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花岛正在如火如荼建设中，海花岛对面的儋州市滨海大道上却是一片凌乱的沙地。（南方周末记者 敬奕步/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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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海南官员们竭力想弄清楚如何建设自贸区、自贸港之时，民间资本已经先行一步，在房地产、赛马、博彩领域提前下注。过去多年来，伴随着每一个政策鼓点，这些领域总是蠢蠢欲动，但也总是突然销声匿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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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 南方周末记者 冯叶 敬奕步
南方周末实习生 周小玲 吕品 郭恒
2018年4月13日，在庆祝海南建省办经济特区30周年大会上，习近平总书记宣布，中共中央决定支持海南全岛建设自由贸易试验区，支持海南逐步探索、稳步推进中国特色自由贸易港建设，分步骤、分阶段建立自由贸易港政策和制度体系。
区、港合一的设想，在海南被称为“自由岛”，这是海南期盼了三十年的一个梦。建省伊始，海南就曾向中央请示建立“特别关税区”。
自由贸易试验区，是指在主权国家或地区的关境以外，划出特定的区域，在贸易和投资等方面执行比世贸组织更加优惠的政策。截至目前，国务院已批准设立上海、广东、天津、福建、辽宁、浙江、河南、湖北、重庆、四川、陕西等11个自由贸易试验区。
4月17日，海南省领导班子分成11个组，分赴全国11个自贸区学习经验。
如果说海南有什么特别之处，或许是它与大陆天然分隔的地理单元，总令人充满遐想。关于“自由岛”的涵义，每个人的理解也不一样。
在海南官员们竭力想弄清楚如何建设自贸区、自贸港之时，民间资本已经先行一步，在房地产、赛马、博彩领域提前下注。过去多年来，伴随着每一个政策鼓点，这些领域总是蠢蠢欲动，但也总是突然销声匿迹。
地产意犹未尽
此前每一次收获政策礼包，海南楼市都会应声大涨。与以往不同的是，这一次，海南省及时为房地产打了“冷冻”。
海口一家快捷酒店的前台告诉南方周末记者，最近的一波买房潮就是从博鳌论坛开始的，“酒店共140多间房，基本上每天满房，大部分客人都是来买房的”。
海口早就限购了，但周边的市县还留有窗口，买房人往往会问前台如何前往，前台说：“很多人去澄迈（县）看房，坐五块钱的公交车就能到。”
然而，博鳌论坛十天后，海南祭出史上最严限购，周边的市县也把窗口关上了，买房者至少需要2年社保。
限购第二天，在澄迈县的一处超大型楼盘，一位中介对南方周末记者说，六千多套房源卖了6年还没消化完。昨晚限购令出来后，人们蜂拥而至抢着下定，把电梯都踩坏了，现在只剩顶楼两套，“你也没办法看，因为电梯坏了”。
从安徽飞来的徐丽迟迟不愿离去。她50岁左右，烫过的头发扎成一个马尾，与每一个前来看房的人交流经验，希望能够获取一些突破限购的法子。最后，她只好向丈夫抱怨，为什么不早点来看房，丈夫一言不发，瘫在座椅上。
海口向西南行驶130公里是儋州市，海花岛是儋州市大力引进的一个项目，被寄予盘活当地旅游资源的厚望。儋州位于海南的西海岸，目前到处都是施工场面，当地农民赶着牛和猪在建好的绿化带间行走。
2017年，75岁的陈立和老伴从沈阳过来，在海花岛对面的小区，买了一个40平米左右的小户型精装房，总价二十多万，作养老用。
还没到交楼时间，但陈立经常来售楼处看房。他买的时候六千多一平，现在两万多。他指向大厅一角，“刚刚那还有个成交的，65平米，161万”。
他压低声音告诉南方周末记者，“现在还不买，就买不着了，国家不让卖，以后还得贵”。他还像中介一样劝说南方周末记者：“趁现在地产老板们手里还有点房，可以变更合同。”
陈立也有些担心，万一海花岛以后没有匹配的客流量支撑其运营怎么办，“儋州主要还是养老为主，都是像我这样的老头老太太，再好的宾馆没人住，怎么盈利？”
“我血糖原来18毫摩尔/升，在这儿，4.0！”要不是开口泄露了东北口音，年近60岁的马春妮看起来和海南本地人没什么两样。她个子不高，偏胖，一头短发染成黄色，夹着烟，趿拉着拖鞋，走起路来像风中晃荡的红色帐篷。
“我在东北烧自来水，几个月不刷壶底，这么厚的水垢。”马春妮把烟蒂往地上一撇，张开食指和拇指比划着，“在这烧一年，壶底啥都没有”。
她也来看自己的房子，顺便看看其他来晚的在售楼大厅商量对策的访客。“等海花岛开放，这地方房价得上四万！”她眯起眼睛吸了一口烟，慢慢吐出来，脸上的皱纹和烟圈一起散开，“涨到四万我也不卖”。
他们对于房价的信心，主要来自中央对海南的建设决心。另一个现实是，海南的房地产库存去化很快，据官方公布数据，截至2017年6月末，全省商品住宅库存去化期仅剩11个月。
陈立惦记着，海花岛建起来之后，在国外学设计的孙女能上岛开个工作室。马春妮也已经打算好，等海花岛开放，就上岛卖矿泉水、冰红茶，“岛外便宜，岛里头指定得贵”。
阴雨天，海口东站门口的一家大型中介，门牌打着广告——带客看房，但房间却没开灯，五六个工作人员都在工位上酣睡。有人突然醒了，告诉南方周末记者，现在没法买房，限购晚上8点以后交定金的都作废了，交首付的才算。
南方周末记者离开后，她又一路追出来，问有没有社保或者户口，没有的话建议南方周末记者现在就去买社保，“早点去，社保中心都是人”。
抢跑赛马场
2018年4月17日，海南畜牧业上市公司罗牛山（000735.SZ）发布公告称，已与广州一马赛马有限公司签署战略合作意向协议，共同开发位于海口的“国际马文化产业园项目”。
陈广新是广州一马赛马有限公司的董事长。他还有一个响当当的名字——“陈彼德”，是中国现代赛马的见证人和参与者。1992年，广州市政府开始筹建广州赛马会，他从广州市政府系统“下海”，调入广州赛马会，历任广州赛马会总经理办公室主任等职。
广州赛马场曾引领中国赛马业风气之先，但随后黯然退场。此后，每当一些想要办赛马的商人找过来，陈广新都会送他三个字：不可能。
直到这一次，自贸区、自贸港的牌子从天而降，政策“鼓励海南开展赛马运动等项目，同时探索发展竞猜型体育彩票和大型国际赛事即开彩票”。
陈广新告诉南方周末记者，双方彼时都在寻找合作对象，后来一次偶然的机会，他与罗牛山董事长徐自力一拍即合，从谈判到签约仅花了半个月的时间。他们想把罗牛山打造成一个国际一流的体育、农业综合体。
真正操盘项目的是罗牛山全资子公司罗牛山国际马术俱乐部有限公司，这家公司的注册时间早于海南获建自贸区、自贸港一个多月。
陈广新说，并不是大家提前获得了消息，而是相信十九大坚持改革开放，再加上博鳌论坛，一定会有突破性政策。
众多赛马布局中，罗牛山是跑得最快的一家。公告显示，其已完成选址，一共两处，一处位于海口市三江镇西南罗牛山农场，一处是市区的118项目。
陈广新考察时感到十分欣喜，罗牛山农场土地多达9300亩，地势平坦，距离市区只要20分钟。罗牛山曾由海口市国营罗牛山农场改制而来，国营罗牛山农场成立于1990年，这片土地已经沉睡了近30年。
除了罗牛山以外，海南已涌入多家赛马公司。海南赛马会投资控股有限公司成立于2015年，该公司总经理赵铁林是海南省马术协会会长，他的助理告诉南方周末记者，赵铁林这几天忙得不可开交，正在接待来自天南地北的客人。
海南赛马会投资控股有限公司的大股东是一家地产公司——北京鹏兴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控股51%，其余股份由赵铁林代持，真正的股东是海南农垦和一些投资机构。
2015年成立之初，赵铁林曾透露，他们下一步将增资扩股，国内知名的两大保险集团、复星系及国内其他投资机构，正在协商入股，希望共同做大中国的马文化娱乐产业。
赵铁林也是原海南赛马娱乐有限公司总裁。海南赛马娱乐有限公司成立于1992年，与广州一样，打算操办中国最早的赛马场。据陈广新回忆，当时两个赛马场一起打桩，最后由于政策不明朗，海南放弃了，广州顶住压力跑了8年。目前，这家公司由海南省国资委控股。
盯上赛马的还有很多资本。如建筑行业上市公司海南瑞泽（002596.SZ），目前正在海南选址；福建林木企业平潭发展（000592.SZ），亦将深度开发马术运动及相关马产业；天山生物（300313.SZ）公告称，其子公司经营范围包含种马及马冻精、胚胎业务等。
陈广新说，这些天，找他的资本特别多，目前已有来自香港的上市公司和东北大型旅游投资集团。他们都在等候那一声发令枪响。
资本们守候的并非是纯粹的赛马运动，他们真正期盼的是，海南能够开放马彩——“赛马运动”+“体育彩票”。
马彩在中国总是在蠢蠢欲动，但也总是突然销声匿迹。放开马彩的呼吁可以追溯到1982年，广州、北京以及武汉等许多城市都先后尝试过马彩。
陈广新还记得，1999年，广州赛马会副主席黄启桓让秘书科写了《试谈中国赛马》一文，极力为马彩和商业性赛马正名，发表在《人民日报》上。但最终的结果却是让中央重启调查，黄启桓后因贪腐入狱，广州赛马永久停办，这也是2002年五部委联合禁令的直接诱因。停赛四年后，广州赛马场被改造成汽车城。
2011年，武汉市前副市长刘顺妮曾在全国两会呼吁开放马彩。刘顺妮在提案中分析称，马彩能为社会提供600万个就业机会，拉动相关产业链，至少扩大内需1779亿元，实现产值3000亿元。民间的口号由此迅速演变成“马彩开放了，中部就崛起了”。
“马产业要起来，唯一一个火车头就是马彩，这是国外的经验。”武汉东方马城的老板、港商胡越高曾在2014年对南方周末记者说，通过发行彩票，筹集资金，可以改善马的育种，拉动上下游的马产业，不开放马彩不符合发展规律。
作为老赛马人，陈广新一度很悲观，不知道有生之年还能否看到中国赛马真正跑起来。但这一次，他相信“雨真的要下了”。
一个信号是，“鼓励海南开展赛马运动等项目，同时探索发展竞猜型体育彩票和大型国际赛事即开彩票”，这是前所未有的政策表述。2010年，海南获批国际旅游岛时，只提到了后半句探索彩票，并没有鼓励赛马。
但中国彩票行业沙龙和亚洲责任博彩联盟创始人苏国京向南方周末记者表示，开放马彩的消息，每几年都要被地产商等资本炒作一次，这次马彩政策或许有所松动，但赛马要搞好并不容易。
例如世界独一无二的香港赛马会拥有很多先决条件，首先是沿袭了英国赛马文化；结构也很特别，香港赛马会的董事局全是社会上有地位的人；还有成千上万的马迷，均需要时间和专业人士的培育。
陈广新亦赞同，赛马产业的建设需要大量的前期工作，例如赛马规则的建立、马彩的设计以及教育、从业人员配套，最重要的还是政府要统一规划一个公平的赛马体系，毕竟是公益组织。
“海南目前没有一个赛马场，只有马术场，奥运会的那种。”陈广新说，马术场100亩地就可以，现代赛马场，要跑出速度，最少也要500亩以上。
▲海口东站的飞鱼彩票。海南获批国际旅游岛后，允许发展大型国际赛事即开彩票，但海南只有虚拟赛事的即开彩票。（南方周末记者 冯叶/图）
梦断博彩
与赛马一样，博彩也是海南未竟的一个梦，这个梦甚至比赛马做得还早。
原海南行政区党委书记兼行政区公署主任雷宇在接受《海南日报》采访时曾透露，当年为了完成原始资本积累，他还动过博彩业的念头，甚至还付出过行动。
雷宇的想法是，学习澳门，划出一个小岛，只向持境外护照人士开放。他选中了东岛，东岛位于三亚，只有1平方公里大小，岛上有驻军。经过争取，他得到了部队的支持。
1984年，利用去泰国访问的机会，他前往澳门实地考察，并和一个有意投资此项目的澳门老板签了备忘录。
回到内地，他马上前往北京民政部汇报，但民政部领导说，内地现在刚刚发行彩票，就引发了很多社会问题，建议海南暂不搞博彩，不要为了蝇头小利，影响改革开放的大局。
雷宇认为这个意见有道理，但又不死心。他想出一个变通的办法，把这个项目移到公海上，当时挪威正好有条即将退役的油船，投资方买下来将其改建成邮轮，三亚只作为后勤补给基地。
因为汽车事件，此事就此搁置。雷宇后来在报纸上看到，这条船开到了香港附近的公海。
海南获批国际旅游岛后，2012年，地产商张宝全在三亚建成地产综合体——三亚湾红树林度假世界。张宝全是最早一批“闯海者”，来海南前，他当过兵、做过战地记者，后来在北京做石油生意，赚到了第一桶金，又去北京电影学院读完了导演专业。
张宝全还是一名文学青年，出版过中篇小说集《啊，哈雷》等作品。他认为，正是艺术敏感度，让他躲过了海南当年的房地产泡沫。
后来的故事证明，张宝全的艺术敏感度的确十分超前。在三亚湾拿地时，别的地产商都敬而远之，因为土地有四百多亩，是海南的总价地王，而用途却只能做会议中心和酒店，不能配套住宅。只有张宝全果断将地拿下。
张宝全巧妙地规避了不能配建住宅的限制。红树林酒店建成后拥有5000间客房，相当于10座五星级。开盘不到两个月，酒店销售了十几亿，通过补充协议，业主的产权转化为股权，并组合成一个经营体，每位业主相当于酒店原始股东，享受长期分红。
最吸引人的是，酒店内部设有一个面积达3000平方米的“赌场”，游戏规则、道具都是从澳门赌场直接复制，唯一的区别是不能赌钱——用钱可以换筹码玩，但是筹码不能再换成钱。“买三亚湾红树林，做中国拉斯维加斯的股东”这句口号，曾直接刷在红树林酒店的墙体外。
张宝全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说，中国一定不会拒绝博彩，因为全世界的博彩业，中国贡献最大，“如果国家开放博彩业，那我们到时肯定不是现在的Casino Bar（娱乐吧），一定是中国第一家赌场”。
后来红树林遭央视等媒体曝光，记者在暗访时发现，赢来的筹码还是可以变相提现。2014年，红树林管理人员共4人被刑事拘留，两天后转为逮捕。
2018年2月，这一反复判决、抗诉和重审的案件，终于尘埃落定。三亚中级人民法院终审裁定，4名被告无罪。原因是，红树林没有涉及现金或有价证券，更没有抽头渔利，并不具备赌博的本质特征。
经过30年的发展，截至2017年底，中国彩票行业销售已突破4000亿元大关，而博彩始终没有放开。
随着新一轮政策的到来，试水博彩的消息又若隐若现。2018年2月份，彭博社报道称海南“或被允许合法博彩”，一度导致澳门博彩股集体下跌。
但想象毕竟不是现实，海南主政者很快就给市场浇了一头冷水。
据央视新闻报道，在2018年5月13日召开的海南省委七届四次全会上，海南省委书记刘赐贵严肃指出，海南建设自贸区（港）要坚决防止不切实际、头脑发热的倾向，要坚决守住房地产、金融、地方政府债务、生态环境保护等底线，禁止“黄赌毒”，大力发展旅游业、现代服务业、高新技术产业，不是什么项目都要。
在这次会上，海南省委还通过了46条举措，推进自贸区（港）建设。在这份长达16000多字的文件中，提到了大幅放宽市场准入、扩大金融开放、优化营商环境、推动“百万人才进海南”等诸多举措。但“地产”这个关键词只出现了四次，且三次都与“调控”相连；“赛马”只出现了一次，“博彩”一次也没出现。
海南探路
1984年6月至1985年春天，短短几个月时间，百年寂寥的海南岛突然变成了一块热土。嗅觉灵敏的商人夹着钱包从全国各地涌过海峡，挤在大大小小的宾馆里，红着眼睛，只为争夺一样东西——汽车批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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