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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女孩们拍私房的时候,我在想什么?

beU beU Official 2022-07-03



编者按:

With-遇见她们是beU与外部艺术家合作的专栏,这一次我们与私房摄影师莉莉对谈。


作为一名女性私房摄影师,她的镜头中也常常是女性,没有性别差异,没有情色欲望,没有权力关系,从她的作品中你可以感受到生动的女性之美。


她们如何找到彼此?蔽体的衣着褪去时,又会产生怎样的互动?莉莉与我们分享了她的私房摄影经历,她与拍摄对象在快门声中相互交织产生的新的生命体验。对谈整理后,莉莉的自述如下:




大学期间我很抑郁,不知道怎么和别人交流,特别不愿意说话。有一天我看到伯格曼的一个电影,叫《假面》,里面女演员的状态跟我很像,她在一次演出中忘了台词,之后长达数月拒绝说话,被送进了精神病医院。那时候我觉得语言是所有表达方式里最笨的一种,人为什么不能像动物一样互嗅气味,真诚地用本能去交流?

《假面》截帧 


开始拍照后,为了获得好的成片,我会逼自己和被摄对象沟通。所以摄影慢慢成了一个出口,为我封闭的状态打开了一个缝隙。镜头是很有侵略性的,但我很喜欢。我有时候会直接对着别人的脸拍,没有乱七八糟的束缚,也没有章法,像一种生理冲动一样。


后来,我开始对人体感兴趣。当时不想再做循规蹈矩的东西,我觉得把一个人像老法师一样拍得特别美,是很没意思的事情。第一次拍人体的时候我带了一个拍立得,那是我第一次见到一个女生在我面前全裸。女生的身材瘦但匀称,腿很修长,但她的情绪非常冷漠,与身体形成了鲜明对比。目睹赤裸的身体给我造成很大冲击,像肾上腺素的刺激,有种与生俱来的兴奋感。

 

我的拍摄对象分两种,一种是别人主动找来,那是ta展示身体的欲望特别强烈;二是我主动提出邀请,一定是ta身上美的部分吸引了我。更深层的原因是,我对人的心理状态更感兴趣,而裸露的身体是更能承载裸露情绪的容器。后来我开始持续地拍人体。



在拍摄对象里,我天然更喜欢女孩。举个例子,比如要拍十个男孩和十个女孩,可能有一半女孩我都觉得有意思,但只有一个男孩能引起我的兴趣。男孩对我来说更简单,女孩身上矛盾和冲突更多,她表现出来的情绪也更复杂。

 

起点是从身边朋友开始。读大学的时候我认识了学妹M,她是漂亮又自信的类型,假如有路人盯着我看,我可能会害羞低头,但她会把头抬的更高,清楚自己魅力的同时坦然地享受别人的瞩目。如果要跟别人形容她,我常常联想到斯嘉丽·约翰逊,她们都性感又热情。

 

知道我拍过人体,她表现得饶有兴趣,有一次主动问我能不能帮她拍照。

 

我很能理解她对自己身体的喜爱和记录的欲望。拍摄地点定在学校附近的一个酒店,酒店装潢很复古,房间的墙壁是紫色。那天M穿了一件遮住腿的白衬衫,她慢慢脱下衣服,直面镜头,露出的皮肤像一颗水滴,光滑且明亮。我先拍了她的身体线条和纹路,年轻的身体就是这样,纯净、赤诚又非常美。

我一般会为没有经验的拍摄对象准备音乐和酒帮助放松,而M并不需要这些。随着拍摄深入,她开始对着镜头摆出各式大胆的姿态,好像相机不复存在,镜头成了她的爱人,而她清楚怎样勾起对方的欲望。镜头的窥视感落在她身上就像光落在镜面上,被不露痕迹地反射回去。

 

拍了半小时,她突然问,“我有个朋友要过来可以吗?” 我不喜欢套路化的东西,更喜欢根据现场氛围记录,所以也觉得很有意思,(未知的事物是最有趣的)就同意了。过了一会,有人敲门,是一个男孩,穿一身黑,戴一顶黑色宽檐帽,五官立体,不过和稍显冷酷的外表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他差点没绷住的表情管理——他显然对眼前的场景非常惊讶,仿佛不知道如何面对房间里呼之欲出的情欲和镜头带来的严肃气氛的融合。他向我俩局促地打了个招呼,在两秒钟的停顿之后,沉默地坐在沙发上,打定主意先做一个旁观者。

 

而房间这头,M依然保持着之前的热情面对镜头,丝毫没有被打断。尽管房间里有三双眼睛,我的、镜头的、男孩的,每一双都在射向她,她还是镇定自若。事实上,我反倒觉得这激发了她的某种表达欲,如果来自外界的凝视可以被量化,它可能是阳光,大部分植物暴晒后会枯萎,而M恰恰长在沙漠,习惯了阳光,并把它内化为养分。

 

我想起第一次拍人体时的那个模特,她和M很不同。当时四个摄影师中只有我一个女生,他们教模特摆出不同的性感姿势,在男性凝视的压抑氛围下,她被当成物体,随意摆放在房间的各个角落。那次经历让我察觉到摄影师和拍摄对象之间,是存在某种所谓的权力关系的,一方面镜头作为介质,满足了摄影师的窥私欲,另一方面,像拉康的镜像理论说的,摄影师通过将拍摄对象视作镜像中的“他者”,构建起自我的身份认同。

 

可是拍完M,我重新审视了这种权力关系。就像《末路狂花》里,Thelma和Louise在油罐车遇到性别歧视的开油罐车的男人,点燃了油罐车的那一幕,和电影中两位主角一样,M也完成了从被看的他者客体,到女性主体的身份过渡,在我和男孩的注视下,轻而易举地反客为主了。

 

我看着她走到房间里一株高大的百合花树前,只戴了头巾,低头、拂动头发、直面镜头,自信而坦然地展示自己的身体,动作神态都一气呵成。仿佛旁观者的目光使她更为自信,整个人发着光。房间里一度只能听见快门声和我的心跳声。她的身体和百合花形成鲜明的互文,柔软、鲜艳、纯净。随着她的动作幅度越大、表情越自然,我反倒越来越局促,到后来,我不好意思地转头看了一眼男孩,他也微微低着头,眼神闪躲。M就是有这样的魅力,让我和男孩反倒觉得害羞,似乎我们才是被观看的那两个。

 

要是每个女孩都能像M这样就好了。不在意凝视,甚至能反凝视,是对菲勒斯中心主义中女性作为被观赏的“景观”的直接否定,M态度鲜明地传达了一条信息:女孩同样拥有力量,不仅可以将处于被动地位的不平等的视觉奇观完全推翻,还有力量建构起自身话语权。



另一个印象很深刻的拍摄对象是雷雷。认识她纯属机缘巧合,某天,有个女孩给我推了雷雷的微信,说“你一定会喜欢她的”。

 

我果然很喜欢她。她有一种原始的生命力,经常穿vintage的花裙子,梳两条麻花辫,给人一种80年代小镇女孩的错觉。她打过很多份零工:金融公司前台、家政阿姨、甚至在ktv当过一天陪酒小姐——最后因为没人选她而辞职作罢。这样的女孩对我来说很有吸引力。

 

就像她不设防的性格一样,雷雷对自己的身体毫不在意,是完全把自己敞开在你面前的那种女孩。在照片里,她的神情永远像穿了衣服一样自然。我拍过很多她的身体,不同的姿态,各异的情绪.....最后我愿意留下来的都是她直视镜头的最天真的样子。我喜欢她若无其事坐在椅子上,就是这么简单。

 

因为雷雷自己也拍照,有一次我和她开发了一种新的方式,尝试拿着相机互相拍对方的身体。对我们而言,除了对身体的探索,这更像是某种游戏,互相捕捉、交换照片,直面自己和他人。


虽然拍过无数人体,可直到自己也要面对镜头,我才发觉我有严重的身体焦虑。从青春时代,“太瘦了、矮、平胸”的评价就一直萦绕着我,我被这套男性凝视的话语体系深深洗脑,哪怕之后再有人夸我聪明可爱,都选择性地对夸耀视而不见。再长大一点迎来社交媒体时代,风格不同但精致漂亮的女孩应接不暇,从小就生长在“比较”的语境里,不去比是很难的,成绩要比、听话要比、工作也比,自然,外表也要比。于是我的一切外貌焦虑,都指向了当时那个滑稽的情景:我慌乱地躲避着雷雷的镜头,拿被子、浴巾遮住一切裸露的部分,还会不自觉地偷瞟镜头,表情极度尴尬。

 

我在雷雷的镜头里几乎一直在躲避,因为觉得自己的身体不完美。直到很久之后我都无法面对那时的照片。

 

与我截然相反,雷雷既不在意被观看,也几乎没有意身体焦虑,坦然地接受镜头里自己有赘肉的腰腹,她觉得那是她的一部分。有的被摄对象会要求我找某个角度或是PS,但她从不让我规避掉“不完美”的那些赘肉,她认为自己的身体很美,加工过的那些反而称不上美,只是在机械地符合主流审美的需要,不仅毫无必要,还削弱了真实性。

 

也许是因为身边有雷雷这样的朋友在,她们不仅丝毫没有身体焦虑,还经常不吝夸赞地说我漂亮,说的多了,我逐渐相信原来我是真的和“美”有关系的。以前我几乎不怎么发自拍,后来朋友圈多了很多自己的照片。

 

前几天整理作品,翻出几年前和雷雷互拍的这一组,我才发觉自己一直无法正视的自己的身体,居然有着很强的力量。我不再过分关注瘦弱的骨架、不白的皮肤,开始觉得那也是一种美。也许再过几年,我会坦然地把当时的照片放到作品集里。

 

更重要的是,我有足够的自信不去care外表了,我渐渐觉得人的魅力是综合的,外貌只占很小的部分,内心的气场才是更厚重的东西。意识到这一点之后,其实我对别人的评价体系更不在意了,如果一直对照着被规训的那些“美”的元素,强迫自己去“符合标准”,是没有必要的,也是很痛苦的。只有开始接纳自己,那些沉重的包袱才能卸下来。



我希望的摄影,是对话式的、温柔的,好像往湖面扔一块石子,能泛起一圈一圈的涟漪。人体摄影于我而言,也许就是实现交流的涟漪,它反射了身体和情绪最真实和脆弱的一面。被摄者、摄影师、观众如何对待并接纳身体,都一目了然。

我和很多拍摄对象都成了非常好的朋友,对她们而言,主动展示、记录自己的身体,是了解自己的一种方式。一起经历过私人的拍摄体验后,双方过程中无言的默契会延展到生活中,我们大可互相倾吐困惑,因为信任早已建立。

 

人体作为与生俱来的躯壳,本来不具备色情的元素,是人们的想象才让它变得暧昧。对于身在其中的人而言,它是关于表达、接纳和重建的故事。



 文章中摄影作品皆由受访者莉莉提供 




编辑:okay

作者:yy

排版:9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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