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R · ART | 徐冰:从“地书”到艺术火箭,创作不息、探索不止
徐冰《地书》作品中的主角“小黑”背着包袱跑到了外太空,文字从包袱中洒落。这是艺术家利用已过服役期在轨卫星的冗余,在外太空拍摄的首部定格动画。作品中的两大关键元素——“太空”与“地书”,正好勾连起当下正在举办的徐冰的两个展览“艺术卡门线”和“地书立体书”。
“徐冰:艺术卡门线”于11月6日在红砖美术馆开幕,围绕“徐冰天书号”艺术火箭项目的梳理和探讨将引发多维度的多重思考。上述提到的这部定格动画作品正是在这个展览中展出。作品意为人类文明、语言、时间等左右地球人生存的沉重概念,在外太空零重力状态下回看蓝色地球,并提醒人类珍惜我们目前所知唯一的家园——一颗蓝色的小点。当我们在美术馆观看这件作品时,随着卫星每天环绕地球的转动,作品还在外太空持续创作中。
徐冰利用已过服役期在轨卫星的冗余,
在外太空拍摄的首部定格动画作品,
2021,作品持续创作中。
与此同时,東京画廊+BTAP举办的“徐冰:地书立体书”仍在进行中,呈现的是近年徐冰对《地书》在不同媒介及不同空间维度的最新探索。
从两个展览中我们都能看到,作为当今语言学和符号学方面重要的观念艺术家,徐冰始终以极具突破力的艺术创作拓展着艺术的边界。
“徐冰天书号”
以艺术表达法探索未知
“进入太空艺术创作的两年来,我从航天科学家们对极致的追求精神中学到了许多,他们在锲而不舍的探索、实验中,走向成熟。其实,没有中国航天人在这个领域取得的成就,也就不存在中国当代太空艺术得以施展的空间。”
——徐冰
2021
11 /6
徐冰:艺术卡门线
展期:2021.11.6-2022.4.12
地点:红砖美术馆
2021年2月1日,中国酒泉发射了一枚火箭,这是全球第6025次航天发射,却也是第一枚以艺术之名发射的火箭,它的名字叫“徐冰天书号”。
“徐冰天书号”火箭升空图
“徐冰天书号”安装了一个5.5cm立方体的“天书魔方”。按计划卫星将传回魔方在外太空的即时影像。箭体上布满了《天书》文字。子级箭在完成推进任务后与载荷舱分离,回落地表。这些《天书》文字随着火箭经历上天入地的过程,在火力推送、大气摩擦、箭体陨落等自然力量的再造中,呈现出独特的作品形态。
从左至右、从上至下:
徐冰《天书魔方》,2019-2021,装置、
“徐冰天书号“发射前现场作业、
《“徐冰天书号”设计细节》2019-2021
© 徐冰工作室
关于这枚“艺术火箭”的故事当从2019年说起。那时,万户创世公司创始人于文德找到艺术家徐冰,提出了要把艺术与太空科技结合的大胆创意。但当时徐冰不算太感兴趣,因为他“对身边不起眼的材料更容易有感觉”。但随着对太空科技和太空艺术历史的梳理和了解,他“预感到这个空间里有太多的可能性。随着地球上问题的增多,人类必须借助对外太空的探究以获得解决地球危机的参照,随着太空科技与常人生活日益贴近,这必将为艺术创作打开更多的思想空间。从文明史上看,艺术表达法的改变总是伴随科技、材料的进步而改变”。
“徐冰天书号”涂装过程
© 徐冰工作室
“徐冰天书号”艺术火箭的细节在思考、研究与打磨中一步步逐渐清晰起来。
《“徐冰天书号”:回落地表的一子级箭体》
2021,装置
© 徐冰工作室
刚刚接手项目时,徐冰不断追问自己:“艺术为什么要介入太空领域?”之后,因疫情被困美国的日子里,他推敲出三个概念词,想出一句话:“把欲望、危机、未知发射给外太空”,感觉开始抓到了一点发射这颗火箭的理由。
“徐冰天书号”火箭发射
© 徐冰工作室
在徐冰看来,这枚“艺术火箭”很难说它是一件独立的、有创意的艺术作品。“由于它的基本元素来自35年前一件旧作的想法,却被放在今天太空科技发展的新条件下,在35年来世界巨变的各种因素之间滑动,从而使这枚‘艺术火箭’的概念成为一个游移不定的东西。对这个项目的界定,就像‘当代艺术’是什么,同样的难于界定。把艺术触角伸到外太空,解决的还是地球上的事,探究的还是人的局限。最终寻求的还是新的、有效的哲学观。”
“徐冰:艺术卡门线”展览现场
红砖美术馆举办的展览“徐冰:艺术卡门线”正是围绕这枚“艺术火箭”展开,通过大量的文字、图片、视频资料、艺术作品和对太空艺术历史的梳理,引发我们对艺术、艺术与科技的关系以及人类对未知的求索等诸多问题的思考。
“徐冰:艺术卡门线”展览现场
卡门线,被认为是外太空与地球大气层的分界线。在本次展览的策展人、红砖美术馆馆长闫士杰看来,卡门线对地球是一种保护,也是一种隔离和封闭,局限了我们的行动和思考。他说,艺术火箭被命名为“徐冰天书号”的那一瞬间,标志着徐冰自愿选择跨越“艺术卡门线”,向未知的深空出发,哪怕这可能是一次无果的旅行。
从左至右、从上至下:
徐冰在一子级落点周围找到带《天书》文字的残片、
“徐冰天书号“火箭残骸碎片、
《“徐冰天书号”:环形山》 ,2019-2021,视频
© 徐冰工作室
最终,火箭发射失利了,在茫茫戈壁留下了一个直径近28米、如月球“环形山”的巨坑,还有写满《天书》文字的回落箭体,以及带有《天书》笔画的残片。“艺术和科学是彼此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却也没有共同的衡量标准。徐冰合并了两个不可比拟的领域,一个有可衡量的成功或失败的目标,另一个则超越了任何基准限制的领域。科学上的成功与艺术上的成功是完全不同的,科学上的失利可以是艺术上的成功,两者的功能和用途也是完全不一致的。”艺评家乔纳斯·斯坦普(Jonas Stampe)如是说道。他认为,徐冰对什么是航天艺术进行了全面展望,最重要的是,徐冰将最先进的两种形式——航天科技和《天书》文字合而为一,一个代表了以结果为导向和可理解的科学的最高水平,另一个则代表了艺术的不可理解性。
从左至右:
闫士杰、徐冰、汪晖、于文德
“徐冰:艺术卡门线”展览现场
本次展览的学术主持,也是清华大学人文与社会科学高等研究所所长汪晖将“天书”的升空喻为巴别塔寓言的当代版。他说:“‘徐冰天书号’发射的失利只是人类无数探寻太空的尝试之一,失利并非停歇,毋宁是向未知挺进的绵延不绝的努力之象征。”
《“徐冰天书号”:环形山》
2019-2021,视频
© 徐冰工作室
对艺术家徐冰本人而言,这个项目为他打开了一个新的思想空间。“就拿那个‘环形山’来说,如果靠计划施工制造这样一件大地艺术几乎不可能,但一件奇特的大地艺术却出现了。它不是安排所得。它与‘现成品艺术’或‘偶发艺术’不同在于,后两者是策划了“偶发”发生的艺术,而前者是先出现了,再被“指认”的艺术。这又涉及了谁有权认定艺术?当下正在发生的、游移不定的艺术现象,是以往艺术史的分类学界定不了的。当代艺术就是依靠对自身在文明进程中作用方式的不断矫正而存在的。它本身就是个‘变量’,像磁粉随着磁石的移动出现新的图案。随着人类计算和计划能力的日异强大,就更需要这种能力的反面,艺术常是充当这种作用的。”
“徐冰:艺术卡门线”展览现场
在这次展览中,我们可以看到这件如月球“环形山”一般的“大地艺术”在一间展厅地面的巨大屏幕上呈现。安静而神秘的展厅内,俯视视角的画面缓缓滑动着。远方另一屏幕上,一团“蘑菇云”升腾起来,这场景瞬间把我们带入另一时空。
“徐冰:艺术卡门线”展览现场
事实上,整个红砖美术馆对这次展览的展陈布置,都透着几分天文博物馆的科幻神秘气质。
“徐冰:艺术卡门线”展览现场
主展厅中央的圆形下沉广场被一座大大的水泥圆柱体装置作品占据。走近它,会发现柱体上稀疏几个小圆孔,管窥其中,“天书魔方”于微光中若隐若现。
“徐冰:艺术卡门线”展览现场
旁边诺大的黑暗展厅内,几乎横跨整面墙壁的“徐冰天书号”巨型火箭效果图缓缓转动着,静谧而空旷。
“徐冰:艺术卡门线”展览现场图
中间只有一个展台,《天书》原作系列作品于其上一字排开,被展厅内唯一的一束暖黄灯光照亮。
“徐冰:艺术卡门线”展览现场
另一展厅内,《徐冰天书号》纪录片正在播放,将这枚第一个闯入太空的艺术火箭创作背后的故事,以及它的发射始末娓娓道来。
“徐冰:艺术卡门线”展览现场
一间下沉的展厅里,静静躺着写满了《天书》文字的“徐冰天书号”回落箭体。如艺术家当时在发射现场看到的那样,“像是一只受伤的巨兽”……
“徐冰:艺术卡门线”展览
对进入当代艺术视野的太空艺术的梳理
值得一提的是,本次展览还以以时间为线索,梳理了十四个太空艺术的项目,将人类对太空艺术探索的历史一一道来:从1965年第一幅在太空中完成的绘画,到1995年第一场在太空中的艺术展,再到2021年第一部在太空中完成拍摄的电影等。在这里,艺术家试图厘清“太空艺术”,徐冰认为,相比起在地球上完成的、关于太空的想象作品,这些“借助外太空条件,仅在地球上难于实现的艺术创作”更符合他对“当代太空艺术”的定义。在他看来,西方太空科技与当代艺术都很发达,但并没发展出与太空科技并驾齐驱的太空艺术。“到什么时候太空科技开始为艺术创作服务了,真正的太空艺术时代就到来了。早晚会有这么一天的。”
“徐冰:艺术卡门线”展览现场,徐冰与汪晖。
说到此次展览,徐冰认为这不是一个标准的艺术作品展,而是一个当代艺术现场。他说:“这枚艺术火箭也许只是为将来的太空艺术做了一次演习,我希望它能留下一种基因,等待并寻找新的土壤,长出与‘母体’不同的东西。我们对这些陌生问题还处于需要判断的阶段,艺术家和策展人能做的就是与观众一起进入这样一个太空艺术现场。”
《地书》
普天同文的理想之书
2021
9 /30
徐冰:地书立体书
展期:2021.9.30-11.27
地点:東京画廊+BTAP(北京)
(北京市朝阳区798艺术区陶瓷三街E02)
小黑是一个都市白领,他的生活轨迹代表了其他所有在城市生活的人,也可以说小黑代表了所有接受城市化规训,接受将自己生活符号化的人。徐冰的《地书》立体书正是献给这一类人群的书,在徐冰的书中,小黑像所有都市白领一样起床、洗漱、吃早饭、上厕所、穿衣打扮、挤地铁。而所有这些的举动行为,徐冰都用符号的标示语言来表达,全书没有一个文字,但是不管是中国人,美国人还是日本人,只要看到这些符号,他们都能毫无障碍的“阅读”小黑,“阅读”徐冰。
东京画廊展厅
自2003年开始,徐冰便开启了他的《地书》项目,开启这个项目的起因是徐冰长期往来于世界各地,他观察到在机场这样一个国际化的公共场合里,图像比文字更有力量,公共的标识逐渐成为面向全世界的基本语言,用一种简单的方式打破了人与人之间的沟通壁垒。因此徐冰从口香糖包装纸上的环保图案获得用标识语言创作长篇故事的灵感,口香糖包装上使用三幅图案,便可以表达“将使用过的口香糖扔进垃圾桶”这样较为复杂的含义。而这种含义在全球化时代,不再受地域限制,可直接呈现为人类共同认知的全球符号学,于是,徐冰于2003年开始从数学、化学、物理、商标等各个领域搜索图形,并将它们组合转化为一本可读的小说。
东京画廊展厅
《地书》相当于《天书》的反面,在徐冰最为知名的作品《天书》中,徐冰创作出四千多个“伪汉字”,以明代宋体字手工刻版,印制出一套四册任何人都看不懂的文字。而《地书》完全走向另一个探索的极致,《地书》的初衷是让所有人,不分地域、不分人种、不分语言、不分年龄的全部都能读懂的人类同文之书。
东京画廊展厅
1887年,28岁的波兰人柴门霍夫发明了世界语(Esperanto),目的是让世界上的所有人共同掌握一门共同的语言,消除人类沟通的障碍。这是近现代历史上人类第一次尝试使用消除人与人之间沟通的阻碍。这种阻碍向前追溯,它在西方宗教学中,通常是被看作导致人类之间混乱的来源,《圣经·创世记》曾说,“那时,天下人的口音、言语,都是一样。”耶和华说:‘看哪!他们成为一样的人民,都是一样的言语,如今既作起这事来,以后他们所要作的事,就没有不成就的了。我们下去,在那里变乱他们的口音,使他们的言语彼此不通。’于是,耶和华使他们从那里分散在全地上;他们就停工不造那城了。”因此重新建立一种所有人都能交流的语言,本身也是彰显人类伟大的壮举,它必然使人类消除隔阂,做任何想要做的成就。
东京画廊展厅
普天同文,这同样也是徐冰想要完成的成就,因此从2003年开始,徐冰便着手创作《地书》,经过多年的材料收集,概念推敲、试验与改写,2012年,讲述当代普通白领“小黑”在一天24小时中经历故事的第一版《地书》便应运而生了。这是《地书》的一次阶段性的工作,它从早期的素材积累,到最终可以表意的完成叙事使命,这无疑是一个当代艺术与当代语言创举。
东京画廊展厅
众所周知,语言本身作为一种身份的认同,很难被同一化,但是抽象的图像作为语言补充,可以在世界范围内得到共识。在西方识字率极低的中世纪,宗教的传播很难依靠文字,往往一个村落都没有一个识字的人,因此传教士们开始使用图像的方式传播宗教,他们将《圣经》中的故事画出来,配合故事让信徒们理解。同样在东方,佛教的传播从印度到中亚、西域最终传播到中原,跨越了诸多不同的语言和文化区域,这种传播也依靠了造像艺术的发展,借助形象的力量实现了不同语言之间的理解与沟通。
桑坦德银行主席Ana Botin
作为天才艺术家,徐冰一定深知图像的力量,他明白教堂穹顶画如何在当代用更通俗易懂的方式介入人们的生活。徐冰知道城市是一个巨大的抽象体,它完成了人类从时间和空间概念上的抽象,使人类生活在巨大的封闭的抽象场域中。而面对这样的场景,一种新时代的语言便由此生成了,那就是《地书》。《地书》是关于当代城市文明抽象化的理解方式,它很难去描述不同谷物的成熟,但它可以清晰的表现多种交通工具的使用,表达人们的情绪和表情,体现一切和城市生活有关系的方方面面,可以说《地书》就是一部现代都市生活的百科全书。
左下图:《地书立体书》大白本
右下图:《地书立体书》大黑本
“地书”是一个至今仍然在不断生长的项目。从2016年开始《地书》发展成了立体书,一直到今天这本《地书》立体书终于呈现在我们眼前。它基本囊括了所有立体书的表现手法,如:翻翻、转盘、拉杆、轴杆等,标识符号与立体结构巧妙的结合反映出更强大的互动性和可读性,使这本世人都能读的书变得更加奇妙有趣。在纸质书籍没落的局面下承载着原始的阅读功能,寄托着人们对于翻动书页的情感体验,更成为一种综合的艺术展现形式。在今天高科技与艺术结合的潮流中,徐冰却反向地寻找原始的、低科技艺术表达的魅力。
《地书立体书》大白本内页
作为观念艺术家,徐冰长期思考艺术前卫性特征,运用如文字、版画、烟、灰尘、建筑材料、电影等多元化材料,关注语言文字的表义系统、跨文化之间的差异、融合,以及社会现状的艺术化表达。对他而言,艺术的本质是在社会关系发生的极速变化中,如何敏感地完成调整与重新认知,前卫性则是基于这种调整而进行的对陈旧艺术风格的彻底改造。
《地书立体书》大黑本内页
对于任何一位创作者而言,他们还需要理解本国,乃至他国的创作史,理解人类社会的文明进程所有智慧的结晶。用艾略特的观点来说,这样的创作者,“不但要理解过去的过去性,而且还要理解过去的现存性”。徐冰,正是这样一位创作者,他将自我置身于传统与当代复杂的关联性之中,他艺术中的前卫性正是基于对传统的认知与超越。徐冰说:“我试图把中国文化中真正有价值的某些部分重新激活,虽然它本来也没有死”。
东京画廊展厅
从《地书》中,我们可以阅读出象形文字对于抽象符号的影响,徐冰使传统文化用新的方式重新介入了当代的艺术和生活,这也是贯穿他整个创作生涯的时间方式。1999年由于徐冰“原创性、创造能力、个人方向和对社会,尤其在版画和书法领域中作出重要贡献的能力”,他获得美国最高创造性人才麦克阿瑟“天才奖”。2003年“由于对亚洲文化的发展所做的贡献”徐冰获得第十四届福冈亚洲文化奖。而在“Artes Mundi国际当代艺术奖”,评委会授奖理由:“徐冰是一位能够超越文化界线,将东西方文化相互转换,用视觉语言表达他的思想和现实问题的艺术家。”这些都是对徐冰的肯定和褒扬,也是对于徐冰创作方式的一种解读,而在这种解读之外,更为重要的是:徐冰,作为一位东方的艺术家和知识分子,在他身上我们还可以看到他从内在出发,并最终扩充到万事万物之中的良知。
是艺术但也不止于艺术,
超越文化界线,用视觉语言
表达思想和现实问题。
作为当今语言学和符号学方面
重要的观念艺术家,
徐冰始终以极具突破力的艺术创作
拓展着艺术的边界。
文 / VIVIAN、朱赫
图 / 徐冰工作室
编辑 / 石薇薇
新媒体执行 / MONICA
责编 / LENNY
☟ 点击图片 阅读往期精彩文章
微信搜索添加
Number57
进入罗博读者群
点击上方进入⬆️
《罗博报告》微店
更多精彩等你解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