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恐慌（1）

     雨滴从天空中掉落下来，砸在车玻璃上，身体碎裂成很多更小的水珠，四散分离，一会儿又与别的水滴的残肢断臂聚合，成为一个新的水滴，飘逝而去。

     我羡慕水滴这种聚合性，它们可以背蒸发成水蒸气，只要冷暖两股气流汇聚，它们就又会化成水。

     而人却不能这样……

     妈妈1941年生人，今年八十整，八十岁对于一个中国人是有特殊的意义的。

     子曰：“十五而志于学，三十而立，四十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顺，七十而随心所欲。”孔子没有对八十岁下个定义，是因为他只活了七十一年，没来得及体验八十岁的亲身经历。连孔子都无法体验，无法定义的，是何等的功德和福分呀。

     对于爸爸妈妈这代人，他们经历的太多太多，吃的苦也太多太多，能长寿真是一件不容易的事。

     五月已到，六月降至，当代国人对六月有种特殊的惶恐。我虽然也对六月也有惶恐，但是和国人的惶恐的原因却不一样。

     我对六月的惶恐始于2012年，因为我要去解决一个当代国人的惶恐，却陷入了自我的惶恐中。

     原因是爸爸妈妈的生日都在农历五月，妈妈的生日是农历五月十四，爸爸的生日是五月二十六。换算成阳历，妈妈爸爸的生日都在阳历六月。

     那年，当我决定干那件事儿的时候，想的最多的是爸爸妈妈的生日，我知道如果我进了，爸爸妈妈的生日该怎么过呢？

     但是，那一年，我还是干了那件事儿！

     第一次错过爸爸妈妈的生日，是在北京通州看守所里，第二次错过他们的生日，是次年在北京新安劳教所里。

     在劳教所的前半年我是不能出操的，唯一能到室外的机会是一个季度一次的体检。在一次体检去劳教所卫生所的路上，我偷偷摘下花坛中的两朵玫瑰花，把它们夹在书本中做成干花。

     一朵在小哈呢生日的时候邮寄给了她，另一朵在妈妈生日的时候邮寄给了妈妈。

     坐满一年三个月的大牢回到家时，明显地感觉到，爸爸妈妈苍老了许多，虽然才只有短短的一年三个月。那个时候我暗自发了一个誓言：不再做被抓的风险事，今后每年六月爸爸妈妈过生日的时候，我要陪在他们身边，给他们唱生日快乐歌！

     然而……

     今年是妈妈的八十大寿，为了妈妈的生日，我曾经想过回国。只要不进监狱，只要在妈妈八十大寿那天能给妈妈磕个头，我愿意做一切事儿，承受所有苦。哪怕是曾经在监狱里我一直坚守了四百五十多天的信念，不认罪、不认错！现在为了妈妈，我都可以改变。

     这件事我很认真地和姐姐们讨论过，妈妈也欢天喜地，天天烧香拜佛为我祈祷。

     大姐很理性地让我三思后行，二姐还找了以前通过她做我思想工作的一位北京女国宝，打听弟弟回国的可能性。我甚至也开始算计，只要我不问窗外事，安心回家床前尽孝，安全回国这种可能性也会很大。

     然而这一切的幻梦，都在大使馆拒绝给我换护照的那一刻，让我彻底清醒。于是我决定尽快离开泰国，在护照还能用的时候，去一个安全的国家。

     这个决定做出后，最大的顾及还是妈妈的生日，于是我又想另外变通的办法：“可不可以在妈妈生日那天，让我的儿子或女儿给奶奶磕头、祝寿、唱生日歌呢？”这样的话，妈妈一样会很开心吧……

     车在雨中行驶了一个多小时，到达目的地诊所，天晴了。

     我们按预约来到离所在地有100公里的地方，跑这么远体检，是因为这家预约的时间可以在移民办公室规定的时间内。

     今天体检很顺利，量体重的时候，看电子数字最后停留在91公斤这个数字上，我又胖了。

2021-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