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论】再见李子昊——评《再见,阿尔芒》(下)
再见李子昊——评《再见,阿尔芒》
编者注:《再见,阿尔芒》,李子昊著,刊登于2023年10期《青年作家·成都世界科幻大会专号》,本文有剧透。
(接上文)
三、讲述爱情的危害
《阿》如其戏仿的“原著”《茶花女》一样,都是某种程度的爱情故事。
爱情书写自然是极好的。李子昊先生的《阿》中还能再进一步,从“爱欲书写”走向“爱情书写”,原著中的男人以父权制社会对身为妓女的玛格丽特的窥探被消解干净,可谓是一种难得的进步——
不止一次,我迷失在她空灵的声音里,误把书里十九世纪的法国当成如今的现实,误把玛格丽特·戈蒂埃小姐当成面前一身白裙的叶尘,最开始,我对自己产生这样的念头而感到羞愧。
自然,书写爱情是极好的事情。然而作为《茶花女》青春版——或者说,洁本的《阿》,实际上大大削弱了爱情故事的分量。
首先是作为剧情情节冲突关键的GPT相关几乎已经不能成立(前半部分已有论述),故事中的人物之悲欢离合因此之间建立在了一个荒诞的荒原之上,爱情故事也无法打动读者(或者说使读者共情)。
爱情书写中,首先需要通过情节,特别是情节中的冲突刻画人物。《阿》如前所述已经缺少缺乏张力的情节,尤其是笔者见到其中围绕原著、作家、GPT展开的情节更加不能体认接受了,而剥离故事情节又怎么刻画人物形象,进而传递其中存在的爱情纽带呢?李子昊先生采用了以下的办法——
我一直以为爱也好恨也好,合作也好竞争也罢,所有关系的转变都必然引起剧烈的情绪波动——就像悬崖边的一湍溪流,从高处堕入深渊时总伴随着惊涛拍岸。但叶尘不一样,她想一团温暖的雾。我总以为自己看清了其轮廓,可身处其中时才发现其实毫无头绪。
主要是运用比喻修辞,并穿插描写。的确文中的叶尘是“一团温暖的雾”,笔者对其的印象也仅仅剩下了可疑的家境优渥、白色连衣裙了。而作为叙述声音的警官“我”干脆也消失不见,不仅不写其人物外貌特征,也不对人物作性格上的进一步刻画,警官先生更像是纯粹为了推进情节和讲述故事的工具人。对于一个线索人物而言如此做法其实并无不妥之处,然而《阿》中的爱情书写归根到底是双向的,被砍掉一方的爱情书写怎么成为完整的爱情呢?
毕竟《依尘》中的男主角倒是刻画极为详尽,《茶花女》中的阿尔芒不仅有清楚明白的人物形象,也在与玛格丽特的爱情故事中颇为发挥了主观能动性(虽然小仲马又另外设置了一个线索人物),然而到了警官先生这里,爱情故事中的男性角色一下子变成白纸了,不仅在远处远远遥望自己心中的女神,而且还不能为其事业提供助益。
当然这样的任务形象并非不可取或者有什么道德上的瑕疵,而是从文学内部而言这样的人物形象直接减损了故事情节发展可能的戏剧性和冲突性,如同叶尘在故事中在牵引一个毫无灵肉的机器人前进(虽然这的确是一个GPT比人好的时代,而且连叶尘自己都是GPT,这下子人类衰退之后了)一般,怎么能用这样的爱情故事来尝试打动读者呢?怕不是读者们都要大呼无聊了。
四、反对自叙传
私小说或者自叙传是小说创作中常见的一种体裁或者形式,自打郁达夫的《沉沦》开始即有蔚为大观之势
郁达夫说,“至于我的对于创作的态度,说出来,或者人家要笑我,我觉得‘文学的作品,都是作家的自叙传’这一句话,是千真万确的。”自叙传和私小说重在暴露作者个人感情,这自然又和作者本人的“舒愤懑”的创作冲动分不开。
《再见阿尔芒》和《依尘》倒都是自叙传“式”的作品。依尘中对作者的个人生活的暴露就显得颇为充分:
伯克利校园靠山而建。他们从西边的山谷生命科学大楼(Valley Life Science Building)一路向东,爬到半山腰的斯坦利教学楼(Stanley Hall),又折向西南,穿过化学院,最后来到南门萨瑟门(Sather Gate)——伯克利另外一个标志性景点……
…………
君迟在高三那年决定出国留学,最后有些喜剧性地申请到了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
…………
甚至跟这样的书写有些异曲同工了:
浙大之江校区上空的云雾里,停放着道士文明派出的第一艘星际飞船,时刻调控着最适宜的云朵微观构造,这是老道长对下属叮嘱的安排,因为他希望给浙大学子们营造最安心的学习环境,给杭州市民带来最舒适的日常天气。人类与道士文明的情谊,已翻开崭新华章。
——《大隐隐于世》
笔者想说的是,李子昊先生的暴露有些过于充分了,甚至是从现实生活中直接取材,在《依尘》里以超越自然主义的自然主义为我们解剖他在伯克利和耶鲁的惬意生活。到了虚构成分更多、设定时间线跑到未来的《再见,阿尔芒》,虽然读者们倒不必再需要游览伯克利校园的名山大川,反而需要再遍历一次《依尘》中已经叙述过的爱情经历,大致可以归纳为“男主角遇到一位优秀的女生——偶然的冲突后结识——如恋——女主消失”。
问题是自叙传和私小说的关键在于能够突出作者的心理活动和精神世界,即便是作为精神世界之外的现实世界也能够在文中形成“和谐的辩证法”,然而笔者首先见到的是作者现实生活经历在文本中的自然主义式书写——没有再加工和再创造的自然主义,以及在两部作品中一以贯之甚至有些雷同的爱情故事。而人物的内心世界甚至还是一片空白——从《依尘》中的男主人公被读者一致认为“自作多情”到《阿》中宛如游戏中的白板的男主人公(甚至现在的手机端游戏都不敢给主人公设置成纯粹的摄像头和线索人物了),以及若即若离若隐若现的女主角,像笔者这种没经历留洋就学的粗鄙之人要上哪里寻找文中本应像自叙传一样展现的精神世界呢?
批评郁达夫的自叙传时会有长期书写同一种精神生活以致读者感到厌倦的说辞,然而李子昊先生直接退步到用两篇大作就能让笔者直呼“鸭蛋牡蛎”,原因恐怕就在于不仅暴露自己生活的暴露欲过于明显以致炫耀,精神世界不仅不能书写,甚至也丧失了窥探的能力和兴趣,甚至要让笔者产生是否要以此反讽来揭示当代人空虚枯燥的精神世界的猜想了。不过这种猜想恐怕也大可不必。
五、多余的话
《阿》还有其它一些值得商榷的地方。
比如作者刻意强调的“2500万盲人”,而国内目前的官方统计数据最高也只有1760万(如果广泛地考虑视力残疾,即将低视力也考虑在内,则可能超过了3780万人,但显然全盲和低视力是两个不能混淆的概念了)。
同时标点符号也有一处有趣的地方。
“小孟,我会告诉你的,还有你们所有人。你们都将知道真相。但在那之前,我想请你们先听我讲一个故事。”讲台上的重力似乎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身处真空的奇异漂浮感。“就像你们曾经听叶老师讲过的无数个故事那样。”
…………
“你还好吗?”她略微向前探了探头,鲜红的虹膜里倒映着门口忽明忽暗的白炽灯。“你看上去不太舒服呐。”
…………
“这不是一时半会儿能解释清楚的。”她一边说着,一边将《茶花女》放进背包。“后天是周日。如果你不介意,晚上一起吃个饭吧。七点在这里见面。”
引号的使用规范中,说话人在中间,此前此后都是他说的话的情形,应当在说话人“说”(也包括动作)处用逗号,而文中大量类似情形用的是句号,也许是有其他的考虑。
再如线索人物以为孩子们讲课的方式来叙述故事,然而语言不仅不考虑儿童的心理特征和接受能力,甚至在最后还要加上令笔者尴尬起来的表决心环节。
“我现在不再是一名警察了。我是你们的老师,以及一名业余写手。还记得吗,作家是GPT永远无法取代的职业。那我们就多读原著,去劝导、感化我们身边的人,让他们也多读原著。或许我们这两代人无法超越GPT,或许十几代、甚至几十代人都无法超越GPT。但总有一天,人类作家会再次开宗立派,创作出GPT无法企及的伟大作品。到那时,我相信叶老师一定会回来的。”
而在两个光年以外的奥尔特星云,道士文明舰队正在马不停蹄地赶往地球,他们通过飞船的脉冲信号,发出一条真诚的祝福语:“远方的星星上的朋友们,但愿你们在尘世获得幸福,微笑在夜空里闪烁,守望着宁静的我们。衷心祝福我们的友谊地久天长,海枯石烂!”
太像了!
如果笔者还要这么写下去,不知要写到什么时候,但我们仍然应当警戒这样的问题在今后的作品再次发生。至少,要在作品中少说多余的话,少写多余的生活,多多琢磨能够真正打动读者的人物与情节,以及在文中补充知识的时候事先作更加审慎和仔细的考察。同样地,也许未来的中国科幻作家和新人能做得更好。
至于李子昊先生,
再见!
(全文完结)
(本文重发,更正错误的题目)
作者/子墨子夏子
文学编辑/子墨子夏子
美术编辑/子墨子夏子
审校/子墨子夏子、远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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