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素质教育小孩来到成人世界
十一学校的残酷之处在于,为15岁的他们创造了一个乌托邦,大人们俯下身段聆听他们,只要有呼,就会有应,如同置身《楚门的世界》。但真实的社会不是这样的——“你可以给李希贵(十一学校原校长)发短信,现在我跟我居委会书记都没发过短信。”
十年前,北京十一学校开始推行素质教育改革,采用导师制和走班制,鼓励学生独立思考,自我表达。1997年出生的周子其和陈楚乔是第一批小白鼠,也是其中出类拔萃的两位。文艺少女陈楚乔写科幻小说,拍了也许是全国第一部中学生校园僵尸片。周子其酷爱历史,立志“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给校长写信,认为4点15分后不应该安排考试,还要允许早恋,取消军训。
他俩被选为一部纪录片的主角。今年2月,这部叫做《真实生长》、聚焦十一学校教育改革的纪录片上映,也提出了一个新问题:在素质教育中成长起来的孩子,会变成怎样的大人?
从十一学校毕业后,陈楚乔去纽约学电影,毕业时却已影视寒冬,三四个月都没找到工作。她如今是一名自由职业者,辗转于剧组间。北大毕业生周子其先去了学而思,在入职第23天遭遇教培风暴,随即失业,现在在做留学中介。两人都反复提到了王小波的名言:生活就是个缓慢受锤的过程。
初夏的北京,我们在周子其的家中录制了这期播客。纪录片里,陈楚乔喜欢谈论“我”,现在的她更享受倾听和发问。周子其那会儿常和老师争得面红耳赤,如今他显得稳重许多,每次发言前都会先沉吟一会再回答。
仍然能从他们身上窥见素质教育的珍贵痕迹。即便成年后遭遇磋磨,他们也并未抱怨际遇不公,而是反思自己曾多么受到命运眷顾:十一学校聚合了全国最好的教育资源,服务北京的中产孩子,但教育真正的胜利是,“每个孩子都应该有权利享受这个东西”。
以下是本期播客的文字节选。
我应该做比这更高的东西
正面连接:很多人看完纪录片,会觉得子其特别有主见,有点离经叛道,你自己认可这样的评价吗?
周子其:我的变化非常巨大。高中时也许这样评价合适,但我非常喜欢王小波,王小波说人的成长就是一个逐渐受锤的过程。锤的是哪里,大家可以自己去看他的小说。我的成长也是一个逐渐受锤的过程。我觉得用“离经叛道”形容15岁的我一点不为过,但是和现在的我几乎没什么关系。
正面连接:子其你要是列举高中时的一件壮举,会是什么?
周子其:高二的时候,我给校长写信,(呼吁)年级不考试。(考试)对我来说是一件完全没必要的事,我本可以把时间花在更喜欢的事上。营养液如果给将死的病人输,那是保护,往一个正常人鼻子里塞,那叫折磨。我就是那个正常人,我要把这个东西拔出来。这就是我的壮举。
正面连接:对楚乔来说,壮举是什么?
陈楚乔:高中期间我逐渐找到方向,想作为创作者去面对社会。我完成了两件对我来说比较重要的、谈得上是作品的东西:写了一篇短篇的科幻小说,拍了一部现在叫做第一部中学生校园僵尸题材的微电影。
陈楚乔在高中时拍摄校园僵尸微电影
正面连接:子其现在在一家留学中介,十年前的自己能想到吗?
周子其:两年前的自己都想不到,还说十年前呢。面对政策巨大的变动,面对各种各样难以预期的东西,人必须要做出调整和适应。你可以看到哪里最愿意认可你的价值,并帮助你进一步实现你的价值。这就把范围缩得很小了。
正面连接:你之前采访里说,这份工作你不喜欢也不讨厌,怎么定义?
周子其:不讨厌肯定是薪水还可以,很稳定,每天工作的hour也很好,有很多自己独立的时间。但是你说有多喜欢?也没有。你可以理解为北大特有的一种傲慢,你在给小朋友改文书的时候,会有一个声音在脑海里告诉你,I'm bigger than this,我应该做比这更高的东西。
你说只有做留学行业才会有这样的声音吗,也不是。我去做咨询,给客户画PPT,或者去做金融,给客户管理仓位,我脑海里还会有这样一个声音。我也不知道到什么时候这个声音会消失,但是我希望有这么一天。
正面连接:对楚乔来说,十年前是能想象到今天的吧?
陈楚乔:高二我就决定要从事这个行业了,这么多年没变过,也是我比较幸运的一点。很少有我这样的情况,年少立志要从事这个行业,到现在还觉得是正确的选择。但当时我作为中学生,对这行业究竟什么样没太多了解,家里也没人从事这个。
正面连接:真的进入行业,和当时的想象应该不太一样?
陈楚乔:当初决定选这行,没考虑太多现实因素。对那时候的我来说,只要知道两件事就可以了:一是我喜欢创作,我喜欢做电影;二是我能吃饱饭。不是说我就知道怎么吃饱饭,而是我有一种模糊的概念,影视行业虽是艺术工种,但是高度工业化,盘子还是很大的。我当时的想法是,你看演职人员表里面好几百号人,难道就没有一个我能做的吗?
正面连接:子其说过一句我印象挺深的话,说高中之后的生活是一个逐渐发现自己是普通人的过程,怎么会有这样的感受?
周子其:北大这个学校有它的特殊性,70%以上的学生都会觉得,之前是那颗最耀眼的星,但是进入(北大)之后,你们中间注定有人比别人更耀眼,也就意味着注定有人没有别人耀眼。当你发现你不再是所有人瞩目的焦点,你在智力上跟人有差距,你在为人处事,在北大学生会这种官僚体系混得也没别人(瞩目)的时候,你会逐渐认识到我就是一个普通人。
我后来反思是有点像偶像包袱,高中的时候你觉得自己是个偶像,但是到大学,你会觉得,我只是这个学校或者这个世界上千千万万分子里的普通一员。我没有义务去保持比别人更高的姿态,也没有权利保持这种姿态。
正面连接:这个过程你主要是在大学完成的?
周子其:对,甚至在“内卷”这个词出现之前,清北已经卷得够可以了。老师让写个三千字论文,总有两个同学能够轻轻松松写两万字,然后“嘣嘣嘣”交上去。
正面连接:对楚乔来说,有这样的心理转变吗?
陈楚乔:其实都会有,因为每个阶段面对的环境很不一样。高中时,倒不是说我觉得自己不是普通人,我是一直觉得我跟别人不一样,我比较需要这个。我是一个艺术生,一个要学电影专业的人,这样的职业方向、梦想跟别人有很大区别,是一个纯粹的少数派。
真的到了大学,我发现身边全是学艺术的,好像从一个小池子里面,别人都是草鱼,你是一条鲤鱼,到了全是鲤鱼的池子里。你需要重新找把自己跟周围人区别开来的新思路。这对我来说不是高下区别,是本能我不想跟别人一样,我一定有自己不可替代的地方,我才能作为一个个体比较好的存在。
正面连接:你现在可以发现鲤鱼和鲤鱼之间的区别吗?
陈楚乔:刚到鲤鱼池子里面,觉得大家都是鲤鱼,时间长了,肯定鲤鱼跟鲤鱼之间是有区别的。
周子其:花色不太一样。
陈楚乔:花色不太一样了,尺寸不太一样了,世界上没有两个完全相同的个体。最开始我不想跟别人一样,但后来你会发现非常自然,你本来就跟别人不一样。你获得这样一种心态后,就不会太纠结我是不是普通人,因为大家都是普通人。但是普通人又怎么样呢?
我们终究还是不喜欢那些挑战规则的人
正面连接:你们知道自己是怎么被纪录片选中的吗?
陈楚乔:当时我们新生入学参加军训,导演组在学生里放出消息,说在某某宿舍背后的树旁边有一个摄制组,你们谁想过去录一段,(说)你将来想成为什么样的人,想过什么样的生活。
我记得我的答案是,我希望过一种自己满意的生活,完全在自己掌握之中的生活。我所获得的一切,都确保是我本人的自由意志想要的,而不是别人强加给我的。一旦发现不是我想要的,我希望可以有勇气随时改变它,推翻它,重新再来。这是15岁的我发出的豪言壮语。也许是这一番豪言壮语打动了导演吧。
正面连接:子其最先闯入大家的视线,是军训时和老师争论:规定不能擦去脸上的汗珠,那可以擦去吗?子其的答案是,凭借人的自由意志是可以的。高中我也有这样的同学,和老师有这样的争论。但不太一样的是,我的同学最终就摆烂了,消极抵抗了,他发现改变这个事情是没办法的。但子其不是这样,很多时候你在跟老师的讨论当中居然获得了胜利。
周子其:十一的意义就在,它为学生提意见提供了很强烈的一个正反馈机制。我很能理解你那个同学,你有一个意见,想要去改变,但所有人都觉得你是一个异类,给你一个很强烈的负反馈。人的学习能力是很强的,负反馈收获足够多的时候,你就会知道这是一条死路。我怎么抵抗?我只能消极抵抗,或者摆烂。
十一是让你感受到,你有不喜欢、觉得不合理的东西,你去提议,你去为它辩论,只要让合适的人看到,是会有效果的。这样一个正反馈会鼓励包括我在内的很多人,不断地去为这个地方变得更好、更合理、更贴近人性或人的追求,而去努力。
这套正反馈机制,在十一以外的绝大多数地方是没有的。我们终究还是不喜欢那些选择挑战规则,而不是服从规则的人。
正面连接:当时你对抗的军训,后来真的就是初中部取消,高中部少了两天?
周子其:少了两天,七天变成了五天。
正面连接:这让我很意外,一个挺大的事,还真因为一个学生的呼吁改变了。
周子其:我觉得是和十一改革的内核(一致),比如说去掉没必要、无意义的东西。王小波有一句话我很喜欢,吃苦可以,但不能吃无意义的苦。(我是)最后一个加入推这扇门的人,门推开了,但肯定不是我一个人推开的。
周子其在军训时和老师辩论
正面连接:纪录片里楚乔一开始接受采访,说自己不知道未来能做什么,能靠什么吃饭。但到后期一下子就很坚定了,选择出国,选择影视专业,这个转变是怎么发生的?
陈楚乔:找到想做的事之后,一切都会变得非常清晰。在初中,学习这件事在我心里有一定规律可循,能占到中上游。但到了十一后,我发现完全跟规律和策略没关系了,是真的跟不上。
这当时对我打击很大,我现在看我高一那一段,整个人明显是一种很紧绷的感觉,因为那段时间我很挫败,我不知道为什么这个事我搞不定,我也不相信,难道我真的这么笨吗?我就陷入了一种深深的存在主义危机:我将来会不会是个废物?小孩你要完全不想学,放任自流,那是一回事,但我还是一个对传统意义上的优秀(有追求),比较要强的小孩。
后来转到出国班,我找到了另外一条赛道。努力一直都没停止,只是说你在什么样的跑道上奔跑而已。
正面连接:看纪录片时,我把它当一个故事片,会去猜想后面人物的走向。楚乔选电影的路和她一开始那个形象是契合的,但是到子其,我就心想这个转变到底是怎么发生的。高一你对历史很感兴趣,未来的设想是“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但后来却想读金融专业。你当时是不是家里给的压力比较大?
周子其:是,到现在我妈都为我高考少考了那么十几、二十分(没能读金融)而耿耿于怀。
正面连接:为什么你在高中就认清了必须得按家里的意思走?
周子其:如果我们把家长分几个类型,我妈是那种偏威权式的家长。从小对我的规训就是,不按她的意思就一定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她会不断去强化这种影响。自然而然,到那个时候我已经被规训得差不多了,会减少不知道多少乱七八糟的麻烦。
陈楚乔:当时如果我要学油画,可能我的结果也是差不多的。
正面连接:为什么?
陈楚乔:跟子其说的差不多,虽然都是艺术行业,但艺术行业也细分,电影在家长眼里能赚到钱,可能还有机会赚大钱,是比较朝气蓬勃的行业——在2015年看来。现在看是一个特困行业。家长想法都是类似的,希望你能吃上饭呗。
正面连接:我一直以为子其在较为自由宽松的家庭环境中长大,我觉得你的性格是这样的环境才会生长出来的。你是怎么做到在一个威权环境中长成这样的性格?
周子其:十一对我的性格塑造非常重要。我那时遇到一个叫魏勇的老师,他鼓励我去读很多很多书,包括西方各种经典,无论是洛克,霍布斯,还是他们的对手格劳秀斯,你会去比较,去阅读,你会真的去感受他们到底在想什么、说什么。一方面是与生俱来的,不能被磨灭的对自由的向往。一方面在老师的引导下去读这些东西,也是一个很具塑造性的过程。
正面连接:在这样一个环境中生长出来的自我,和在家庭中生长出的自我,它们会打架吗?
周子其:就有点像《1984》里面的double thinking。你在家里扮演的角色,和你自己是谁,和你在社会上扮演的角色,是三个完全不同的角色。这倒是这种威权式的家庭生活给我留下的一个东西,可以很自如地在这些角色里进行切换,并不会感到拧巴。一到家,脏话阀门自动就关上了。
陈楚乔:成为社会人后,这是一个必备技能,否则会活得很拧巴。这在我身上可能更明显,因为我工作中就有很多个面具。自由职业者,项目跟项目之间是非常不一样的,你接触到的人不一样,每个项目能获得的东西、你的心态也都不一样,所以经常要切换频道。这其实更多是为自己考虑,是对自己的保护。
正面连接:子其讲到上大学后就对很多东西幻灭了,有哪些幻灭的地方?
周子其:我高中的历史老师都很有人格魅力,坐下来让你听得如痴如醉,跟听评书一样。我后来读了北大历史系,有的老师我们给他起外号叫“PDF reader”,上课就读PDF,读完下课;还有的老师声音跟有魔力一样,讲课半个小时之内能放倒半个系。
历史是人类非常古老的学科,很多事已经像甘蔗渣一样,别人不知道嚼多少遍了。你只能仔细去咂摸人家少嚼两口的地方,看看能不能咂摸点甜味出来。这让你会感觉很失落,你很难去看到这个领域再有什么突破,或者一些很振奋人心的事。当然是有人能看到的,但是我是没有看到。
陈楚乔:那还是挺幻灭的。
周子其:非常幻灭好吗。从上大学以来,我人生的节奏就是变换,或者也可以理解为逃离。上了一个学期多,我觉得这儿不行,就去读经双(经济双学位)。读着读着感觉国内的不行,这都在干嘛啊,又想出国。出完国回来,发现国内研究教育还行,就做教育。
就是不断地在试错,试、错、试、错,循环往复。
正面连接:楚乔的大学生涯要用关键词总结的话,是怎样的?
陈楚乔:我大学生涯好像一直都在工作(笑)。
正面连接:是不是早就职业化了?
陈楚乔:我们学校在纽约,纽约很多学校都非常鼓励大家,在就读期间玩儿命出去找实习、工作。甚至一些你比较熟的老师会鼓励你,你接了个活,那你下周二那个课可以请假。同学们之间不会去看谁成绩高低,但如果你找了一个比较牛逼的实习,你去拍了一个HBO的剧,在现场做了个小的制片助理,那在同学里面会高看你一眼的。
大家的评价标准跟学术关系不是很大,评价标准完全变了。我还比较能适应,因为学术一直不是我的强项。在十一的时候我成绩是垫底的,在大学的时候还比较能适应,甚至比较如鱼得水。
周子其:我女朋友还是衡中的。
正面连接:哇,一个十一学校的毕业生和一个衡中的毕业生。
周子其:她是衡中的异类,不是那种衡中的顶级卷王。
陈楚乔:那她会对十一学校很好奇吗?
周子其:她的初中在保定外国语上的,外国语学校相对来说比较西化,但是上高中的时候因为她成绩好,她爸爸妈妈又希望她能够上一个好的大学,就提前被衡水掐尖掐走了。对于她的人生来说,衡水的三年才是异类,才是突然被插入的一段非常高压的(时间)。她对自由自在的生活的向往,我是能够感受到的,她不是衡中呆子那种形象。
正面连接:她那三年心理健康怎么样?
周子其:非常非常痛苦啊,对她的生理健康也会有伤害,她的胃有时会不是特别好。她也会讲她在衡中的反抗。
陈楚乔:能怎么反抗呢?
周子其:衡中大家都是跑步去吃饭,“咚咚”跑到那儿。
陈楚乔:几分钟吃完,站着吃。
周子其:对,站着吃,从打饭的地方到垃圾筒,走的过程中就把它吃完了。她高一高二从来不这样,她就是把时间用足,其他人回去睡午觉了,她就在食堂慢条斯理吃饭。她一顿能吃个二三十块钱,你想2014年能吃二三十块钱,你也很牛逼啊。
陈楚乔:就是一种她的反抗方式。
周子其:对,你可以理解为非暴力不合作。
怎么着人都得工作,我就先工作
正面连接:你们各自毕业的时候是怎么考虑未来的?
陈楚乔:我比较简单,出国之后,大一下或者大二我已经想清楚我不会在这边长期发展。我更偏向于作者电影,你要在其中投入你了解的东西,你自己的生活史,你自己的观念的一部分。
如果我的成长史都在中国,我也对这片土地上的东西很有感情,我熟知的一切都是建立在我是一个中国人的背景下——这跟爱国主义没有太直接的关系——它是我熟知的东西,所以回来是一个自然而然的选择。
正面连接:子其是什么时候决定出国的?
周子其:我大三去了爱丁堡大学交换。北大我最疯狂的一个学期上过34学分,除了上课就是上课,期末除了考试就是考试,还是考试连连看,整个人疲于奔命,不知道自己在干嘛。在爱丁堡我一学期就三节课,讲的内容也没那么难,大家都很闲适。我有两门考试中间隔了一个礼拜,我考完第一门考试,出了考场直接提包去了火车站,开始旅游,一直旅游到第二门考试前一两天回家看书。
在国内读书也好,工作也好,这还是挺难达到的状态,我还挺向往在这样的环境继续生活的。研究生的时候我就出去了,本来也是想在美国找找工作,但是疫情没找着,拿完学位就回来了。
刚好那个时候,在2021年7月的某一天之前,学而思是一个蒸蒸向上的(公司),所有人都觉得是一个永不落的太阳。这时候你会发现,国内有一个很不错的工作等你。
正面连接:当时做教育真的像收入神话,我们毕业时,经常说谁去学而思,月薪居然超过了投行,是过去从来不会有的情况。
陈楚乔:我们当时同学之间也经常说,谁谁回来在新东方教英语,赚爆多。
周子其:学而思因为是北大校友创办的,你只要拿着清北毕业证去那儿,简单给你面面试,只要你有些基础知识,人生不能说进入了快车道,但进入了能轻松赚到钱的状况。
陈楚乔:就觉得遍地都是钱。
周子其:对,都是这么多钱,家长会拼着命地把孩子送进来,甚至往你手里塞钱。我当时就没再投过国内的秋招,我想国内性价比更高的工作几乎就没有了吧(入职一两年年收入就能到五六十万)。你说投行或者咨询赚得多,但是意味着一天十几个小时的付出。学而思就是固定的,早上9点半上班,晚上6点半下班,一天9个小时,中间一个小时午休,我从来没有遇到过加班。
正面连接:你在入职第几个月遇到了(教培双减政策)?
周子其:第一个月。
陈楚乔:美好时光太短暂了。
周子其:我是2021年7月1日入职的,40号文件(校外培训机构不得占用国家法定节假日、休息日及寒暑假期组织学科类培训)是7月23号发出来的,我们一开始还觉得,最多就是以后给你排的课少一点呗,没想到对行业是一个毁灭性打击。
陈楚乔:而且很迅速。
周子其:对,很迅速,到8月份就已经知道我们部门马上要没有了。学而思之前在我们印象里是一个温情脉脉的角色,哪怕要裁你,也是尽量保护你的利益。我们一开始还想不会裁应届生,这以后还想招人吗?但是就是被裁了啊。
正面连接:那是整个部门被裁了?
周子其:整个部门被裁了。后来安排转岗,但实际上没那么多岗位可以去。我们一起进来6个,最后只留下2个,(这两个还)有一个马上就要走。
正面连接:当时再换工作,还是觉得在教育行业?
周子其:没有。有一个很有意思的事情是,中国很多企业跟低俗男人有处女情结一样,有应届生情结。当发现账户上居然足足交了两个月的社保时,你这个人就不再纯洁了。
正面连接:这是为什么呢,是觉得招应届生更便宜吗?
周子其:我不知道,尤其一些国企,他们就只招两种,第一应届生,第二希望你有两到三年工作经验,那可以走正常的社会招聘,我哪个也不符合。他们就会有这种很奇特的要求,可能是因为中国人太多了吧。就导致我处于很尴尬的局面,你想往其他行业,无论金融、咨询,还是国企,不可能了。
我当时还不认识猎头,就在猎聘上瞎投。直到有一天,有猎头找我说有这么一个机会(留学咨询),确实是我当时能够联系到所有机会里最好的一个。工资又高,也非常work-life balance。
正面连接:你会顾虑,它导致你这么多年学的专业知识上用不太上吗?
周子其:会,这也是我过去一年一直有的声音:我学了那么多先进的、高级的统计学经验,我只是为了高中生改文书的吗?但是怎么说,就是没办法。可能也跟我自己的水平有关,我的数据分析技术没那么好,属于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但是人家只希望最上那部分人去那儿。
另外,我会觉得报酬代表了社会对你的一种评价纬度,你可以理解为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调配社会资源。这只手通过工资的形式告诉你,你不应该去做别的,你就应该去做教育,那我觉得就做吧。
正面连接:你一直以来都对物质收入比较在意吗?
周子其:会吧,你看片子里,我跟里边老师讲了一个我们家的发家史,每一代人会有往上跳一级的基石。这么多年潜移默化,家里讲的是,你要往上走,你要努力地去积累财富而不是去消耗财富。就像上发条一样,发条就设置成这样,拧紧就往前走,已经被拧得很紧了,就是这样往前走走走。
更现实的考虑是,我大学花了那么多钱上了研究生,花了几十万几百万,就像投资一样,投资要收回成本啊。
正面连接:现在收回了吗?
周子其:早着呢。
正面连接:除了刚才说的发家的逻辑,钱对你个人来说意味着什么?
周子其:没什么,我现在就是刷信用卡,第二个月还,我一个月信用卡就一千多。
正面连接:那你赚钱有一个更大的目标,比如买一套房子?
周子其:那不可能,够不上。我妈以前还问我,要不要我和你爸努努力,给你出个首付,你自己去供房子。我算了一下,根本供不起,谁供得起啊?
上大学后的陈楚乔
正面连接:那对楚乔来说,影视行业收入没那么高,会对你造成困扰吗?
陈楚乔:肯定困扰啊,基本上是干一个活能吃个几个月,这几个月的时间去做一些你真正想做的事情,然后再干一个活吃几个月,就是这样一个循环的过程。
正面连接:你刚入行的时候,就已经影视寒冬了吧?
陈楚乔:对,我2020年夏天回来的,回来之后找工作不是很顺利。一是当时我对国内行业的现状不是很理解,我觉得我是电影人,我就去影视公司找工作,这是天经地义的。结果发现影视公司不招人,一个是寒冬影响,他们不光不招人,还在裁人。
招人的话,也是招比如北电的影视管理,或者制片专业的应届毕业生。在招聘者的眼里,你是一个导演,你为什么要来工作?你来我们公司面试干什么呢?这个事情让我懵了挺长时间的,那段时间是我人生到现在,真正谈得上的是焦虑、人生低谷的时间,差不多有三四个月,就是找不到工作。后来身上钱花得也差不多了,我就觉得怎么着人都得工作,我就先工作。
正面连接:这三四个月你是一直在找工作?
陈楚乔:几乎是吧,就是不断地面试。要么就是看上我的我没看上,要么就是我看上的,人家要么委婉拒绝我,觉得我不qualified,要么就说,你很优秀,但是我们用不了你这样的人才。
正面连接:那后来你就去了一家传媒公司?
陈楚乔:对,是一家做电视节目的公司。它是全英文的工作环境,工作还算比较有挑战性。但是真的有什么意思吗?也没有太多意思,只是我能做下去。就是过渡期,一个让我能挣到一些钱的跳板。
正面连接:那后来就一直是在剧组生活中度过?
陈楚乔:几乎是吧,到现在差不多有一年多了。导演组的一切我基本上都会做,执行导演、副导演、场记。
优绩主义和乌托邦
周子其:去年那个40号令下来把我工作弄没了,但是给这个片子一个新的机会。大家的视线重新落回到教育改革上,现在大家就很关注,我们的教育应该是什么样的。
正面连接:但十一就是形成了一个乌托邦,剥去了社会的一些真实规则。你们会有什么感觉?
周子其:你会享受很多优绩主义(指社会与经济的奖赏应当依据才能、努力和成就这些“优绩”来决定)带给你的福利。十一确实相比外面会有乌托邦的色彩,但是每个人身上体现的程度是不同的。到底有多少不同,很重要的维度恰恰是外面社会通行的维度。
如果你的成绩足够好,你是老师的小宝贝,那你可以享受到很多。我有很喜欢的女生,老师到高三的时候就会和我说,哪怕为了那个女生,你要考到北大去。但是我的朋友成绩没有我好,他一谈恋爱,那就是要请家长的。
正面连接:那你算是优绩主义的既得利益者。回过头看,你对这一套认同吗,还是会反思?
周子其:当你是优绩主义的既得利益者,你会觉得这是应得的。我通过几十年艰苦不懈地奋斗,我今天到这里,那我就应该作威作福。但是一旦当你发现,优绩主义不再是favor你的时候,不再有利于你的时候,你不再是那个活下来的人,你可能是那个代价的时候,你的位置就会迫使你去反思优绩主义。
对于我来说,也许教培怎么覆亡,或者说在北大里面,我不再是那个绩优的人,我只是普通的人,40%以上的人得85分,我是那个得84的人。这会引导你重新去反思或者去审视,甚至会倒退着,回溯着去看,我是不是过去得到的一切东西,以为是理所应当的,实际上它是优绩主义的幽灵或者是阴影在背后去推你。
这个反思我觉得是非常重要的。我现在可以很明确地说,我完全不认同这套东西。
上大学后的周子其
正面连接:楚乔呢?
陈楚乔:说到乌托邦这个话题,我跟子其的视角完全是不一样的。我同意优绩主义在十一学校是通用法则。同样是通用法则的,我觉得还有人的多元化。
十一学校给你很多平台,让你去展现自己的很多面。你可以是数学竞赛非常强的竞赛选手,或者是社团红人,或者经营学校咖啡馆,你有很多可以做的事情。包括你在课上的表达,像历史课、政治课,还有像我上的鲁迅课,都是给你很大自由讨论的空间,让你充分展现个人魅力,和自己所擅长的东西。
在15岁的我眼里,我置身在一个培养皿里面,我是其中的一株小真菌,但是我看周边的真菌们都觉得非常有意思。为什么我在十一三年过的很快乐、很充实,这是一个非常核心的原因。
说它乌托邦的点,就是它毕竟是一所学校,无论你什么时候掉下来了,下面还是会有一张网接着你,它不是一个真正的社会丛林。你还是在一个象牙塔里面,你还是被保护的,就像我拍《极度恐慌》(校园僵尸微电影),我就算赔钱了,那学校很可能……
周子其:不找你要这个钱了,是吧?
陈楚乔:对,就是学校能怎么样,就找家长呗,如果父母不愿意出这几千块钱,就是拒绝,那学校也没法拿我怎么样,它不能把我告了吧。它乌托邦的点是在这儿。
正面连接:你们会不会进了社会以后才发现,原来有这么一条巨大的规矩,我以前完全不知道?
周子其:十一的正反馈机制是很强烈的。你可以给李希贵(十一学校原校长)发短信,现在我跟我居委会书记都没发过短信。社会上主流,我们不能说是负反馈,更多的是无反馈。你把一个事交上去,或者一个事跟别人说,然后就没有了。
陈楚乔:因为在学校里面你是学生,你是学校业务的作用对象。所以学生是重要的,你天然的自动继承一种身份,一种价值,但是到了社会上,你说你凭什么重要呢,你要首先证明自己才行啊,话语权是要自己争取来的。
正面连接:纪录片一直在谈的问题是,人应该怎样活着。十年之后,你们会给出不太一样的答案吗?比如楚乔当时接受的采访,就说你希望完全靠自由意志去过。
陈楚乔:一个已经走入社会的人,如果还说这种话,那真的是自大到一定地步了。人肯定是环境的产物,跟人受锤不受锤都没有太大的关系。人是社会性的动物,自由意志不代表说你是一座孤岛,你要完全的确保我走到至今的每一个选择,都是出于我的所谓自由意志去选的,这是一个还蛮反人性的宣言。
至于我说的后半段,如果你觉得对自己生活不满意,要有勇气改变它,这个我还是认同的,是我相信的一个准则。
周子其:我现在最大的一个想法,叫良禽择木而栖。对于我来说,最重要的是去找到一个safety net(安全网),对于大部分行为包容度更高的地方。我希望有一天,就像马克思说,劳动不再是你谋生的手段,劳动变成了你的需求。
正面连接:你相信有这样一个地方吗?
周子其:存在一个比较接近的地方,有足够厚的福利网,确保每个人不做自己不想做的事情。
我会发现我从上大学后是一个逐渐左转的过程。也许在大学之前,我相信优绩主义、社会达尔文主义,但是和社会接触过程中,会让你逐渐相信,很多我们的决定或者我们所处的位置,并不是个人的努力,背后有一套巨大的社会齿轮在运作,在铺垫,在作为它的背景,在暗中发挥着作用。
我会相信,社会的责任,是确保每个人都能有这样的一个机会。我们作为社会的一分子,我们也希望通过自己的努力,把这样的机会提供给每一个人,这个更接近左派的天下大同了。所以教育对人的影响也是非常巨大的,北大对我最宝贵的财富就是这种,可以理解为灵魂的底色。
不是每所学校都有十一那么好的条件
正面连接:我们之前发过一篇《最好的中学,最后的改革》(点击阅读),讲北大附中的教育改革,你们看过那篇吗?以你们的亲身经历跟北大附中做一个比较,会觉得存在区别吗?
陈楚乔:主要的区别,十一在我的经验里并没有把素质教育跟要成绩对立。有老师在片子里面也说过,我们当然要成绩,因为没有人不要成绩,这我感觉十一想的还是蛮清楚的。
周子其:十一在追求成绩方面妥协会更多,也是能够存活到今天(的原因)。我有一些高中同学现在在十一做老师,他们会讲,十一在教法以及内容上改革最彻底的是什么科目,是不高考的科目,理科生的史地政,文科生的理化生,可以说是灵活度、自由度最大的。
这是两个学校的区别,也许王铮校长(北大附中原校长)更看重自己的教育理想,或者更看重学生的全面发展。
正面连接:这些年你们有没有回过学校,他们的教育改革有没有发生一些变化?
周子其:我年年都回。
陈楚乔:我就回去的很少,有变化吗?
周子其:至少在我能看到的地方,无论学生社团,包括学生的自主度,都是在不断地纵深推进的,更接近我们说liberal arts(博雅教育)的状态,尤其文科。
陈楚乔:跟我想的不太一样。
周子其:为什么?
陈楚乔:因为感觉风口在收紧,十一学校如果也在逐渐地保守比较合理。
周子其: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学校招了很多年轻的老师,尤其是很好的背景的,像我的同学,北大的、清华的。随着观念更传统的一些老师退休,它的整个年轻化,对学校朝着自由化发展是有好处的。我是偏乐观。
正面连接:十一学校某种程度上也是北大附的一个镜像了。
周子其:对,我觉得十一的这个战略是正确的。我们保住了高考,才有可能去招到更优秀的学生,招到更优秀的学生,才能够搞素质教育。家长关注的更多是孩子有没有上985、211,有没有去清华、北大。当然这也是一个家长观念转变的过程,离我的高考已经七年过去了,现在的父母很多都是75后,马上就是80后,随着观念的转变又是一个更新的机会。
正面连接:十一学校是推行教育改革,唯一适用的模式吗?
周子其:我不觉得它可以被推行。能走到十一这么远,就只有十一。但我觉得一个希望是国际学校,或者学校的国际部。因为量人的尺子不一样。国内说来说去,最后还是用高考这把尺子来量的。美国的本科教育量你的尺,会去看你在高中做了什么活动,你的社会关怀怎么样,对于你的专业commitment怎么样。在这把尺子下会形成一个正反馈,你的学校搞的这些东西越多,给学生的自主度越大,你的学生就更容易进入这些名校。这是一个很好的正反馈的机制。
当然它有它的问题。当我们的尺子变得多样化之后,对于寒门,或者是普通的孩子来说是毁灭性的打击,因为他们根本没有时间或者精力去做这些东西。
正面连接:之前和两位说,我们想聊教育改革对人的长远意义上的影响,当时子其说,你的看法不是那么积极。是哪方面不太积极?
周子其:我会觉得它的残酷之处在于,它创造一个乌托邦给你,在15岁的时候,有人真正的俯下身段来聆听我所有的事情,只要我呼,就会有应。但社会上不是这样的,社会上你会有各种各样的掣肘。让你从这样一个乌托邦的环境里走进社会,这样一个过程是很残忍的。让你真正意识到,原来我相信的东西是别人创造出来的,是假的,是安排好的。有点像《楚门的世界》。
从另外一个角度来看,十一的教育改革有一个很重要的特殊性,十一有能力去集结全国范围内最好的资源。在一定程度上,我不能够认可十一(模式)的普适性。十一有能力给我六个任课老师,平均年龄50岁,平均从教30年,甚至还有两个特级。但是很多地方是做不到的,比如衡水。衡水同学跟我讲,他们很多班主任刚刚大学毕业出来,因为年纪更大的老师受不了,他身体没有那么好,没有办法一天压着学生学习16个小时。
在资源足够丰富的地方,我们鼓励学生在前两年去瞎搞,去自由探索你的生活。但是第三年,我们的师资力量足以形成一个safety net,保证你100%一本率。当然北京的(高考)制度又是另外一个safety net。现在所有人都盯的是前面,十一有多自由,十一有多少多少课,但是盯着后面的人有多少呢,它底下的safety net是什么?
它在北京,所有的学校都在北京吗?就算在北京,我们有一次去团建,到了北京怀柔,应该是离北京主城区最远的一个镇,翻过山就是河北。他们很多人看病都愿意去承德看,因为承德近,北京太远了。这样的地方也在北京,高考分数线和我一样,它有这个资本来做吗?没有。
教育我们最终希望的是建成一个人间天国,每个孩子都应该有权利享受这个东西,但是代价有多大?我们有足够的资源维持这样的东西吗?这是另外一个命题。真正那种普适性的,对于中国所有的孩子有意义的,不应该是通过堆资源,应该是我们的整个高考的指挥棒要去转变,整个体系的指挥棒要发生扭转,这才是更加fundamental的事。
正面连接:此时此刻,你们最大的压力或者焦虑是什么?
陈楚乔:我们95后吧,我觉得生活在一个还挺惨的年代背景里面,互联网信息爆炸,你无时无刻会把自己跟别人去做对比。我今年打算写一个短片,算是我的第二部短片,这是一个我现在的焦虑比较主要的源泉。艺术创作是一个很主观的事情,你要接受有人看不上你的东西。
正面连接:像前段时间戛纳,不是还有中国年轻导演拿了短片金棕榈?
陈楚乔:我和其中一个还一块合作过。他当时是现场拉过来的,不是剧组本来的人员。跟谁也没提过他有一个片子要报戛纳,后来我们在新闻里看到的时候,大家都很为他激动。就在自己身边,你说焦虑不焦虑(笑)。
正面连接:那子其呢,你现在最大的焦虑和压力?
周子其:就是那种不确定性,你也不知道未来的事情。这个时代就像杞人忧天的故事,大家都讲杞人忧天,都觉得杞人傻,一定要看向天台,实际上有考古学证据发现,杞这个地方真的是被火陨石砸过的。
那我就是那个杞人,为什么我要忧天呢,因为我这个行业真的就被一拳砸没了呀,所以我完全有资格去做杞人。你不知道哪一天你所依赖的一切会不会(消失),当它消失的时候,你作为一个直接被暴露在下面的人,你会感到很恐惧。下一个还会再砸到我身上吗?不知道。
高一的辩论赛,周子其任二辩,陈楚乔(右上三)来围观
*本文配图均由《真实生长》导演张琳提供,特此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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