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振兴中的生态文明智慧（三）

敬畏自然的生态信仰

在古代，巨大无比的自然界力量，可以肆意操控人类的命运，人们对类似于刮风、洪水、干旱、病虫害以及山崩地裂等自然现象产生一种神秘感，进而导致对自然现象的恐惧感。因此，人们试图通过类似于膜拜、歌舞、祈祷等各种仪式活动，来表达对于各种超自然力量的崇敬，以原始自然崇拜为主要内容的原始信仰就产生了。古代农业文明的思想核心是宗教信仰，图腾崇拜是普遍表现形式。有的民族至今保留着对树的崇拜，他们视树木为神灵，从不去砍树，百年的参天大树在村里随处可见；有的民族有“神山”信仰，不破坏山体和草场，甚至可以不为金钱所诱惑，用生命与破坏“神山”的行为做斗争；敬山、敬水、拜土地、祭天神等对自然的崇拜，调节着人与自然的关系。工业文明的信仰是“科学信仰”，崇拜自然科学和信仰技术，相信技术无所不能。这种信仰与经济利益相结合，往往会演变成“唯利是图”的物质文明，不仅破坏自然生态平衡，也摧毁传统生态信仰，使人类面临生态危机。生态文明作为替代工业文明的新文明形态，其灵魂是生态信仰。只有树立了生态信仰，才能形成科学发展观，产生的新的生活理念和生产理论。简单地说，生态信仰就是人们对天、地、人关系的信奉和敬仰，具体体现为尊重自然和敬畏自然，并把它奉为自己的行为准则。

传统乡村生产上的生态信仰十分丰富，体现在养殖、种植、播种、收割等一系列生产活动中，人们要通过祭拜传达对神灵的尊敬或取悦神灵以求保佑风调雨顺。更多的生态信仰体现在乡村生活中。可以说，个体从出生到死亡的全过程和人生重要节点，诸如生老病死、婚丧嫁娶、建房、饮食、聚会交友等大事小情，都有诸多禁忌和习俗，受到生态信仰的支配。在村落里，建房的禁忌最多，而且会引起高度重视。有人考察过羌族村民的建房信仰，他们把房屋建在山腰或山顶，具有高度的生态契合性。神树威严高耸，在崇山峻岭之间，建筑、农田、水井、神林、牲畜共同构成栖居的生态环境，让人深切感受到天地人和的和谐美感。羌族与山共生，植被和动物是他们生产生活的主要来源。在村民的眼中，山、林、 树、花、草、物都是神灵与精灵的化身，只有对它们怀有深深的虔诚，才能不断从中获取生活所需的各种物质，因此形成“山神”、“神树”、“神林”等崇拜形式。在重大的节日或者纪念日，羌族人就带领全家一起聚于神树下，举行隆重的祭祀活动。小孩生日的时候，也会带孩子到树下祭祀，并且要系一条红布条或红线在树上。如果遇到比较古怪的疾病或者受到意外的伤害等，也会向树神许愿、还愿。对神树、神林崇拜，会通过祭祀等仪式活动定期对“神林”进行封山育林，禁止一切狩猎、伐木、采集和开垦种植的活动。在日常生活中，羌族的民俗、民约也规定，不能随便砍伐树木，不能过度捕猎。如果谁违反了规定，必将受到神灵的惩罚，同时会给家族、村寨的人带来灾难。很多民间禁忌、习俗看似是一种非理性的原始宗教心理的产物，但如果我们用现代科学的眼光去认真地审视，就会发现民间信仰在客观上发挥着调适、规范人与自然关系的作用。人们借助“神”的力量实现对自然的敬畏与关爱理念的传承，人们明白只有保护和尊重自然生态，才能安于山川、和谐自然。生态信仰在客观上保护了养育人们的环境资源，有效制约了过度地掠夺自然资源的行为，使自然的良性循环成为可能，同时，也保护了生态平衡，为子孙后代的可持续发展创造了条件。今天，需要人们树立的是以科学发现为基础的人与自然关系的信仰，传统生态信仰对树立科学生态信仰依然具有重要意义。

除此之外，乡村自给自足的生活方式，勤劳节俭的优秀传统，所折射出是中华民族价值标准和生态文明信念。如何在建设乡村实践中从传统乡村中汲取生态智慧，关系到乡村建设的成效。乡村环境整治是乡村振兴最容易取得显而易见成果的工作，正因如此，很多地方的乡村振兴工作从整治环境开始，提升乡村环境，也是实施乡村建设行动的重要内容。但是由于受城市思维的影响，人们习惯于用城市的方法治理乡村环境问题。比如提出了垃圾处理的方法，村收集、镇运输、县处理。把宝贵的资源变成了废物。尽管垃圾分类和处理是迄今为止的世界难题，但中国乡村的老百姓天生就会垃圾分类，老百姓清楚哪些垃圾可以腐烂，经过发酵可以成为有机肥，为种植蔬菜、果树提供优质肥料，实现了“回归自然、循环生态”。乡村老百姓很清楚哪些是可以回收利用的，只是那些没有人收购的有害物质，交由政府集中无害化处理，实现资源充分利用和垃圾源头减量，大大减少处理垃圾的成本。厕所革命也是如此。传统乡村厕所有很多问题，脏乱臭，滋生蚊蝇，传染疾病。但也有其独特的优点，就是把人畜排泄物作为有机肥进入有机循环系统，老百姓普遍认同人粪尿是农业生产中重要的有机肥，“庄稼一枝花，全靠粪当家”。水冲厕所虽然是一种卫生性、舒适性和便利性都符合现代人要求的生活方式，但缺点也很明显，即把本来可以利用的资源变成了纯粹的废物，需要通过工程来处理，技术难度大，运维成本高，是一种不可持续的路径。要解决这个问题，也必须从乡村传统生态理念中寻找办法，这就是资源的再利用，当我们把视角从城市思维转向乡村生态视角重新审视乡村厕所革命时，就会找到柳暗花明又一村的希望。近些年，一些新技术着眼于把传统厕所与冲水厕所的优点结合起来，既保留了冲水厕所的卫生、便捷的优势，同时吸取了传统旱厕可以利用人粪尿做有机肥的智慧，不需要上下水管道设施，不需要后期的污水处理设备，就很好地解决了这个难题，应该说是乡村生态智慧在现代乡村建设中的典型运用。

今天的社会，人们并不缺少技术，而是缺少正确使用技术的智慧，由于缺乏智慧，人们常常把技术用错地方。乡村的生态文明智慧，可以帮助我们把技术用到合适的地方。

文章作者：中国农业大学农民问题研究所所长 朱启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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