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美术电影制片厂（以下简称“美影厂”）副厂长陈波，几乎自己就是孙悟空IP的超级代言人。公开场合里，他总是穿着印有美影厂孙悟空纹样的T恤衫、裤子，就连名片上也印着一个大大的孙悟空头像。
将国产原创动画片统称为“国漫”，是一种振奋人心的爱国情结，容易传播，被受众广泛接受，但陈波认为，上海美术电影制片厂的动画片，从老一代艺术家所秉承的艺术追求而言，一直被叫作“美术片”。强调美术片，要追溯到美影厂的发展历史。二十世纪四十年代，《铁扇公主》发行到了日本和东南亚，受到了空前的欢迎，也拉开了中国动画产业的序幕。相较于迪士尼的《米老鼠唐老鸭》，《铁扇公主》的美术风格还有明显的西方色彩，而到了《骄傲的将军》，我们有了更多自主意识，把许多中国京剧元素融入其中，开始强调不模仿别人，不重复自己，开始了一条中国美术片的民族化之路，中国动画学派由此而来。
中国动画学会副会长贡建英在今年中国国际动漫游戏博览会上的演讲中，分享他找到的史料记载，即发表在1985年《当代电影》的一篇叫作《寻觅美术电影民族化的足迹》的文章，指的就是上海美术电影制片厂在当时有31部动画在各类国际电影节上获得了46项大奖，被国际评论界认为是世界上一流的，形成了独树一帜的中国学派。以美影厂第一任厂长特伟先生为代表，他是中国水墨动画的创作者之一，创作了《小蝌蚪找妈妈》《山水情》等作品。那时的美影厂，创作题材上选取中国的神话、童话、成语、谚语；还成立了20多人的文学组，分层次选题材，看故事，交由导演改编。创作风格中产生了不同的类型片动画体系，包括：水墨动画（《小蝌蚪找妈妈》）、剪纸片（《葫芦兄弟》）、折纸片（《聪明的鸭子》）、木偶动画片（《阿凡提》）等等。像当年拍摄动画片《九色鹿》时，主创人员前往甘肃莫高窟采风，一住就是23天。当时条件非常艰苦，但这部动画片至今仍然是宝库中的璀璨明珠。陈波个人最偏爱的美影厂动画片是拍摄于1985年的《女娲补天》，是钱运达老师的一部导演作品。这部影片从头到尾没有对白，却完美地还原了女娲补天的神话故事，从美术呈现上，它的灵感大多借鉴于敦煌壁画，女性形象优美，还使用夸张方式再现了女娲补天和女娲造人的过程，也讲了水神和火神的由来。它并不是一部长片，却节奏恰当，情节扎实，音乐风格鲜明，极具实验性。在陈波看来，它具有极高的艺术价值，堪称美影厂的文化瑰宝。而对那些具有极高艺术价值的老动画片，陈波也正在梳理“沧海拾遗”片单，希望让它们重新回到观众视野。陈波深深觉得，那些老艺术家对动画片的追求即便放在今天，也具有极高的艺术价值。单以《天书奇谭》为例，其音乐风格多元，往往是根据人物性格来创造相应的出场音乐。音乐风格紧紧围绕人物性格进行发挥，甚至还有流行曲风放克的元素。讲好中国故事，深挖东方元素，已经成为这些年来中国国产动画片发展的业内共识。《大圣归来》《大鱼海棠》《哪吒》等影片相继成为中国动画电影的爆款，然而，真正的国风动画，何以体现中国故事的内核？不但要能够讲好中国故事，也能在美术元素、艺术价值、中国文化中体现中国的原创IP的巨大势能，这也成为美影厂未来若干年的目标。消除文化壁垒，让外国人也能接受和喜欢中国原创的美术片、IP形象，是一个非常漫长的过程。
陈波说，在与美国以及欧洲国家动画行业的文化交流中，常常遇到这样的现象，经常我们把自认为在制作水准和动画特效上不输给美国动画大片的中国动画带出去，但是外国人并不看好，他们不觉得那是中国动画片。反而只把《大闹天宫》或是水墨动画这种类型片归为中国动画片。这一现象，让陈波深有感触，也更坚定了美影人对中国美术片的坚守。2017年，上海美术电影制片厂首拍水墨动画大电影《斑羚飞渡》试片，经过全网发酵，影迷一片叫好。美影厂不负使命，不计成本投入，也要在艺术造诣上引领中国动画片的新风潮，探索中国水墨电影新的市场前景。2019年美影厂新作《孙悟空之火焰山》预告短片在上海国际电影节上对外发布，这是美影厂有史以来投资最大、制作难度最高的动画片，按照CG动画的制作要求已经在技术程度上实现了“顶级配置”……中国动画作品能够以多种样式、多门类、多风格的形式呈现，甚至在技术上也不输欧美。我们希望走出国门，打开市场，实现真正的文化输出；更希望世界能看到中国文化的多元、包容以及在创意创新上的追求。
A：对于从业者来说，其实非常难。讲好中国故事，我觉得从美术片的呈现来看，就是要形成中国自己的风格。而对讲好中国故事而言，前提就是要讲一个好的故事。只要这个故事是立足于中国传统文化，人们生活中的想象，具有一定的现实意义，能够体现中国传统的价值观、人生观、世界观，例如中国儒家提出的伦理等等。就像中国的主旋律电影，现在结合了商业片形态，也可以做得很“燃”，很热血。例如《焦裕禄》就非常棒，表演一点不夸张做作，弘扬了核心的价值观。动画片的发展也是如此，它需要一个漫长曲折的过程。像动画电影《哪吒》，它反传统，符合当下年轻人的需求喜好，就会成为爆款。就中国动画片而言，它经历过断层，也经历过停滞，现在迎来了很好的市场契机和受众需求，但是和好莱坞迪士尼相比，仍然有漫长的路要走。竞争力是什么？首先就是讲好故事，导演能不能选对故事，想明白这个故事讲给谁听，能否让观众实现精神上的满足，甚至观点稍微超前一点，对观众能够实现引领。千万不要低估现在观众的审美力和理解力。只要做得到位，观众还是会接受的。Q：现在中国动画片也在模仿和借鉴西方审美，怎么能保持自己的原创性，呈现中国特色？A：对创作来讲，美术片的发展与探索是需要耐心的，需要足够时间来酝酿，这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就算《哪吒》成为爆款，也是经历了十年磨一剑。你会看到，许多所谓“国漫”的爆款动画片，从人物形象和风格上，依然有很多日式动漫和美式动漫的影子。彼此学习和借鉴，这是动画产业向前发展的基石。但不能过度模仿与复制。我们把美影厂剪辑的水墨样片，还有《大闹天宫》样片带到美国，带到欧洲交流时，他们一看就喜欢这种明显“中国”特质的动画片，也更容易接受。
文字：青年报·青春上海记者 冷梅，图片由受访者提供，版权归原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