消除“地役权”问题而付出的必要交易费用,通常来说,规划是新城新区建设和房地产发展的产物。此外,此处的规划专指城市总体规划、控制性详细规划两类法定规划。其余的战略规划、专项规划,都是打辅助的,是衍生类的规划,其意义只是为了更好协调各方利益与事项,使得法定规划相对更加合理,而已。2、规划的技术是妥协
规划常常被戏称为“图上画画,墙上挂挂”,这不全是事实,但应该是部分事实。战略类规划搞的是城市愿景的“包装”,提供一种“貌似公平”的第三方意见,来支持某位时任领导的某种主张,人家本来就想这样干的,只是用了看似技术的话语体系,企图统一全市的思想,因为干的是包装的活,自然落不了地。专项类规划是法定规划的支撑性研究,只是研究,干了点小事,但因为没有法律效力,涉及到利益冲突的时候,自然没人重视。以我有限的认知,法定规划还是有用的,即使领导常换、规划常改,但本来关乎土地使用权的具体属性上,信息费用是巨大的,很难一开始就知道得全知道得深,规划常改那依然是必要的交易费用支出。领导也并不全是昏人,都要受限于政治层面的考核压力与隔壁县市地方政府的竞争压力,乱来的,大概率会被淘汰。一个好的规划的落地,一定不是一个理想的技术方案的一意孤行,一定是通过各种协商,使得利益相关方,最终都能接受这个方案。在规划落地的过程中,一定有人会有某种妥协。顺带在此记录下我跟着部门领导,经历过的几个支撑性规划实例过程。2016年,重庆渝中区核心区的雷家坡立交方案前期工作已经基本落定,即将动工。我们院介入,从技术上论证应该重新选型,改大立交为“小立交+信号控制”,改了无数版PPT,层层汇报。终于,按我们推荐的方案执行,现在立交已经快建好了。2018年,重庆最大的高铁站“重庆东站”前期工作已经基本落定,我们院介入,从技术上论证应该重新选址。给时任主管市领导多次汇报,跑国铁集团,向市政府打的报告不知道改了多少次,还专门召开了院士论证会。最终,依然按原选址方案执行。2020年,成渝双城经济圈上升为国家战略,提出的“1号工程”成渝中线高铁,到底是进重庆最中心最重要的高铁站“重庆站”,还是进发展最好的两江新区的当前最大的站“重庆北站”,四川与重庆之间、市直部门之间争执不决。我们院介入,从技术上论证应该进“重庆站”,国铁集团、铁二院、四川方也都认了阶段性落图了。最终,依然按进“重庆北站”方案执行。其实也还有其它一些事例,有成的,有没成的。我理解,一是规划是各方利益博弈的结果表达,规划技术本身的作用是有限的,也很难界定什么是最好的方案,最好的也不一定落得了地。二是即使如此,作为规划技术单位,就应该做好技术支撑服务,协助规划主管部门去发声,下场博弈。不管最终决策结果如何,都接受。3、规划向何方
传统的为土地使用权确权的规划,已经江河日下,这已然是不争的事实、统一的共识。我持不乐观态度。脱离了“土地使用权确权”这一主体功能的规划,必然是没有市场需求的,没有需求的服务,终归会被市场所淘汰。规划设计院这些年有搞地产的,大把的钱进去了,浪费掉了。有搞EPC总包的,没有听到谁转型成功的,在公关上、技术上,凭什么一个规划设计单位可以比施工单位更强?有做BIM的,多半然后就没有然后了,BIM只是种低级别的“包装”,还是高成本的“包装”,用户很难长期愿意付高价买这种产品,或者规划设计院很难长期以低价高成本去推广这种产品。未来,“资产经营”可以救规划设计院吗?不做规划了,转为去算账去入股优质公共物业,以我有限的知识,我认为不能。规划设计院凭什么就能比其它市场个体更能运营资产呐,而规划设计院的人员知识结构转换成本太高,所以,“资产经营”连逻辑上的可能性也不存在。大数据模型可以救规划设计院吗?我认为不能。且不说ChatGPT在我国中短期内很难看到起势的可能,就算成功运用到了规划设计行业,也不过是降低了供给的成本,但这本身并没有改变产能过剩的供给实质。于是,我总体还是认为,新城新区建设和房地产发展时代过去了,属于规划设计行业的时代已经过去了,我们应该放弃幻想,接受现实。一个规划从业者,絮叨了这么久,其实不过是想借此,记录下我那三个参与过的、还算有点意思的规划实例而已。其余不在话下,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