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PPO再无“芯”

马里亚纳海沟，人类已知最深的海沟，最深处达11034米。

潘塔纳尔湿地，世界上最大的湿地，全球动植物最密集的生态系统。

安第斯山脉，地球上最长的山脉，全长8900公里。

早在2020年，OPPO就准备以这三个世界之最分别为芯片、生态和云端三项计划赋名，上可探天，下可入海，背后用意不言而喻。

尤其是马里亚纳计划，代表着自研芯片的它一经公布，不仅吸引了来自手机厂商和消费者的目光，连半导体行业也纷纷为之侧目，而支撑这项计划的，正是本文的主角，2019年8月方才成立的哲库科技。

在当时的人看来，哲库就是OPPO尽全力打造的“蛟龙号”，誓要在马里亚纳这条深不见测的海沟里勘探到底，前人未竟的事业，就由OPPO来完成。

但在短短45个月的时间过后，哲库就在一场突如其来的全体会议中轰然倒塌，留下了满地的错愕与不解，所有员工站在这片废墟当中无所适从。

当CEO刘君在宣布解散哲库这个决定后，轻轻念出了一句诗：多情自古空余恨，好梦由来最易醒。

几许怅然，几许伤感，这家年轻公司最后只留下了一个小小的顿号。

自研芯片的三板斧

2019年12月10日，OPPO创始人、CEO陈明永称，未来三年，OPPO将投入500亿研发预算，除了持续关注5G、6G、人工智能、AR、大数据等前沿技术，还要构建底层硬件核心技术以及软件工程和系统能力。

所谓底层硬件核心技术，自然就是自研芯片了，彼时新成立不久的哲库，是OPPO的掌上明珠，所需的研发资金像流水一般朝着它涌去，说是予取予求也不过分。

在2019年哲库的年报中，社保参保人数不过22人，而到了2020年报，这个数字猛增至602人，2021年再次翻倍，变为1261人，哲库北京的社保人数也来到了450人，此时更是频频爆出哲库高薪挖人的新闻。据半导体行业观察了解，在宣布解散的时候，哲库在册员工已经突破了三千人，这样的人员规模在中国芯片公司中也能名列前茅。

幸好，花了重金的哲库并没有让OPPO失望，至少在2021年末，它为OPPO提供了一块真材实料的自研芯片——马里亚纳X。

在OPPO INNO DAY 2021的发布会上，OPPO 芯片产品高级总监姜波骄傲地表示：“马里亚纳 X 是 OPPO 未来十年影像的开篇之作，它的问世标志着 OPPO 在计算影像领域首次实现了全链路垂直整合，将完全服务于 OPPO 定制化的计算影像需求。未来，马里亚纳 X 将和通用平台一起构成了手机核心运算的左右大脑，正式开启‘一机双芯’时代。”

他的这番话，当然是建立在马里亚纳X 独一份的强悍性能上的，其集成了自研的 MariNeuro AI 计算单元，提供高达 18TOPS 的最大有效算力，以及业界领先的 11.6TOPS / W 的能效表现，面向 OPPO 自研 AI 算法，实现最高效的计算加速和功耗优化。

更重要的是，马里亚纳在采用6nm工艺的前提下，仅一次流片后就直接量产，根据姜波的说法，流片后团队没有再一次修改，直接选择硬件量产，之后通过软件来调节，整个过程按照天来计算，是一个非常极致的例子。

2022年2月，OPPO旗舰Find X5系列正式发布，马里亚纳X也再度出场，可谓是万众瞩目，不过需要注意的是，Find X5系列分为三款机型，其中仅有骁龙8 Gen 1的Find X5 Pro搭载马里亚纳X并获得一系列影像能力的强化，其余两款机型并无自研芯片的加持。

在发布会结束后，Find产品线总裁李杰针对各路媒体做了相应的回答，他透露，马里亚纳 X在Find X5 Pro上的调校工作量是指数级的增加，其要调试底层的基础算法，相当于这一代产品做了正常三代产品的开发工作，因而OPPO Find X5 Pro上对马里亚纳 X的开发只到了30%，需要更多时间的开发才能让这颗NPU发挥它的效用。

一方面是芯片端的欢呼雀跃，一次流片即硬件量产，另一方面，产品端却三缄其口，虽一再打出双芯影像旗舰的口号，但同时强调开发困难，需要时间积淀。

一面冷，一面热，马里亚纳表面上的光鲜亮丽，难以掩盖背后的割裂冲突。

另外，根据Counterpoint的数据，这一时期国内400美元以上的高端细分市场中，OPPO的表现也不理想，其市场份额由2021年Q2的13%降至2022年Q2的8%，首次搭载自研芯片的Find X5系列却没有带动OPPO的高端份额，这就有点让人难以接受了。

不过，Find X5的这个小插曲丝毫没有影响哲库的发展，到了2022年底，哲库又给OPPO带来了第二块自研芯片——马里亚纳Y。

与主打手机影像NPU的马里亚纳X截然不同，马里亚纳Y定位旗舰蓝牙SoC，其采用 N6RF 工艺，相比于目前主流射频芯片采用的 16nm 工艺领先 2 代，根据官方介绍，马里亚纳 Y首次将 192kHz / 24bit 无损音频无线化，搭载全球首个超高速蓝牙技术，最高带宽可达 12Mbps，4 倍于传统蓝牙速率，1.5 倍于旗舰平台蓝牙速率。

OPPO芯片产品高级总监姜波在接受采访时表示，N6RF工艺大规模普及预计在2年后，马里亚纳Y这颗芯片无论是投入成本，还是市场ROI，从商业角度上看都是非常不划算。每一次流片的成本，对于这个类型的芯片是非常昂贵的。

他表示，OPPO之所以坚持去做，是因为通过这颗芯片，OPPO 掌握了连接能力与先进射频工艺，马里亚纳 Y 是一个完整的 SoC 系统架构，从总线架构到完整系统的设计、芯片的实现、前端、后端整个过程，对OPPO芯片团队能力来说是一次非常好的验证。

但截至发稿前，马里亚纳Y没有在OPPO任何一款蓝牙耳机上搭载，它的实际表现如何，我们只能从数码博主的零碎体验中拼拼凑凑，得出它可能让蓝牙音质登上一个新台阶这样的粗浅看法。

当X和Y均已亮相时，马里亚纳Z这颗芯片也在部分离职员工的口述中渐渐浮出水面：马里亚纳Z将是一颗智能手机AP，采用台积电4nm工艺，准备搭配联发科的5G基带上市，其性能表现甚至能跻身目前手机处理器的旗舰梯队当中。

有员工透露，这颗汇聚了哲库数年心血的AP甚至已经交由台积电流片，只待六七月份回片点亮的那一刻。

还在流片阶段的马里亚纳Z我们暂且不多做解读，但马里亚纳Y芯片在时隔半年时间仍旧没有产品搭载上市，这背后恐怕又是芯片和产品这两方的矛盾。

越是各种复杂的先进特性，在软件上往往就需要更多时间来调优，这是马里亚纳X就已经验证过的事情，手机影像尚且有相当数量的工程师负责开发，而规模相对较小的蓝牙耳机团队，面对马里亚纳Y，力有不逮也在情理之中，方才迟迟和大家见不了面。

只可惜事情俱往矣，5月12日这天，哲库变成了OPPO翻过去的一章历史，XYZ这自研的三板斧，似乎也应该到此为止了。

为破局，终端造芯

OPPO并不是第一个下场造芯的手机厂商。

早在智能手机初期，三星Exynos与华为海思就开始了手机自研芯片的布局，2010年，三星Galaxy S上搭载了自研Exynos 3 Single处理器，而华为更早，2009年的C8300上就搭载了K3V1处理器。

这两家厂商能在之后迅猛发展，在智能手机市场中打下自己的一片江山，问鼎于国内和全球两个市场，与它们坚持自研处理器的决策离不开关系，尤其是华为海思，后续推出的麒麟处理器紧跟台积电的最新工艺，比肩高通联发科等手机芯片厂商的性能，被引为一时佳话。

但初期的海思，并不是一帆风顺，早期K3V2处理器性能差功耗差，还拖累了智能手机业务的发展，甚至让华为终端下决定砍掉了高端旗舰的D系列，直到麒麟920和后续处理器稳扎稳打的发展升级，海思才算真正在智能手机市场中占据了一席之地。

而相对规模较小的小米，也做过自研芯片的尝试，但得到了更加惨痛的教训，2014年，小米成立专职研发芯片的松果电子，2017年，正式发布搭载首款自研芯片澎湃S1的小米5c，而后续的澎湃S2却遭遇了多次流片失败，让小米几乎彻底告别了自研手机处理器的舞台。

OPPO正式下场造芯是在2019年，此时旗舰智能手机处理器已经采用了7nm制程工艺，芯片研发难易程度早不可同日而语，动辄数亿美元的研发费用早已劝退了大量厂商，挑在这个时间点入局，难道是其他厂商的前车之鉴不够深刻吗？

这就不得不提到手机市场的整体环境了，根据中国信通院的数据，2019年国内手机市场总体出货量3.89亿部，同比下降6.2%,其中2G手机1613.1万部、3G手机5.8万部、4G手机3.59亿部,5G手机1376.9万部，虽然表面看略有下滑，但4G手机存量庞大，5G换机潮即将到来，只要抓住机会放手一搏，未尝没有登顶国内手机市场的可能。

更关键的是，此时的智能手机已经表现出高度同质化的趋势，你像我，我像你，不论是旗舰还是中低端市场，仿佛都是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似的，厂商们面面相觑，都在努力寻找一个破局的契机。

OPPO正是认识到了这两点，才会有魄力下决心花500亿去投入研发，不光是打造芯片，包括此前提到的三大计划，都是OPPO之后发展战略中的一环，而反复被提及的差异化，就是自研芯片中最重要的初衷。

彼时，同样位列国内TOP 5的小米和vivo同样没闲着：小米在这之后，陆续推出了用于电池管理的澎湃G1，用于快充的澎湃P1，用于影像的澎湃C1，而vivo则是推出首款自研芯片V1，并都在后续完成了芯片迭代。

智能手机作为最复杂的消费电子产品之一，虽然大量芯片都来自第三方厂商，但总有一部分芯片，市售版本难以满足手机厂商的需求，手机研发团队就会找到芯片厂商进行定制和优化，当定制都难以满足需求时，自然而然就会催生出自研芯片。

手机处理器自带的ISP难以喂饱摄像头，那就自研；快充功率达不到更高的水准，那就自研；蓝牙耳机音质糟糕延迟大，那就自研……

突围5G手机红海，打造差异化，再加上满足特定需求，OPPO选择花重金打造自研芯片，不可否认这项决策在2019年时的正确性。

但OPPO或者说是哲库，它们的想法相较于小米和vivo，明显更激进一些，上来就做了6nm的NPU，而后又是6nm的蓝牙SoC，最后是4nm的AP，每一块芯片的背后，都是大量烧成灰烬的研发成本。

不做则已，一做就要惊人，OPPO和哲库员工的想法大抵于此。

他们没有看到的是，三款自研芯片，制程虽然紧跟业界最先进的步伐，纸面参数非常喜人，但卯足了劲的研发，并没有为OPPO手机增色太多，只能成为发布会的亮点，难以承担起差异化的重任。正如前文中所提到的，旗舰Find系列本应是自研芯片最佳展示平台，结果反受自研连累，最终在销量上折戟，未能证明自研的价值所在。

更致命的是，自研风口转瞬即逝，Counterpoint数据显示，中国智能手机市场销量 2022 年同比下降 14%，其中OPPO 更是同比下降 27%，在2023年第一季度中的销量也未有起色。

销量不断下降，厂商的选择就是降本增效，今年3月，OPPO员工就爆料年终奖突然打了折，而裁员更是早在2022年就开始了，寒气蔓延在终端部门的每一个角度。

而这场寒冬最终也传进了芯片行业，OPPO最终决定对自研芯片业务开刀，3000多人的哲库一夕之间被解散，所有壮志抱负都付于东流。

芯片没有奇迹

事实上，哲库想要继续发展，就必须依靠母公司OPPO的输血，它本身不具备造血的能力，而产出是否有价值，却是直接交由消费市场来检验，最后再交由OPPO来判断，这就是整场悲剧的核心之所在。

高投入，高产出，高回报，这三高就如同三座大山一样，压在每一个芯片企业的身上，而长周期更是一轮始终高悬在天上的烈日，炙烤着行业内外的信心，半导体这个领域，没有永远的称霸，不进则退的例子比比皆是。

强势如IDM的三星半导体，在2022年掉了队，自信于研发的高通，同样有过数个低谷时期，老牌如联发科，也经历过苦海浮沉……

对于年轻的哲库来说，OPPO那看似不计代价的高额投入，说是烧钱也好，是战略性投资也罢，最终还是要看到明确的回报，重赏之下有了勇夫，但他们的一身武艺却难以带来实质收益，最终走向散伙就是看似不可能的必然。

而直到解散那一刻，哲库才算真正明白了其他芯片企业的难处，明白了芯片行业不存在所谓的奇迹，明白了自己从来就没有征服过马里亚纳海沟，在幡然醒悟之际，才发现已陷入最深处，再难回头。

哲库怀着“我来到，我征服”这样的豪情壮志，扎入了自研芯片这个领域，给行业注入了一股新的活力，但它在离场时是如此突然，3000多人的公司一夕之间荡然无存，也让许多应届生乃至在校学生忧心忡忡，对未来的规划不免带上了一点悲观的情绪。

另外，哲库中的大量普通员工最后何去何从，还得打上一个问号，光靠目前国内半导体企业的绿色招聘通道，消化这部分人才颇有一些吃力，最终部分人迫于生活压力，也许就只能接受新岗位降薪的结局了。

在无数个半导体下行周期中，命途多舛的哲库和员工，也是万千缩影中的一员。

最后，OPPO的这场有使无终的造芯之旅，确实契合了CEO刘君念的那句诗：多情自古空余恨，好梦由来最易醒。

多情人是每个在哲库付出过心血努力的员工，而好梦，就是这场有始无终的芯片梦，而今终于走至梦醒时分。

希望那3000多位投身于造芯事业的人才，在其他半导体企业发光发热之际，还能记起另外一句诗：须知少日拏云志，曾许人间第一流。

免责声明：文章内容系作者个人观点，半导体芯闻转载仅为了传达一种不同的观点，不代表半导体芯闻对该观点赞同或支持，如果有任何异议，欢迎联系我们。

推荐阅读

关注全球半导体产业动向与趋势

欢迎关注【半导体芯闻】

公众号ID：MooreNEW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