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浪者露宿街头之后,社会如何承托?丨Belonging伙伴行动
遇见街友
NEW LIFE FOR HOMELESS
7月7日 街头外展
活动侧记
7月7日晚,公益组织“流浪者新生活”组织了上海街头外展的例行活动。在露宿者较为集中的上海火车站、上海南站、人民广场,20位新老义工为这些“街友”送上各自所需的夏季消暑物资,如防蚊水、仁丹、短袖短裤、口罩等。
Belonging Space的几位伙伴看到招募义工的信息,也有幸加入到其中,第一次以组织形式近距离接触“街友”。
国家社会救助体系有一整套政策机制,在无声中运转着,我们的一次临时探访,能够了解到的情况也有很大的片面性和局限性。但我们仍然希望通过这次“新人行动”的记录和分享,启发更多人的思考,长期关注和参与。
因为在当下的社会环境里,我们越发认同:没有人是一座孤岛。关照那些角落中的边缘群体,就是在筑就整个社会的安全网。
以下是大家的街头见闻和感想:
LIFE & HOPE
#1
竹子
今年2月农村精障女性关注小组成立以来,许多伙伴帮助集中整理了一批新闻报道、司法案例和研究文献,涉及心智和精神障碍女性在流落街头过程中被性侵及拐卖的经历。每一个数字背后活生生的悲剧,让我们十分揪心。但内心里恐怕仍心存一丝侥幸,以为这样的故事离我们所生活的一线城市还有些遥远。
偶然看到朋友发布这次义工活动,才知道,在我们的身边就有关注和支持流浪者的组织,而这次我们也有机会实实在在地出一份力。在带队的两位资深义工大姐身上,我看到带着尊重和温情的关照,他们之间既熟悉亲切,又彼此保持着适当的边界,丝毫没有施舍怜悯的气息,临别前还不忘给正在找工者打气。
露宿街头不代表不能自力更生。他们中有的正打着零工,有的因疫情滞留,就业困难,其中不乏遭遇招工歧视的工友,除了普遍针对老年人的年龄限制,最新的门槛是新冠感染记录。(据了解,目前劳务市场的“潜规则”是,新冠阳性后三个月才会解除招工限制。)此时的街头,更像是社会经济的“晴雨表”。
带队的朱朱姐告诉我们,这几个月来,有一位三十出头的年轻女性在南站附近走动,而且排斥外界接触,联系上家人后拒绝了医院收治,目前也只能顺其自然。在短期的物质支持之外,人际关系和支持网络的建立,包括就业意愿和技能的提升,显然是更为深远和艰难的任务,绝非简单的安置就能解决。这对于国家完善流浪人员救助体系而言,也是不小的难题。(希望有专业社工/心理咨询师加入我们)
#2
舒妍
我就住在上海南站附近,几乎每天都会从这里经过,但如果不是格外注意,在拥挤的人流、繁华的餐饮店铺之间很难发现栖身其间的“街友”。在南站“逡巡”两个小时,我们大概见到了十几位街友,但只有两位女性,而她们也不是长期驻扎在这里。
男性街友年龄从十几二十岁一直到六七十岁都有,他们有的由于没有换洗衣物还穿着秋衣秋裤,有的则因为天气炎热干脆半裸着四仰八叉躺在车站的地板上,有的穿得干净利落显得生活并不拮据。听说有的男性街友家中也有妻儿,只是不愿回家,也有回去了再跑出来的,因为习惯了外面的生活。
而少有的两位女性街友看起来则都岁数不小,在六十岁上下,相较而言全身裹得较为严实,不知是出于防晒防蚊考虑,还是出于安全考虑,两个人都很瘦,瑟缩在车站公园的椅子上。
听说有一位女街友,当救助部门找到了她家乡的父母,父母开车来上海接她回家,她却一直喊着“我不要回家”,我不禁想,是什么让她如此抗拒,却发现不堪细想,有太多理由能让女性逃出家庭了,可惜最后我们也没有见到她。
(注:后来组织负责人金建告诉我们,家人称她是突发精神疾病离家出走,现已接回。“女性街友本身比较少,但精神疾病的比例还是蛮大的。”)
关注“流浪者新生活”公众号,可查阅更多流浪精障女性救助故事。
ONCE HOMELESS
#3
玫瑰
我也住在南站附近,换乘通道和地下广场走过好多次。可在今天之前,我并不曾发现南站竟然有这么多流浪者以此为“家”。
其中有一位从西安来上海打工却因为疫情滞留于此的66年叔叔,他让我想起了我的爸爸;穿着花衬衫看起来很年轻的60岁大叔不肯要任何物资,却只是拉着我们诉苦:不想回老家,想边打工边挣钱,可60岁在今年的上海连当保安都没人要了!——他让我想起了我的一位当保安的表哥。
当然,我也想到自己,内心隐隐有着恐惧:或许几十年后,我也会独自沦落街头。
(竹:不会的!大家容易对未来感到悲观,但毕竟我们相对街友们还有更多社会资本和人际网络。即使不婚不育,等到老了,相信我们身边也还会有很多姐妹相互支持依靠吧!)
#4
必达
钻出地铁口,扑面而来的热风。能顺利与义工队伍汇合,是因为这帮朋友站姿中都流露出一丝拘谨,朱朱姐身上的白大褂、手中的登记表,都让我安心不少。一次惯例的帮扶,和老街友的social,刚好适合我们这只临时拼凑的小队。
平常我也总自视是流浪娃,不同形式的没着落。考虑到陌生男义工的面孔没准会让人生出戒心,主动揽起拍照记录的角色是个不错的选择……半杯热奶茶不好拿也没找到垃圾桶喝完扔掉,悄悄放在了自助贩卖机上面。
接下来的两个小时,汗水浸透的衣裳,不咸不淡的对话,或真挚或防备的眼神,波折的故事,暗涌的情感,交织在雨后闷热的夏夜,又蒸发。几个比较深刻的画面,有位街友面对缺不缺换洗的衣物问题,先是笑着摸摸身上短袖,眼神飘到义工手里的新衣服,思索良久说了句“我有”;还有火车站北入口我们一行人经过时,三两成群的街友们在互相交流,他们是干啥的?听到几个不同回答,走在前面的珠珠姐只是哈哈笑一声,怎么说都行,我们只管把东西送给需要的人。
是的,这次临时的行动来之前以及过程中,脑子里都不断涌现各种问题,但是对于这样的日常援助,把东西送给需要的人,就足够。
KEEP MOVING
KEEP MOVING
KEEP MOVING
#5
hanzhen
与流浪者的沟通,是有门槛的。是否足够细心、是否有极其强大的同理心、是否能以平等的姿态交流,这些沟通中微妙的差别都能导致援助和沟通的成果截然不同。尽管在开始发放物资之前我们有简短地培训,提醒了我们例如在和街友的谈话中注意避免的词汇和话题、不要一群人一起与街友接触造成压迫感等等,对于第一次真正与街友们密切接触的我们来说,不景观化街友们的生活状态,以平常心对待他们的生活,而非表现出围观心态,就已经是不容易的事。
这是我第一次街头外展,帮手了在人民广场周围进行活动的小组。我从去年回国到上个月刚好在人广附近居住了一年,上海封闭之前就留意到南京东路步行街露宿人士增多,分给他们一些刚刚采购到的即食食物,这也是我选择在人广支援的原因。
和街友比较深入的沟通是在我们分组行动之后,我们去寻找一位肢体不便的老人。与老人仔细聊天之后,我和Sandy才发现他是我们在微博上四月初刷到过的一位流浪老人,当时我们以为他是从江西来上海看病,这次接触才知道他已经长时间在上海流浪。他在这两三年曾经脑梗、心梗分别发作,健康年轻人步行10分钟的距离,他需要挪动一个半小时,每天只能通过这样的方式去寻找食物,晚上坐在某小区门口核酸检测点的桌椅上休息。在被网友拍到并广泛传播的视频之前,他为了去被告知的虹口区可以收留他的医院,徒步了整整一夜。
我们教他街友们夏天清理自己的方法,例如刚刚街友教我的使用花园里的喷头,爷爷说浙江东路附近有一位好心的小店老板允许他半夜使用店铺的水龙头。离开之后,Sandy表示,这种第一次交谈就愿意告知有子女的情况其实极其罕见,但是也给我们后续的帮助一些方向。
我们在物资分发中,会有一位常年在区域内与街友们接触的帮手。人广本次外展的帮手是Jack。除了花露水、换洗衣物等,我们还准备了清凉油之类的避暑物品,但给很多街友发放时,Jack都会只给一瓶花露水,而不提供清凉油。面对我们的不解,Jack解释说,许多街友多少会出现一些精神上的困境,清凉油具有刺激性气味,他们可能会饮用、或者涂抹在烟头上,刺激麻痹的神经;对一些流浪老人,Jack会反复叮嘱花露水的驱蚊用途和使用方法。
我们碰到的街友们大多很友善,但女性街友非常少,唯一见到的一位年轻女性几乎剃光了自己的头发,以一种警戒又平和的状态在电话亭休息。有许多看似有劳动力的、健康的人士,也有一些据说是封闭之后新出现在区域内的流浪人员。
在后疫情时代,另一个我们留意到的问题是,强制的电子支付和纸币的消亡,让没有手机、话费的街友们维持生存变得更艰难;不少场地有场所码限制,也给街友带来一些不便。今天在网上看到虹桥新流浪人员阿芬的故事,难过之余也感慨,我们接触到的人或许有比阿芬更深的困境。
社会救助是一项复杂的公共事业,
需要义工们有强大的内心,持续的热情,
兼具理性的思考,方能有所助益。
摄影 / 必达
排版 / 竹子
- 关于“流浪者新生活” -
一家关怀流浪者的民间草根公益组织,创立于2011年11月,隶属于北京世纪慈善基金会。从最初的每周六集体食物发放,转向个体深度帮扶,帮助流浪者告别街头、开始新生活。服务内容包括:养老安置、寻亲回家、恢复户籍、医疗服务、临时救助、心理疏导、求职就业、每日一餐、物资发放、救助站服务等。
Belonging Space
关注性别与精神健康议题的草根团体。日常通过观影、讨论会、艺术工作坊等活动,推广性别平等和多元的价值观念。以艺术促进行动,以行动促进反思和自我疗愈,拓展身边的互助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