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在城里
缺乏视野的通道,世界那么大,你却看不见;
缺乏走出去的通道,世界那么大,你却走不出去。
泥泞的山路
我出生在粤北的一个偏僻的农村,在那个年代,从村里到居委会,需要走一段山路,路宽约1.5米,只能通行人力手扶车,这个山路十九弯,一弯又一弯,回去是一路上坡,出去居委会则一路下坡,道路是坑坑洼洼的,每到下雨,全是水坑和烂泥,有时候踩在烂泥里,那双本来就很烂的凉鞋,很可能就寿终正寝了,每走一趟,起码花费一个小时。而村委会到镇上,也是一条满是灰尘的黄泥路,也需要花费一个小时。连着外界的,也是同样的黄泥路,去县城,需要沿着河边开车两小时,然后上坡一个小时,下坡一个小时。
人力手扶车
通电
依稀记得,在5-6岁时,刚通上电,但是隔三差五就会断电,所以我用过煤油灯,用过火把,火把是用竹片做的,那时候对电,感觉非常神奇,因为整天断电、电压也不稳,所以灯泡经常坏,每家都会备上三五个灯泡,那种老式灯泡,一般是5w10w15w的,很少人家会用20w以上的灯泡,因为觉得太耗电了。
也因为灯泡经常坏,而爸爸也不可能一直在家,所以我会去换灯泡,同时因为开关的拉线经常被拉断或者被老鼠咬断去重新绑上,那时候的开关跟现在的完全不一样,也时常会被电到,只是很庆幸,一直还活着。
最初的理想
记得很清楚,在一年级的时候,有邻居问我未来想做什么,我说我想收纸皮,当时我爸去了深圳,就是做收纸皮的,记得他只做了三个月,好像赚了2000多块钱,要知道,那个时候工资是以百为单位的,这就是我的认知和我的世界。
读书的时候,大部分时间父母都是出外打工的,也导致了他们很少教育我什么(通信不便),也很少跟我说外面的世界,所以我了解甚少,记得很清楚,小姨写信给爸,里面有很多字我都不认识,就会去问爸爸这是什么意思,尤其是“OK”这个词,至今记忆犹新。
火车站春游
四年级春游,第一次坐汽车,那个汽车是五十铃仓栏式货车,类似于现在的厢式货车跟运猪车的结合体,一共坐了五十多个人,跟运猪仔没什么区别,第一次去县城,目的地是火车站,历时4小时,到达了目的地,第一次见到了火车,心情是无比激动的,火车站里有非常多我从未见过的东西,各种零食各种玩具,只是囊中羞涩,只能远远看着,留下了没有格局的口水。
对于一个镇上赶集都很少的人来说,我就像发现新大陆一样,之前见到的,始终是电视里那虚拟世界,对我来说并不够真实,而在这是我真实感觉到了大千世界。
县城居住
第一次留宿县城,是在五年级,那时候是小姨带我去的,在城里逛了很久很久,小姨一直说很晚了,回去睡觉了,但我不肯回去,因为有太多太多我没见过的东西了,漂亮的汽车,各种漂亮的玩具,漂亮的房子,那灯红酒绿的酒吧。。。
那晚,是我人生里的第一次失眠,作为一个三秒入睡的人,就是一大奇迹,一个是因为外面一直有汽车的响声和楼下宵夜档喧嚣的吵闹声,另外就是我一直在想,为什么这个世界有那么多新鲜的东西,是不是城之外,还有更多的新鲜事物。
童年的化妆品
因为童年有部分时光是在外婆家度过的,每次和小姨逛街的时候,小姨总喜欢用摩丝,而我也会学着小姨那样去弄头发,就是觉得好玩、新奇,喜欢偷偷用小姨给小舅的大宝,那是我第一次用护肤品。
竞考实验中学
第一次进入镇上的中学,是在小学升初中的中招考试时,对中学充满了好奇,这是我第一次见到这么大的学校,在考试的时候,非常紧张,身边全是陌生人,因为这些人都是从其他小学选上来的尖子生,考完试后,我非常失落,因为我脑里一片空白,等成绩出来之后,我的数学成绩只有60多分,而历史记录最低分是92分,语文成绩也是历史最低,所以与县重点中学无缘。
高中
顺利的考入县里的重点高中,而那届是学校的第一届招生,所有设施设备,课室饭堂宿舍,都是全新的,是深圳援建定点帮扶对象,一下子我的学校成了市里最漂亮最先进的学校,我进入了新的世界,在三年里,我不仅学到非常多的知识,更是增长了见识,有了自己的QQ,还加了很多网友。
在这,我认识了两个非常重要的人,他们不是我的老师,却胜于我的老师,他们是我的同学兼舍友,让我从非常内向、木讷的人,变成了一个性格开朗、活泼好动之人,一改我之前跟女同学聊天都会脸红的内敛。
大学
顺利的考入了大学,而我是村里第三个上大学的人,第一个上大学的人是我爸的同学,第二个上大学的人,比我大10岁,所以那一年,家里人都很开心,觉得光宗耀祖了,父母还特意请了村里的人吃饭。
我原本以为我的高中算是非常漂亮的学校,到了大学才知道,原来学校可以这么大,从校门口走到宿舍,竟然要半个多小时,走到怀疑人生。
在这,同学来自广东的各市,这也是我第一次接触那么多非本县的人,讲着蹩脚的普通话,只能说我的普通话很普通,其他形容词我就不会说了。
同学带着我第一次坐地铁,第一次逛地下商业街,第一次进超级百货商场,第一次见到真正的大千世界。
在这,同样遇到了两个改变了我人生的人,他们是我的同学兼舍友,是他们带我进入了当代社会,感受着时代的潮流,虽然不是弄潮儿,但是却在追随潮流。
在这,我构建了我相对完整的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对许多事物有了自己的认知和判断,我并不认为大学里,我学了多少知识,但让我增长了非常多的见识,虽然不知道天有多大,但是知道天外有天。
每个读书阶段,都在颠覆我的认识,也在改变我的性格、思维逻辑,早些年父母还以为我是小时候的我,后来他们才知道,我已经不是那个他们熟悉的儿子了。
这一路上,我非常感谢我遇到的每个人,因为都在指引着我过河,从小种下想要在城里生活的小草,慢慢的长成了一棵大树;在上大学的时候,我就坚定了,我绝不回去老家生活,因为那里没有我想要的东西。
一路上,我都在自卑,一种来源于山村的自卑;我都在自闭,一种来源于无知的自闭;我都处于不自信中,一种物质和精神双重匮乏的不自信。没有人知道,这条路我到底经历了什么,因为这条路,父母并没有给予多少指引,因为他们自己都不知道,人没法指导自己认知以外的东西,人也没办法想象自己世界以外的东西。
去留
在两年前,有个同事在跟她老公争执,争执来源于是留在广州还是回去县里,她咨询我的意见,下面是我大概的意思:
我们都是一个农村出来的孩子,父母并没有把我们带到城市,我们从大山出来走到现在,每一步都非常艰难,每一步都会比城里人更加辛苦,步步都落后于他们的孩子,当我还在问OK是什么意思的时候,他们已经能把我初三的英语课文完整朗读了;当我村里刚通电的时候,他们已经用上了彩电,而我看到彩电的时候,已经是十年之后了;当我第一次看到电脑觉得非常神奇的时候,别人早就开始用电脑工作了。这种差距,需要多少时间和精力去弥补呢,孩子的终点,只不过是别人家孩子的起点而已。
从小学到初中,没有几个老师普通话是标准的,甚至高中老师普通话都很一般,还有一部分老师只能用家乡话教学,而我小学四年级就开始寄宿了,因为学校离家太远了,每周五放学回家,需要走一个半小时路程,每周日下午背着大米、黄豆、豆角干、菜干上学,路上被雨淋是常有的事,到了冬天,天黑的快,都是摸黑走路回家。需要自己洗衣服,需要自己打水洗澡,衣服破了只能自己缝,完全独立,这就是我的校园生活。
每到周末,需要自己干活,种菜,上山采药材或者挖其他食材卖钱,比如挖冬笋,这是生活费中的最重要组成部分,没有课外书,没有培训,没有兴趣爱好,有的只是生存,而不是生活。
虽然在县城读书,但路途遥远,一个学期正常的话中途只回去一次,有多少人因为上学路途遥远,班车(老家的叫法)在路上比较颠簸,把很多同学给晃下了车,大巴车把我带着走向了远方,而那些同学却留在了原地。
今日,我留在了城里,是我一步步脚踏实地得来的,每一步都是一个脚印,回去老家很容易,可从老家再来城里,又将是举步维艰,纵然我在城里,活得并不轻松,但是我依然在城里有了立足之地,未来我的孩子,再也不用走我的老路,我的孩子跟别人的孩子起点起码是一样,最多的是别人孩子坐在车上,我的孩子只能靠自己的双腿,但不至于孩子的终点是别人的起点。
每个人都想着待在自己的舒适圈里,因为那是最舒服的,小县城的生活节奏慢、压力小,大城市压力大、生活节奏快,但正是节奏快,才能跟上时代的潮流,人没法为了一个想象不到的东西去努力,而我能做的就是让自己和孩子,最大的限度去接触现代化的生活,让所有现代生活不再陌生,见小城市没见过的景象,看小城市没有的新事物,大城市的道路条条通罗马,大城市的事物条条通世界。
没见过外面的世界,也就不会有改变现在世界的想法。看见才有不甘,不甘才有奋斗。大山里的人,祖祖辈辈观念里都是土地,也就注定了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结局。
就算我的孩子跟别人的孩子相比,缺乏更加丰富的物质,但最起码跟别人的孩子视野是一样的,世界那么大,我选择让他们多看看,如果我出生在城里或者居住在城里,也许就跟今天的现状完全不一样吧。
选择在城里,更多的是选择走出去的通道,一条走向世界的通道,到现在,村里很多人一辈子都没尝试走出来,就是出来了城里几天,也会各种不习惯选择回去老家,因为他们距离世界的中心太远,活在山村的世界里走不出来,并非山村不好,而是山村的视野太窄路太小。
曾经那些发小、要好同学,感情再也回不去了,回不去的其实不是感情,而是视野,是认知,是内心的世界,能勾起彼此兴趣的,可能只有记忆了。
一个内陆的大山里,有一家人,世世代代都是放羊为生,祖辈告诉父母,一定要努力放羊,孩子问,放羊是为了什么,父母说娶老婆,孩子继续问,娶老婆做什么,父母回答是生娃,孩子问生娃干什么,父母不耐烦的说道,放羊;而他们的意识里,做的一切,最后都能归结到放羊里,因为他们除了放羊,再也不知道别的世界。
我用整整20年,才离开了那个信息闭塞的山村,并非不爱自己的老家,只是老家已经装不下自己的野心,所以把老家放在心底,把身体留在城里。
以上意见和看法,只是作为一个无人脉无资源农村孩子靠自己的努力走向城市的经历和感想,并不能代表大众,也并不能说明我取得了什么成绩,因为有很多人,喜欢在小城市、小县城,那里有他们的各种资源,而我除了不甘和梦想之外,一无所有。
不同的人,有不同的选择和想法,而我选择了离世界更近的地方,不是所有事只能分对错,颜色不止黑白,活出自我就足够了。
一个来自山沟沟的农村人自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