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考核巡查组临时停车，抽查一工地安全生产工作。（南方周末记者 蒋敏玉/图）
文｜南方周末记者 蒋敏玉
责任编辑｜钱昊平
飞过连片的戈壁、沙漠、雪山。
2023年11月13日下午2点53分，从北京出发的MU6913航班降落在两千多公里外的乌鲁木齐。
从这一刻开始，一场为期20天，对新疆维吾尔自治区、新疆生产建设兵团开展的“国考”正式开始，国务院省级政府安全生产和消防工作考核巡查组第八组正式进驻。
往年，这样的年度考核巡查要到次年春天才会启动。
2023年11月7日，应急管理部官网发布新闻对提前启动的背景作了介绍。经国务院批准，20个工作组于当月陆续进驻31个省级政府和新疆生产建设兵团。介绍中，这场考核巡查不仅是党的二十大后首次组织实施，也是首次与地方党政领导班子和领导干部高质量发展政绩考核衔接。
“和以前很不一样。”一位曾参加过往年考核巡查的工作组成员向南方周末记者介绍，明显感到所承担的任务和压力不同以往。毕竟，以前的考核巡查都是以国务院安委会名义进行的，而这次是以国务院的名义。
“去哪，定（查）什么单位事先不通知我们，现在什么都不知道。”2023年11月15日，当考核巡查组的车辆行驶在兵团第三师图木舒克市宽阔的柏油公路上时，一位当地应急管理系统的工作人员说。11月17日，考核巡查组转道阿克苏市检查时，上午10点半，两辆分别载有考核巡查组成员和地方工作人员的白色SUV汽车一前一后从酒店驶出。没有预先计划好的目的地，到哪里只由前车乘客决定。2023年10月，考核巡查组正式进驻各省前，国务院安委办为这次考核巡查特别印发了工作手册，召开小组会，“强调工作纪律和保密要求”被写入其中。《2002年的第一场雪》中，歌手刀郎唱着迟到的初雪下，停靠在八楼的二路汽车。这首歌收录在刀郎于2004年发行的专辑中。19年后，2023年11月13日，在“八楼”昆仑宾馆一间十多平方米的小会议室里，来自北京、安徽、山东、四川、内蒙古、湖南、广东等地的二十余位考核巡查组成员聚集一处，召开了第一场没有地方工作人员参与的小组碰头会。出于保密需要，会议前站在走廊上的3位地方干部被叫走。按照部署，此次考核巡查重点考核安全生产责任落实情况、重大事故隐患专项排查整治2023行动和全国城镇燃气安全专项整治等重大专项行动组织实施情况、基层末梢抓工作落实情况等，以及地方对挂牌督办案件是否严格处理追究、是否将安全责任要求传导到基层，理论学习、决策部署有无落实等。其间，各考核巡查组需要在每个省级单位内，对问题多、风险大、基础差的两个地市开展考核巡查，每个市级政府管辖范围内的被查企业单位不少于8家，其中至少对4家以明查暗访形式进行，严格采取“四不两直”、突击检查等方式。一位参与过多轮年度安全考核巡查的工作人员还向南方周末记者展示了另一份由国务院安委会办公室印发，共计40页的评分手册。借由评分手册，考核巡查情况得以转化成可被量化的分数。以“督促企业开展专项排查整治行动自查自改情况”一项为例，5个考核要点各占3分，对应着更为细化的评分要点和依据。其中，企业未制定全员安全生产责任制、有关部门未严格追究生产安全事故中资质方责任等均列为了扣分项。“不能打‘人情分’‘关系分’。”出发前往新疆前，作为考核巡查组第八组的信息员，应急管理部政策法规司一级调研员周煦人曾参加了部里组织的一次培训会，严格的工作纪律被一再强调，“因为今年是二十大后首次安全生产和消防工作考核巡查，首次与地方党政领导班子和领导干部高质量发展政绩考核衔接，而且是以国务院的名义进行，要求一定要严格打分。”那年8月12日，国务院办公厅印发《省级政府安全生产工作考核办法》（下称“办法”）。同年接受记者采访时，国务院安委办相关负责人表示，建立完善国务院对各省级人民政府安全生产工作责任目标考核机制，意在推动地方政府落实安全生产责任。办法规定，年度考核工作由国务院领导，国务院安委会负责组织、实施，重点从健全责任体系、推进依法治理、完善体制机制、加强安全预防、强化基础建设、防范遏制事故等6个方面，对包括新疆生产建设兵团在内的32个省级单位进行考核。同时，考核还需遵循制定印发考核要点，实行动态过程考核，上报自评情况，组织核查抽查，审定、报告考核结果等明确的程序要求。既为考核，评定自然不可避免。按照办法要求，得分在90分以上的省级单位可被评为优秀，80到90分为良好，低于60分为不合格，其他为合格。如若在考核年份内，某一省级单位曾发生过特别重大事故或超过3起重大事故，则实行“一票否决”，直接按不合格评定。被评定为不合格等级后，省级政府需要在结果通报一个月内制定整改措施，并向国务院安委会提交书面报告。据了解，为规范统筹督查检查考核工作，安全生产工作考核、消防工作考核和安全生产巡查整合为一体开展，在提高工作质效的同时，减轻基层迎检负担。经过数年的积累和优化改进，此次考核巡查还是出现了很多新的变化。其中，考核巡查组数量增加最为明显。南方周末记者梳理发现，自2017年2月下旬首批考核巡查组被派出以来，每次派出的考核巡查组数量都维持在16个。但2023年，派出的考核巡查组数量增至20个，这也意味着，派出的考核人员更多，对地方的考核趋向细化。成员名单显示，考核巡查组第八组共由来自农业农村部、应急管理部、消防系统的政府单位工作人员和地方科研单位研究员、工程师组成，组长由农业农村部副部长邓小刚担任。包括新疆在内，20个考核巡查组的带队组长均为国务院安委会成员单位相关负责人。同往年相比，周煦人注意到，国务院安委会对2023年考核巡查提出的要求为“坚持严的基调、强化问题导向、拉开考核档次”。其中，对于考核巡查中发现的企业重大事故隐患，查处措施更加严格。“涉及企业违法问题的要落实‘一案双罚’，不仅要罚企业，还要罚企业主要负责人，并需要将情况移交地方启动责任倒查机制。”周煦人介绍。2023年11月17日，考核巡查组最终在阿克苏市区内随机选取了一家建筑施工工地进行安全检查。据工地负责人介绍，由于连续多日平均气温低于5摄氏度不宜施工，他们已于14日申请停工。但在其中一栋楼房的8楼楼顶，考核巡查组成员发现，顶层水泥还未完全干透，停工时间显然不久。“每天开工都有记录吧？能给我们看一下吗？”为了防止造假，考核巡查组成员同施工单位监理、项目经理、总工程师开展了一对一谈话，相关资料显示，工地在15日仍有施工。在这处工地，考核巡查组还发现，前述楼房的7层、8层都没有设置墙体与脚手架之间的连墙件，容易发生人员高空坠落事件，根据相关判定标准，存在重大事故隐患。检查发现的问题很快引发连锁反应。两个小时后，阿克苏市副市长李梁便向考核巡查组反馈了处理结果，“上午我们就形成立案，还组织了市里所有的工地都去那里开现场会进行警示。”考核巡查组入驻期间同步公布受理举报途径也是严格要求的另一种体现。“到达地方后，我们第一件要做的事情就是让地方马上向社会公布举报途径，包括电话、邮箱和纸质材料的寄送地址，由我们的人专门负责监督。”第一天的组会上，周煦人同步传达了这一消息。“以前没有的。”新疆生产建设兵团应急管理局局长李志波向南方周末记者证实，2023年11月13日，考核巡查组第八组入驻新疆当晚，电话、电子邮件、邮寄信箱以及网络平台在内的途径即出现在当地省级媒体的网络平台上，用于受理涉安全生产和消防安全重大问题隐患的举报和反映。次日一早，上述信息登上当地报刊。2023年11月21日，考核巡查组与新疆维吾尔自治区政府、新疆生产建设兵团召开了一场见面会。会上，组长邓小刚着重提到，2023年是中央首次将安全生产考核结果纳入中组部对地方党政领导干部高质量发展政绩考核当中。“按照国务院要求，这次考核要拉开档次，考核结果不合格的省级单位，要作书面检讨。”“这是一场非同以往的考核巡查活动，我们会严肃认真地对待”，见面会上，新疆维吾尔自治区政府主席艾尔肯•吐尼亚孜回应。2023年12月2日，结束了20天的考核巡查，考核巡查组第八组再次由乌鲁木齐出发，乘机离开新疆。他们的离开也意味着这场特殊的年度考核巡查工作进入了一个新的阶段。4天后，应急管理部宣布，对31个省（自治区、直辖市）和新疆生产建设兵团2023年度安全生产和消防工作现场考核巡查已如期完成。接下来，20个考核巡查组需要陆续对39个国务院安委会成员单位开展安全生产工作考核。据国务院安委办初步统计，此次考核巡查共明查暗访重点行业领域企业单位1624家，发现问题隐患5732项，其中重大事故隐患209项，移交倒查责任的问题104项。同时，通过在报纸、电视台、官方网站和微博、微信公众号等发布举报电话和信箱的方式，考核巡查组还接到各类群众举报4642项，涉及安全生产和消防安全相关问题线索3075项，查实1453项，其中，重大事故隐患29项。“这次考核巡查突出严细实，重在查出问题改进工作。”应急管理部安全生产监察专员张刚向南方周末记者介绍，考核巡查中，有的组检查了四十余家高风险企业，发现重大事故隐患十余项，但此前在企业自查自改、部门检查中，总计发现的重大事故隐患仅1项。“有的地区和部门监管执法‘宽松软虚’，检查次数多、发现问题少，下发整改通知单多、立案处罚少，执法处罚轻、没有震慑力，监管执法的穿透力不足，也间接助长了企业的侥幸心理，难以让企业‘吃一堑长一智’。”张刚说。张刚表示，此次考核巡查希望能够起到“查处一个重大隐患，警示教育一批企业”的效果，下一步，国务院安委会将针对暗访检查发现的重大事故隐患和突出问题，参照事故调查的方法继续深入，从企业延伸调查到相关监管部门，查找企业主体责任和部门监管责任方面的问题，向地方政府提出整改措施建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