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R · PEOPLE | 张洹:改变只是免疫力的自我调节
张洹从东村起步,走向世界,让中国的当代艺术,尤其是行为艺术为国际所认可。他从自己的生活出发,以独有的仪式感和侵略性在创作中形成强烈的张洹风格。走出行为艺术后,他积极拓宽多元的创作,相较90年代圆融了许多,但本质依然凛冽,重视艺术、宗教、哲学、行为与生活的关系。
在中国当代艺术进程中占有重要席位的北京东村正是张洹给取的名字,其资历之深可见一斑。上世纪90年代,他以一种逼近极限的身体表达,陆续创作了《为无名山增高一米》《为鱼塘增高水位》《12㎡》等行为艺术作品,迅速为人所知。当年的798艺术区,没有人不知道,张洹就是那个身上绑着肉、头顶围绕着苍蝇的艺术家。1998年移居美国之后,张洹继续其富有仪式感和视觉冲击力的身体行为,不断追问身份认同,以极富煽动性和侵略性的先锋行为艺术很快在世界范围内的当代艺术领域取得话语权,不仅与世界优秀画廊、美术馆合作,并且成为制定规则的那一方。
艺术家 张洹
去年9月,由上海艺术门画廊助力,迪米特里•奥兹科夫(Dimitri Ozerkov)、阿娜斯塔西娅•伟雅廓(Anastasia Veialko)和巫鸿联合策划的“张洹:灰烬中的历史”展览在俄罗斯国立艾尔米塔什博物馆(State Hermitage Museum)开幕,这是一次延续张洹人生观和价值观的整体呈现。对香灰、老门板等非常规材料的运用,加之张洹独特的艺术技法,在三十余件作品中将他的审美判断和社会评判娓娓道来。
“张洹:灰烬中的历史”展览现场,冬宫佛,2019,铜和钢,1210cm×910cm×630cm
摄影:Alexander Murashkin
展览的契机并非一蹴而就。早在2002年张洹在纽约展示其令人惊叹的作品《我的纽约》之际,艾尔米塔什博物馆当代馆的馆长就开始留意起这个来自东方大陆的布道者。经过近二十年的长线关注,馆长联系到张洹代理画廊艺术门的创始人林明珠(Pearl Lam)。艺术门画廊(Pearl Lam Galleries)是推动亚洲当代艺术发展的重要力量之一,拥有超过二十年推广亚洲与西方当代艺术和设计的经验。两人一同造访张洹工作室,之后经过严密的商讨和计划,就此敲定下百年来俄罗斯国立艾尔米塔什博物馆的首个中国艺术家展览。定下展览计划后,张洹于去年春天造访俄罗斯冬宫,双方达成一致,筹划了一个为了冬宫而创作的展览,畅想着作品与展馆的对话,而并非只是在国内完成孤立作品的堆砌。
那是张洹第一次前往俄罗斯。以列宾美术学院为主输出的新古典主义艺术对张洹这代人有着直接的耳濡目染,当张洹在冬宫看到学生时代反复临摹学习并热爱向往的伦勃朗原作时,激动之情无以言表。伦勃朗极负盛名的作品《浪子回头》与他有着心灵上的同频共振,儿子跪在父亲的前面,画面中父亲充满智慧的手和儿子紧贴父亲的头打动了张洹,在他看来,这是一个浪子回头的觉醒故事,并且画的正是张洹自己。他数十年里几次在艺术创作的转向阶段想浪子回头,却又一直一意孤行。于是他以自己独特的创作媒介重新解读这幅作品,以此致敬。除此之外,展览中另外12件记忆门木质浅浮雕作品,均雕刻着从博物馆油画中抽取图像而制作成的丝网印刷照片,是张洹对博物馆藏品中历史记忆的挖掘。
浪子回头,2019,
布面香灰150cm×110cm×5cm,20kg
香灰是张洹后期的艺术生涯中最为浓重的一抹底色。这种灵性的材料与他的心灵产生了某种共振,经过经年累月的实验,张洹已经可以熟练地以香灰为媒介,制作各种雕塑或是绘制图像。艺术、宗教、哲学、行为与生活在这个艺术史上从未被人使用过的材料中达到奇异的统一。
此次展出的《1964年6月15日》是一件长达37米的恢宏巨制,几乎占据了整个尼古拉斯展览大厅。张洹曾说过,“我的人虽然很小,但我的心很大,作品需要那么大的体量,才能传达出我的东西来。”但这件作品的大尺幅却有其他的渊源。作品的创作灵感来自张洹1990年初在北京“鬼市”上淘到的一张旧照片,是1964年北京军区和南京军区的比武大军演。中央领导人几乎全部参加且观看演练,这才有了如此精彩的历史瞬间。上千人排成队拍在一起的合照极富中国特色,从站队到排列极尽讲究,犹如一场大型的行为表演。照片拍摄于1964年6月15日,几个月后张洹呱呱坠地来到人世间。思来想去,张洹觉得内在的巧合对自己意义深远,难怪甫一看到,他就觉得如此特别。数十年后,这张照片以另一种形式来到冬宫,是因果论下的奇异安排。如何呈现这别样的奇观,彼时的张洹尚未思索出来如何下手。历经十几年,从北京东村到纽约,之后又回到上海,人生阅历早已不同于当年的青葱少年,但他依然对这张照片耿耿于怀。亲近了香灰这个独特的创作媒介后,张洹某天顿悟,这不正是对于这张照片最合适的表达语言吗,只有香灰这样极富精神性的材料才能恰当地传递且再现历史的那一瞬闪光。
Zhang Huan 张洹, b.1965, Love No.7, 2020, Arcylic on Linen
张洹从佛教寺庙收集来成吨的香灰,通过手工分类出20种不尽相同的色调,以层次感强烈的单色营造出历史真实感,并超越其物质特性,成为中国人民集体记忆、愿望和祈祷的象征。尽管在这幅作品创作之前,张洹已经对香灰这种媒介有了一定的了解和掌控,但面对近40米的巨幅,也是其香灰创作中迄今最大的尺幅,张洹依然觉得棘手。创作时间持续了四五年,张洹每天与十几位助手好似耕作一般制作画面,还得时刻提防路边往来车辆的震动对画面的破坏。车震是一方面,蚊虫停留的足迹又是另一个其他媒介无足挂齿,但对香灰画堪称灭顶之灾。再者,由于材料的特殊性,无论寒冬炎夏,工作室都不能开空调,哪怕是一丝微风也会对香灰画带来致命的毁坏。现场需要绝对的静止,为此,张洹绞尽脑汁,克服“九九八十一难”,尽可能打造出“真空”的创作场地,创作有如禅修。
Zhang Huan 张洹, b.1965, Reincarnation No.10 转世革命10号, 2019
这跟20年前在北京东村的张洹看似判若两人。彼时他热衷于生猛的行为艺术,在东村那个乌托邦里撒开了欢。东村村民们曾经订过一些纲领性的内容,类似于不画画、不写有旋律的歌。很多从东村的作品开始了解张洹的人自然不适应现在的他,认为他变了。但他的作品自始至终仍是一个整体,一个贯穿着他人生观和世界观的整体。他依然徘徊在精神和肉体之间,只不过随着年岁渐长和阅历渐增,以一种更为含蓄和圆融的方式呈现而已。在张洹自己看来,“变是不可能变的。所谓的变只是一棵树在春夏秋冬的变化而已,春天发芽,秋天结果。但这棵树本身并没有变,依然是那棵树。”他将其称为是一种“免疫力的自我调节”,久而久之被某一种创作思维锁困住时,只是调转了方向而已。“就好像突然到比较湿冷的地方,人会打喷嚏一样,是一种自然反应。”
“张洹:灰烬中的历史”展览现场
摄影 Alexander Murashkin
2005年,张洹回到上海并成立工作室,拓宽创作领域,从张扬的行为艺术转到更为内化的装置、雕塑和油画的实践。他把自己视为一个独立创作的工作者,不关注外界,更不关注艺术圈,封闭式地沉浸在自己的创作世界中。他过着极为规律的苦行僧一样的生活,上午七八点到工作室,或是与三十多个工人一起制作作品,或是协调世界各地同时进行的多个项目。大部分时间当工人们下班时,他仍在忙碌。回国十多年,这是他在上海的常态。
Zhang Huan 张洹, b.1965, My Winter Palace No.15 我的冬宫15号, 2019
谈及回国多年的影响,张洹始终难以忘却第一次进藏的震撼。自那以后,他的魂就留在了冈仁波齐。如今他在阐释作品时屡屡提到的“爱”就源自西藏,在他看来,西藏的文化是一种关乎生死永恒的大爱,如涓涓细流,润物无声。今年疫情的隔离期间,他重拾画笔和颜料,创作了《爱》系列,动荡不安的现实世界令人们不得不放慢脚步,反思自我,无形中回归了生活本质,唯有爱是支持一切的永恒力量。这也正是贯穿于整个展览中的核心线索。说到此,张洹兴致盎然地以“教父”中的经典镜头举例,当教父看完儿子的毕业演出,全家人从典型的古希腊式剧场台阶拾级而下,自己最疼爱的女儿忽然被仇家一枪击中倒在他怀中。他张着嘴几乎停了好几分钟才喊出来,彼时的表情充满了对女儿离去的不舍和难以置信,以及对自己职业选择的怀疑和后悔,简言以概之就是爱。张洹一直坚信包裹住爱的内核往往是多种复杂甚至是矛盾的感情,这不正是对其作品最好的诠释吗?
文 / FloraPrime
图 / 艺术门画廊和张洹工作室提供
编辑 / 石薇薇
新媒体执行 / JESSICA
责编 / LENN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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