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部电影拍了22年,贾樟柯镜头下的大女主
▲ 电影《风流一代》(2024年)中2001的巧巧。
“每一部电影里的巧巧都不同于另外一个巧巧,都是完全独立的角色。”
“可以说,过去二十多年的时间,我在陪着巧巧成长,巧巧也在陪着我成长。”
“贾导经常能从女性的身上反观男性的问题,从而去关切女性命运。他对女性角色的爱与尊重,也是他非常可贵的一点。在现实工作中,他也监制过很多女性导演的作品,一点点为改变女性在电影业的环境努力。”
文|南方周末记者 余雅琴
责任编辑|刘悠翔
最近这段时间,赵涛特别容易流泪。每当想起电影《风流一代》的创作过往,她的心绪总是难平。
《风流一代》是一部特殊的电影,整个拍摄持续了22年,贾樟柯将不同媒介手段记录的影像重新编织,向观众展现了一个名为巧巧的女性漫长的生活史。
熟悉贾樟柯电影的人对“巧巧”不会陌生,她最早是“故乡三部曲”最后一部《任逍遥》里的人物,和片中两位男性都有过情感纠葛;后来她又出现在《江湖儿女》里,转眼成为“黑帮”大哥的女人,开过枪,坐过牢;而这一次的巧巧,年轻的时候敢爱敢恨,中年后在超市打工,在疫情中和过去的恋人斌哥重逢……
电影最早拍摄可以追溯到2001年前后,彼时赵涛还在太原师范学院做舞蹈教师,机缘巧合下刚刚出演了自己的第一部电影《站台》。她从没有想过自己会成为职业演员,很大程度上片中的尹瑞娟就是她自己。
新千年前后,中国社会到处发生着改变,贾樟柯听说山西大同的煤矿都挖空了,大批工人要转去新疆开采石油,整个城市都弥漫着一种不安。带着极大的好奇,他带上摄影师余力为,录音师张阳,以及制片飞奔大同,并给太原的赵涛打去电话,让她趁着暑假一起拍片子……
这趟旅程的部分成果成为后来人们看到的纪录片《公共场所》、剧情片《任逍遥》等作品,但还有不少内容被保留下来,演变为《风流一代》的开篇部分。此后数年,这部未完成的电影一直在陆续地拍摄,但始终无法结束,直到疫情的到来,一段历史结束了,电影也可以画上句号。
赵涛告诉南方周末记者,《风流一代》的工作方法是独属于他们这个团队的。多年来,贾樟柯的镜头保持着他对外部世界的记录,电影中很多人物和场景都是纪实的,普通人的喜怒哀乐被影像保留下来。
二十多年的时间,改变了很多人和事,赵涛已经成为国际知名的女演员,并和贾樟柯结为伉俪。2012年,她凭借电影《我是丽》获得第56届“大卫奖”(意大利金像奖)最佳女演员奖。2020年,她入选《纽约时报》评选的21世纪迄今为止最伟大的25位演员之一。
2024年5月,《风流一代》入围戛纳电影节主竞赛单元,赵涛和贾樟柯第六次出现在戛纳的红毯上,她也在首映式上第一次完整地看完全片。当灯光亮起,人们注意到赵涛在落泪,贾樟柯则以拥抱安慰她。
“我是被片中的普通人所感动。”赵涛后来向媒体回忆。她也告诉南方周末记者:“《风流一代》是一部具有女性意识的电影。巧巧从青春到中年的这个过程,就是一个普通女性的性别意识觉醒的过程。”
在她看来,片中的巧巧虽然被困住,但从没有放弃生活,在她身上可以看到女性的坚忍。
电影的结尾处,全片没有对白的巧巧和斌哥告别,汇入夜跑的人群,她发出了全片唯一一句呐喊。赵涛告诉南方周末记者,这段完全是她即兴发挥出来的,因为她知道这是全片的结尾处,积累的情绪一下子涌了出来。她说:“我希望所有的女生都能感受到这种呐喊。”
导演杨荔钠和赵涛在《站台》剧组相识,她曾扮演片中尹瑞娟的好友钟萍。两个学跳舞出身的年轻人很快成为了朋友,住在同一间宿舍,天冷了就去附近吃火锅。
那时候,杨荔钠已经拍摄了纪录片《老头》,她习惯性地拿摄影机拍身边的人,镜头也会经常对准赵涛。她向南方周末记者回忆:“赵涛虽然不施粉黛,也没有演过戏,但特别自然,穿上戏服让人眼前一亮。电影中有一场戏是我们俩坐在炕上抽烟,完全没有排练,就很自然地聊起天,你一言我一语地演起来,那是一种互相给予和彼此信任。”
她说:“在观看《风流一代》的过程中,有一度我是恍神的,我分不清哪一个是巧巧,哪一个是赵涛。我脑子里也不断浮现尹瑞娟、赵小桃、沈红,这些角色都是赵涛的分身,她们和我们一样,一起在时代中成长,一起变老,一起行走。她身上有种特质没变过,她了解自己,相信自己,宠辱不惊。影片最后,她的呐喊是一代女性的觉醒。”
2024年12月14日,《风流一代》举办告别放映活动,贾樟柯和赵涛回到了这部电影开始的地方——山西大同。在电影里那个反复出现的小小宇航员雕塑前,赵涛感慨道:“20年的时间,它一点都没有变,而我们却变了好多。”
以下是赵涛的自述:
怀念那群二三十岁的年轻人
我最初听导演说起《风流一代》的想法是在疫情期间,当时我们困在家里,哪里都去不了,他突然说想要把年轻时代拍摄的那些素材剪辑成一部电影,至于片名是什么,描述了什么,我并不知道。
过去的二十多年中,我们的确拍了很多东西,但随着时间的流逝,很多都忘记了。当导演第一次把他准备选用的素材给我看之后,我才大概了解这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故事。
《风流一代》的工作方法是独属于我们这个团队的。回想起来,那时候我们都是二三十岁的年轻人,我们开着一辆金杯面包车,天南地北地跑,不停地拍摄。我总穿着巧巧的两身衣服,导演说如果换了以后剪辑可能会接不上。
导演当时三十岁出头,特别喜欢大同的环境,尤其是煤矿上的工人俱乐部,他喜欢那些建筑,也喜欢那里的氛围。他总和我说,赵涛,你在里面走一圈,你发个呆……
我们没有剧本,一切都是随机发生的,导演一直在记录,我不知道自己在演什么,这种方式持续了很多年。有时候,我甚至觉得导演是不是拍得太多了?一部电影需要那么多素材吗?尤其是在《三峡好人》的拍摄过程中,时间那么紧张,他依然一条条地尝试。现在回过头去看,当时他的脑海里就有另外一部电影了。
我特别怀念那个时候,二十多岁的一群年轻人,没有任何局限,都特别有理想,在追逐自己的梦想。那种自由创作的状态,也许再也回不去了。
我对“风流一代”的理解就是不安于现状,渴求变革,风华正茂的一代。我个人非常喜欢这个片名,我第一次做演员,是在《站台》里扮演尹瑞娟,当时有一场戏,就是我作为剧团的演员在朗诵《风流歌》,诗句是“风流哟风流,什么是风流?”
《风流一代》这部电影没有太多情节,就是一个女孩的情感戏,但她所带出来的是这个时代,让我们看到普通人的努力,这是最打动人的。这二十年的变化造成了人的离散,一些拍摄对象可能都不在了,但他们的情感在我们身上延续。我们会被不认识的人所打动,电影让我学会了去爱别人。
有一场戏,镜头从右边慢慢横移到左边,银幕上呈现着当时的街道和普通的行人,有的人是开心的,有人不开心……画外响起万青的《杀死一个石家庄人》。我当时对这首歌不是很了解,但是那一刻我流泪了,没有具体的原因,就是被画面上的普通人感动。
第二次触动是我看到画面上那些跳着广场舞的女孩子,其中一个短发女孩穿着白色的T恤,是那么的开心,我为她们的美好和善良感动,再一次流泪。《风流一代》记录了很多人,很多都是并不认识的路人,但导演用镜头将他们记录下来,让我记住了他们的笑容,记住了他们的哀伤,在导演的摄影机面前,所有的人都是平等的,他赋予了一种尊重在其中。
一个普通女性的漫长觉醒
在戛纳,我第一次看到这部电影,当时想的特别多,我在想我演的这么多女孩子,真的好不容易,怎么就没人去关心她们,爱护她们,反而是一位男性导演一直在观照她们。
《风流一代》是一部具有女性意识的作品,我们整个团队的女性意识都是比较自觉的。贾导经常能从女性的身上反观男性的问题,从而去关切女性命运。他对女性角色的爱与尊重,也是他非常可贵的一点。在现实工作中,他也监制过很多女性导演的作品,一点点为改变女性在电影业的环境努力。
在看剧本的时候,我已经感受到这三种变化,但没有那么明确,因为每场戏都是独立演出的。从戛纳回来后,这半年我在慢慢回想的时候,才渐渐意识到巧巧从青春到中年的这个过程,就是一个普通女性的性别意识觉醒的过程。
我之前的女性意识没有如此强烈和明确,是《风流一代》让我拥有这种自觉的女性意识。可以说,过去二十多年的时间,我在陪着巧巧成长,巧巧也在陪着我成长。
很感慨,这些年我有机会饰演不同的女性,不论是尹瑞娟、不同的巧巧还是其他人,我特别幸运可以去演绎她们。我在塑造这些人物的过程中,我感受着她们生命的困境,也感受着她们的欢乐。这些困境何尝不是我的困境,欢乐何尝不是我的欢乐呢?
我之前接受采访时也说过:“每一个巧巧都是不同的。”贾导工作有一个习惯,他在做剧本的阶段,给所有女性都起名叫做巧巧,男性则喜欢叫他斌哥,我们都习惯了,也理解他的用意。但每一部电影里的巧巧都不同于另外一个巧巧,都是完全独立的角色。
《任逍遥》里的巧巧,电影表现的是她生活的一个横截面,莫名出现,又莫名消失,电影没有对她做太多解释。《江湖儿女》中的巧巧则是一个在江湖中的女性。《风流一代》里的巧巧回到普通的日常生活中,被某种东西困住了,又在努力找回自己的生活。
巧巧年轻的时候,她戴着假发,叼着香烟,在大街上四处游走,我们可以感受到这个女孩子在处处表现自己的个性。她和周围的环境也有些格格不入,但她特别想要尝试一种新的生活方式。
后来,巧巧要一个人从山西到重庆去解决自己的情感问题,她的目的就是亲自和那个男人说分手,我认为是有一种独立的精神存在的。如果是我,我也许不会这么做,可能会前思后想,不断地权衡才会有一个委屈自己的结果。但巧巧不一样。她没有想那么多,想做就做了,要到了一个答案她就回去了,这个行动对我来说还是很震撼的。
电影的第三部分,巧巧在一家超市工作。我在开拍之前有去体验生活,在一家大型超市待了将近两周的时间。我开始感受到环境对人物的影响,巧巧一边被疫情包围着,一边被丰富的物质包围着,顾客人来人往,但她是被困住的。
结尾的地方,斌哥重新出现在巧巧的面前,我想那一刻她就已经原谅了对方。这个原谅不是从男女感情的角度出发,而是巧巧有一种对人的同理心,她的善良让她原谅了过去的一切伤害。
最终,她把斌哥放在路边,自己则转身慢慢汇入慢跑的人流,那一刻她不再需要依靠一个男人的情感而活,她已经可以独立面对生活的挑战。
贾导说他希望可以拍到人物命运的落差感,电影里的巧巧也曾经努力过,挣扎过,但她最终回到了一个普通的日常环境中,可能就像是我们的英文名——“被浪潮所困”吧。
一套衣服穿出来的表演
最近我接受了不少采访,也在慢慢总结自己二十多年来的工作。2000年拍摄《站台》的时候,我还是一名舞蹈教师,是和学校请了假去剧组演戏的。我当时对演员没有任何的概念,只是在一些电视剧里看到过演员的表演。
当我到剧组后,发现这个团队特别有意思。导演天天安排我们一起打麻将、嗑瓜子、玩游戏,我从小就很适应集体生活,所以很喜欢他们的工作方式,每天都过得很开心。
到了要演戏的时候,我也觉得不像演戏,导演总会让我们先聊天喝茶,再引导我们接下来的戏要讲什么,需要我们怎么做,然后再让我们对对词,但是词要我们自己去想去琢磨。
我觉得《站台》中的尹瑞娟其实就是我,当时我并不知道电影要怎么演,但因为我之前学舞蹈,舞蹈的表演和电影的表演有相通之处:都是把我所感受到的情感表达出来。当时我所找到的表演方法就是把我自己演好,尽管当时我还没有情感经验,但我可以去想象,这也是我开始了解电影和演员的开始。
到了2001年的暑假,我又接到导演的邀请,他说正好你有假期,我们再出来拍一部电影吧——这部电影就是《任逍遥》。在拍摄电影的最初,我还是以一种很模糊的状态进入角色的。
有一天,导演带我去服装批发市场选衣服,买了电影里那件玫红色的衬衫、蓝色紫色的假发套、高跟鞋和透明的塑料包……我说这些衣服我可不穿,这不是我的衣服。他告诉我,这些衣服不是给我买的,是给人物的。那一刻我才意识到演员很重要的工作就是在扮演人物,塑造人物。
果然我穿上了导演给人物选择的服装,一下子就找到了那种感觉,我从一个规规矩矩的大学老师变成了电影里的巧巧。比如抽烟,那是肯定不行的,特别是当众抽烟,但是当我穿上这身衣服,一切都变得特别自然,没有什么违和的地方,我想这就是造型的感染力。
我那会几乎天天都去大同的九龙壁,那里非常热闹繁华,有很多卖食物的小摊。我经常买一堆瓜子或者吃一碗凉粉,坐在街边看来来往往的人群。那时候互联网刚刚兴起,大同有很多时髦的男女,很多人在网吧通过电脑去了解外面的世界。我穿着电影中的那身衣服,立刻就能感受到年轻男女的状态,开始觉得做演员挺有意思。
《三峡好人》对我来说是一部完全不能忘怀的电影,因为拍摄难度极大。本来导演是去拍画家刘小东老师的纪录片《东》,但他到了那边之后,看到这样那样一个浩大工程背后普通人的生存状况,触动很大,临时就决定要拍一部电影。他同时邀约了几个演员,其中也包括我,我当时还在学校,于是就和系主任请假跑去了三峡,那也是我第一次到那里。
我到了之后就觉得虽然那个地方的生活环境不是很理想,但普通老百姓的生活还是很开心。导演带着我们进入到不同的生活场景,看到了正在拆迁的楼,在废墟中身临其境地去感受。当时没有完整的剧本,我就拿到一张A4纸,关于沈红这个人物只有几句话,故事大概就是一个女人去奉节寻找自己的男人。
不知道为什么,最初的拍摄并不顺利,我演的每一场戏导演都说不行,让我再调整一下,但每次我调整了感觉和方法,他还是不满意,那时候真的很崩溃,经常在现场和导演吵架,完全不知道他想要什么。当时的压力真的非常大,总觉得因为我一个人耽误了整个剧组的工作,以至于后来有一篇采访说我在拍摄《三峡好人》的时候差点跳江了。
当时,我心里就想等到这部戏结束,我就回去老老实实地做我的老师,再也不演任何电影了。直到有一天,我在旁边看着导演拍戏,突然意识到“生活”两个字。其实我们拍的场景就是普通人的生活,是最为日常的状态,之前我一直在“演”沈红,我们总是称赞一些演员浑身都是戏,手指尖都有戏,我也用过这样的方式,但是被导演否定了,其实我只需要在电影里生活就可以了。
这之后,我的表演发生了非常大的变化,我记得有一场戏只演了三回就通过了,我心里的石头也终于落了地,我终于找到了导演要的方式,这种“生活”才是适合沈红的。
当然,我也意识到了何为戏剧性,尽管这个词我们经常听到,电影需要我们去呈现人物。演员拿到剧本后,要看到各种各样的细节,用细节去塑造人物的性格。电影里的沈红手里一直拿着一瓶矿泉水,我想通过这样一个细节突出她性格里倔强的部分。一方面是突出北方人到了南方那样一个炎热的地方;另外也是因为她要节约每一分钱,所以舍不得买水,拿着瓶子可以接水喝。我希望从这些细节可以让观众体会到人物的坚忍。
当我慢慢领悟到这两点的时候,后面的表演就很顺利。后来《三峡好人》获得了威尼斯电影节的金狮奖,作为演员我想自己恐怕也有十分之一的贡献,这个奖项也是对我的肯定。
“我只是不喜欢重复之前的角色”
《我是丽》对我来说也是一部重要的电影,这是我一个人在外独自完成的,并没有得到贾导的建议。《我是丽》的导演安德烈·赛格亚(Andrea Segre)是一个意大利人,他在看过《三峡好人》之后就希望由我来扮演他电影的人物,并且说怎么演都可以。每一次我会问他演得如何,他都说很好,这和我之前的工作方式很不一样,让我的压力更大了。基本上,除了意大利语发音的问题,他都不会提什么要求。
一般来说,演员对人物的塑造从造型开始,我还记得当时导演帮我找了一个化妆师,把我化得特别漂亮,我看了之后觉得不对,就和导演讨论。我说这个人物是一个移民母亲,在每天打黑工的情况下,哪有心情把自己打扮得那么漂亮呢?何况她也没有钱,更没有心情,她的儿子还在国内,她想要尽快让儿子从国内偷渡到意大利团聚,内心是很沉痛的。
导演说可是这是一部电影,如果你不化妆,镜头会把你的所有缺陷放大。我当时很坚定地回答他:“我知道,但我坚持不化妆。”
我们在正式拍摄前做了大量的排练工作,这对巩固我的意大利语起到非常大的帮助。我会把我觉得不舒服的地方告诉导演,问他能不能用我自己的方式来工作,我想要用即兴的方式来演出,否则我觉得角色不是在生活。
这是这位导演的第一部长片,对他来说非常重要,可他也觉得我说得有道理,犹豫再三还是同意了我的说法。我告诉他和贾樟柯导演的合作中,我受到了大量的即兴表演的训练,并且我在两个多月的排练中对一切都非常熟悉了。
我也特别感谢和我一起搭戏的一位意大利的独角戏演员,他对剧本的处理非常适合我,他会把人物的每一天按照具体的时间来安排,因为人在不同时间和环境里的状态是不一样的。我按照他的方法重新梳理了《我是丽》的剧本,罗列出一个很细致的人物日程表,等到去了现场就不用拿剧本了,只需要带上我的工作表就可以。
后来,这部电影获得了表演奖,我非常感慨,它对我的意义在于这是我第一次独立完成的作品。当时也有六七部电影的表演经验了,此时我才完全知道适合我的表演方法是怎么样的。
等到《风流一代》的时候,我又找到了一种感觉,那就是表演的自由感。电影的最后一场戏,我发出了全片唯一一句的呐喊。
那场戏我们拍了五六条,之前都是按照剧本走的。随着我内心的情绪越来越饱满,我想说的东西越来越多,可整个人物的设定是这个人物是不讲话的。当时我心里知道这是电影的最后一场戏了,演完这场就结束了。所以我问导演能不能让我发挥一条,这次不按照剧本,用我自己的理解去演。
我想巧巧这个人物在那个时刻内心一定是坚定的,她要过自己想要的生活。她没有自暴自弃,停留在原地,尽管她有很多放弃的理由。我知道如果再没有什么表达,电影就结束了,于是在那一刻,我突然大喊一声。
我感觉内心的那口气出去了,当大喊一声之后,我对巧巧有了交代,对自己也有了交代。我希望所有的女生都能感受到这种呐喊,那一刻她不是一个角色,一个人物,而是一个女人。
我从不给自己设限,没有哪个演员会限制自己只和一个团队合作,我只是不喜欢重复之前的角色。《三峡好人》之后,我收到了很多剧本,但我觉得那些人物和沈红都差不多,我再怎么演也不能再超越,同类型的片子没有必要再做。
疫情前,我们拍完《江湖儿女》之后,我在巴黎见过几个导演,有的已经具体到拍摄的规划了,包括《我是丽》导演的新作。没想到疫情让一切都改变了,都要从头再来。
疫情对我来说是一个分界线,那个阶段家里的变故很多,我的父亲和姥姥相继去世,其他家人也生了重病,我一度非常痛苦。但此时我骨子里的韧劲出来了,我不掉一滴眼泪,努力过好每一天。
这期间,我多少有一点忧郁,不想工作也不想见人,更不想接受采访。这时候很重要的是我有身边男人的关爱和支持,让我觉得即使生活是如此,外部世界是如此,还是不能自我放弃,还是要有所表达,做自己该做的事情。导演开始写剧本,做剪辑工作,我开始调整自己的状态,还是要做好一个演员。
拍电影是一件辛苦的工作,不在于体力上的付出,而是心理和情感的投入。我总会被人物的情绪所牵绊,需要一段时间的调整才能出来。未来我希望可以遇到一个特别打动我的人物,让我保持精神上的触动。当然,我也会继续和贾导团队合作,保证自己一两年就会有一部作品,让我的工作有一个持续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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