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应外合，谁在贱卖东北黑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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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O.1914-东北的黑土
作者：那日苏
制图：孙绿 / 校稿：朝乾 / 编辑：养乐多
今年3月下旬，哈尔滨市发现了多起盗卖黑土的行为。经过多方查证，一条长长的黑土利益链逐渐浮出水面。不法商贩盯上了黑龙江肥沃的黑土资源，打着租地的旗号，大肆盗挖林地、湿地和田地里的黑土，远销南方地区。
土壤是自然环境最基本的要素之一，我们早已司空见惯。为何有人却用它牟利，又为何贩卖黑土触碰了法律的底线？
黑乎乎的土，其实是最好的土
（图：shutterstock）▼
什么是黑土
中国最大的稻米生产基地，是东北的三江平原、松嫩平原一带。相信不少人都听过五常大米，这个声名斐然的优质大米品牌，其原产地就是坐落于松嫩平原之上的五常市。
松嫩平原东南端的五常市
就位于东北黑土带上，是重要的商品粮基地▼
东北大米及各类农产品广受全国民众的欢迎，不管从产量还是品质上，都能满足市场的需要。今天东北的粮食总产量占全国总产量的25%，商品粮占全国总产量的33%。除了地势平坦、农业机械化程度高之外，最重要的因素莫过于东北地区肥沃的土壤。
肥沃是一方面，人均耕地面积大是另一方面
才能产出大量剩余粮食投入商品市场
（东北和河南农村比较，图：google map）▼
东北的黑土地通过各类文艺作品让大家广为熟知，“黑土”也早已成为了代表关外的文化符号。不仅如此，黑土还是世界上最肥沃、最适合耕作的土壤类型之一。
黑土是温带湿润气候、草原草甸植被条件下，形成的均腐殖质土壤。需要在夏季温暖多雨，冬季严寒的条件下才能形成。土壤里富含的有机质，相比黄土可高数倍。土壤性状好、地力充分，非常适合植物的生长。
这种形成条件就很适合东北
数千年的动植物沤在地里
才形成这深达半米以上的黑土
（五常市境内，图：google map）▼
全世界仅有4块黑土区。第一块在乌克兰平原，面积约190万平方公里。凭借着得天独厚的自然优势，乌克兰一直有着“欧洲粮仓”的美誉，不过苏联解体之后，由于社会动荡，农业产值并没有体现出土地肥力应有的效应。
四大黑土区所在▼
乌克兰之于欧洲，就仿佛东北之于中国
黑土成就了这大粮仓
（图：shutterstock）▼
第二块在美国密西西比平原，面积约120万平方公里。这里是世界上最主要的产粮区之一，肥沃的土地、密西西比河众多支流的哺育，再加上高度机械化的生产方式，让美国稳坐世界第一粮食生产大国的位子。
而且美国人均耕地规模之大，罕有其匹
故而能成为全世界的商品粮输出国
（图：google map）▼
第三块是我们熟知的阿根廷潘帕斯平原，这片土地养活了6000多万头牛，还有一望无际的小麦和玉米。让农业得以成为阿根廷的支柱产业之一，其农产品远销世界各地。
同样也是规模巨大，个体农户的比例比美国更高
（图：google map）▼
最后一块，就是我国的东北平原。相比较而言，我国的黑土区域开发较晚，东北地区人口大规模迁入始于近代的“闯关东”，上世纪50-60年代，国家开始了轰轰烈烈的“开发北大荒”行动，有计划地开垦东北荒地。
东北的垦荒在当时极大程度缓解了我国粮食短缺问题，东北粮食的调配也在新中国建国初期平抑调控粮食价格起到了重要作用。可以说，这是东北为初生的共和国做出重大贡献的又一力证。
东北土壤类型大致分布示意▼
不过，黑土资源目前也受到了威胁。随着开垦面积扩大，加上粗放的农业生产方式，以及自然植被的破坏，黑土表层面临着流失的问题。事实上，形成一厘米厚的黑土层需要大约300年的时间，对于黑土地的保护已经迫在眉睫。
为此，去年农业农村部、财政部出台了《东北黑土地保护性耕作行动计划》，规定在未来五年内，保护性耕作实施面积达到1.4亿亩。形成较为完善的保护性耕作政策支持体系、技术装备体系和推广应用体系。这项规定将保护70%的东北黑土地。
然而，就在国家如此关心黑土地的保护现状的同时，却又不少人正在疯狂地盗掘这种宝贵的自然资源。
移花接木
因为黑土优秀的土壤肥力，这一大自然的馈赠被不法商人所盯上。在黑龙江五常市凤凰山谷地，数百亩良田和湿地被“扒皮式”盗挖，大片黑土地遭到了毁灭性的破坏。
据当地村民介绍，有一些商人来到这里承包、租用土地。得到土地之后他们也并不耕种，就从事这种挖土的生意。挖出来的黑土再卖出去，近的运到城里养花种菜，远的销往南方省份。
见贩卖黑土有利可图，当地人也有不少开始自己挖掘自家的黑土，卖给这些中间商人。一吨黑土能卖上千元，对于村民来说，看似是一桩“无本万利”的买卖。所以很多村民让自己家的土地就这么闲置着，专门做采挖黑土之用，也不播种。
不过我们从个人角度来想
即使黑土地丰产如此
但卖粮赚钱的速度却远不如直接卖“地”
（图：老山货 图虫创意）▼
这条利益链在当地已经存在数年。而今年由于化肥价格的上涨，肥沃的黑土交易愈加猖獗。大量的黑土被盗掘之后来不及运出，就堆放在耕地之上，形成一座座巨大的黑山。
记者采访时问村民，这些黑土的采挖场地大概有多少。得到的回答是，约有10垧[shǎng]地。
垧在东北是常用的面积计量单位，看过电视剧《闯关东》的朋友可能有点印象。1垧地约合15亩，10垧地就是150亩。将近10万平方米的土地，就这么被破坏了。
继续深挖这条交易链的话，不难发现这些黑土的流向。近几年网上出现了不少所谓“花土”、“稻田土”、“草炭土”等各式各样的黑土，在电商平台上贩卖，深受关内各大苗圃基地和花卉市场的青睐。这个市场的体量，大得惊人。
受到利益的驱使，很多当地村民也加入了盗挖的大军，然而这对于他们来说真的百利而无一害吗？答案是否定的。
黑土每年只能沉淀2~3毫米，据当地公安局调查报告显示，有些地方的耕地已经向下挖掘了2米之深，露出了地下的白色土层。显然，这块土地的耕作价值永久地打了折扣。那么等到黑土卖完以后呢？
黑土的“厚度”相当重要
决定了这块土地可以持久开发和保持肥力的能力
毕竟在腐殖质丰富的土壤下面，就是贫瘠的沙土了
东北黑土可以深达数米，但也禁不住盗挖
（图：shutterstock）▼
另一方面，盗挖并贩卖耕地土壤，已经触犯了我国的刑法。根据《刑法》342条规定：违反土地管理法规，非法占用耕地建窑、建坟、建房、挖沙、采石、采矿、取土、堆放固体废弃物或者进行其他非农业建设，造成耕地种植条件严重毁坏或者严重污染，被毁坏耕地数量达到以上规定的，属于本条规定的“造成耕地大量毁坏”。处五年以下有期徒刑或者拘役，并处或者单处罚金。
随着五常市非法盗挖和贩卖黑土的犯罪链条逐渐浮出水面，犯罪者必然受到法律的制裁。
非一日之寒
现在，相关责任人以被追查，案情正在进一步推进。但是该事件目前还是疑点重重，仍有很多待解开的谜题。
首先黑土盗掘和非法贩卖这件事，在当地早已不是秘密了。在田地里堆积成山的黑土，只要一走一过就都能看到。这近10万平方米的土地，每天都在挖掘，而且还要出动大车来回的运。这么大的工程量，想要掩人耳目是不可能完成的。
至于交易方式、手法，以及每个中间环节的负责人，一个外地记者只要走一趟市场就能问出个大概，为什么当地有关部门却不知道。又或者，是知道而不作为。
农业是立国之本，耕地资源是我国重点保护的国有资源。农村农业部和财政部联合印发的《行动计划》中重点提到：“东北四省区要把推广应用保护性耕作作为一项重要任务，做好相关资金保障和工作力量统筹，因地制宜完善保护性耕作政策体系。”
为了挖土而承包耕地，土地的用途肯定是违背了相关法律法规。而村民对于商人租用土地的目的是一清二楚的，那当地土地管理部门对于这件事情是否知情，也是一个值得探究的问题。
目前可以知道的是，这条盗挖、贩卖黑土的利益链我们只看到了冰山一角。随着调查的深入，还会有更多的细节将展现到公众的眼前。
法律之外，我们还可以关注一下东北农业问题。东北是我国最重要的粮食生产基地，黑土地被称为“抓一把土能攥出油”的膏腴之地。可是肥沃的土地并没有给农民带来足够的回报。所谓“谷贱伤农”，农产品的价格不足以满足农民的生产生活需要。所以面对金钱的诱惑，农民们宁愿损害长远的利益，以破坏耕地为代价去换取眼前的蝇头小利。
资本没有长远的眼光，商人们只知道黑土交易在目前能赚钱，如果不抓紧这个机遇，风口过去了就无利可图。为了最大化经济效益，粮食减产也好、食品安全也好、环境破坏也好，都是可以付出的“代价”。
这件事情上，看似是南方商人赚了，东北农民亏了。实际上粮食安全问题牵一发而动全身，如果东北粮食减产，全国的粮食储备和供应都要受到影响。粮食价格走高，则全国物价都会受到不同程度的波动，进而影响国内经济。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参考文献：
1.《中国农业百科全书 土壤卷》
2.《五常黑土被盗挖，耕地破坏是如何“瞒天过海”的》，中国青年报
3.《凤凰山谷地惊现盗掘黑土“矿区”》，黑龙江日报
4.《黑土地有多珍贵，国家拿16亿保护它》，辽宁日报
5.农业农村部、财政部印发《东北黑土地保护性耕作行动计划（2020—2025年）》
*本文内容为作者提供，不代表地球知识局立场
封面：shutterstock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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