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拉德·皮特失败了......
在2005年“卡特里娜”飓风过后的几个月中，围绕如何重建被洪水摧毁的新奥尔良社区，人们展开了大量的讨论。有些人甚至质疑某些地区是否应该重建：这个城市的人口可能会进一步减少；也许它的建筑发展足迹应该被修改?就拿下九区来说，因为受损程度如此严重，有人认为，这个在防洪堤破裂后被摧毁的黑人蓝领聚居区的重建就可能注定会失败。
社区居民和活动家们展开了回击，坚持认为下九区应该被重建。为了实现这个目的，人们付出了很多努力，其中最受瞩目的一项尝试来自一位看似不大可能的人物：布拉德·皮特(Brad Pitt)。2007年，这位演员成立了“Make It Right Foundation”重建家园基金会，这个非营利组织的使命是建造经济适用房，以帮助下九区的居民重返家园。这个基金会吸引了获奖建筑师的设计作品，致力于推行最高的能效标准，承诺要建造150栋住宅。正如皮特后来所写的那样，该组织旨在书写“一个人类成功的故事，告诉我们今后可以如何建造房屋，如何平等地建造房屋，如何为普通家庭建造房屋。”
在七年时间里，他们建成了106栋房屋(其中三栋是双拼别墅，所以一共是109套住宅)。但是，大约在2015年年底的时候，新屋建造活动陷入了停滞。从那以后，关于这个项目的风评渐渐发生了变化。居民们抱怨说，房屋的设计、建设和材料方面存在缺陷；去年夏天，有一栋房屋不得不被拆除。当地一家名为《the Lens》的调查刊物嘲笑说：“Make It Right似乎已经变成了blight(枯萎的意思)。”就连在几年前盛赞这个项目的《建筑文摘》(Architectural Digest)杂志也提出疑问：“布拉德·皮特的MakeItRight基金会到底是哪里出错了?”这个组织似乎陷入了沉默。皮特的发言人拒绝就本文置评。笔者试图让Make It Right的官员、前任管理人士和各位相关律师对这些记录发表评论，但都没有成功。简言之，MakeItRight已逐渐从一个有潜力解决问题的大胆设计范例演变成了一个警示故事。这个项目所带来的持久教训可能是，开场时的浮华宣传所带来的刺激效应只能让项目做到这个程度。随后发生的一切都是考验。
皮特在拍摄《返老还童》(The Curious Case of Benjamin Button)等电影的过程中开始了解新奥尔良; 2007年，他和安吉丽娜·朱莉(Angelina Jolie)在法国区(French Quarter)买了一栋房子。在“卡特里娜”飓风过后，由于联邦政府担保的一道防洪堤破裂，导致下九区损失惨重，皮特对这个区遭受的不公平待遇提出了谴责。
工业运河泛出的洪水冲毁了一片片住宅街区，其中很多房子是在上世纪20年代至70年代之间建造的。下九区中的“下”指的不是这个地区的海拔高度——它的最低点仍高于让蒂伊(Gentilly)和湖景(Lakeview)这两个邻近社区的低点——而是指它相对于密西西比河的方向：它处在运河的下游一侧。这个地区的重建工作滞后，当政府项目明显不足时，一系列非营利组织涌现了出来。
皮特联合了一些关注绿色的倡议组织，以重建下九区。凭借自己对建筑显而易见发自内心的兴趣，他吸引了来自本地设计师和全球最知名专家,包括大卫·阿贾耶(David Adjaye)、坂茂(Shigeru Ban)、弗兰克·盖里(Frank Gehry)和汤姆·梅恩(Thom Mayne)的设计。新奥尔良Concordia建筑公司的史蒂文·宾格勒(Steven Bingler)是早期加入该项目的路易斯安那建筑师之一。据他回忆，皮特还很愿意倾听。宾格勒帮助组织社区会议，促使Make It Right基金会将受灾最重社区的居民列为优先考虑的对象。宾格勒说，皮特“百分之百地投入”并且愿意作出艰难的决定。
这些新房不是免费提供的，但售价只有大约15万美元(而且很多情况下都有慷慨的贷款)，大大低于建造成本。这些房屋配备了太阳能电池板和其他节能细节，承诺只需要支付很低的公用事业费。房屋的设计属于现代主义风格，屋顶轮廓线颇为标新立异。Make It Right的房屋买家可以挑选他们喜欢的样板。皮特自掏腰包500万美元，他的明星效应帮助他在名流云集的晚会上吸引了大笔捐款，再加上来自“克林顿全球倡议(Clinton Global Initiative)”和其他源头的经济支援。到2009年，在数百万美元的资金支持下，这个项目已经建成了首批六栋房屋。
在成立之初，MakeItRight就在建筑规划、后勤及后端组织支持方面与切诺基基金(Cherokee Fund)的慈善分支Cherokee Gives Back合作，切诺基基金是北卡罗来纳州的一家私人股权公司，专门从事污染场地的清洁和再开发工作。切诺基创始人的儿子汤姆·达顿(Tom Darden)成为MakeItRight的执行董事。年轻而自信的达顿让这个组织拥有了一副充满魅力的面孔。很多居民似乎都成了他的粉丝，卡玛丽亚·艾伦(Kamaria Allen)说：“他关心我们。”
但是，与该组织合作的多位人士都表示，它早期的用意是好的，但管理却跟不上。在“卡特里娜”飓风灾难后不久成立的非营利机构Common Ground Relief Inc.的执行董事汤姆·佩珀(Thom Pepper)回忆说，该基金会在设备租赁和其他管理费方面非常铺张浪费。他说：“他们会让我们去Tipitina’s这样的地方吃早午餐。”Tipitina's是新奥尔良的音乐会场。Common Ground是MakeItRight顾问委员会的成员，该集团为MakeItRight项目建造了一栋房屋，但进程很混乱，设计规格似乎每天都在变化。佩珀称，该集团决定不再为MakeItRight盖房子了。
2014年5月的一份保密的MakeItRight董事会报告显示，该组织正在努力应对资金问题，尽管迄今为止已经收到了价值4800万美元的礼物和赠款。那个时候，MakeItRight雇用了27名员工和8家独立承包商来管理大约100栋房屋的建造工作。该报告指出，即将举行的一场筹款晚会将云集布鲁诺·马尔斯(Bruno Mars)、克里斯·洛克(Chris Rock)和其他明星，但仍赶不上财政预期的要求。
再回到下九区，这份报告称，在第一批房屋建成五年之后，“意外维修费用”总计高达180万美元。值得注意的是，有37处平屋顶和门廊被确认“存在和产品缺陷有关的结构性问题”。报告指出，这些问题基本上都涉及到一款名为TimberSIL的试验性木材产品。
当时，有19处平屋顶已经被更换，成本约为50万美元。MakeItRight后来起诉了TimberSIL的制造商，然后达成了和解，不过具体细节对外界保密。
MakeItRight的一位前任员工表示，这些问题并不是普遍存在或者无法克服的，但是该组织专注于打造一个愉快的公众形象。这位人士称：“他们就是不想说：‘对不起，我们搞砸了一些事情。’”乘坐大巴穿行在这个地区，可以看到一些品牌建筑在这个曾经的重灾区拔地而起。2015年8月，皮特告诉《皮卡尤恩时报》(Times-Picayune)：“当我看到这个小小的彩色绿洲和这些太阳能电池板时，当居民们告诉我他们只需缴纳很少的电费时，我感到很骄傲。它提醒着我们，让我们明白自己为什么要那么努力地推动这一切。它让我们付出的一切都变得有价值。”这似乎是他最后一次就MakeItRight发表重要的公开评论。
多位观察人士称，2016年是MakeItRight与社区关系的一个重大转折点。达顿离开了，没有做出公开解释。MakeItRight过去常常主持召开的社区会议渐渐没了声息。该组织不再对媒体发表讲话；居民们表示，他们被忽视了。该组织的网站早就过时，上面都是些打不开的死链接，而且这个非营利机构似乎从2015年开始就没有进行必要的501(c)(3)税务申报。2016年9月，皮特和朱莉宣布离婚，随后卖掉了他们在新奥尔良的房产。该基金的工作人员缩减到只剩几个。正如Common Ground的佩珀所回忆的那样：“突然之间，那里就找不到人了。”
艾伦现在和她的父母兄弟一起住在MakeItRight建造的一栋房子里。她说，这栋房子就建在她从小长大的那栋房子的地基之上。她和她的家人正是这个非营利组织想要帮助的那类下九区居民。
艾伦在2011年以13万美元的价格购买了一栋自己的MakeItRight房屋，这是伦敦阿贾耶建筑师事务所(Adjaye Associates of London)在这个社区设计的几栋房屋之一，其特色是顶层平顶上方还有一层平坦的屋顶。她喜欢这栋房子，但是在几个月之内，屋内就开始发霉并长出蘑菇。她认为，为了永久性地解决这个问题，必须对结构和材料进行调整更换，但MakeItRight并没有这么做。2013年，该组织同意从她手里买回这栋房子。近六年之后，这栋房子仍然处在空置状态，草坪被修剪得很整齐，但原先的平屋顶明显弯曲了。问题最严重的几栋MakeItRight房屋都是这种平屋顶结构；批评人士称，在时常遭受暴雨洗礼的新奥尔良，这是个糟糕的想法。阿贾耶律师事务所没有回复置评请求。
另一位名叫康斯坦斯·福勒(Constance Fowler)的屋主是在2014年买的房，当时，MakeItRight开始向教师、急救人员和原先的下九区居民提供这些房屋。她自己的房子不存在严重问题，但她开始担心隔壁那栋不再有人居住的MakeItRight房屋。这栋房子的全面维修进程停滞不前，福勒称，这种半完工状态已经持续了一年多，屋顶被拆除并换上了一层防水布。福勒认为，它产生的大量霉菌会给健康带来危害，所以多次向市政府投诉。MakeItRight花钱拆除了这栋房子。
福勒带我在这个社区四处走了走，指出了潜在的问题和过去完成的维修工作。她和一位访问研究生合作，编写了一份详细列出各种问题的电子表格，这位研究生正在撰写一篇关于MakeItRight的论文。她说，在剩下的105栋MakeItRight房屋中，有44栋经过明显的翻新或修理——比如更换材料，平坦的门廊屋顶被重新做成倾斜的屋顶。根据她的判断，还有17栋房屋出现了霉菌或腐烂的迹象。至少有六栋房屋空置。多位居民表示，在2016年和2017年，MakeItRight派了一支工程队伍来检查它的房屋，但从未公布过结果，即使是对多次询问的居民也守口如瓶。9月，律师代表两位业主寻求对MakeItRight提起集体诉讼。诉状声称，根据路易斯安那州的新屋保修法案New Home Warranty Act，该非营利组织应该负责对房屋进行全面维修，另外还要赔偿精神损失。MakeItRight已经申请将此案移交联邦法庭审理，皮特和其他在列的被告已经提出动议，将自己从本案中移除。
就在同一个月，该非营利组织也开始指责他人，针对John C. Williams Architects提起诉讼，称这家新奥尔良公司作为该项目的执行建筑师，应该对最终的技术图纸负责，MakeItRight的大多数房屋都是依照这些图纸建造的。诉状声称：“受潮和渗水问题以及其他问题都是由Williams存在缺陷的设计工作造成的结果。”还称：“据估计，纠正所有受影响房屋的问题至少需要2000万美元。”该公司的同名创始人过去曾为这个项目辩护，驳斥过批评人士的意见。他发表声明称，这份诉状“令人震惊而且非常无礼”，他已经开始着手利用技术方面的依据将诉讼驳回。
福勒和艾伦都没有参加这起诉讼，她们认为诉讼的更大受益者是律师而不是居民。福勒希望市政府能够介入。艾伦希望MakeItRight能够解决遗留的问题。她指出，她父母的房子存在各种霉菌和通风问题，她和她的家人正在遭受健康问题困扰。她说，该组织干脆不再回复她的电话。她试图说服父母放弃这栋房子。她说：“我们可以租房子住。我宁愿转身离去。”
如果说MakeItRight的首次亮相吸引了过多的赞誉，也许如今正是因为当初浮华的开端而遭受了过度的批评。虽然该组织保持沉默，但一些坚定致力于这个社区发展的居民称，外界对MakeItRight的批评言之过甚了。罗伯特·格林(Robert Green)就是其中之一。心直口快、精力充沛的他某种程度上已经成为这个社区的首领。他在下九区长大，在洪水中失去了母亲和孙女，当这个地区衰败为一片几英亩大的废墟后，他和家人住在联邦紧急事务管理署(Federal Emergency Management Agency)的一辆拖车上。他强烈拥护MakeItRight所取得的成就。他在自己通风良好的起居室里转来转去，筛选纪念品和新闻剪报。他说：“他们来到这里，他们为我们盖房屋!”
他指着一组石砌台阶，这是他们家居住了几十年的房子所留下来的最后遗迹。他说：“他们帮助我们回到了家园。
如果没有MakeItRight，这一切就不会发生。”Common Ground的佩珀说，大部分房屋看起来都维护得很好，这反映了屋主内心的骄傲。宾格勒多年来都没有和MakeItRight的任何人有联系，他的Concordia建筑公司是最早应邀加入该项目的公司之一。他的公司设计的10套房屋都带有倾斜的屋顶和著名的新奥尔良风格的前廊，这些房子只存在常规维护问题。格林说，比起MakeItRight的100套房屋存在的任何问题，更重要的是还缺少的3000套房屋。现在至少还有一种有家可归的感觉。他说：“我宁愿有一栋可抱怨的房子，而不是根本没有房子。我是不会抱怨的。”
在“卡特里娜”飓风过后，新奥尔良吸引了大量出于好意的慈善努力或准慈善努力，常常涉及到来自该地区以外的人们。其中的很多努力都是昙花一现或者直接失败了。但有些组织坚持了下来。
就在MakeItRight着手行动的时候，Barnes & NobleInc.的创始人莱昂纳德·里焦(Leonard Riggio)启动了Project Home Again项目，为失去家园的让蒂伊居民建造房屋。里焦对大张旗鼓的宣传不感兴趣；没有举行筹款晚会，媒体报道也相对较少。Home Again完成了它的使命——建造101栋房屋——而且还在继续努力。它的设计比较简单，不太显眼，该项目的架构和关系可以让它有可能过渡为一个名叫Home by Hand的后继组织，该组织在新奥尔良全市各地建造经济适用房。这些努力已经带来了171栋房屋的成果，他们计划再建造几十栋，还有超过130位符合资格的买家在等着购买。
Homeby Hand的执行董事奥吉·亚历山大(Oji Alexander)强调说，他对MakeItRight没有任何批评之言，他很钦佩该组织的使命。但他指出了公开交流的重要性，尤其是和他项目旨在服务的人群之间的交流。他说：“人们在诉诸报端之前会给我们打电话。”而且更重要的一点是，要有人接听电话。
撰文：Rob Walker 编辑：王国梁、王天一 翻译：杨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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