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酒的故事
我从七岁开始喝酒。
记得那时家里有一个很好看的陶瓷瓶子,爸爸把瓶子放在家里的壁炉柜上,小孩子够不着。一天我好奇心大发,趁家里没人,爬上板凳打开瓶子,闻到一股甜香气味。倒出一点尝尝,好喝!然后我喝了小半杯,又把瓶子还原。再然后我隔三差五的爬凳子,开瓶子,大半杯小半杯,直到一天,瓶子空了。
一日,家里有好菜,父亲说,我还有瓶好葡萄酒,然后拿出那个好看的陶瓷瓶。打开一看,瓶子居然是空的!父亲大惊,问道:谁把葡萄酒都喝了?
我鼓足勇气说:是我,我以为是糖水。
你?!把葡萄酒都喝完了?父亲惊讶万分。
是的,但不是一次喝完的。我小声地辩解,还想挽回一点影响。
那瓶葡萄酒有一斤呢!父亲好半天才说了一句。
从此,我知道,酒,是好东西。酒,是要配着好菜喝的。
后来父亲说,我天生会喝酒,那是遗传。父亲说我的大姑姑,也就是父亲的大妹妹,三岁时偷喝家里自酿的米酒,喝得酩酊大醉,在床底下睡着了。家里人四处找不到她,还以为她不见了或是被坏人拐走,正万分焦急的时候,闻到床底下有酒香,探头一看,小丫头醉的人事不省。
和大姑姑比起来,我还晚出道四年。
我的一个美国朋友瑞克,也曾经说过他十几岁时偷喝他父亲酒的故事。他说,每次他偷喝他父亲的酒后,就倒回酒瓶等量的水。他父亲起初还没发觉,只是越到后来,酒的味道越淡,最后几乎成了水,事情终于败露。
瑞克的故事让我笑了很久,我觉得两个偷酒的故事有点相似。我偷喝了父亲一瓶酒,酒瓶空了,而他父亲的酒最后变成了水。
我十七八岁的时候,开始和父亲对酌,竹叶青,泸州老窖,茅台,就着一点花生米,如果运气好,还有四川麻辣牛肉。
喝酒时,父亲常常会说起他年轻时在贵州茅台喝到真正的好茅台酒。父亲说,那茅台酒是装在大酒缸里,用长长的酒勺子舀出来,有一两勺或是二两勺。父亲通常会要上二两茅台,再要酒保切上几两蒸熟的金华火腿。那时,我总会联想到武松在“三碗不过岗”大碗喝酒,大块吃肉的情景,觉得父亲颇有点梁山好汉的风格。
我喜欢大碗喝酒,大块吃肉的感觉。下放到湖北天门的第二年,知识青年都被送去修汉北水利工程。那时候肉紧缺,通常一年都吃不到几次肉,但是修汉北水利工程却能一个月吃到一次肉。那猪是现杀的,大块粉蒸,一人半斤,放在土钵子里,肥肉足有一寸厚。酒是劣质的,估计就是酒精加上糖水再加色素。吃肉的日子就像过节,大家都兴高采烈。记得当时女知青就我一人喝酒,16岁的我混在一群男知青中,盘腿席地而坐,手中端着大碗红酒,一钵子粉蒸肉放在泥地上。现在想来,那情形很是怪异。但那却是我印象中吃得最香的肉,喝得最痛快的酒。
中国诗词里关于酒的诗句实在是太多了,好像那些诗仙诗圣都是离不开酒的。记得有一次朋友聚会,大家都是文学青年或是爱好文学的青年。席间,有人提议行酒令,而且这酒令又不能落俗套,必须得念一句诗句,而且这诗句里必得有一个“酒”字。如果在规定时间内念不出来,就得罚酒。
于是有人率先念出一句,“李白斗酒诗百篇,长安市上酒家眠“。下一个人急了,说道:我也正想念这一首诗,你何必要念两句呢?两句里都有”酒“字,你把下一句留给我多好!
那天关于酒的诗句还真是念了不少。“将敬酒,杯莫停”,“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 ,“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昨夜雨疏风骤,浓睡不消残酒”,“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那些踌躇满志的,远赴疆场的,离乡背井的,闲情逸致的,似乎都要有点酒来作陪衬。
一般来说,我喝醉的时候很少,用武汉话说,就是有“酒路子”。我能喝急酒,连干三杯,脸不变色心不跳。也能喝慢酒,喝它三四五个小时,还能继续喝。记得姐夫的老父亲过七十大寿,席间,他们要我给老人家敬酒,我一连干了三杯,老人家笑的合不拢嘴。从此,只要我去姐姐家,老人家一定要和我喝酒。他一生嗜酒如命,所以将一切能喝酒的人都视为知己。老人家已经过世多年了,可是姐夫仍然时常念叨,说他父亲是最喜欢我的。原因很简单,因为我能喝酒。
但我也醉过几次酒,为数不多。印象最深也最为有趣的一次,是某年的大年三十。
那年,我到深圳好友家过年,我们俩都被邀请到她一个好朋友家吃年饭。她好友的老公在香港的一家公司上班,家里存了不少洋酒。那年头,洋酒还是比较稀罕的。我和那位老弟见过几次面,大家都是武汉老乡。为了表示隆重,他特意开了一瓶洋酒,好像是XO。其实我是不喜欢喝洋酒的,但是不能扫兴,于是就和他喝了起来。
洋酒应该是加冰兑水,轻斟慢酌的。可那天我们用的是中式喝酒法,一上来就连干三杯。很快我俩就把那瓶洋酒干掉了。他意犹未尽,又开了一瓶红酒。我们又把那瓶红酒也干掉。我朋友和他老婆在一旁喝饮料,看我们喝得这么凶猛,连说不要再喝酒,改喝饮料吧。那时我们俩已经都有点醉意了,开始称兄道弟。电视里正在播放电视连续剧“水浒传”,主题歌唱的轰轰烈烈,“该出手时就出手,风风火火闯九州”。我们也醉醺醺的说:喝什么饮料,那是给妇女儿童喝的,咱是好哥们,该出手时就出手,喝吧!
就这样,洋的,红的,白的,啤的,喝到最后,连黑米酒都喝了。结果是,那位老弟趴在饭桌上胡话连连,我坐在客厅沙发上大吐特吐。我一边吐,还听见他老婆在一旁说,真是可惜了那瓶洋酒,那可是七百港币买来的,都给吐掉了,可惜可惜!
这样的醉酒经历,好笑有趣,应该是不会忘记的,想必那位老弟也一定记得。
曾经在老百姓中流传甚广的有关喝酒的顺口溜,现在都还记得几句。“能喝半斤喝八两,这样的干部要培养”,“不喝八两喝一斤,这样的干部党放心,“不喝白酒喝红酒,这样的干部要调走”,“不喝啤酒喝饮料,这样的干部不能要”。每当同事朋友聚会喝酒时,大家都会相互调侃打趣,我总是被公认为最被党放心的优秀干部。只可惜我一辈子都被党拒之门外,也从未混到任何一官半职。
我姐姐哥哥都不能喝酒,全家好像就我一人得此遗传。我姐夫不但喜欢喝酒,还喜欢劝酒,好在家里还有我这样一个天生就能喝酒的,每当姐夫苦口婆心劝大家喝酒的时候,我总是挺身而出,不至于让他太扫兴。中国人喝酒喜欢喧嚣,热闹,还要讲点义气,“感情深,一口闷”,“感情浅,舔一舔。”姐夫交际很广,各路朋友都有,他们在一起喝酒,讲究的就是“一口闷“。逢年过节,姐夫的同事,战友,牌友聚会时,他必定要把我拉去给他助阵。当大家轮番给他敬酒,他也会有抵挡不住的时候,这时我就派上用场,可以帮他代酒了。一次,有位老兄跟我叫板,要和我单挑,我也不知道是哪股邪火上来,跟他一连干了五杯。他放下杯子,连连作揖,说是女将只要敢端杯子,那必定是一斤半的量,他甘拜下风,认输了。我也因此名声大振,姐夫的各路朋友都知道他有个能喝酒的姨妹。
美国人的喝酒风格与中国人大不一样,美国人喝酒讲究情调,烛光闪烁,音乐轻柔。美国人往往会自己调酒,自斟自酌,绝不劝人喝酒。调酒是很有讲究的,调酒书上有成百上千种不同的调酒法。不同种类的酒,要用不同的酒杯,有的要加牛奶,有的要加果汁,然后点缀上一粒红红的樱桃,或是绿绿的橄榄,再放上冰块。调出来的酒晶莹剔透,叮当作响,颜色各异,煞是好看。
来美国时间长了,我习惯了美国人的喝酒方式,有时也会自己给自己调上一杯酒。手握酒杯,看着冰块在烛光中闪闪烁烁,慢慢融化,小镇的宁静祥和,似乎都在杯中。曾几何时,那些酒桌上的热闹喧哗,杯觥交错,欢声笑语,都渐行渐远,成为了我的喝酒故事。
2011年5月25日
美国北卡
作者介绍:郭爱平,祖籍四川成都,生于武汉,1969年元月下放湖北天门,之后当过工人,图书馆员,科技情报资料馆员。1993年曾在美国俄亥俄州克利夫兰市CHUH公共图书馆当访问学者。2000年再次来美,现居美国佛吉尼亚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