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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山的孩子们,你们长大了,自己能知道么

王洪波 印度洋之眼 2022-03-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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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歌舞剧《雪山的孩子》中的故事主线,是那个讲故事的小女孩卓玛长大了,她的阿妈为她举办一场成人礼,在歌声吟唱中为长大的女儿戴上沉重的嘉隆,以示她从此便要跟长辈女性一样,承担起家庭的重担,繁衍家族血脉和照料她周围一切生命。


雪山的孩子


山西传媒学院的桑毛与拉毛卓玛,在完成《雪山的孩子》后拿着嘉隆返场。


这一对长长的嘉隆,都是提前一两年阿妈就要自己一针一线地绣,然后再把自己一生积攒下来钱去买来绿松石、红珊瑚、蜜蜡石、银饰等镶嵌在这两条绣好的彩带上,沉甸甸的,戴在女儿梳理好的长辫子上,再用一对银扣子给扣上。当然这对银扣子,等到这女儿出嫁时再有她的夫家给一对更好的换上,从此一生,就这么被锁定了,各种操不完的心,干不完的活,一直到自己背开始微微驼了,再为下一代女儿缝制新的嘉隆。如此轮回。


雪山的孩子


拉毛才让科(广西演艺职业学院)与关却才让(在中南民族大学),拿着收藏的嘉隆在舞台。


正是因为这是高原上一个家庭血脉延续,同时又是一个生命转折,从此以后的生活重担便落在这个女儿肩上,所以这个“成人礼”都是非常隆重和繁琐的,一定要由家中最高长辈(一般是家中爷爷)、喇嘛在场,此时的妈妈不过是一个祝福实施人而已。


在四川文化艺术学院的拉毛才让中与李毛卓玛,在声乐套曲《听见科巴》中。

雪山的孩子



在山中这种仪式,对于女孩来说甚至与其后来婚礼一样重要,且一定要在单数年龄时的大年头几天完成,或是在一年的末尾处,以表达这种生命轮回的衔接重要,无论是家里条件再差,这个过程都不能有所缩减和差错。


索南措毛(四川文化艺术学院)与周毛卓玛(宝鸡文理学院),在剧中演示戴嘉隆过程。

雪山的孩子



所以经历过在山中教孩子十年后,看到越来越多的女孩就在我面前长大,然后在某一天突然的被家中仪轨后,似乎就要变了样子,因为戴嘉隆后大概半年,这女孩子就要出嫁了,这是不可更改的规矩。

 

雪山的孩子


正式戴嘉隆,是清早五点就要开始解散头发,由姐姐们开始梳头。


早些时候,小徐老师当年教过的六年级、我教过的五年级中,都有早早戴了嘉隆,早早的就当了妈妈的。且一旦完成这点,我们几乎就再也见不到这个女孩身影,我们只能默默感觉到一个小小女孩身影就这么消失在他们生活尘烟中,估计要么是远走他乡去打工,要么就躲在自己家中忙着灶台灯火、耕作放牧,以至于我们难以见到了。 


雪山的孩子


把嘉隆戴到头发上后,要用腰带缠好,这是加羊吉她们正在操作中。


然而随着我们带的艺术团中女孩子也长大了,尽管她们都跟我说过,自己再也不要戴嘉隆,但她们一样也躲不过家中的安排,毕竟那是父母的习惯,村里生命的必然,你若不是如此,那必定是个另类,会被无形的压力给压趴下,所以在这几年里,她们都在悄悄地在春节前后(也就是山中的一年初始的标志),在家中按照隆重礼节完成戴嘉隆的仪式。

 

格热措的戴嘉隆仪式,到了最后由阿姐给她做整理。

雪山的孩子



2020年的1月,我们跟“小不点、大视界”第一个合作剧目《唱着唱着几千年》第三轮在上海公演,昆曲大师、国家一级演员的吴双老师档期都预订好了,一连五场的票都卖完了,这边山里告诉我独唱演员格热措,今年必须要完成戴嘉隆的仪式,时间正好就在演出当中的一天,据说这时间也是山中阿卡(喇嘛)算好的,不能更改。


我这下头大了,两头都没有办法解释,那边的演出时间是绝对没有商量的余地,这边是生命中最重要的一个环节,也不能更改,青海山中与洋洋上海,没有时空交错的可能。好在格热措的爷爷是个非常通情达理的人,跟我在电话里说:老师,你去上海不,再你去上海,你就在上海举办这个戴嘉隆的仪式,让格热措在准确的时辰里给你磕头,还要敬酒,一切就可以了。


我是诚惶诚恐的赶到上海(那时新冠疫情已在武汉开始厉害,我们都能风闻各种信息),就在演出的档期之间的一天早上五点开始,就在上海的小剧场内,我随身带着道具布置好一个高原山中佛堂,然后就在这里让张鑫当其家中母亲,让加羊吉当她的陪伴,跟姐姐周毛卓玛一起为她梳头和上妆,然后打开从家里带来全套的嘉隆,开始一个接一个程序。为了把这个高原特有的人生礼仪当作一种文化,演示给内地人观看,在早上六点的上海小剧场内,还特别邀请了五个家庭带着自己的孩子,就像是山中格热措家的好友,在剧场边上观看这将近一个小时的戴嘉隆过程:把格热措扶出来,唱诵、梳头、盘头、阿妈梳头,打发结,戴发扣、嘉隆、缠腰、戴帽,然后倒酒、敬奉长辈,一切一切,都是严格按照山中程序来的。


雪山的孩子


戴好嘉隆,最后一遍诵经,要向自己长辈行磕头礼。


格热措在我眼前,一直被管教的很严(其实她爷爷对她要求也很严的,只是我对她在艺术上要求更多),如今就这么长大了,该放飞可以寻找自我了。就在格热措在我面前非常认真的磕了三个头(磕头前她还悄声问我,可以吗?),然后端着酒杯走到我跟前。我接过酒杯,附身在格热措耳边说:格热措,戴了嘉隆,再你就长大成人了。此时格热措像触电一样惊诧,连声说道,嗯哼,嗯哼,马西,我才不要长大,嗯,不要长大。我哭笑不得站在原地。


就在下午,我在剧场中跟她谈心,说老师是否管她管得太多了,她很认真的说,老师你是好人,对我们特别的好,就是太固执了,非要我们做到些什么,那就不是好人了。哦吼,这都是地道的孩子话,就这样,他们当年马上就要考大学,就要出走到我们彻底管不到的远方,必须要长大呢。

雪山的孩子



不愿意长大,但这却是不可逆转的过程,无论是在舞台上还是在生活中。


这就是《雪山的孩子》之前的那段故事,也正是因为有了这个经历,才有了后来《雪山的孩子》中,阿妈与卓玛的这段情节。


如此,山中的孩子们,你们长大了,自己能知道么。


作者:王洪波

编辑:何岸

责编:眼妹


王洪波

长年对中国民族迁徙有研究,参加过很多方向上的田野调查,足迹涉及国内北部、西北、西南等边缘地区,几百个不同的县域,并对国外也做过一定的田野考察。对中国思想与审美有独到见解,写过《大器铜鼓--对从北方流传到滇桂铜鼓文化的美学认识》论文,写过《玄黄落夏》(讲述西夏田野史)、《晋陕峡谷》(黄河在中游的峡谷文化考察)、《昆仑海青》(青海高原的田野行走)、《古羌南行》(自青海东部与甘南开始的脚步),国际文化交流的《波兰手记》、《碎叶飘零》(吉尔吉斯),并于2014年在华沙瓦津基皇家博物馆做过有关中国建筑美学与西方文化对比报告。

根据其经历,先后创作歌舞剧《热梦科巴》(获中国儿童戏剧节优秀剧目奖)、高原木偶剧《勇敢男孩久太》、音乐剧《骑风马的旦措》、声乐套曲《听见·科巴》(获得北京中关村儿童戏剧节优秀剧目二等奖)、民族舞剧《神鼓》、话剧《天歌卓玛》、吟诵剧《唱着唱着几千年》等,指导一批民族舞蹈、朗诵等参加全国或国际大型交流,获得各个活动金奖。

曾在多地做过《泱泱海清》、《我在欧洲建中国园林》、《九年深山》、《田野古城》、《穿过走廊看石窟》等文化讲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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