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赖们维权记:为姓氏尊严而战
▲ 2018年4月,河南某地农村的宣传标语中仍有“老赖”一词。(视觉中国 / 图)
他们年龄不一,身份不同,遍布在中国各地。只为抵抗互联网各个角落里的“老赖”二字,他们汇聚在同一个群里,只要一有空,就各自出动。
气派的古赖国文化园建成后,他一直没有经济实力前去祭祖,对他来说,在放牛的时候“维赖”,就是他能为家族做的事情了。
文|南方周末特约撰稿 孟予
责任编辑|李慕琰
看着满屏的“老赖”,赖一权想把手机砸了。
赖一权是广西人,二十多年来一直在广东中山做生意,有时顾客看到他支付宝显示的姓名,会喊上一句“老赖”。赖一权年过半百,用他自己的话说,已经到了可以在姓氏前面加一个“老”字的年纪。任何人喊他“老赖”,赖一权都会答应,对他来说,这样的称呼再正常不过了。
直到有一天,他听说“老赖”指的是“失信被执行人”。赖一权觉得不可思议,“老赖”就是“老赖”,指的是赖姓的年长者,欠钱不还的人有名有姓,凭什么叫“老赖”?一见到这样的话,赖一权就会翻脸。
从2017年至今,他一直在网上“扫雷”,微信公众号、百家号、今日头条、抖音、快手……网络空间里所有的平台上,都有赖一权抗争的身影。他一遍遍地搜寻“老赖”的字眼,然后在评论区留言,指出不应该将失信被执行人俗称为“老赖”。他有时引经据典,讲述这样的称呼对赖姓人士的伤害;有时援引国家政策,指出这是不文明现象;有时还会将这一事件上升到社会矛盾。
留完言,赖一权将链接转发至微信群。群里是与他一起巡逻的战友,均为赖姓人士,他们分布在广西、广东、江西、福建等全国各地,大多素不相识。没有组织者,也没有任何计划,只要一有空,他们就在网上巡逻。
《姓氏考略》中提到,“《风俗通》曰,春秋时有赖国,其后以国为氏,望出颍川、南康、河南。”时间和空间相互作用,同一祖先的血脉早已稀释在茫茫人海。七年时间过去,群成员数从0至500,又从500跌落至200,他们从各地而来,为了全世界三百多万赖姓人士的尊严,相聚打响这场“维赖”的战争。
老赖“巡逻队”
赖一权是“巡逻队”里坚持最久的人,七年时间过去,他的视力逐渐退化,有时要特意将手机字体调大。一旦捕捉到“老赖”这个词,辩论就开始了:
“新华社曾在2017年发布《新华社新闻信息报道中的禁用词和慎用词(2016年7月修订)》,其中第25条指出:禁用口头语言或专业用语中含有民族名称的污辱性说法,不得使用‘蒙古大夫’来指代‘庸医’。不得使用‘蒙古人’来指代‘先天愚型’等。类比一下,‘老赖’一词,也是对赖氏的侮辱性说法。”
“你们赖家又不是一个民族。”
“可我们也有民族。”
“法无禁止皆可行。”
“法律之外还有公序良俗。”赖一权又发,“你贵姓呢?在你的圈子里,你的朋友怎么称呼你跟你老爹?”
对方不再回应,赖一权就继续等待。留言后,他会多次查看对方是否回复,有时候辩论得投入,再看一眼时间,几个小时已经过去。
“打倒老赖!”不用点开全文,赖一权就知道,在这篇文章里,“老赖”指代的是有信用污点的人。算法早已洞悉他的习惯,七年时间,只要一有空,赖一权就会去网上巡逻,他不用特意搜索,几乎所有的平台都会给他推送含有“老赖”的文章。
每当看到这样的字眼,赖一权都会直接点开微信收藏夹,将自己编辑过的文字直接贴到评论区。午饭过后,店里通常不再忙碌。人们搬来凳子坐着闲聊,赖一权就坐在旁边,一边听,一边私信或留言。
没有任务,没有组织,在这个现有两百多人的“维赖”群里,几乎没有人在现实生活相识,他们年龄不一,身份不同,遍布在中国各地。只为抵抗互联网各个角落里的“老赖”二字,他们汇聚在同一个群里,只要一有空,就各自出动。
几乎每个人都备好了自己的说辞,他们不愿“老赖”二字与失信被执行人挂钩,希望洗去“老赖”这两个字的污名。
群聊和公众号相继建立,记录“维赖”的历程。二十多位赖姓人士在2017年11月联名发出“维权建议书”,号召大家加入“维赖”行动:“宗亲们,你们有权选择对维护正赖的支持或不支持,但你不可以反对维赖团队的维赖行动!你作为赖氏的一分子,荣誉与共,责无旁贷,共同维护赖氏族人尊严不受外界侵害,从我做起,全族为之,尊我者敬,辱我者拒,文明社会,和睦共处!”
那一年,广西人赖风清从公众号看到消息后,也加入其中。他没读完初中,不会拼音,也不懂普通话。有些字认不得,看一整篇文章得靠上下文推理,但他坚持留言,于是只能一笔一画地用手写。刚开始,他不会复制、粘贴的功能时,“巡逻”时非常痛苦,眼前是一大片“老赖”,而他光是留言两条,就要花一整天的时间。
对手机更熟悉后,为节省时间,赖风清从各种文章里东一句西一句地复制,拼凑成自己的文本,“污名化”这个词就是他从新闻里看来的。现在,赖风清已经有了好几个版本的文本,但最后一段总是直抒胸臆:请不要将“老赖”二字污名化!
“就像打不死的小强一样”,赖一权有时感到心累。他试过直接找平台客服,希望平台管理者照顾赖姓人的感受,出手治理含有“老赖”二字的视频或文字,但无论发什么,都只有机器人回复。
于是他们只能挨个私信。有时碰到了不理不睬的,就发到群里,让大家一起留言,实在不行就投诉举报,“有人打听过,只要超过20人举报,微信就会受理。”赖一权说。
9月6日早晨六点多,刚做完早饭,江西人赖国荣就开始网上“巡逻”。
他在群里推送了两个公众号的名片,这是他们常年未攻克的“老顽固”。发完,赖国荣就去上班了,一边忙女儿开学的事,一边干自己的装修工,有时候到家已是晚上十点半。这些天,他“巡逻”的次数少了。
断断续续的,群里又开始讨论。群友赖木子已经八十多岁了,他没太多精力再去管“老赖”这个称呼的争端,吃饭、睡觉和散步是他最重要的事。只是偶尔看到群里分享“老顽固”,也会接上一句,“不见棺材不落泪的小丑”。
最高法的回复函
七年前,这场“维赖”战争打响第一枪。
2017年3月13日,正值全国两会时间,广东籍企业家赖坤洪作为全国人大代表,参与了人大广东代表团第六小组讨论会,《最高人民法院工作报告》发至他手中,赖坤洪发现第15页最后一行有这样一段文字描述:“河南、河北、山西、福建、广西等地法院通过专项执行活动,形成打击‘老赖’高压态势。”
赖坤洪当即建议修改,并指出赖氏家族在全世界范围内有三百万人口,据《姓氏考略》所载,最早的赖姓家族居于古代颍川(今河南禹州)一带,为周武王之弟叔颖的后裔,赖姓人才辈出,尤以宋明两代江西万安为盛,有“一县两代人才多,江西万安赖氏兴”的佳话。对债务失信人用“老赖”一词,是对赖氏的巨大伤害,是歧视性称呼。
第二天,最高人民法院办公厅在给赖坤洪的回复函中写道:
您对《最高人民法院工作报告》提出的文字修改意见,非常中肯,富有创见,对完善《报告》内容,促进人民法院工作发展具有十分重要的意义,对您的意见,周强院长高度重视,指导报告起草组进行了认真研究和吸纳;
根据您的建议,我们已将《报告》第15页倒数第1行“‘老赖’”改为“失信被执行人”。
这份盖了章的回复函,被赖姓人士认作是“维赖”的开始,也是他们维护姓氏尊严的最有力证据。
“赖氏宗亲联谊总会”公众号的记载,透露着赖氏宗族对此事的重视:2017年3月18日,赖氏宗亲会总会的多名领导来到广东清远,时任清远市宗亲会会长赖坤洪等人进行接待,相关宗亲会领导对赖坤洪“为赖氏扬名正名感到无比的高兴”,他们合影留念。最后,赖坤洪也将这份文件赠与了赖氏宗亲总会。
这份文件被拍了下来,在各地的赖氏宗族微信群里广泛流传。生活在广东汕尾的赖忠柏看到后,决定前去拜访,他认为赖坤洪非常有正义感,为赖氏宗族做了一件公道事。
身边几个同姓的人听说了,也要一同前去。于是,十多个与赖坤洪素不相识的赖姓人士直接来到广东清远,提着礼物就去赖坤洪的公司,赖坤洪将他们领至清远的赖氏宗亲会,一同吃了饭。
饭后,一桌人相互加微信,并建立微信群,开始讨论今后遇到“老赖”二字,该怎样为赖氏宗族正名。
说着说着,大家纷纷开始诉苦,讲述自己遭遇的冒犯,“老赖”“赖皮”“癞皮狗”这样的词数不胜数。同样被拉进群里的赖一权记得,当时有个群友是北京人,他的孩子不到十岁,在学校里总是被叫“老赖”,后来改了姓,转了学。
“要不然我们不会这么着急的”,赖一权也很难想象这种遭遇,他说,正是有了那份红头回复函,大家才意识到,原来可以为维护姓氏尊严去做些什么。
也正是这个阶段,一位广东佛山的赖氏宗亲在路上看到一辆讨债公司的车,车上写着“打倒老赖!”他将图片发到群里,在群里召集佛山附近的宗亲,一帮人直接去公司要求对方道歉。
最终,这家公司把车身上的字喷掉了。而群里的人也产生了一个共识:如果发现哪个平台用“老赖”指代欠钱不还的人,就发在群里,大家一起去劝阻。
“放到古代,那可是国姓!”
这是赖忠柏第一次意识到,原来赖氏这样的小姓,也能干成大事。
赖忠柏是个生意人,常年生活在广东汕尾,他出生的地方赖姓人口占比不大。赖姓在《百家姓》中排第98位,放在全国14亿人中,大约250万的赖姓人士也只占0.18%。
赖忠柏说,正是因为人少,他在外聚餐时偶然碰到另一个姓赖的人,尽管素不相识,都立刻觉得宛如亲人,有什么事能帮就帮。他想不到,居然有宗亲能在国家层面提出这个问题,“万一得到的是反对意见,也就是一句话的事。”
“这证明了赖氏宗族的血性。”赖忠柏指出,“比如隔壁老王,比如扫黄,他们为什么没有抗争呢?”
后来,当赖忠柏站在规整对称的古代建筑里,看着龙狮起舞、彩旗飘扬,听着锣鼓声声,他更加确信,这是一个能成大事的宗族。
作为赖氏宗亲会总会上一任常务秘书长,赖今宵任期内就有一项大事。2013年末,世界赖氏大宗祠的奠基典礼举行后,全国赖姓人士纷纷出钱出力,共建大祠堂。经各地宗亲会宣传,最终筹集1.7亿元,在河南息县建成了占地八十多亩的古赖国文化园,作为赖氏宗族的总祠堂。据赖今宵说,在《百家姓》中,赖氏是第二个有总祠堂的姓。
此后的每年春天,许多赖姓人士齐聚此处祭祖。每当祭祖的香火开始燃烧,赖氏宗族的历史也在四处流传。
“我们的祖先是叔颖公,古赖国是他的封国。”远在江西的赖国荣侃侃而谈,他指出赖姓发源于北方,在历史中逐渐演变为以广东为主居地的典型南方姓氏。一部分赖姓出自姬姓,周文王之子叔颖公是他们的祖先,他被封于赖国,后来以国名为姓氏;另一部分赖姓出自姜氏,是炎帝神农氏的后裔。炎帝后裔烈山氏在河南厉乡县建赖国,依附于商朝。周武王伐商时,赖人南迁,后来接受周武王的子爵封号,为赖子国,在今天的河南息县境内。
“以赖国为荣”,赖国荣特意将微信名改成这几个字,他更加意识到,不能让“老赖”二字影响赖氏宗族。
在“维赖”群中,大家也出力出钱。2017年,有人提议要建立关于“维赖”行动的微博账号,扩大影响力,并在赖氏宗亲之间筹集账号名称。为了吸引更多人参与,赖忠柏贡献出私人收藏的纪念邮票,价值人民币至少两千元,赠给那位最终被选用了名字的宗亲。
赖今宵告诉南方周末,他们每年还在宗族内筹集资金,为高考生发放奖学金,在联谊会上请一千多位赖姓长辈吃饭。
他也加入了“维赖”行动。赖今宵从未被人称呼为“老赖”,读书时期,父亲是学校的老师,从小到大,谁见到他父亲,都得叫上一声“赖老师”,他自己也从没被以姓氏开过玩笑。
“即使到了现代,也是这样一个能成大事的姓氏宗族,为什么要遭受污名?”赖今宵想不明白,“就好像我的脸本来干干净净,为什么要给我贴个脏东西?”
2020年,赖今宵特意前往江西赣州,找到会昌县人民法院的副院长和办事人员,指出法院用词应该更加文明,不能用“老赖”代替失信人。据他回忆,对方一开始不以为然,等他阐明原委后,最终决定替换。
但在网络世界就没有那么容易了。互联网有无数个终端,一秒钟就能发出无数个“老赖”。赖今宵有时感叹,假如在古代,以古赖国的威望和实力,一定更好交涉,“放到古代,那可是国姓!我们都是皇亲国戚。”
打不完的“维赖”仗
于是,以“老赖”二字为导火索,一场场战役开始打响。
上午十一点半,近三十人陆续涌进一个微信群,持续发问:“赖氏族人怎么你了吗?”“请文明用语”“这个就是人大代表的函”……他们都是赖姓人士,看到群里仍有人说“支持老赖入刑”,他们将他圈出,发了三个表示愤怒的表情,配上一句脏话。
这是一家征信软件的工作人员在社交平台上公开的聊天截图。这个名为“六度信用”的App,后更名为“债转转”,由上海一家科技公司研发,目的是“集老赖线索曝光,老赖悬赏,协助司法执行于一体”。“老赖”作为失信被执行人的俗称,在他们发布的文章内经常被使用。
2017年11月,这些文章被赖氏宗族“巡逻”到,彼时正是“维赖”的火热阶段,群里人数达到近500人,齐刷刷的留言占领了“六度信用”公众号文章的评论区。赖一权说,他们常去留言,“跟他骂战。”
而“六度信用”也不甘示弱,他们发起网络PK,制作了一个投票,支持将失信被执行人称为“老赖”的为正方,正方中留言点赞的前三位,每人可获一台价值8388元的iPhone X。
这件事让所有“维赖”志愿者印象深刻,以至于后来在网上接触外姓人士时,都需要对方发身份证明。
赖忠柏记得,他们当时用了各种说理的方式,比如赖姓历史悠久,属于应该保护的传统文化,这种用词不文明,比如赖姓人士因此受到的伤害,最高法的回复函作为最有力的抗争证据,也被反复提及。但对方还是坚持叫“老赖”,赖忠柏说,他们后来的态度就很凶了,“说我就要叫老赖,你有什么本事让我们不叫,你有什么权力。”
在一篇“怎样看待赖氏一族不让社会公众叫‘老赖’的行为?”的问答帖中,“六度信用”也讲述了当时的情况,他们认为,失信被执行人作为官方用语,在民间社会鲜少提及,为方便社会大众理解,他们常以“老赖”代指。
起初,“六度信用”团队道歉并声明无意冒犯赖姓长者,只是为了便于社会公众理解。他们以后会谨慎用词,但不保证不用“老赖”一词。没想到纷争愈演愈烈,“六度信用”贴出了当时的截图,“他们联合族人连番轰炸相关社群和公众平台,言辞愈加激愤不堪,甚至带有恐吓污蔑成分,给六度信用的正常运营造成了很大的困扰,各平台正常运营难以为继。”
这项网络PK最终不了了之。赖一权说,“可能是网管下架了。”
这些年,为了“老赖”二字,他们曾陆续投诉过多家机构媒体,效果差强人意。不过,也有一些行动的确曾带来一些改变。2019年6月6日,吉林松原的一个自媒体账户发布了推文,标题是当地某县法院治“老赖”的方法,结果赖姓人士几乎占领了整个评论区。
时任运营人员李想将全部留言设为精选,并在随后几天特地发出更正,呼吁大家不要将失信被执行人称为“老赖”。李想告诉南方周末,当时没想到反响这么大,他也只是转载了当地法院的文章而已。看到留言后,他觉得确实对赖氏一族有失公平,于是重新发文更正。
根据“赖氏之家”和“信赖之声”公众号的记载,仅2018年,各平台修改、删除相关文章多达六千多篇,到了2019年数字增加到一万多篇,并有近二十家媒体(包括自媒体)为他们发声。后来的几年虽然数字骤降,但也有成百上千的文章得以修正或删除。
也有约10%的人根本不理。“他要去降低自己的档次,那没办法了。”赖忠柏说,他有时会持续发私信,有时不再理会,有时发至群里,他知道,不需要打什么招呼,只要赖家人看到了,都会自发私信沟通。
2018年1月,湖北恩施的一位赖氏市民曾给利川市人民法院写信,提出建议:利川一些本土自媒体对贵院公布的失信被执行人冠以“老赖”二字,请求予以督促更改。
该法院不久后回复称,“‘老赖’一词一直以来都是失信被执行人的俗称,并非指赖姓,故本院也沿用这一称呼,请你谅解;其次对于媒体,本院并无管辖权,无权对其督促整改,如有需要,请自行联系相关媒体或相关媒体管理机构。”
于是,他们只能继续在网上“巡逻”。有一整年的时间,赖一权都泡在今日头条上,每天四处留言、投诉,上一秒刚跟这个沟通完,但下一秒,又有“老赖”推送到手机上。
“就算不加入,至少不要唱反调吧”
如今群聊还剩下二百人左右,“信赖之声”公众号从每月公布捷报,到一年公布一次。赖一权很明显感觉到大家的热情消失了,很多人都只是“潜水”,他有时会特意去看自己留言的点赞数,一般都在二十多个,他明白,这差不多就是还在坚持每天行动的宗亲。
“点赞也是一种支持,能让作者感觉到,对我们来说确实是一种困扰。”赖一权理解那些退出的人,看不到希望,要清除全部角落的“老赖”二字,太难了。他们不图名利,没有人发红包奖励,却要付出无限的时间和精力,而现实世界里,大家都有自己的生活。
他和一些人还在继续行动。最近,他们才攻下一个“老顽固”,那是一个可以查询全国范围内失信被执行人的平台,从2017年到现在,他们一直以发表评论的方式进行沟通,现在,对方终于道歉并修改了。
赖一权等人把胜利的果实截图发在多个赖氏群组,有人说他们做无用功,“搞得乌烟瘴气,还说我们坚持不下去。”这是赖一权最气愤的时候,大家都是同姓之人,他们自己不去维护姓氏的尊严,他们自发自愿去做了,“做了也得不到表扬,不做也没人批评,就算不加入,至少不要泼冷水、唱反调吧?”
他还是继续巡逻,在群里发布链接,号召大家一起去沟通。经常招呼不到人,赖一权就自己行动,他说自己真的忍不了,他有一种责任感,一看到“老赖”,就得去为赖氏宗族正名。有时候开着车在高速上走,看到路边的广告牌上写着“抓老赖”,他就要打电话给当地政府沟通,“看到都觉得好伤人的,说什么抓‘老赖’,‘老赖’不得好死。”
“维赖”志愿者仍活跃在网络平台的各个角落。有时候,赖一权会和其他宗亲在评论区相遇,相遇后就加好友,在抖音、快手也建立小群,一起阐明立场:“不要再整天‘老赖’‘老赖’地叫了。”
他们无需认识,也没人组织聚会,更没有什么计划。赖一权期待宗族里有名望的人能牵头再做一些事情。赖忠柏则反思,他们应该在回复函出台之后,立即举行新闻发布会,请最高人民法院时任领导出来为赖氏讲话,“当时我们不懂,现在说已经晚了。”
现实生活也并没有因为他们的行动变得更“理想”。
赖忠柏依然会被朋友拿姓氏开玩笑。上个月,他和几个老朋友一起喝早茶,聊到兴致处,给没来的朋友打去电话。“老赖,老赖,你这个老赖皮!”电话里,这位朋友开玩笑。赖忠柏心里很不舒服,但也只是回了一句,“大家都有姓,你尊重别人,别人才会尊重你。”
8月的最后一天,赖风清的小孙子在家抱怨,过两天开学又有人要喊他“老赖”了。赖风清告诉他,“你不要怕他,他叫的是‘老赖’,跟你没关系,你年纪还小。”他叮嘱小孙子不要当面和别人起冲突,但回家后一定要告诉他,他将前往学校,找到老师和那些同学的父母,让他们教育好孩子,学会尊重别人。
年纪大了之后,赖风清和妻子在家乡生活。妻子接送孩子、做饭和做家务,赖风清则负责喂猪和放牛。为了这样的事,赖风清破例去过一趟学校,当时,大孙子在学校被喊“老赖”,同学说他欠了人家钱不还。
赖风清是一介农民,除了去广东的工地上打工之外,再没出过远门。气派的古赖国文化园建成后,他一直没有经济实力前去祭祖,对他来说,在放牛的时候“维赖”,就是他能为家族做的事情了。
面对依然层出不穷的“老赖”,赖忠柏表示,除非国家下令让他们改姓,否则一直会坚持下去。
无论是现实生活,还是网络空间,“维赖”仍在继续。9月1日上午,赖风清早早起来喂好了猪,等到吃完饭,就去离家不远处放牛。下午,牛在吃草,赖风清靠着大树睡着觉。睡醒了,“巡逻”又开始了。
(赖一权、赖忠柏、赖木子、赖今宵、李想、赖风清为化名)
其他人都在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