罐车混装的互害社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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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D l cicero1991

文 l 小西 cicer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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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小时候看过一篇散文，作者回忆自己出身的故乡特产，是一种瓷罐酱牛肉，用的牛都是农民耕不动田地的老黄牛，可是有的时候，黄牛实在太老了，放在锅里着实煮不烂，这时候店里的伙计就会祭出独家秘方——偷偷往煮牛肉的锅里撒一泡尿，大约是用尿素降解牛肉里某些成分的意思吧。

作者说，每当遇到这种酱牛肉出产的时候，店里的伙计都会提醒相熟的邻里——这锅牛肉，你们不要买。

我记得小时候看到这个故事的时候，只觉得这样做的店伙计真恶心。但今天想来，却又觉得店伙计还算是守住底线的——至少他们自己不会吃用尿浇过的牛肉，也不让邻居吃。算是有点起码的智商和私德。

相比之下，这几天被热议的油罐车装完煤油不洗直接装食用油的新闻，我就有那么点看不懂了。说实在的，我看到这个新闻的第一眼，倒不是吃惊或愤怒，而是心中生出了疑问——那些这样拉油的司机们，他们自己吃饭做菜不用油吗？不下馆子吗？不用老干妈辣椒酱下饭吗？不吃油炸食品、哪怕是油条吗？

新京报视频的截图

用的话，他们怎么保证自己拉的这一车混了煤油的食用油，最后不会流入自己甚至自己孩子的口中？

想了半天，似乎合理的解释只有两个——

要么，是事发司机实在是生活所迫，如他们对采访记者所说的“我们跑运输的不赚钱”，手头拮据到连洗油罐车的钱都必须节省了。

要么，则是司机们知道，不洗油罐车已经成了他们这一行里普遍存在的现象。在大家都不洗的情况下，他自己这车也没用，因为这一车干净的食用油，将来混同到一大堆不干净的食用油里，所谓“敝箄不能救盐池之咸，阿胶不能止黄河之浊。”司机知道，光自己干净、除了提高成本让自己破产之外，其实什么用都没有。于是也就只好闭着眼闷干了。

我觉得这两个猜想都挺恐怖的，但后者好像比前者可能性更大，也更恐怖一些。因为一个告诉你，那是座冰山；而另一个则是告诉你，这是冰山一角。

02

我想起前些年火过一段的描述食品安全问题的词汇，叫“易粪而食”。

这个词显然是从“易子而食”古语里化出来的，翻开我国的古代史书，“岁大饥，折骨为炊、易子而食”是个常见的描述。饿得没办法的饥民，想吃自己的孩子又实在下不去手，就把邻居家的孩子换来互相吃。古人觉得这已经是够惨的了。

可是你能想象，如果粪便或孩子，大家连换都不换，就这么闭着眼自己吃自己的，这是一种怎样的景象吗？

明知道混了煤油的食用油，最后会流入自己嘴里的司机们告诉你，这居然不是猜想，是现实。

当然我知道，司机会有他们自己的解释，不这么干就要破产，破产吃不上饭，立刻就要死，拉这种油，虽然不健康、折寿，可不会马上死。二选一，他们真的会选后者，毋宁说，选前者的良心司机，已经在业内被淘汰掉了。

所以我们今天看到的结局，是符合进化算法的。

“黑啊，真他妈的黑！”

“总比死了强！”

这是大刘老师的小说《三体》里让我印象最深的两句话。

记得我当年读《三体》的时候，正赶上调查记者集中报道食品安全问题，“易粪而食”这个词汇正火着。我当时就写了一篇文章，说我不太喜欢大刘在《三体3》里描述的那个，各大高等文明互相丢二向箔、彼此降维打击的宇宙。因为宇宙看起来太脑残了，像是在内涵“易粪而食”的国内食品安全问题。

而我觉得既然都是领先人类几万年的高等文明了，他们应该有办法不让彼此和自己死在如此脑残的一件事上。宇宙如果最后是这么毁灭了，我觉得对全宇宙的智慧生命来说，都是一件说出去很丢脸的事情。

黑暗森林宇宙，即便有可能实现，也不值得三体粉们顶礼膜拜。

因为这个社会学模型真的很low。

当然，那篇文章发出去后不久，我就被踢出了《三体》迷的那个讨论组了，因为那个组的大部分组员，似乎都以一种“一句顶一万句、句句是真理”的劲头，狂热膜拜大刘老师，觉得大刘写的那种宇宙蛮正常、蛮合理的。黑暗森林么！优胜劣汰么！人类不就应该这么活着吗？

“失去人性，失去许多，失去兽性，失去一切！”于是他们把《三体》当成了自己心安理得由人变兽的通行证。

时至今日回头再想，我倒觉得有这种脑回路的人，不适合和我们一起谴责混了煤油的食用油——歌者文明朝你丢二向箔你都觉得正常，拉车师傅喂你点煤油，你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

失去兽性，失去很多，失去人性，失去一切。拉车师傅可能不读什么《三体》小说，但黑暗森林理论他比你玩得熟。所以你所见的，只是你崇拜的黑暗森林理论的食品安全版而已，不要叶公好龙，要适应社会。

03

1906年，美国记者厄普顿·辛克莱，根据其在芝加哥一家肉食加工厂的暗访，写出了长篇纪实报道《丛林》。他在书中，在美国，当时食品生产行业处于一种“丛林状态”（也就是“黑暗森林”状态），肉类加工厂里污水横流、苍蝇蛆虫乱爬乱飞，而肉联厂的工人用沾满泥水、血水的胶鞋在生肉上踩来踩去，压根就不在乎他们的产品是否干净。

美国第26任总统西奥多·罗斯福，在吃早餐时读到了该书，他读着读着突然”大叫一声，跳起来，把口中尚未嚼完的食物吐出来，又把盘中剩下的一截香肠用力抛出窗外”。

罗斯福随后与辛克莱见面，立即着手推动通过了《纯净食品与药品法》，并创建了美国食品药品监督管理局的前身。

我看到这个故事的时候，觉得该故事最有趣的文眼其实在于，西奥多·罗斯福贵为总统，居然本能地认为自己吃的香肠有可能是辛克莱笔下写的那个加工厂生产的，忙不迭地吐掉、扔出窗外。

我觉得这种本能认定，是后续一系列变革得以发生的根本原因。

联想到这次食用油混装的事情发生后，某涉事央企发了个声明回应，道歉都没有，仅表示要“反思整改”，这个回应连央视都点评说“草台班子要消费者的命”。

但说实在的，我倒没有央视评论员那么愤怒。

我就好奇一点，写这个回应职员或者领导，他是怎么平复住自己作为一个食用油消费者，喝了这么多年掺煤油的食用油的恐慌或者愤怒的心情，心平气和地写这个回应的？

还是说，他有着比西奥多·罗斯福总统大得多的自信，坚信自己绝对没有可能吃到那种食用油？

不管怎么说，从这个故事里我们容易得知两点：

第一，完善的媒体监督和有良心的调查记者，是维护消费者食品安全的利器和保障。

第二，让那些有能力把肮脏食品掷出窗外的人，认为自己有可能吃到报道中的肮脏食品，这很重要。

时评写累了、也不敢写了，就简单讲这三个故事，多多讲故事少议论，愿对您的认知有启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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