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后疫情时代，以律师视角预判律师行业与世界经济发展趋势
再过4个月，2020年即将结束。这不平静的一年，挑战频出，很多人对未来形势的分析与看法不一。
近日，《商法》(China Business Law Journal)记者专访华商首席合伙人高树主任，从疫情对整体法律服务市场的影响、律所内部人才培养与外部人才引进的平衡，以及以律师角度如何看待经济局势等方面入手，探讨后疫情时代律师界热点话题。
今日以访谈实录形式，将专访整理成文，与大家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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疫情对整体法律服务市场的影响商法：之前拜读您公众号的文章，也看了您此前的采访，您对深圳法律市场的发展有一些分析，我们的第一个问题是您是否可以谈一下今年整个法律市场的发展趋势，结合贵所今年的业务情况，谈一些您的观察或者见解。
高树：还有四个月，2020年就要结束了。从今年的情况来看，较之往年，较之2019年，我认为全国法律服务市场不会出现特别大的变化，尤其是大家特别关心的业绩大滑坡现象，我个人保持相对比较乐观的态度和看法，业绩大滑坡应该不会出现。
从业绩的体量看来，今年的法律服务市场应该与去年保持着一种相对平衡，或者略有上升的态势，这是我的基本判断。疫情开始阶段，我就是这样判断的，后来疫情防控到了五六月份，我参加了无讼的一个直播，也是如此判断的，现在我仍然没有改变这种看法。法律服务市场基本上保持平稳的态势，在局部方面还可能有些增量，比如在诉讼领域，以及我以前讲的不良资产这些领域，都会呈现出一些增量。
商法：您提到今年与去年持平或者略有上升，但有些法律人士表示对大所来说，他们的抗风险能力比较强，但对一些相对较小的律所，或者业务相对单一的律所来说，今年业务下降还是挺明显的。请问您提到的持平态势，是从何种维度来看？
高树：我是以均衡的、平均的角度来看整体法律服务市场的发展态势。以深圳为例，深圳去年诉讼的业务量大概超过了60万宗，今年我认为也维持在这个体量，甚至会略有增加。那么总体上是持平略有增长的状态，微观来看，就是不同所谁业务量多一些，谁业务量少一些的问题。受疫情影响的非常时期，抗风险能力弱或者说各方面的储备稍少的律所，可能业务量相对较少，抗风险能力强或者平常准备工作充分的律所，业务量大致不受影响，还会增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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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看律所内部人才培养与外部人才引进的平衡问题商法：从贵所情况来看，在分所拓展，或是内部人才晋升、外部人才引进方面，有哪些发展策略？
高树：华商的分所拓展上，是以大湾区为重点，走全国化布局之路，目前在国内已有26家分支机构。人才策略上，华商以人才内生式培养为主，我们今年做了一些相应的调整，加速对青年律师的培养，对青年律师成长将给予一些扶持政策。
对于外部人才引进，华商主要是从国外、关联行业、相关机构等引进高端人才。前面提到，华商以内部人才培养为主，因为我们认为以引进外部人才为主的做法有些不妥，我们争取内生式循环，用优秀的人培养出更多优秀的人。
正好借采访的机会，我想说一下这个事情。当前中国四十多万律师，如果大家都在不断的引进外部人才，首先这是一个好事，但是一旦大家都在争夺这些有限的人才，去挖其他律所的人才，而不自己培养，将来法律服务市场会陷入不好的状态，也会引起律师界的争议。
商法：您提到外部引进人才可能产生一些问题，请问指的是利益冲突吗？还是存在其他的问题或者顾虑？
高树：人才竞争是一个正常的市场行为，我们非常支持，并不抵制。我的看法是，各个律师事务所要立足于自己多培养一些新人，而不仅仅是引进外部人才，培养人才是一个正向的人才发展方向，如果律师界都不自己培养新人，那法律服务市场会陷入混乱。
基于这样的考虑，华商坚持内生式人才培养体系，像8月初，华商举行了新人入职培训，当时有90多个新人，这些都是我们自己一点一点要来培养的。新人从大学出来进入律所，我们手把手带新人，在这过程中他们参加考试、拿律师牌，最后成长为成熟的律师。27年来，华商这样的人才培养体系成本相对较高，看上去有些吃亏，但从律师行业长远发展和平稳发展来看，我们认为是一件好事。现在有些律所很少想着自己培养新人，反而专门从其他律所挖人，这是一种非常不好的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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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疫情时代，律所面临的是机遇还是挑战？商法：接下来谈一谈今年的外部挑战，比如疫情、中美的紧张关系，还有其他外部因素影响，您认为对贵所今年的发展，产生的具体影响是哪些？是偏正面，机遇大于挑战?还是挑战更大？
高树：外部的挑战对我们整个行业的影响是显而易见的。首先，律师国际化的步伐一下子放缓了。我们与外部律师之间的沟通和联系，现在也没有以前频繁了。这个我们有切身体会，华商此前与外部一二十个律所保持着常态的沟通联系，现在由于疫情影响以及一些意识形态或者贸易争夺的影响，沟通联络相对而言少了很多，这对于国际化而言是非常不利的，原本我们在国际化方面的工作已经铺开，现在有所减缓。
第二个方面，由于贸易壁垒的形成，我们跟国外的实体经济的合作、贸易合作方面在逐步减少，对业务的影响也开始显现出来，尤其对律师业务体量的做大有不利的影响。
但从另一个方面看，也是我一直在呼吁的，在国际化受阻的情况下，我们要培养更多的自己的律师做基础性的工作。以前很多企业主要依靠境外律师，在现在这种情形下，过度依赖境外律师其实有很大的风险。以反向思维来看，对中国律师而言，这也是一个机会，将来企业可能要聘请更多自己的律师，尽量降低风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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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律师视角看世界经济发展趋势商法：从律师视角来看，您对整个国际国内经济趋势有一些预测吗？目前大家看法不一，有些人觉得尽管现在中美关系紧张，但是整体来说中国产能向外输出的趋势应该还是不可避免的，但也有人觉得国际国内经济内外双循环，国内的内循环时代可能已经到来，但能否达到国际化的水平也存疑虑。请问您对这些说法怎么看？
高树：我个人认为，国内的内循环没法替代也不可能完全替代国际大循环，并且不可能达到国际循环所的效益和效果。如果能达到这个效果，我们这么多年要开放干什么？自力更生不就行了。所以我认为开放政策，尤其在经济领域，这是一个国策，是不能变的和不会变的。
国际循环、国际开放对经济，尤其对实体经济，对贸易的流转，我觉得有很好的促进作用。如果把国际贸易通道关闭了，我们搞自己的内循环，把产能建立在内循环的基础上，会有很大的负面影响。因为我们对外开放几十年，开足了马力发展，一旦和国际贸易脱离，不少项目都要被砍掉。一些民营企业、国企他们的产能配备、方案走向都是为了出口设计的，突然间中断，对整个产业链将造成滞后影响。所以我认为，内循环无法替代国际循环，也不会和国际贸易完全脱钩，目前的困难和障碍是阶段性的，换言之，欧美也不能关闭国际循环，仅依靠内循环，对吧？美国的经济要和中国完全脱钩也没那么容易。
目前的国际背景下，每一个地区、国家都有自己的纠错机制，不可能任由一些不好的东西永远这么发展下去。如果国际贸易受到很大冲击的时候，可能会让大家回过头来反思这些问题，那么这时纠错机制就能发挥它应有的作用了。
商法：您刚刚提到目前律师业整体的业务量应该略有上升，但是如果经济持续下行，您觉得最后会不会反向影响到律师业的整体业务量？
高树：如果经济整体下行，肯定会影响律师业，所有的业态都受影响。经济是个晴雨表，如果经济下行，所有的问题都会暴露出来。对下行的判断，一个是它的速度快和慢，一个是它的幅度大与小。如果下行速度很快，对各行各业、对每个人都有很大的影响，律师业怎么可能独善其身呢。
如果经济不景气，首先客户连律师费都付不出来了。但是当事人无法支付律师费，律师还得继续处理案件和法律事务，不能因为人家没有律师费，律师就中断业务，这不符合律师的职业道德。该做的事情还得做，尤其企业遇到困难的时候，律师应该发扬风格，律师费少就少一点，当然也不能因此形成律师业的恶性竞争。
前面提到，律师行业将保持持平略有上升的发展态势，是因为律师行业处于快速发展时期，它有一个惯性作用，不可能一下子就停，惯性作用仍在发挥作用。但是如果经济下行成为一个常态和趋势，律师行业的平稳发展态势肯定保不住。
商法：律师服务于经济，律师对经济的看法也必然有着独特的角度。您个人的话，对未来一年经济的发展，持怎样的预测呢？
高树：第一，我们目前已经形成了一个发展的态势，如前面所言，有一个向前的惯性，一旦要把它遏制住，需要很大的反作用力。几十年的发展，我们建构起很好的体系、很好的方案，这些优质的东西仍然在起作用。
第二，今年是不平静的一年，除了疫情，还有国际之间因为意识形态、价值观引发的争议，现在确确实实遇到了很多障碍和困难，对经济带来了冲击。
我认为，发展的惯性作用和冲击带来的不良作用，两方处于博弈状态，看是几十年的惯性占优势，还是现在的不良作用占优势。在我看来，我持谨慎的乐观态度，惯性作用仍将发挥主导作用，我们可以在这个基础上，进行新的布局，这非常重要。
现在有一些看法我不是很赞同。如果经济下行，那么欧美也在下行，全球资本市场也必将下行，不少争夺基于“你好我就不好，你不好我才好”的想法，逐渐形成了单边冷战思维。在我看来，“大家好才是真的好”，经济全球化，人类是命运共同体，不可能你不好我才好，而是别人好了大家一起好。今年到明年上半年，仍将处于比较困难的阶段，今年年底是一个重要节点，如果迈过去这个坎儿，全球疫情得到控制，美国大选完成，看看明年的世界经济能否各复其位，各行其道，全球同生共长。
我不是经济学家，但我认为你们从律师角度看经济的想法很好，今日我的分享就是这些，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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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是受疫情影响的特殊时期，此前就疫情对律师行业的影响以及律师应如何应对，高树主任已作专门分析。今日将此前在无讼“疫情下中国法律服务市场的危与机”直播，以及发表于《中国律师》杂志2020年第6期的观点一起分享，来看特殊时期，律师如何转“危”为机。
突袭的疫情，将加剧律师行业的变革。有些于无声处，有些击水扬波，在变革的基础上创新，在创新的过程中抓住机会，这就是我们要做的。
第一，用专业赤诚书写家国情怀。这次疫情里面我认识了很多律师朋友，与他们交流，突然发现我们有如此大的赤诚，如此大的热情对待律师行业，那么我们对律师行业的坚守是能感动我们自身和社会、家国。我去年有一个演讲，谈律师的行业责任是什么，社会责任是什么，实际上我们的社会责任是建立在行业责任的基础上。如果律师连行业责任都履行不了，你的社会责任就是一句空话，也就是说作为一个专业人，你的专业是第一位的，你做好专业就是最大的责任，你就能够爱家、爱国、爱社会。
如果你自己专业做不好，行业责任也是做不好的，你的社会责任就会流于表面。疫情中，很多同行会思考这个问题，而且也能把它想清楚。疫情过后，大家把这问题想清楚了，我认为大家要考虑我们要用专业赤诚来对待专业，对待我们与这个专业相关的的一切。
第二，律所是你的身心居所。过去相当一部分律师，至少有1/3的律师是游离在律所之外，这个说法一点都不过分，因为很多是挂靠律师，他身在律所，心在所外，这种现象是比较多的。疫情过后，我相信很多的律师，只要他真心想从事律师行业，会意识到他的身心必须归位于律所。律所是一个外硬内软的壳，这个壳是庇护，大家抱团取暖，专业交流，一起在这里成长。律所这个概念会被重新提起和重视，我也建议同行们重新关注一下自己身处的律所，不要忘记它，不要忽视它。
第三，要像对待亲人一样爱护你的客户。我马上要出版一个诗集，叫《我们如此深爱》，其中序言写道“陪伴是重大的发现”，大家知道我是个诗人，也是个作家，当然也是个律师。有人问，你为什么又写诗又能当律师，我说是因为我诗写得好，所以我律师当得好，因为我律师当得好，所以我诗写得更好，相辅相成。在这里面其实也是一样的，我这里可能说的比较浪漫，但实际上就是如此，疫情过程和结束以后乃至相当长的时间，我们才会发现我们身边最忠实的是什么？除了我们的家人父母，再往后看就是我们的客户，他是如此重要，乃至接近我们除了生存之外的很多的东西，所以我们需要像对待亲人一样，去守护、守望我们的客户，这是我对广大同行的第三个建议。
第四，珍惜作为劳动成果的律师费。我们可以不谈钱，但是我们一定要珍惜我们的律师费。很多律师赚了一点律师费，他就开始去想投资了，开始炒股，甚至开始做生意，他突然发现一句话叫“赚钱有如针挑土，花钱犹如水推沙”，赚钱像针挑土一样，很难的，花钱一下就把它冲走了。律师费是我们的劳动所得，我们要珍惜它，疫情过程当中最让我们踏实的，就是手上拥有去渡过难关的一些基本的物质需要，那就是律师费。我曾说中国的律师出去做生意成功的不到5%，其他行业转入做律师的成功率超过90%。大家一定要注意，一定是要忠于我们的职业，要把律师做成事业，要珍惜我们的劳动成果—律师费，要交给自己的家人保管好，哪怕保守一点的理财，也不要过多的投资。好好的珍惜、好好的赚律师费，使它成为我们的安身立命之本。
第五方面，保持常态的节制和克减。在某种意义上距离是最安全的东西，我最近和一些朋友吃饭，像汉朝的时候一样，每个人一个小桌子，上面放一些酒和一些吃食。我们还发现古人作揖很安全，现在握手可能有些不安全的因素。所以我认为距离有时候是一种安全的保障，疫情期间，我的另一篇文章里面提到，在灾难面前人要低一格。在灾难、在自然、在众生面前，我们还是要善于、敢于把自己低一格，要保持必要的谦逊和耐心，而不能说一路莽莽撞撞。所以我认为保持常态的节制和克减是律师文化当中很重要的一个部分，我希望同行可以共勉，一起保持一种比较好的常态的节制克减的律师文化和人生观，迎风而立，向远而行。
作者：高树
华商律师事务所主任，首席合伙人
简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