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望古松州
在北纬40度左右的华夏大地上,有一条针叶林构成的绿色植物带,它腾起于黄土高原,穿行在王屋、太行,跌宕起伏在燕山峡谷峰峦,一路东迤,消失在大漠草原的尽头。它的名叫油松,一个在中国特殊地理环境孕育出来的神奇物种。
古代的赤峰,是一个油松的世界,峰峦叠翠、松涛滚滚、鸟语花香。物华天宝的环境,哺育了人类的文明,于是与人们惺惺相惜的油松演绎成具有地理坐标的地名,松州成了赤峰的代称。
造化天成
赤峰所处的北纬41°~45°这条线上,自然地理称之为暖温带,油松则是中国境内暖温带的独特植物,在地球上相同纬度的国家你绝对见不到油松的踪影,离开了这块土地就不能存活,成为植物界最难植的品种。
那么油松为什么偏偏生长在中国暖温带这块贫瘠的土地上呢?自然力的无形巨手如何造就的油松?
暖温带正好介于热带和寒带的中间,历来被视为气候最敏感地区和环境最脆弱地区。冷暖气流在这里交汇碰撞,植物类型也在这里物竞天择,演替争锋,大自然的瞬息万变和生物之间的残酷竞争,导致这里的强势植物具有超然物表的独特个性,油松就是其中最具代表个性的物种。
在距今二万年以前的第四纪,地球曾经遭受过一次大的冰川洗礼,在长达千万年的冰川期,冰川高峰期和间歇期所造成的气温剧烈反差,使赤峰所处的暖温带成了气候冷暖干湿变化最为复杂的地区。巨大的冰川运动在植物分布带上推拉横移,使这里的河山不断出现沧海桑田般的变迁,导致生活在这里的植物要经历极其严酷的磨难和考验,在适者生存的自然法则下演替更新大浪淘沙,油松正是在冰川时代适应自然环境,在千百万种植物竞争存活下来的佼佼者,可谓是冰川时代的天工之作,因此油松的一切生物学特质和人格化魅力都折射出冰川时代的历久弥坚的特征,所以说文学作品中常将松树的风格作为人格的道德楷模就源于此。
在中国针叶林大家族中,油松生存环境最为严酷恶劣,暖温带分布着黄土高原、戈壁、沙漠、高山裸岩,土地贫瘠,干旱、少雨多风沙,自然灾祸频繁,然而就在这种大起大落的严酷自然环境中,油松竟然能奇迹般地存活,真可谓生命的奇迹,大自然风骨的赞歌。
油松是针叶树种中富含油脂最多的树种之一,它是自然选择的结果,油松分泌大量的油脂形成一种保护层,减少了水分的流失和在干燥环境下枝干的干裂。同时由于树枝油脂含量高从而增加了枝干的柔韧度,具有较强的抗拒风折和冷雪积压的能力。油松的树干高大而挺拔,树冠呈三角形且自然整枝能力极强,在与其他阔叶树种的竞争中能够集中优势向上窜升,争取到阳光,而能发挥集群优势压制其他植物的生长,处于植物界的顶端阶层。长在山区的油松为躲避阳光的直射和减少水分的蒸发,多选择在阴坡生长,而沙地油松则进化成发达的根系以便最大限度地吸收更多的水分。生长在悬崖绝壁上的油松手段更绝,它的根部能够分泌一种酸性物质腐蚀石头表面,使其化成养分被自然吸收,它那龙爪般的根牢牢抓住绝壁,以抵抗狂风暴雨的撕扯,在恶劣与凶险的环境中强化自己。
在大自然严酷环境下所锻造出来的油松具有强者所具备的一切优秀品质,它刚劲而坚韧,适应而忍耐,奋进而自信,百折不挠,无坚不摧,击风搏雨,成为摧人奋进的人格化楷模。
松州的由来
早在一千多年以前,赤峰广袤的原野被油松所覆盖,唐朝时期居住在这块土地上的契丹和奚成为唐朝大家庭中的一员。来到这里的中原官吏立刻被眼前那迷人景色惊呆了,那是一片接一片的松林景观,莽莽苍苍,横际天涯,遮天蔽日,心驰神往。于是唐代文献上便第一次将这里称为“千里松林”或“平地松林”。唐朝还将归顺的契丹设立的行政机构命名为松漠都督府,松树成了赤峰的代名词和区域性代表树种。
唐朝所指的千里松林和平地松林究竟在什么地方呢?
古代克旗西部浑善达克沙地和翁牛特旗东部的科尔沁沙地上生长着茂密的油松林,这片面积广大的松林纵横八百里,便是唐代所称的平地松林,这一称谓从唐朝开始一直延续到辽金元明清时期一直使用,直到油松从这块土地上消失。而千里松林则泛指燕山以北,大兴安岭以南,浑善达克沙地以东,科尔沁沙地以西纵横千余里松林的泛称。当时松漠都督府的位置就在今老哈河下游翁旗的白音套海一带,古代生长在科尔沁沙地上的油松成了带有区域自然地理特色的行政机构名称。时值今日这一带竟然连松树的影子也难得一见,谁能想象得到不足一千年以前这里还是松涛滚滚的乐园。
辽朝建立以后,赤峰地区仍然是松林广布,长松郁然的原野,大文豪欧阳修、苏颂等进入赤峰后无不发出赞美松林的感叹。当时的赤峰西南部的七老图山脉向东延伸的支脉被油松所覆盖,赤峰市区沿阴河上溯一段的山脉被称为松山。山上生长的古油松成为当地奚族主要的生活来源,奚人以烧炭和造车为主业,原料皆取之于山上的古松,奚车所形成的产业链曾经构成当地的支柱性产业和名牌产品。
辽代中叶开泰年间,正式在今松山区城子乡城子村设立松山州,其州治名称皆取自于松山。辽朝贯通南北的驿道建立之后,又在今穆家营子镇下洼村临锡伯河北岸设松山馆,并以松山馆为依托形成了繁华的商贸集镇,始开赤峰城市的先河。当时以制瓷、烧炭、造车为支柱产业的松山州,其资源支撑点皆来自于松山上的油松,松山州也以富庶和纳税成为辽朝经济的重要来源,也就是从这时起松树的厄运开始了,回荡在松山的斧锯声持续了上千年。
金朝时期松山州被降格为松山县,政治中心向东迁移到现属于新城区的穆家营子镇西一带,金朝在今四监狱附近建立了一座城池,设立静封县,这是赤峰城市发展史上出现的第一座城市,成为城市发展史上的里程碑式的建筑,这座昔日被老百姓误传为花木兰的古城至今遗存,昭示着赤峰城市历史发展的文脉和辉煌。
到了元朝,松山州改属上都路管辖,并将松山州中的山字去掉,命名为松州,当时由于蒙元时期建立了横跨欧亚大陆的蒙古汗国,东西方丝绸之路全线贯通,松州成了草原丝绸之路的重要商贸城市,赤峰作为热河地区商贸中心的地位就是那个时候正式确立的。松州作为赤峰城市的代名词也由此定型而世世流传。
最后的守望
星移斗转,沧海桑田,时光早已流过千百年,漫步赤峰大地昔日大海一样的千里松涛如同海市蜃楼般的虚无飘渺,放眼望去黄沙漫漫,沟壑纵横,荒山秃岭,千里松林是怎样消失的呢?人类在这个大的自然变迁中扮演的角色又是如何呢?
赤峰所地处的暖温带是生态环境最脆弱的地区,也是农耕文化和游牧文化交错地带,是由于生态环境的脆弱性导致这里的古代民族选择游牧,以最大限度的降低人类生产对自然环境的破坏和干扰。
然而不幸的是在公元十世纪初叶,随着一个草原帝国的横空出世,这种人与自然的和谐被打破了。契丹建国之后先后在赤峰建立了两座京城和大批路府州县的城市,同时还将中原和东北的农业人口迁到赤峰从事农耕。大量的森林被砍伐以满足城市建筑和燃料的需要,山林、河谷、草原被开垦,伐木烧炭成了重要的经济部门,人口的急剧增加大大超过了山林和土地的承载能力,松林面积开始萎缩,荒漠化已初露倪端。
历史上第二次生态大破坏发生在清代,康熙乾隆年间,由于中原闹饥荒,清政府实行“借地养民”政策,大批来自冀鲁豫的灾民蜂涌而来,租种蒙族土地从事农业生产,并形成了赤峰、乌丹、林西、经棚、林东等一大批城镇,森林被砍伐,农田面积一再无限制扩大,城镇对木材的需求量急剧增加,森林面积急剧缩小。人类对大自然的无情索取,必然遭到报复,森林生态链的破坏导致整个生态环境的恶化和大气环境的逆转,水、旱、冰雹、蝗、风等自然灾害频繁发生,水源涵养功能下降,水土流失严重导致荒漠化的进一步扩大,浑善达克和科尔沁沙地松林全部消失,平地松林风光不再,全部被榆树疏林景观所替代。
进入二十世纪以后,分布于七老图山脉的油松林也急剧减少萎缩到七老图山脉主干的人烟罕至处。分布于赤峰南山著名的南山松被砍得一棵都没剩,失去森林庇护的南山被洪水割裂得七零八落,一旦大雨滂沱,洪水便形成滚滚洪流顺势而下,将赤峰市区泡在一片汪洋之中,现存于旧市区的东西旱河就是那段时期的历史见证。
昔日绵延千里的油松林历尽劫波如今仅分布在宁城黑里河、翁旗松树山及沿西拉沐沦河两岸的山顶裸崖,风烛残年,苟延残喘,成了古松州的最后活的标本。
对此我想了一句诗人的名言,世界上第一棵树被砍倒了,文明诞生了,世界上最后一棵树被砍倒了,人类灭亡了。古松州消亡的历史过程,似乎正在验证着这个历史过程。
作者:张松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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