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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文重刊|萧涤非:读诗三札记──论曹植、阮籍、谢灵运

黄节先生(1873-1935)小站按:小站几年前发过这篇文章,但因为是从网上下载的,有颇多讹误。现根据原书校对,纠正错别字,重新刊登。这是一篇极好的文章,愿读者珍惜。前记《读诗三札记》,包括曹植、阮籍、谢灵运三家的诗。名曰札记,其实是笔记,因为基本上都是黄节先生所讲的。(我是先写阮籍后写曹植的,现以作家年代为序。)黄先生本是北大的老教授,大约是1929年,他到清华大学讲课,先后给我们开了《诗经》(他有《诗旨纂辞》,未完)、《乐府》(他是第一个在大学里讲乐府的,有《汉魏乐府风笺》)、曹植诗、阮籍诗、谢灵运诗和鲍照诗(均有注)等几门课。这几门课,他在北大都不只讲一次,据他说,曹植诗讲过三次,有位同学也就听了三次(毕业后还来听)。但使人奇怪的是,竟没有一个人把他的言论作一番整理记录。我觉得这是一个缺陷,因为黄先生不仅是一位诗学专家,同时也是一位诗人,他的言论,无论是对研究者或创作者来说,都是值得重视的。所以我便利用学习的机会,趁着记忆犹新的时候,写成了这三篇札记。现在作家出版社打算把三篇札记附录在三家诗注之后,我认为有必要,也是符合个人的初心的。这三篇札记写作的确实年份,我已记不清。前两篇大概写于1930年,由吴宓先生发表在《学衡》第70期上;后一篇大概写于1931年,由朱自清先生发表在清华大学《中国文学会月刊》第一卷上。当然,先生的言论是不可能都正确的,但为了保存真相,作为一种历史文献,在这里除了补正一些字句的讹脱外,不拟作任何修改。文中重点,是先生当日所加,现在也仍然保留〔小站按:小站以着重线代重点〕。(谢诗札记因排印时删去重点,原稿早佚,只好从略。)记得是1933年,我要到青岛来教书,辞行时,曾向他提出这样一个问题:怎样才能写出好诗?我的意思自然是希望他能传授我一些写诗的秘诀。但是使我很失望,他在沉默片刻之后,只淡淡地说了一句:“不要勉强!”他既无下文,我也不敢追问。后来我才渐渐体验到这句话的深刻意义——其实这也就是写诗的秘诀。不错,在勉强的情况下要写出一篇动人的好诗,确实是困难的。因为我觉得这句简单的话至今还有它的启发作用,所以顺便记在这里。黄先生是1935年正月病死在北平的,我从青岛去协同办理丧事。令人伤心的是,差不多和棺材抬出的同时,他的藏书也送进了书店。其中数百种有关《诗经》的书,一时分散,尤为可惜。这就是旧社会对一位老专家的“待遇”了。一九五六年七月二十七日于青岛山大附记记得在整理登记黄先生的遗书时,我意外地发现在一本书中夹有章太炎先生写的十几张小收条,宽约五厘米,长约十五厘米,纸是那时小孩描红用的薄竹纸,上面写着某月某日收到某物若干,下署“炳麟”二字,却没有上款。鲁迅先生曾说太炎先生“三入牢狱”,这当是1913年6月至1916年8月期间,太炎先生因反对袁世凯而被禁锢在北京的这一次写的,因为这时黄先生已来北京大学任教。同时我还看到黄先生写给当时北大校长蔡元培的一封长信。信中痛斥刘师培的反复无常,助桀为虐,卖友求荣,不堪为人师表(刘最初加入“光复会”,后竟堕落为“筹安会”成员,时亦任教北大)。这些都是很可珍贵的文物,当时先生遗稿是由先生之婿李君保存的,全部带回广东,今亦不知尚在人间否。先生讲诗,往往强调诗人“行己立身”之重要,于此有以见先生之自处,非徒托之空言也。一九八三年五月一日涤非识。一、读曹子建诗札记是篇之作,亦多就黄节先生平日所讲而成。其间新义,往往有为嗣宗诗中所未发者,亦有足互相参证者,缘复以札记体笔出之。诗至“建安七子”,而古今之风会为之一转。子建与彼七子同时,世称“天下才一石,子建独得八斗”。盖其才力之大,足以承前而启后,为当世所不及也。《诗品》称:“其源出于国风。骨气奇高,词采华茂,情兼雅怨,体被文质。粲溢今古,卓尔不群。嗟乎,陈思之于文章也,譬人伦之有周孔,鳞羽之有龙凤,音乐之有琴笙,女工之有黼黻。俾尔怀铅吮墨者,抱篇章而景慕,映余晖以自烛。故孔氏之门如用诗,则公干升堂,思王入室。景阳、潘、陆,自可坐于廊庑之间矣。”非虚语也。然子建之天才虽高,实亦受环境之玉成。世云“物不得其平则鸣”,又云“诗穷而后益工”,此不易之理也。子建于文帝为兄弟,于朝廷为宗室,位列藩侯,令行一国,疑若富且贵矣。然自文帝即位,数年间屡徙其邑,忠而见谤,亲而见疑,怀才招忌,几至不保,其境地之险恶,实不减于嗣宗;而其中心之痛苦,殆又有过焉者也。此其穷困,与匹夫匹妇之止于啼饥号寒者,不可同年而语矣。向使子建优游逸豫,得行其志愿于一时,则虽可无“骋我径寸翰,流藻垂华芬”之叹,而其诗必不能臻此。其于诗学之损失,不已巨乎。以彼易此,吾所不许也。兹举其诗中之特质,及有关于诗道变迁之迹者,分条言之。其他绪论,亦附见于后。(一)调
2022年4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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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胥黎:宣传与脑控

宣传者的目的,在于使某一群体的人忘记另一些群体的人是人类。——阿道司·赫胥黎关于宣传,普及教育和新闻自由的早期倡导者仅仅设想两种可能性:宣传可能是真实的,或宣传可能是虚假的。他们没有预见到实际发生的事情,尤其是在我们西方资本主义民主国家——也即形成一个无远弗届的大众传播产业,它关心的主要不是真实或虚假,而是不真实、几乎完全不相干的东西。他们没有考虑到人对消遣娱乐的胃口几乎是无穷尽的。——阿道司·赫胥黎完美的独裁国家将拥有民主政体的外表,但基本上将是一座没有围墙的监狱,囚徒们甚至连做梦都没想到要逃走。它本质上将是一种奴隶制度,通过消费和娱乐,奴隶们将会爱他们的奴役状态。——阿道司·赫胥黎通过越来越有效的头脑操控方法,民主政体将改变其本质;那些稀奇古怪的老形式——选举、议会、最高法院等等——将继续存在。根本的实质将是一种新型的非暴力的极权主义。所有传统的名称,所有空洞的口号将继续存在,跟往日好时光一模一样。民主和自由将成为每个广播节目和每篇社论的主题——但那完全是一种专门术语意义上的民主和自由。同时,寡头统治集团及其军队、警察、思想生产者和头脑操控者中训练有素的精英,将悄悄根据他们认为合适的方式掌管一切。——阿道司·赫胥黎(黄灿然
2022年4月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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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文重刊|陈寅恪:论韩愈

古今论韩愈者众矣,誉之者固多,而讥之者亦不少。讥之者之言则昌黎所谓“蚍蜉撼大树,可笑不自量”者(昌黎集五调张籍诗),不待赘辩,即誉之者亦未中肯綮。今出新意,仿僧徒诠释佛经之体,分为六门,以证明昌黎在唐代文化史上之特殊地位。至昌黎之诗文为世所习诵,故略举一二,藉以见例,无取详备也。
2022年4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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奥威尔:自由与思考

自由就是有权利去对人们说他们不想听的话。——乔治·奥威尔如果人们不能好好写,他们就不能好好思考,如果他们不能好好思考,别人就会替他们思考。——乔治·奥威尔(黄灿然
2022年4月2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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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荐|治疗音乐:Flow State

黄灿然译辛波斯卡《非必要阅读》出版乔治·奥威尔:论战争宣传黄灿然:诗七十五首黄灿然:朝向更好的汉语——我的翻译经验黄灿然:恋爱中的女人赫胥黎:无痛的集中营我荐
2022年4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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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胥黎:无痛的集中营

大约在下一代,将会有一种药理学方法,来使人们爱他们的奴役状态,并在一定程度上产生一种没有眼泪的独裁,为一整个一整个的社会建立某种无痛的集中营,这样人们实际上将失去他们的自由,却又相当享受,因为宣传或洗脑,或被药理学方法所加强的洗脑,将会分散他们任何想反抗的欲望。这似乎就是最后的革命。阿道司·赫胥黎《最后的革命》(1959)(黄灿然
2022年4月1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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伟大的诗|奥登: 空中传来一个无面孔的声音(黄灿然 译)

黄灿然译辛波斯卡《非必要阅读》出版乔治·奥威尔:论战争宣传黄灿然:诗七十五首黄灿然:朝向更好的汉语——我的翻译经验黄灿然:恋爱中的女人我荐
2022年4月1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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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荐 | 王国维:诗之南北

屈子文学之精神我国春秋以前,道德政治上之思想可分之为二派:一帝王派,一非帝王派。前者称道尧、舜、禹、汤、文、武,后者则称其学出于上古之隐君子(如庄周所称广成子之类),或托之于上古之帝王;前者近古学派,后者远古学派也;前者贵族派,后者平民派也;前者入世派,后者遁世派(非真遁世派,知其主义之终不能行于世而遁焉者也)也;前者热性派,后者冷性派也;前者国家派,后者个人派也;前者大成于孔子、墨子,而后者大成于老子(老子,楚人,在孔子后,与孔子问礼之老聃系二人,说见汪容甫《述学·老子考异》),故前者北方派,后者南方派也。此二派者,其主义常相反对,而不能相调和,观孔子与接舆、长沮、桀溺、荷篠丈人之关系,可知之矣。战国后之诸学派,无不直接出于此二派,或出于混合此二派,故虽谓吾国固有之思想不外此二者可也。夫然,故吾国之文学,亦不外发表二种之思想。然南方学派则仅有散文的文学,如《老子》、《庄》、《列》是已。至诗歌的文学,则为北方学派之所专有。《诗》三百篇大抵表北方学派之思想者也,虽其中如《考槃》、《衡门》等篇,略近南方之思想,然北方学者所谓“用之则行,舍之则藏”、“有道则见,无道则隐”者,亦岂有异于是哉?故此等谓之南北公共之思想则可,必非南方思想之特质也。然则诗歌的文学,所以独出于北方之学派者中者,又何故乎?诗歌者,描写人生者也(用德国大诗人希尔列尔〔小站按:即席勒〕之定义)。此定义未免太狭,今更广之曰描写自然及人生,可乎?然人类之兴味,实先人生而后自然,故纯粹之模山范水、流连光景之作,自建安以前,殆未之见。而诗歌之题目,皆以描写自己之感情为主。其写景物也,亦必以自己深邃之感情为之素地,而始得于特别之境遇中,用特别之眼观之。故古代之诗所描写者,特人生之主观的方面;而对人生之客观的方面,及纯处于客观界之自然,断不能以全力注之也。故对古代之诗,前之定义宁苦其广,而不苦其隘也。诗之为道,既以描写人生为事,而人生者,非孤立之生活,而在家族、国家及社会中之生活也。北方派之理想,置于当日之社会中;南方派之理想,则树于当日之社会外。易言以明之,北方派之理想,在改作旧社会;南方派之理想,在创造新社会。然改作与创造,皆当日社会之所不许也。南方之人,以长于思辩而短于实行,故知实践之不可能,而即于其理想中求其安慰之地,故有遁世无闷、嚣然自得以没齿者矣。若北方之人,则往往以坚忍之志,强毅之气,持其改作之理想,以与当日之社会争;而社会之仇视之也,亦与其仇视南方学者无异,或有甚焉,故彼之视社会也,一时以为寇,一时以为亲,如此循环,而遂生欧穆亚(Humour〔小站按:即幽默、心境、情绪〕)之人生观,《小雅》中之杰作,皆此种竞争之产物也。且北方之人,不为离世绝俗之举,而日周旋于君臣、父子、夫妇之间,此等在在畀以诗歌之题目,与以作诗之动机。此诗歌的文学,所以独产于北方学派中,而无与于南方学派者也。然南方文学中,又非无诗歌的原质也。南人想象力之伟大丰富,胜于北人远甚。彼等巧于比类,而善于滑稽,故言大则有若北溟之鱼,语小则有若蜗角之国;语久则大椿冥灵,语短则蟪蛄朝菌;至于襄城之野,七圣皆迷;汾水之阳,四子独往,此种想象决不能于北方文学中发见之。故庄、列书中之某部分,即谓之散文诗,无不可也。夫儿童想象力之活泼,此人人公认之事实也;国民文化发达之初期亦然,古代印度及希腊之壮丽之神话,皆此等想象之产物。以我中国论,则南方之文化发达较后于北方,则南人之富于想象亦自然之势也,此南方文学中之诗歌的特质之优于北方文学者也。由此观之,北方人之感情,诗歌的也,以不得想象之助,故其所作遂止于小篇;南方人之想象,亦诗歌的也,以无深邃之感情之后援,故其想象亦散漫而无所丽,是以无纯粹之诗歌。而大诗歌之出,必须俟北方人之感情与南方人之想象合而为一,即必通南北之驿骑而后可,斯即屈子其人也。屈子南人而学北方之学者也。南方学派之思想,本与当时封建贵族之制度不能相容。故虽南方之贵族,亦常奉北方之思想焉。观屈子之文,可以征之。其所称之圣王,则有若高辛、尧、舜、禹、汤、少康、武丁、文、武,贤人则有若皋陶、挚说、彭、咸(谓彭祖、巫咸,商之贤臣也,与“巫咸将夕降兮”之巫咸自是二人,列子所谓“郑有神巫,名季咸”者也)、比干、伯夷、吕望、宁戚、百里、介推、子胥,暴君则有若夏启、羿、浞、桀、纣,皆北方学者之所常称道,而于南方学者所称黄帝、广成等不一及焉。虽《远游》一篇,似专述南方之思想,然此实屈子愤激之词,如孔子之居夷浮海,非其志也。《离骚》之卒章,其旨亦与《远游》同,然卒曰:“陟升皇之赫戏兮,忽临睨夫旧乡。仆夫悲余马怀兮,蜷局顾而不行。”《九章》中之《怀沙》,乃其绝笔,然犹称重华、汤、禹,足知屈子固彻头彻尾抱北方之思想,虽欲为南方之学者,而终有所不慊者也。屈子之自赞曰“廉贞”,余谓屈子之性格,此二字尽之矣。其廉固南方学者之所优为,其贞则其所不屑为、亦不能为者也。女媭之詈,巫咸之占,渔父之歌,皆代表南方学者之思想,然皆不足以动屈子,而知屈子者,唯詹尹一人。盖屈子之于楚,亲则肺腑,尊则大夫,又尝管内政外交上之大事矣,其于国家既同累世之休戚,其于怀王又有一日之知遇,一疏再放,而终不能易其志,于是其性格与境遇相待,而使之成一种之欧穆亚。《离骚》以下诸作,实此欧穆亚所发表者也。使南方之学者处此,则贾谊《吊屈原文》、扬雄《反离骚》是而屈子非矣,此屈子之文学所负于北方学派者也。然就屈子文学之形式言之,则所负于南方学派者抑又不少。彼之丰富之想象力,实与庄、列为近。《天问》、《远游》凿空之谈,求女谬悠之语,庄语之不足,而继之以谐,于是思想之游戏更为自由矣;变《三百篇》之体而为长句,变短什而为长篇,于是感情之发表更为宛转矣。此皆古代北方文学之所未有,而其端自屈子开之。然所以驱使想象而成此大文学者,实由其北方之肫挚的性格。此庄周等之所以仅为哲学家,而周秦间之大诗人,不能不独数屈子也。要之,诗歌者,感情的产物也。虽其中之想象的原质(即知力的原质),亦须有肫挚之感情为之素地,而后此原质乃显。故诗歌者,实北方文学之产物,而非儇薄冷淡之夫所能托也。观后世之诗人,若渊明,若子美,无非受北方学派之影响者,岂独一屈子然哉!岂独一屈子然哉!选自《王国维论学集》,傅杰
2022年4月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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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荐 | 塞涅卡:活着的最大障碍就是期待(吴欲波 译)

大多数凡人都会激烈抱怨自然的恶毒,因为我们生来就注定只有短暂的寿命,因为甚至这被赋予我们的短暂生命,也会那样迅疾快速地飞逝,以至于除了极少数人之外,所有人都是正打算开始生活,就发现生命已近尾声了。而且,并非只有普通大众和缺乏思考力的人,为这一被视为无人能逃脱的坏事而悲伤;那些著名的人物,也因为同样的感觉抱怨不已。然而在我来看,并非我们的寿命短,而是我们浪费的时间多。我们的寿命已经够长了,如果我们能够充分利用一生的时间,我们被赋予的寿命已经足以去完成那些最最伟大的事情。可是当生命在奢靡和散漫中被挥霍,当它被用于毫无结果的事情上时,那么命运最终就会让我们明白,在我们感觉到生命的流逝之前,它已经一去不回头了。所以事实是——我们的一生并不短暂,而是我们让它变得短暂了;我们活着的时间也不少,但是我们浪费得太多。正如巨额的豪财,一旦落入败家子之手,瞬间就会散尽;然而如果交到一个经营有方者之手,即便这财富不多,也会因妥善利用而增长。所以,对于能够合理安排人生的人而言,我们的一生已经够长了。许多人因为没有固定的目标,所以总是颠来倒去、变化无常、贪心难足,他们因了自己的易变,被抛入变来变去的计划中;有些人没有赖以指导其生活道路的固定原则,于是在慵懒无聊中无知无觉地任由命运之神摆布——此事的发生如此确然,以至于我毫不怀疑那位最伟大的诗人说出的宛如神谕的话的真实性:“我们的生命中真正去活的部分是极短的。”①因为存在中的休闲并非生命,而只是时间。邪恶从四面八方围绕着我们,它们根本不允许我们再次起身,抬起眼睛去觅寻真理;一旦它们控制了我们,将我们拴在低劣的欲望之上,我们就会被它们制得服服帖帖。邪恶之受害者再也不可能回到真正的自我;如果这些受害者也曾碰巧发现了一些解脱的途径,他们仍会被颠簸来颠簸去,难以从他们的欲望的居留之所脱离出来,求得心灵的宁静,一如深海的水面,即便风暴过去之后,仍会起伏跌宕。①来自一位不知名的诗人。考察一下那些家喻户晓的名流要人,你将发现这就是将这些人同其他人区别开来的标志:甲巴结乙、乙巴结丙;没人是他自己的主人。还有一些人发出了最愚蠢的愤慨——他们抱怨他们上司的傲慢蛮横,当他们需要观众时,上司总是因太忙而不能到场!可是,当一个人连自己都没时间照料自己时,他还能有这样的厚脸皮去抱怨别人的傲慢吗?毕竟,不管你是谁,大人物偶尔还是会瞅上你一两眼,尽管他那张脸是那样傲慢无礼,他有时也会降尊纡贵地听听你说话,他会允许你出现在他身旁;然而你却从来不会屈尊看看你自己,倾听你自己。因此,你没有理由认为任何人没有陪伴你就亏欠了你什么,因为,你之所以陪伴他们,并不是因为你希望做别人的同伴,而只是难以忍受自己做自己的同伴。我们找不到一个愿意散施家财的人,然而在我们所有人中,有多少人在散施他们的生命啊!在守护财产时,人们通常都手紧得很,可是一旦涉及浪费时间之事——这本来是唯一应当吝啬的事——他们却任意花费。故此,我真想从一群年长者中抓出一位来对他说:“我知道你已到了人类寿命的最高限,你就要年近百龄,或者还不止了;现在你来回想一下你的一生,做一个估计:想想你有多少时间在与放债者周旋,有多少时间在与情妇厮混,有多少时间在与贵族结交,有多少时间在与食客敷衍,有多少时间在与妻子拌嘴,有多少时间在惩罚你的奴隶,有多少时间在为了社会责任而于城内四处奔跑。另外加上因为自己的行为引发的疾病占去的时间,还要加上你搁置不用的时间;你就会明白,属于你的年岁比你认为的要少。回想往昔,你何曾有过固定的计划,你按计划度过的天数有多么的少,你何曾是自己做主的,你的脸上何曾挂着自然的表情,你的心灵何曾宁静过,在那么长的一生当中你取得了什么成就,有多少人在你不知不觉中夺去了你生命的宝贵时间,有多少时间你是在无用的悲伤中、愚蠢的快乐中、贪婪的欲求中、与人交往的诱惑中度过的,你留给自己的时间有多么地少;你就会认识到,你将过早离去!”①那么,情况为什么会这样呢?你就像你注定不会死那样地活着,你从未考虑过你的脆弱性,你从未考虑过有多少时间在你的不经意中流逝。你在挥霍时间时,仿佛时间是你从一个满溢的储备中汲取出来的,尽管你花在某人或某事上的那一天很可能就是你的最后一天。你拥有的是有死者的一切恐惧和不死者的一切欲求。你会听到许多人说:“在我五十岁后我就不问世事,到了六十岁我就可以免于公共义务。”谁能担保你的生命能延续得那么久?谁会让你的行程恰如你所计划的那样?况且你只把一生当中的残余时间留给自己,你只留出无事可做的时间用于追求智慧,你不觉得羞耻吗?正当我们几乎不得不停止生活时我们才开始生活,这何其迟啊!将有益的计划推迟到五十岁和六十岁时再来实施,打算在很少有人达到的高龄才开始生活,这是对人的有死本性的一种怎样愚蠢的健忘啊!①字面上指“未成熟的”。在此再提及更多这样的人也是多余。就这些人而言,尽管别人都相信他们是最幸福的人,然而他们却表达了自己对长期以来的一切所作所为的厌恶,并亲口说出了反对他们自己的真实证据;然而他们并没有因为这些抱怨改变自己或改变他人。因为他们在用言语发泄出这些情感之后,又重新落回到惯常的状态中。天知道!像你们这样的生命,即便会超越千年,也只会缩成短暂的一小段;你们的邪恶会耗尽任何长度的时限。考察所有这些人的时间,看看他们把多少时间花在了计较上,把多少时间花在了设圈套上,把多少时间花在了害怕遭人陷害上,把多少时间花在了献殷勤上,把多少时间花在了受人奉承上,他们又有多少时间被支付保释金和收取保释金之事所占据,有多少时间被宴饮之事——因为如今这些事情都已变成一种公务了——所占据,你将会发现,他们的利益,不管你称它们是坏是好,是如何让他们连喘气的时间都没有的。然而学习如何生活却要花去整个一生,而且——可能会让你更加吃惊的是——学习如何去死也要花去整个一生。许多非常伟大的人物,都已将他们的累赘之物搁在一旁,他们放弃了财富、职务和享乐,而把知晓如何生活当作他们直至生命终点时都要保持的一个目标;可是他们中的大部分人在去世时都承认,他们还不知道如何生活——其他人就更不会知道了。相信我,只有伟人和远远超越了人类弱点的人才能不允许他的任何一点时间被窃走。所以那样一个人的生命就是非常长的,因为他把所有的时间都留给了自己。没有任何时间被忽略和虚度;没有任何时间是在另一个人的掌控之下,这是因为,他至为吝惜地守护他的时间,于是他就发现没有什么东西值得他拿时间去交换。因此,那人便有足够的时间;然而那些被公众占去了生命中的许多时间的人,他们必然只有极少的时间。核查一下,我说,并回顾一下你生命中的日子;你将看到你只把非常少的且零零碎碎的时间留给了自己。那个乞求能够拥有束棒(fasces)①者,当他得到时,又希望将之搁置一边,并反复说:“这一年什么时候到头啊!”那个组织消遣娱乐活动者,②曾经那样看重获得这一职务的机会,现在却说:“我什么时候才能摆脱这一职务呢?”那个名气响遍整个广场的倡导者,他的听众密密匝匝,多到后排听不到他声音的地步,然而他却说:“我的假期什么时候才来呀?”所有人都在加快他生命的进程,都在对将来的渴望和对现在的厌倦中受苦。然而那把所有时间都用在自己的需要上的人,那筹划着每一天、仿佛这就是他的最后一天的人,既不会渴求也不会害怕明天。因为现在的任何时刻都能生出明天的快乐,明天还有什么新的快乐呢?所有快乐都是已知的,所有快乐都已被充分地享受了。命运女神可以随她们所愿地分配剩下的东西;他的生命已经找到了安全之所。他的生命之上可能还可增添些东西,但是他的生命中决没有什么东西可以被夺走,而他对任何附加之物都会像那已经酒足饭饱的人对待食物一样:既不渴求,然而却能拿着。所以,在此你没有理由认为,任何人因为有着花白的头发或满脸的皱纹,就已经活得很长了——他只是存在了很长时间。一个一离海港就遭遇暴风雨,而后被来自不同方向的持续的狂风一会儿吹到这儿,一会儿吹到那儿,被迫在原地打转的人,你怎么能认为他也算作了长途航行呢?他并非航行的路程很远,而是被颠簸的距离很长。①高官的卫兵持有的象征物。②当时公众娱乐活动的管理权归于执政官。还有什么能比那些吹嘘自己有远见的人的观点更愚蠢的吗?他们让自己终日繁忙,为的是他们能够活得更好;他们的生命只是在准备去活中度过!他们着眼于遥远的未来构建计划;可是拖延恰恰是生命的最大浪费;拖延让他们丧失了即将到来的每一天,拖延通过对某些未来之事的承诺而把现在从他们那儿夺走。活着的最大障碍就是期待,它指望着明天,却浪费了今天。你安排的是处于命运之神手中的东西,你放弃的是那掌握在你自己手中的东西。你朝哪儿看?你指向的是哪个目标?一切有待来临的事情皆处于不确定性中。立即开始生活吧!看呀,那最伟大的诗人是如何大声抱怨的,他仿佛受神性话语的感召,唱出了那拯救的旋律:在有死者不幸的生活中,那最美好的日子永远是那最先飞逝的日子。①这位诗人和你说的就是当下这一天,就是正在飞逝着的这一天。对于不幸的有死者——沉迷于各种杂务中的人类,最美好的日子永远是那最先飞逝的日子,这还有什么疑问吗?在他们的心灵还处于童年时,老年的来临让他们惊恐,因为他们从未为老年而有所准备,于是他们就只能毫无准备、毫无提防地进到老年;他们只是突然地和意外地偶然撞上了它,他们根本就没注意到老年正在逐日地逼近。即使关于某一主题的交谈、阅读、深思会分散旅行者的注意力,令他没有意识到自己已临近终点,他终将发现自己已经到达了旅途的终点;这永不停歇的迅捷飞逝的生命旅程也是如此,不管是醒是睡,我们都以相同的步伐走在这旅途上;那些沉迷于各种杂务中的人只能在终点处才会意识到它。①
2022年4月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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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荐 | 凯·海布伦:她翻译了整个十九世纪的俄国小说(赵少伟 译)

Garnett,1862—1946)之手,于是这位英国女翻译家无意中也为中俄文字之交出了力。然而几十年来我们对她本人,对她的毕生甘苦,却懵然无知。幸好凯若琳·海布伦(Carolyn
2022年4月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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曼德尔施塔姆:弗朗索瓦·维庸(黄灿然 译)

​天文学家可以预测一颗彗星经过漫长的时间之后重返的准确日期。对那些熟悉弗朗索瓦·维庸的人来说,魏尔伦的出现标志着同一种天文学奇迹。这两个声音的感应惊人地相似。然而,除了音质和生平外,还有一种几乎是相同的使命把两位诗人与他们各自的时代联系起来。两位诗人都命中注定要出现在一个人工诗歌丶温室诗歌的时代;因此,就像魏尔伦摧毁了象征主义的温室花,维庸拒绝主流修辞派的号召,该派也许可恰当地称为十五世纪的象征主义。著名的《玫瑰传奇》第一次竖起一道穿不透的墙,这首诗创造的寓言赖以生活和呼吸所需的温室气氛继续在墙内加厚。“爱情”丶“危险”丶“敌意”丶“背信弃义”并不是僵死的抽象概念。它们并不缺乏具体性。中世纪诗歌在一定程度上赋予这些幽灵以魂魄,并温柔地看护着维持它们脆弱的存在所需的那种人工气氛。这些特殊人物居住的花园,被一道高墙围绕着。《玫瑰传奇》开头讲述的那位恋人,则绕着围墙久久徘徊,徒劳地寻找它那看不见的入口。在十五世纪,诗歌与生活是两种独立丶敌意的力量。很难相信阿兰·夏蒂埃真的会因为他对那位“残酷的美妇人”的看法太苛刻而引起众怒,继而被检控和忍受每日的审讯——经过一次详尽展示中世纪法律程序的精彩审讯之后,那位“残酷的美妇人”被处以极刑,投进“泪井”溺死。①在十五世纪,诗歌是自治的:它在当代文化中占据国中之国的地位。我们也许会想起查理六世的“爱情宫廷”:有超过七百个官位,供人们担当各种职务,上至高贵的领主,下至小资产阶级和最低层的神职人员。该制度清一色的文学特征,解释了它藐视阶级差别的原因。文学催眠力是如此强大,以致性质相近的社团的成员戴上绿冠——情人的象征——在街上狂欢作乐,希望把文学梦延伸到现实生活中。①《残酷的美妇人》是夏蒂埃的作品,刚才这段描述都是诗中的情节:叙述者(夏蒂埃)因被指控对美妇人太苛责而引发公愤,并被审讯,后来美妇人在那次“精彩审讯”中招供,并被处以极刑。弗朗索瓦·德·蒙科比耶(或弗朗索瓦·德·洛热)1431年生于英国统治时期的巴黎。围绕着他的摇篮的穷苦,反映了当时国家的贫困,尤其是首都的贫困。我们也许会期待那个年代的文学会充满爱国主义炽热的感情,以及对国家尊严受损进行复仇的强烈愿望。然而,无论是在维庸或其同代人的作品中,我们都找不到这种感情的表达。被外国人占领,法国显示她是一个真正的女人。像一个被禁锢的女人,法国主要注意她的文化梳妆和服饰打扮的细枝末节,带着好奇看待她的征服者。上流社会也追随其诗人,继续情不自禁地被他们的梦带走,进入“爱情花园”和“愉悦花园”的第四度空间;对大多数平民百姓而言,则是晚上闪耀的酒馆灯光;而在假日,会有滑稽剧和神秘剧的演出。这个消极丶女性的年代,给维庸的性格和命运留下深刻的印记。终其放纵的一生,他都持着这样一个不妥协的信念,认为总得有人照顾他,管理他的事务,在他遇到困难时救助他。即使作为成年人,被奥尔良主教弃置在卢瓦尔河畔默恩的地牢,他也哀求朋友:“你们不会把他,可怜的维庸,留在这里吧?”弗朗索瓦·德·蒙科比耶的公共生活是在他被纪尧姆·德·维庸接手照管的时候开始的,后者是圣伯努瓦贝斯托内修道院教堂德高望重的修士。诗人自己宣称老修士“不只是母亲”。1449年,他获得中学毕业文凭,1452年获得法国公立中学毕业文凭和硕士学位。但在我疯狂的青年时代要是我懂得使用头脑确实学会了如何做人,我就会有房子和舒适的床。但我却像一个捣蛋的男孩逃离学校。我作这几行诗,刚说完就感到心几乎要碎。虽然听起来有点奇怪,但弗朗索瓦·维庸老师曾经有过几个学生,他竭尽所能把学业智慧传授给他们。但在对自己进行诚实的评估时,他知道他无资格当老师,因此他在他的歌谣里把自己称为“可怜的青年学者”。此外,对维庸而言学习是特别困难的,因为他的学校岁月(1451—1453)刚好碰上学生捣乱时期。在中世纪,人们喜欢把自己称作某某城市丶教会或大学的孩子……但只有“大学的孩子”懂得恶作剧之道。这些恶作剧包括组织一次英雄式的搜寻,搜寻巴黎市场最著名的招牌,之后“壮鹿”便要为“山羊”和“熊”主持婚礼。“鹦鹉”则会被当作礼物送给新婚夫妇。在另一个场合,一次学生们从布吕耶尔小姐的庄园偷来一块边界石,然后用手推车把它运到圣热内维耶沃山,并把它戏称为“泥地”。在边界石被当局移交原主之后他们再次把它抢回来,用铁箍把它箍牢。他们还在这块圆形边界石上叠上另一块长方形的边界石“魔鬼的屁”——然后彻夜狂欢,在边界石前鞠躬,在它们上面缀满鲜花,随着长笛和铃鼓的音乐围绕它们跳舞。圣热内维耶沃区因被偷了铁钩而怒气冲天的屠夫们和那位受侮辱的女士向警方投诉。巴黎市长向学生们宣战。两方①权限发生冲突。但这些勇敢的“士兵”最后被迫投降,手持燃烧的蜡烛,请求校长宽恕。维庸无疑是这些活动的中心人物,他为后代写了《魔鬼的屁传奇》记述这些活动,可惜失传了。①
2022年4月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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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荐 | 赫希曼:欲望的转化(冯克利 译)

黄灿然译辛波斯卡《非必要阅读》出版乔治·奥威尔:论战争宣传黄灿然:诗七十五首黄灿然:朝向更好的汉语——我的翻译经验黄灿然:恋爱中的女人我荐
2022年3月3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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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荐 | 鲁迅:摩罗诗力说(赵瑞蕻 译)

探求那古老的源泉已经穷尽了的,将要去追寻未来的源泉,那新的起源。兄弟们呵,新生命的兴起,新的泉水,从深渊中喷涌出来,那日子不会遥远了。——尼采一人们读古代国家的文化史,随着时代往下读,直到最后一页,一定会感到有些凄凉,仿佛脱离了春天的温馨,而坠入了秋天的萧瑟;一切萌芽生机都消逝了,眼前只显得一片枯萎凋零。这种状态我不知道该叫什么,就姑且说它是萧条吧。人类流传到后代的文化,最有力量的大概要算语言文学了。古代人民的想象,奔驰于大自然那神秘的领域,同万物暗暗地相吻合,在心灵上沟通,表达他们所能表达的,于是就成了诗歌。他们的歌声,经历过无数年代,而深入人心,不但没有同他们的民族一起沉默而消失,反而比他们的民族更加发展了。等到文化衰落了,那民族的命运也随着终止了;人民群众停止了歌唱,光辉也就消失了。这样,读历史的人那种萧条的感觉,就会突然涌现出来,而这些古代国家的文明史,也就渐渐地接近最后一页了。凡是在历史开头时期享有盛誉美名,曾经闪烁着人类文化的曙光,而如今早已灭亡了的古代国家,没有一个不是这样的啊!如果要举一个我们中国人所熟悉的例子,最恰当的就算是印度。印度古代有经典《吠陀》四种,奇丽而深远,被称为世界上的伟大作品。他们的《摩诃婆罗多》和《罗摩衍那》两大史诗,也是非常美妙的。后来产生了诗人迦梨陀娑(Kalidasa),以戏剧创作著称于世,有时还写些抒情的诗篇。德国大诗人歌德(W.
2022年3月2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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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荐 | 福克纳:我曾在世界上生活过(李文俊 译)

阿尔贝·加缪加缪说过,降生到一个荒谬的世界上来的人唯一真正的职责是活下去,是意识到自己的生命、自己的反抗、自己的自由。他说过,如果人类困境的唯一出路在于死亡,那我们就是走在错误的道路上了。正确的途径是通向生命、通向阳光的那一条。一个人不能永无止境地忍受寒冷。因此他反抗了。他就是不愿忍受永无止境的寒冷。他就是不愿沿着一条仅仅通向死亡的路走下去。他所走的是唯一的一条可能不光是通向死亡的道路。他所遵循的道路通向生存的阳光,那是一条完全靠我们微弱的力量用我们荒谬的材料造成的道路,在生活中它本来并不存在,是我们把它造出来后才有的。他说过:“我不愿相信死亡能通向另一个生命。对我来说,那是一扇关闭的门。”那就是说,他努力要做到相信这一点。可是他失败了。像一切艺术家那样,他不由自主地把生命抛掷在探索自我和让自己回答只有上帝能解答的问题上;当他成为他那一年的诺贝尔奖得主时,我打电报给他说“向永恒地自我追求、自我寻找答案的灵魂致敬”;如果他不想相信上帝,那他当时为什么不中止追求呢?就在他撞到树上去的那一刻,他仍然在探索自我与追问自我;我不相信在那光明的一瞬间他找到了答案。我不相信答案能给找到。我相信它们只能被寻找,被永恒地寻求,而且总是由具有人类荒谬性的某个脆弱的成员来寻求。这样的成员从来就不会很多,但总是至少有一个存在于某处,而这样的人有一个也就够了。人们会说,他太年轻了;他没有时间来完成自己的事业。可这不是“多久”的问题,也不是“多少”的问题,而仅仅是“什么”的问题。当那扇门在他身后关上时,他已经在门的这边写出了与他一起生活过、对死亡有着共同的预感与憎恨的每一个艺术家所希望做的事,即:我曾在世界上生活过。当时,他正在做这件事,也许在光明灿烂的那一瞬间他甚至都明白他已经成功了。他还能何所求呢?(原载《泛大西洋评论》,一九六一年春季号;此处文本根据的是福克纳打字稿。本文此前见于法国的《法国妇女新闻杂志》,一九六〇年三月号。)选自《福克纳随笔》,李文俊译,上海译文出版社,2008──────黄灿然小站七周年
2022年3月2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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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荐 | 黄侃:论偏畸之弊

黄灿然译辛波斯卡《非必要阅读》出版乔治·奥威尔:论战争宣传黄灿然:诗七十五首黄灿然:朝向更好的汉语——我的翻译经验黄灿然:恋爱中的女人我荐
2022年3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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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荐 | 杜绿绿:我看见未来

1我有感受未来的能力。我从一只灰猫残缺的尾巴察看它第二天将去的草丛,一个女人拉着孩子往椭圆形的铁盘里倒鱼骨。鱼骨也有未来。它穿过灰猫身体落进下水道,随着污浊的水流入江水。江水不停,往南汇入大海。鱼骨回到它诞生之地。我看到,几天后我站在阳台上,面对山顶阴沉的天空忘记已发生的事,为什么不呢?往昔像海水里浮起的根根鱼骨,抵着未来的喉咙。足够让我哽咽的尖锐感,同样属于未来。我知道海水的未来在寒冷里汇聚成冰,等候撞击。破碎。一块冰离开群冰。透明的块状物即将变成气体,离开海,仿佛我们离开深爱的人。2我看到很多未来。闭上眼,未来的风吹草动在我眼眶里打转。有时我看见了,仅仅让它们只存在于看见。我像忘记过去一样安置这些还来不及发生的事。比如说一星期后的清晨,我会去市场买菜必须路过一家物流公司后门,几台破旧的卡车与依维柯停在那儿,我没有数,我被围住了。我陷在数字的排列中,该如何计算才能更快捷地走出去?搬运工蹲在台阶上抽烟。他们讨论着盒饭里的肉不够多,米粒太硬,然后,他们扔掉烟头开始干活。他们没有看我。他们将板车上的货物倒在我身上,那种铁制的,有四个小轮子的拉货车,它们一般刷成蓝色。它们碾过我的脚,哐当哐当,像巫师的摇铃晃个没完没了。可我不想疼,不想听见。未来出现得太早,让我疼了太多天。3看见,这个词对于我来说是个提醒,就像落日提醒第二天会来,不管你是否拒绝,黑夜总要结束。这一次我同样看见,冬季的大雾很快会扑来我在雾里动摇,水汽停在我的短发上。我的嘴唇涂了口红,橙色的像这场雾降临前的好天气,夕阳在孤山身后恋人们吃着对方眼里的光。我也曾看见光,我闭上了眼,我也曾睁开眼,被光灼得看不见未来。4我从沉睡中醒来,又立刻陷入迟疑的眼泪。长夜带给我们未知。过去与未来之间狭长的缝隙,像把精心打磨的刀,雪亮的刀,切割我们与你们联系的刀。你们属于上一个季节和下一个季节,你们的手在天台上剥瓜子,抚摸叫唤的斑点狗,你们和朋友在经验里忽略我们。你们有玻璃上滑动的水滴和转身,你们有不同的心事和习惯,你们说不出话,词语在你们的胸膛中敲打。它跳不出来,它不断地变化音节它有着模棱两可的形状,你们心中的泥潭使它失去向上滑动的能力。你们,只能在我们的观察中沉默。你们奔跑,雨水灌进高领毛衣像爱人轻轻咬着你们,从干燥到达湿润。这就是未来,我早已看见。5当我二十岁时,我怀疑过我看到的未来。科学让我敬畏,我没有信仰,我在睡前读《圣经》只是为了平复喜怒,没有神给我任何启示。三十岁时,朋友领我去教堂,我在赞颂中痛哭。没有神爱我。我前排的人在唱,我后排的人在唱,孩子在唱,老人在嗫嚅着唱,他们的手交叠在一起。他们拥抱自己,他们的眼镜和智慧,他们的手帕和善意,他们向我张开翅膀,呈现出一个清晰的世界。我想,我需要这种明确。我试图走向他们,却被风推出了门外。我走进风里,我看不清落叶上写满了什么字。6我在失败中寻找一种可能。你们看,我到今天还保持着儿童的品质,走路弹跳、摇摆,我笑起来像是不曾看到未来的阴影。而阴影笼罩我。昨天晚上,异常寒冷,我一碗又一碗热汤喝下去,忍着眼泪,坐在书桌前翻看一本书:“问题不在于我们的感官印象会哄骗我们……”书页有些污渍,台灯发蓝的白光照耀着每个字。它们凸起来,在纸上战栗,触动我的眼睛向下凝视。我的固执,我分辨不出的去处。我取下眼镜去洗脸,模糊中依稀看到镜中的身影弯成一张弓,随时准备弹出去像窗外传来的呼唤声,在风里折成碎片。7我再次确定,我一直寻找的真实过于冷酷,就像被大雪压塌的一个个公交站台,一个个倒下的乘客,我倒下、站起来,我心如刀割,而毫无意义。8我为我的虚弱感到羞愧。我时常害羞。在未来,我听到一首动人心弦的乐曲,我坐在厕所里的木凳上安静地听,在心中努力记下每个音符,到了这个岁数我终于有点明白,我不想忘记任何一个瞬间:好的,不好的。哪怕只是一个清晨的偶遇。我在十一月遇见迷乱的桂香,夜晚与夜晚的无言,你不了解。我那时还不是我。我在冬天遇见雨,一只扶我的手出现过两次。这是个不算大的手掌,却温暖、有力,我摩挲着它,像是提起心肠去触摸一块火上锤炼的铁。我害怕啊,未来的事我早已洞察。我在未来会再次遇见你,我看到了。我明白,我也仅仅是看到了。选自《城邦之谜》,杜绿绿
2022年3月2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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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灿然:雾里雾外

当你们在城里远远望见山顶白雾笼罩,你们不会想到我们就在那团浓雾里醒来,咫尺乾坤,活在眼前像活在当下,而我们望不见你们,即便想象也是把你们想象成在浓雾里起居,在浓雾里走动。──────黄灿然小站七周年
2022年3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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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波斯卡:正义的天平(黄灿然 译)

正义的天平欧洲十六世纪、十七世纪甚至十八世纪的猎杀女巫狂潮,显然造成了一百万人死亡。即使这个数字稍微夸张,也绝不会减少这个现象的卑劣性。毕竟,这种恐怖的效果绝非仅限于那些受害者,而且还包括无可比拟地更大数目的幸存下来的人类,他们遭野蛮对待,肉体受蹂躏、精神被损害。对巫术的信仰随着每一次死刑而递增。不过,总有一小部分人随时准备抗议;一再有人作出努力,至少想缓解这场瘟疫。我们对这个时期的种种恐怖耳熟能详。不过,我们对与这些恐怖作斗争的战役却所知甚少,并且确实有一场战役:这次精神病并不是简单地自行消失。我们不应该只记得那本令人愤慨的《女巫之锤》。尚有另一些书,敦促人们行使常识和慈悲:扬·维耶鲁斯的《关于女巫的论文》、弗里德里克·斯佩的《良心之书》和巴尔塔扎尔·贝克尔的《蛊惑世界》。我们应该记住那些至少有时候受赐福的城市和省份,它们都有明智的领导人:威尼斯共和国、巴黎。另一些城镇长期抵抗这场疯狂:奥格斯堡、不来梅、乌尔姆。布鲁日通过一个法律,任何人若指控另一个人施巫术,本人也必须坐牢和被拘留,直至指控得到证实。告密者立即就哑口无声。英国有一项禁令,不准在审讯期间施酷刑,从而显著地减少了告发的数目。但对我来说,荷兰城市奥德瓦特就如同一颗明星照耀荒凉的黑夜。该城市有一个公共天平,用于秤芝士和面粉,有时也用来秤人。流行的迷信认为,女巫的体重要比她们的身高和体型所表明的轻,因此秤女巫的体重是很多地区的普遍做法,并且,唉,总是给被告带来致命后果。奥德瓦特的天平被认为是绝对精确的,是最后一根救命草。数以百计来自邻近国家和地区的受折磨、被迫害、逃亡的可怜人,纷纷投奔它。秤重时,举行适当仪式,有高级市政官员和当地居民列席。接着,市长和市议员在全体会议上听取高级市政官员的证词,拟好一份证书,签了名,盖了章,然后发放给被秤过的人。从来没有一次裁决是负面的!嫌疑女巫可以自由回到她们的家乡,没有恐惧,带着书面证书,证明她们的体重正是她们应有的。奥德瓦特的天平依然屹立着,像一座纪念碑。愿命运世世代代保存它——以及保存对那些人的记忆,他们表演救命喜剧,甚至不用眨一眨眼暗示结果早已预先知道。奥德瓦特的人民善良又聪明。善良若没有机智也是徒劳。《女巫:巫术审判史》,库尔德·巴施维茨著,塔德乌什·托布卢多夫斯基译自德语,博赫丹·巴拉诺夫斯基跋,华沙:国家科学出版社,1971年。汉穆拉比和之后历史学家对汉穆拉比所知甚多,他是古代巴比伦国王,生活在三千七百多年前,是著名的《法典》的作者,或者更准确地说,是《法典》的启发者。我们门外汉几乎什么也不知道,只知道他是极其严厉和无情的立法者的典范。当然了,但是那时候的古代法律并没有更轻柔。如果那时候某个地方的法律确实较为宽容,那我们就应该以快乐的吃惊来接受这种新鲜事。汉穆拉比只不过幸运地(同时也是不幸地)下达命令,要求把他的法律刻在用闪长岩做的耐久的石碑上。其中一块石碑几乎完整地保存下来,他也因此与一种坏名声脱不了干系,被认为是一个前所未有的横行霸道者。除了一个言辞浮夸的导言和结语外,该《法典》文本包括二百八十二个段落。我数了一下,共有三十六种可判死刑的罪,以及十六种主张使肇事者永久致残的罪。其余罪行则被处以没收财产、流放或各种数目的罚款。一如我们所知道的,巴比伦的刽子手靠这个行当谋生。但我们不应该被我们的优越感冲昏头脑。在当今无数国家,刽子手依然忙得不可开交。无数法官动不动就宣布判处极刑,而不必去考虑考虑诸如“无罪推定”“辩方权利”“减罪情节”等芝麻小事……但还是说回《法典》吧。读者被某种理性所震撼——不错,原始的,但毕竟是理性。例如,只有一段是处理巫术的。被告是用水来审判的。如果他活着出来,则原告就会被处死。嗯,在还不是很久以前,原告的完全豁免权依然是巫术审判背后的推动力。《法典》对动物的处理也值得一提。如果一只家畜造成某人死亡或致残,只有动物的主人须对事件负责。然而,迟至中世纪,我们还能发现针对动物的怪异审判和处决。对汉穆拉比来说,至少动物是无辜的,而主人也只是以疏忽罪被处罚。人们还因为其他疏忽而被处罚:未耕种的田地、未填塞漏洞的堤坝、未及时施肥的果园。另一方面,他们不必承担洪水、干旱和瘟疫等自然灾害的责任。这类灾祸是按照诸神的命令降临人间的。而哪怕是我们的二十世纪,在极端危险和恐慌的时刻,魔幻思维有时候会重获其对人们的影响力,连带以不加约束的冲动,通过寻找一个又一个替罪羊的方式来缓解他们的无助和绝望。现在,该引用一下希罗多德来结束本文了。话说在一千三百年后降临汉穆拉比的土地的波斯统治者薛西斯,很不幸,竟然不知道他的《法典》。在他远征希腊期间,他命令他的部队在达达尼尔海峡架起一座桥,但汹涌的大海很快把那座桥撞碎。这位国王勃然大怒,下令把工程师们斩首,而大海则被处以鞭刑,以及通过往水里扔枷锁来把它永远囚禁起来。换句话说,人们因为建了一座如此差的桥而被处罚,但大海则因为摧毁这样一座壮观的桥而受处罚……汉穆拉比的逻辑显然略高一筹。《汉穆拉比法典》,马克·斯滕平译、序及评(全都非常有趣),华沙:阿尔法出版社,1996年。​选自《非必要阅读》,维斯瓦娃·辛波斯卡
2022年3月2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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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荐 | 王力:儒家谓民愚而君智;老氏谓民智而君愚

同尘古者至德之世,同与禽兽居,族与万物并,无君子小人之分,无上下尊卑之别,万物一体,是谓同尘。同尘亦复命反始之道也,后世有所谓圣、贤、豪、杰者出,负其异于众曰:“吾非常人。”羞与常人伍,于是乃有智识阶级,而与平民殊矣。而此圣、贤、豪、杰之中,有尤智者,又以其智服侪辈,而左右时势,于是乃有君主之尊,而平民愈卑矣。物之不齐,乱之始也。老子知之,反之于一律平等。书中两言同尘,盖根于齐物之理,混亲疏之别,泯贵贱之阶也。严几道云:“黄老之道,民主之国之所用也,故能长而不宰。”又云:“安,自繇;平,平等;太,合群也。”又云:“以贱为本,以下为基,亦民主之说。”虽其言微涉傅会,而老子之平等思想,固显然可见,非臆断也。其论不尚贤,不贵师,善不善,吾既述之于齐物篇矣。又如“人之所教,我亦教之”“人之所畏,不可不畏”等语,凡以示我与人同。我不贤于人,人亦不贤于我;故人之所教、所畏,亦即我之所教、所畏,而莫能外也。又“圣人被褐怀玉”句,王注云:“被褐者,同其尘;怀玉者,宝其真也。”其言盖谓圣人怀玉而不自夸异,被褐以同于人人,以喻见道而不自矜,自侪于人人而不自贵。由此推之,善治天下者,未尝以其聪明睿智自高于百姓。故曰:“圣人无常心,以百姓心为心。”其所知,匹夫、匹妇之所能知也;其所行,匹夫、匹妇之所能行也。非若儒者所谓“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亦无所谓“非常之原,黎民惧焉”者也。儒家视民上为领袖;老氏视民上为庸人。儒家谓民愚而君智;老氏谓民智而君愚。君愚非真愚也,不用其智而守其愚也。自愚而后能愚民;及其与民同愚矣,则无为而治,民忘其有君,君忘其有民。君民相忘矣,尚复有贵、贱之可言耶?故曰:“不可得而贵,不可得而贱,故为天下贵。”虽然,严几道知老子等视贵、贱,遂谓黄老为民主治道,斯又厚诬老子。其言曰:老子言作用,辄称侯王,故知《道德经》是言治之书。然孟德斯鸠《法意》中言民主乃用道德,君主则用礼,至于专制乃用刑。中国未尝有民主之制也,虽老子亦不能为未见其物之思想;于是道德之治,亦于君主中求之不能得,乃游心于黄农以上,意以为太古有之。盖太古君不甚尊,民不甚贱,事与民主本为近也。此所以下篇八十章有“小国寡民”之说。夫甘食、美服、安居、乐俗,邻国相望,鸡犬相闻,民老死不相往来,如是之世,正孟德斯鸠《法意》篇中所指为民主之真相也。夫所谓民主治道者,只见其上下相范围,未见其上下相忘也。相范围不能无倾轧。倾轧则智者与有力者常踞政治之中枢,名虽平等,而实未足与语也。惟上下相忘者,不竞智而守愚,不图治而自治;无制度文为,经营区画,则智者无以展其所长,而愚者有以掩其所短。智愚齐而真平等至矣。儒家尊君而卑臣,贵人而贱物;老氏则人人平等,万物一体。此其根本在乎齐物之观念。齐物者,其理论也;同尘者,其实践之道也。齐物为体,同尘为用。前述齐物明其体,今述同尘究其用。非二事也。选自《龙虫并雕斋文集外编》,王力
2022年3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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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波斯卡:诗人(黄灿然 译)

殿后这本详尽的著作主要是写给历史学者看的:学生、老师和专门研究相关问题的学者。不管怎样,它不是写给诗人看的。诗人从这类著作中获益不多。就是说,他们获益,但不是博学的作者想看到的那种意义上的获益。我以下说的话都不是对这本书的批判,而是解释为什么我写不出这样的批判。诗人,不管其教育、年龄、性别和品味,在其内心深处依旧是原始人类的精神传人。科学对世界的解释,并没有给他留下什么深刻印象。他是一个泛灵论者和一个物神崇拜者,他相信沉睡在万物之中的秘密力量,并相信他也许可以在若干精挑细选的词语的帮助下唤起这些力量。诗人甚至可能拥有七种以优等成绩毕业的学位——但在他坐下来写诗的那一刻,他的理性主义校服就会开始在他双臂下夹紧。他扭来扭去,气喘吁吁,解开第一个纽扣,然后是另一个,最后完全挣脱他的衣物,暴露无遗地站在一切面前,如同一个鼻子上穿环的野蛮人。对,对,一个野蛮人,因为对一个用诗歌跟死者和未出生者、跟树、跟鸟儿,甚至跟灯盏和桌脚说话的人,你还能怎样称呼他呢,也许除了白痴?那么像这样一个诗人,又怎能从自然科学中获益呢?动物学家掏心掏肺,试图向我们证明一匹马是一匹马,一只鸡是一只鸡,它们的精神状态不能以人类心灵做参照来解释。鉴于他们还未想好适当的术语来适当地表达这个区别,他们便诉诸引号。因此动物不思考,它们“思考”,它们不决定,它们“决定”,如此等等。不过,诗人是如此退化,以致这类说法都不能使他接受。如果你不同意,那就向我证明有一个诗人用这类预先警戒的引号来描述他自己的狗。诗人的狗依然是聪明的,而“聪明”人则是那些不同意这个观点的人。但是这段导语已经拖得太长了,让我们回到历史这个正题吧。诗人在这个领域也同样受到他的落后的损害。过去对他来说依然是战争和具体的个人的历史。而对今天的历史学者来说,尤其是对那些专心于建构宏大综合体的历史学者来说,战争和个人充其量只是次要问题。对这些历史学者来说,主要历史推动者是生产资料,是财产拥有权的条件,以及气候。零散的事件在历史进程中并不担当重要角色。你要么完全绕过它们,要么以一种不会使读者分散对更重要事件的注意力的方式讲解它们。一些特别为此类目的而翻新的词语,在这里协助他:“最高成就”“失去支配权”“压制分离主义趋势”“发展突然受阻”,如此等等。血不从这类词语里流出,火花不从这类词语里散出。不再是某次阴险的进攻、埋伏、屠杀、强奸和压制,而仅仅是甲国“发现自己置身于外国侵略者的范围里”,准确地说,是“新来者的范围里”,更准确地说,是“乙国文化的范围里”。历史学者的语言努力要抽象,并且基本上达到了。当他们讲到“迁移性运动”,你很难猜得出他们是指新领土的和平定居点,还是指一个部族遭另一个部族袭击时争先恐后的逃难。很不幸,诗人依然以形象思考。例如,在读到某个群体的农业计划“与其邻居的利益发生冲突”时,他立即看到被砍下的头颅被抛入柳条筐。此外,所有原始动物都具备的直觉会低语说,这些柳条筐是失明的奴隶编的,他们在较早某次“冲突”期间被俘虏并且被弄瞎了眼。不用说,讨论中的时期愈是久远,历史学者便愈容易达到这种洁净无菌的风格。历史学者平静地翻阅最古老的人类史诗《吉尔迦美什》,立刻抓住他所需要的东西,也即“这是证明国家领导权的社会基础的构成的最早证据之一”。诗人没有准备好以这类理由来欣赏这部史诗。如果《吉尔迦美什》只包含这类信息,则这部史诗完全可以不存在。但它存在,因为被用作书名的英雄哀悼其友人的死亡。一个人类悲叹另一个人类的悲惨命运。对诗人来说,这个事实具有巨大重量,哪怕是在最言简意赅的历史综合体中也不可忽略。正如我所说的,诗人跟不上,他落后。为了替他辩护,我只能说,总得有人掉队。哪怕是为了捡起在客观规律的胜利队伍中被践踏和丢失的东西。《古代近东史》,尤利娅·扎布罗茨卡著,华沙:奥索林斯基国家研究所,1982年。紧张在《非必要阅读》里谈论切斯瓦夫·米沃什的诗歌?毕竟,这是任何偶尔有思考习惯的人的必读书——或至少应该是。所以我不在这里谈论他的诗。我有个更糟糕的想法:我谈自己,或更准确地说,谈我在米沃什的诗歌和它的作者面前是多么紧张。这很早就开始了,在1945年2月。我去克拉科夫的星光剧院,那里即将举行战后第一场诗歌朗诵会。参加者的名字对我毫无意义。我读过的散文相当多,但诗歌知识等于零。但我仍然听和看。不是每个人都朗诵得很好。有些人难以忍受地装腔作势,另一些人则声音破碎,纸在他们手里颤抖。在某个时刻他们宣布一个叫米沃什的人登场。他读得很平静,没有矫揉造作。仿佛他是在自言自语,并邀请我们加入他。“这就对了,”我跟自己说,“这才是真正的诗歌,他是真正的诗人。”我显然是不公平的。那里还有两三个在场的诗人值得特别注意。但例外是有等级的。我的直觉告诉我要密切注意米沃什。不久之后我的赞赏便受到严格考验。在某个特别场合,我有生以来第一次置身于一家真正的餐厅。我环顾四周,发现米沃什和几个朋友就坐在我附近,狼吞虎咽地吃着泡菜猪排。那是一个打击。原则上我知道就连诗人也得时时进食,但他们需要叫这么粗俗的菜式吗?我以某种方式应付我的恐怖。此外,我有了一些更重要的体验,并开始成了认真的诗歌读者。米沃什的诗集《拯救》出版了,我还在报纸上读到他的新诗。我的紧张增加了,并随着我读到的每一首诗而更加根深蒂固。我下次见到米沃什是在1950年代末的巴黎。他正慢慢从咖啡馆的桌子间穿过,很可能是要见某个人。我有了一个机会,去告诉他一个他也许乐意听到的消息——他那些禁书在波兰仍有人在读,被一本本地抄写,然后偷偷带进国内。任何人只要够努力,迟早都能弄到它们。但我没有走上去告诉他。紧张使我瘫痪了。米沃什要等到很多年后才得以回国。在克拉科夫的克鲁普尼恰街,带着闪光灯和麦克风的摄影师们吐出的烟,几乎把他遮蔽了,使我们这些站在那里等待的人群看不清他。当他精疲力尽地摆脱记者,便轮到大群索要签名者包围他。我缺乏勇气去在那人群中打扰他,作一番自我介绍,也许还请他签名。我是在他第二次回国时,才有幸和他本人见面。自此以后,很多事情改变了,但在某种意义上没有什么不同。必须承认,我有了很多机会跟他说话,在共同朋友的陪同下跟他见面,甚至在各种场合一起朗诵和在官方活动上一起受苦。但至今我仍然不懂如何与这样一位伟大诗人打交道。我在他身边依然像以前那样紧张。尽管我们有时候说笑话和在喝冰镇伏特加时碰杯,以及尽管有一次在一家餐厅我们碰巧都点了一客泡菜猪排。译自辛波斯卡专栏“非必要阅读”,《选举日报》2001年6月30日—7月1日星期六、星期天版,第9页。米沃什九十大寿纪念特刊。选自《非必要阅读》,维斯瓦娃·辛波斯卡
2022年3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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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讯 | 黄灿然译辛波斯卡《非必要阅读》出版

143首好听的乐曲七周年八卦:许鞍华、叶芝、奖金、全宋诗乔治·奥威尔:论战争宣传黄灿然:诗七十五首黄灿然:朝向更好的汉语——我的翻译经验黄灿然:恋爱中的女人我荐
2022年3月1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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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荐 | 狄德罗:关于“天才”(桂裕芳 译)

有天才的人:诗人、哲学家、画家、音乐家,都有一种我无以名之的特殊的、隐秘的、难以下定义的心灵的品质;缺乏这种品质,就创作不出极其伟大、极其美丽的东西来。是想象力吗?不是。我见过一些美丽而丰富的想象力,它似乎大有可为,然而却毫无成就,或成就甚少。是判断力吗?不是。判断力强的人写出的作品松散无力而又乏味,这是屡见不鲜的。是风趣吗?不是,风趣的人说话漂亮,做的事却微不足道。是热情、机灵、甚至狂热吗?不是。热情的人激动了半天,什么有价值的事也做不出来。是敏感吗?不是。我见过一些人,他们的心灵动辄被深深地打动,听见崇高的故事,就不能自制,兴奋、沉醉、疯狂起来;听见动人的词句,就要落泪,然而无论是说话还是写作,都像孩子一样结结巴巴。是情趣吗?不是。情趣与其说创造美,不如说用以弥补缺陷;这是可以或多或少地培养的才能,而不是天赋。是头脑和脏腑的某种构造,内分泌的某种结构吗?我同意,不过有一个条件,那就是必须承认,无论是我还是任何人,对这一点都没有确切的概念,此外还得添上观察力。所谓观察力,不是指日常那种对谈吐、动作、神色的琐碎的窥伺,那是女人们擅长的事情,她们对它的掌握胜过最聪明的头脑,最伟大的心灵,最雄健的天才。我不如把这种雕虫小技比作让小米通过针眼的技巧。这是一种可怜的委琐的日常研究,它的全部用途是家庭的、琐碎的,仆人用它来欺骗主人,主人又用它来欺骗把他当作仆人的人,以便蒙混过去。我说的观察力,不必费劲,不必专心致志就能起作用;它不注意瞧,却一览无余;它无师自通,不下功夫就知识渊博;它记不住任何现象,但现象却使它深受触动;现象给他留下的,是其他人所没有的一种感觉;这是一种稀有的机器,它说,这事能成……果然就成;那事不能成……果然不成;这个对,那个错……果然一一应验。无论在大事或小事中,它都显现出来。这种预见性因生活条件不同而各异,每种条件都有自己的预见性。它不能保证永远不失败,但所引起的失败永远不招人鄙视,并且这种失败发生前,会有疑惑不定。有天才的人知道自己在冒险,而且他不需要计算成败的机会就能知道结果,因为他胸有成竹。选自《狄德罗美学论文选》(外国文艺理论丛书),人民文学出版社,1984。小站发表时根据英译对个别字句作了轻微修订。──────黄灿然小站七周年
2022年3月1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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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荐|慧远、郑鲜之:“神”是什么东西呢?(赖永海 译)

“神”是什么东西呢?就是精细到极点而成为有灵性的东西。既然精细到了极点,就不是卦象所能描述的了,所以圣人就以体觉妙物的方式来代替语言的描述。圣人虽然有至高无上的智慧,仍不能确定“神”的形状,也不能体验、穷尽它那幽远至极的性质。而谈论它的人却由日常的知识而对它产生怀疑,这大都是庸人自扰。对“神不灭”思想的诋毁是由来已久的。我这里想谈论有关“神”的事情,实在是在谈论那不可言说的东西。那么我就对此不可言说的东西,勉勉强强地谈论几句吧。“神”这个东西啊,周遍地应合万物而无所产生,奇妙至极而没有名称,与物感应而运动,借助于象数而运行。它感应万物而又不是物,所以物体消失了它却不死亡;借助于象数而又不是象数,所以象数穷尽了它却依旧存在。它之所以能感应万物,是因为它有情;之所以能借助象数而求得,是因为它有识慧。象数有精微和粗糙之分,所以“神”的性质也就各不相同;智慧有聪明与愚昧,所以它所观照的也就各异。由此可以推知,变化是由于情有所感,而“神”则以“化”为依据,也就是说,情是变化之原因,而“神”则是情的根源。情有会通万物的作用,神有使情潜移默化的功效。彻底觉悟者和惑于佛理的人的区别就在于前者寻根反本,后者仅仅追求物象而已……木柴与火的比喻,原本出自于佛教典籍,由于时代的久远而失去了它的流传,所以难以在浩瀚幽深的佛典中探寻,微言大义随后沦入世俗之见,使得谈论它的人竟对此发生疑问。加之当今如没有彻悟佛理的大师,人们就不知道以前还有先知先觉的聪明智慧,于是使“神”潜移默化的作用,在当今之世竟然无人知晓。那么,这种微言大义又该如何理解呢?情与象数相互交感,它的变化纷纭多端;因与果紧密交构,无声无息地向下流传。如果不是洞若观火的人,谁能知道它的变化?如果不是洞察秋毫的人,谁能知晓它们的相互会通?请允许我以事实来澄清你们的模糊认识:火传到木柴上,就好像“神”传到了形体上;火传到另外的木柴上,就好像“神”传到另外的形体上。前面的木柴不是后面的木柴,就可以知道柴有烧尽之时,而火却可以永远传下去的微妙;前面的形体不是后面的形体,就可以体悟情与象数交感的深奥。迷惑的人一见到人的一生以形体朽烂而告结束,就以为“神”和情感也随之消失,这就好像看到一块木柴烧尽了,就以为天下的火种全绝了。这不过是跟在那些奢谈全性保真、长生不死的道士们后面鹦鹉学舌罢了,而离我们这里所谈论的高深佛理实在是差的太远了。(慧远)火是因为有了木柴才有的,没有木柴也就没有火。木柴虽然可以生火,但它并不是火的本原。火的本原是依自己而存在的,不过是借木柴为自己所用而已。如果非要等到有木柴之后才有火,那么,难道在燧人氏之前就没有那“火理”存在吗?火的本原是至阳的东西,阳是火的顶点,所以说木柴是火所寄存的载体,而不是火的根本。形和“神”相互凭借,就同这个道理是一样的啊。两者相互凭借、相互依顺,是由它们存在的方式所决定的,怎么能说有形体才有“神”存在,没有形体“神”就消亡了呢?“神”的本原是微妙幽隐、不可言说的。请允许我将此稍加引申,予以说明:当木柴浸入水中,火就灭尽,出了水之后,火又生出──木柴没有改变,而火仍是前面的火;“神”不依赖于形体,同这是一样的道理。神不需要等待形体才存在,可以理解了吧?(郑鲜之)原文夫神者何耶?精极而为灵者也。精极则非卦象之所图,故圣人以妙物而为言,虽有上智,犹不能定其体状,穷其幽致。而谈者以常识生疑,多同自乱,其为诬也亦已深矣。将欲言之,是乃言夫不可言。今于不可言之中,复相与而依俙:神也者,圆应无主,妙尽无名,感物而动,假数而行。感物而非物,故物化而不灭,假数而非数,故数尽而不穷。有情则可以物感,有识则可以数求。数有精粗,故其性各异。智有明暗,故其照不同。推此而论,则知化以情感,神以化传。情为化之母,神为情之根。情有会物之道,神有冥移之功,但悟彻者反本,惑理者逐物耳……火木之喻原自圣典,失其流统,故幽兴莫寻,微言遂沦于常教,令谈者资之以成疑。向使时无悟宗之匠,则不知有先觉之明,冥传之巧,没世靡闻。何者?夫情数相感,其化无端;因缘密构,潜相传写。自非达观,孰识其变?请为论者验之以实:火之传于薪,犹神之传于形;火之传异薪,犹神之传异形。前薪非后薪,则知指穷之术妙;前形非后形,则悟情数之感深。惑者见形朽于一生,便以为神情俱丧,犹睹火穷于一木,谓终期都尽耳。此曲从养生之谈,非远寻其类者也。(选自慧远《沙门不敬王者论·形尽神不灭五》)夫火因薪则有火,无薪则无火,薪虽所以生火,而非火之本。火本自在,因薪为用耳。若待薪然后有火,则燧人之前,其无火理乎。火本至阳,阳为火极,故薪是火所寄,非其本也。神形相资,亦犹此矣。相资相因,生涂所由耳,安在有形则神存,无形则神尽?其本惚恍,不可言矣。请为吾子广其类以明之:当薪之在水则火尽,出水则火生,一薪未改,而火前期,神不赖形,又如兹矣。神不待形,可以悟乎?(选自郑鲜之《神不灭论》)选自《佛典辑要》,赖永海
2022年3月1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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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治·奥威尔:论战争宣传

143首好听的乐曲七周年八卦:许鞍华、叶芝、奖金、全宋诗黄灿然:诗七十五首黄灿然:朝向更好的汉语——我的翻译经验黄灿然:恋爱中的女人我荐
2022年3月1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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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灿然:诗七十五首

冥想空间(陈丽珠)自选诗(1987-2021)这是我为“东荡子诗歌奖”的特辑而编的自选诗,原载于《完整性写作》2021年秋季号。自选诗是很困难的,我宁愿人家选我的诗,再告诉我所选篇目,这样我反倒会有一种新鲜感。而自选诗,遇到的问题就是那个老问题:自家的孩子,如何分出好的差的呢。自选诗越少越困难,这次数量算是中等,但我心里同样一点把握也没有。也许正因为这样,我反倒觉得可以在“小站”上发一下,读者也许能从中读到几首他们喜欢的诗。这些诗,有不少已经在小站上发表过了,那就当作是一次比较集中的发表。另外,这也是一辑基本上按写作先后次序编排的自选诗。诗选按我已经出版和尚未出版的六本诗集顺序编排,分别是《冥想集》(原《游泳池畔的冥想》)《灵魂集》(原《我的灵魂》)《奇迹集》《发现集》《洞背集》《苟活集》。有些诗,句子太长,建议用横屏看。(黄灿然)倾诉此刻我客居外乡,坐在窗前夜已来临,宁静如它的颜色,如你的世界孩子,你也许从梦中归来了感到世界的干扰,和你母亲的呼吸风吹拂我的脸庞,它也将一路而去吹拂你母亲的脸庞,你将听出它的声音你未成形的生命,是在艰难的岁月中形成的你父亲备受命运的捉弄,逃至你母亲那里寻求庇护,因而有你,现在他又出来要作最后的斗争,你是爱情偶然的种子我们不是为了你才有了你,孩子这虽然很残酷,却也无可奈何如果你将来开出幸福的花朵
2022年3月1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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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灿然:朝向更好的汉语——我的翻译经验

冥想空间(陈丽珠)我不谈翻译的艺术,或就我的翻译领域而言,译诗的艺术。这是因为,我认为,不打好基本功,奢谈翻译的艺术是没用的,是虚荣和虚幻的。有句行内话,大意是未译百万言,不足以论翻译。所谓百万言,主要还是指基本功。虽然我本职的新闻翻译何止千万言,文学翻译也不止百万言,但我认为翻译主要是一门技术,更像科学研究,是解决一系列问题的过程。翻译的艺术成分都在原作里,如果你译得很好,那只是表示你技术过关而已,并没有什么艺术功德可言。所以这篇文章主要谈基本功,因为终极而言基本功更有助于达致我所称的朝向更好的汉语。一、有目标地翻译每个译者都有自己的追求或倾向。就我自己而言,可以归结为有目标地翻译。有目标地翻译,意味着有所为有所不为。我基本上只局限于诗歌和文论尤其是诗论的翻译,因为在我从事文学翻译的最初阶段和后来相当长的时间里,出版界的外国诗歌和诗论翻译是最缺乏的。由于我的本职和专业是国际新闻翻译,宽泛地讲,属于散文翻译,如果在业余又翻译譬如传记、小说或关于政治、经济、社会的平铺直叙的散文作品,就会变成专业与业余重复或重叠,而这对我来说会显得太单调。更重要的是,我本来就喜欢诗歌和文论,包括诗论。文论读起来有快感,翻译起来也特别刺激。有目标地翻译,也意味着某种责任感。在挑选翻译对象时要非常严格地评估其质量,对自己和对读者负责。就我而言,还做了一个决定。在我进入中年之后,我重新思考生命的意义。思考的深浅或宽窄暂且不说,但我因此决定下半辈子专心做翻译,为别人服务。就像我更早的时候确定自己要做诗人一样,只不过做诗人是对自己负责,而做翻译是对别人负责。这样我的生命也就变得简单而清晰,甚至清白:写诗和翻译。责任感还包含引领读者认识或重新认识外国作家。这就要求译者投入金钱、时间和精力,当然最重要的是兴趣,去广泛获取和阅读外文著作和报刊杂志。上面与有目标地翻译相关的事项,都多多少少涉及到译者的主动性,而引领读者这一层,涉及到特别具体的主动性,更确切地说,涉及到付出非常具体的努力和代价。有目标地翻译,对我来说还意味着相信直译。这并不是说我排斥意译。一般关于翻译的艺术的文章和著作,其背后的基本理念,可以用“汉化”来概括。而我认为翻译的价值是引入“异质”。其实,这与创作是相同的。尤其是仅就诗歌语言最浅显的层面来说,好诗人与差诗人的区别,主要还是好诗人能通过异样的语言处理普通的题材或主题,而差诗人用庸常的语言。而且好诗人的异样总是千差万别,差诗人的庸常总是一样。好诗人的语言有“意味”,差诗人的语言只有“意思”。在诗歌翻译上更是如此,一般的译者只译出“意思”,而无“意味”。但“意味”是一种审美趣味,既然是审美趣味,就会不断地变化。现在很多诗歌翻译,尤其是诗人做的翻译,虽然远远抛离了庸常译者的“意思”,但他们的“意味”却是一种上世纪八九十年代汉语诗歌的审美趣味。虽然这种审美趣味对提高普通读者的欣赏水平而言也许是有益的,却是对原作者的亵渎。译者不能拿原作者来迎合汉语读者。相反,译者的任务是让汉语读者来适应原作者。而直译,我认为是避免译出“意思”或过时的“意味”的最有效的方法,或者说,是尽可能避免降低原作者来迎合汉语读者的最有效的方法。除了表面文字的意义之外,翻译中更为根本的东西,是原作者的声音,而直译也是能够在最大程度上传达原作者的声音的最有效途径。二、查词典我主要是靠查词典学习英语的。学了八年,进香港大公报做翻译时,刚好翻烂了一本《新英汉词典》。之后,在作为职业的新闻翻译和作为业余的文学翻译,以至近几年作为专业的文学翻译的过程中,我已翻烂了六七本陆谷孙主编的《英汉大词典》、三四本《牛津高阶英汉双解词典》、两本《英华大词典》。但我发现,我以为是必不可少的查词典,很多人尤其是年轻人都不用、少用或不会用。当然,他们的翻译水平是很低的,这不用说。学英语或做翻译,重要的不是单词,而是习语、介词和短语,以及个别单词与介词、副词的搭配等等。最近有一位进入中年的朋友发奋学英语,而且进步相当快。有一天他拿一本小书请教我,说难度好大。我一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他原来学的都是简单句子的英语,包括一本艺术家的谈话录他也能看懂,不懂的单词查一下也就明白了。但是,他给我看的那本书,却是一本正式的,论说文体式的书,主要由长句构成,基本上一句就是一个自然段,其中有各种插入语、定语从句、短语等等。仅仅从阅读快感来说,简单句子会带来畅顺感,但复杂的长句却会带来有着起跌、迂回、差异的节奏的真正音乐感。我建议他继续大量阅读简单英语的读物,同时精研难度高的读物,英汉对照来读,也要看一些如何理解和翻译英语长句的读物。经过三五年的磨炼之后,最后就可以放弃简单读物,读正式的也是正常的英语文章和著作。在从简单英语到复杂英语迈进的过程中,查词典就变成一大学问,不是随便上网查一下,而是要有好大的耐性,有时候你要把两三本大词典的某一词条的两三页例句和解释都看了,才能得到答案。没有的话,还要上网去查各种实例,来确定真正的意思。精读的过程,也差不多就是翻译的过程了。查词典的重要,我仅举一个短语。布罗茨基的《小于一》,开篇就是:As
2022年3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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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荐 | 徐志摩:拿人格头颅去撞开地狱门的精神

1923年1月,北洋政府教育总长彭允彝干涉司法,引起知识界普遍愤慨,北京大学校长蔡元培为抗议此事,提出辞职,并发表宣言,申明对政府采取不合作态度。徐志摩此文是从人格与公道的立场上对蔡元培的支持。②
2022年3月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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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荐 | 梁兆康:当下地狱(胡因梦 张欣云 译)

​天国近了,你们应当悔改!——耶稣天堂比凉鞋上的带子离你更近;火也是一样。——穆罕默德地狱只是对天堂的一种赞美罢了地狱是一个恐怖而阴森的地方,这是众人所认定的事。虽然如此,人类的心智还是为它编造了如万花筒般的娱乐故事。那么就让我们来谈谈地狱之火、蠕动的虫以及怪物之类见不得人的东西吧!但是不要灰心,因为这个故事会有一个惊人的结局。虎豹别墅是香港最有名的游览区之一。里面的墙上有许多中国民间故事的鲜明彩绘,包括几幅描写十八层地狱的图片,望之不禁毛骨悚然。画面显示出了各种血淋淋的细节:人被活生生地剥皮,放在油锅里煎煮……我一直很怀疑,墙上为何没有同样详细的图画来描绘天堂的欢乐景象。其实天堂如果被描绘出来,通常会被妆点成一个淡而无味的福地。艾伦·沃兹发现在基督教的意象(Christian
2022年3月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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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荐 | 池凌云:诗13首

​献诗有无数个清晨,我醒来就听到鸟鸣。它们越过树枝与叶子的声音,像在诉说细碎的微光,从稀薄的银色,变成淡淡的金色。没有一种声音,像鸟鸣一样慷慨回应我们,滑向最深的耳廓。我静静听着,心变得柔软,远去的小径,田野与灯光,从暗夜中跋涉而来。仿佛一切可以重新开始:向日葵的茎秆,浸着黎明的颜色。起皱的岛屿,停歇在波浪之上。路途上的彩色石块与荆棘,抹去曾有的耻辱与伤痛。那么多年,我不仅仅在承受,也看到沉静的山峰,在河流之间隆起。一棵棵树,擦亮四季。那全新的光照拂永恒之物的小与轻,我踌躇于该庆幸还是该哀伤——那冷寂的高空,至少还藏着星群。在梅家坞清晨,我来到树木和草丛中间,长脚蚊子和不知名的小飞虫跳起舞蹈。看不见的翅膀让它们升起,在一张新鲜的枇杷叶上漫步一副主人的派头。我与它们谁才是真正的公民?它们不停地轻声嘀咕议论我暗淡的眼睛。为了相处融洽,我找了一块石头坐下,收敛所有气息,任缓慢的青苔从脚下飘过。一刻钟后,我朝一只破旧的瓦罐俯下身,倾听里边流水的声音,稍远处,山峦正无边无际延展。我喝过塘河的水我喝过塘河的水那是我的愿望永不枯竭的时光。我尝过饥饿,发现不是我一个人对着空碗。我爱,而不是恨最坏的时刻,我也不想背离。我喝过塘河的水在河边拔过叫不上名字的水草,它们溢出的气味像一声声呼喊。它们就那么完了。但是母亲喜欢这些肥美的饲料。它们温柔的伤口……我一直打听它们的名字当我不可能像小时候那样走向它们矮珍珠和小对叶——它们就出现。像我梳着辫子的姐妹我们一起喝塘河的水。我记忆中所有的白鹭都来自这里。落入凡间他们在半空中,将混凝土砂浆填进裂缝,给旧墙壁刷新。为了贴近垂直的高楼,把身体弯成一把柔软的弓。这是盛夏,他们温柔的姿势随着绳子游荡,阳光织造的绉纱缓缓牵引他们的腰际,从我的窗口经过。就像隐身在人群中的神,没有过多的伪装,来自贵州的冯航、康云晴脸上闪现细碎的汗珠就这样落入凡间。福德湾,一段荒废的铁轨陷入泥土山坡上,石块铺就的小路狭窄而静谧,一段荒废的铁轨陷入泥土,像在为道路塑形。一段无处可去的铁轨,一道柔和的光,弯曲着为一辆远去的满载白色结晶的小车斗倾尽力气。不可思议的遗忘。半途而废的舞步。当我们贴近观看,就像一根钓线被抛出,一股矿物质的酸涩气息环绕我们如若隐若现的浮标。我无法游荡着穿过一段被埋藏的短语,它背负的东西出现在我们之间:渐渐变冷的半圆的记忆,被锁住的铁之迷失与返回——没有人能读懂它。红树林在滩涂中生长的红树林,带有毒性的海芒果吊在枝杈上,像一个个只有吹孔却没有音孔的埙。这让风声转调的乐器呜呜地向天空吹奏,让树林深处的精灵们晶莹剔透的身体变得炽热。被海水周期性淹没的红树林风的声音厚重而低沉,而白头的苦恶鸟的歌声都有拖得长长的让人久久无法忘记的尾音。交互的面容一个人在孤岛上奔走;用铁和沙混合成的嗓音歌唱;把夜色中的草莓磕破,让它溢出醇郁;像遥远的树一样沉默——在哑铃铛似的孤岛上。山中书简山道上的行人已寥寥无几,山雀也不常光顾,但我还是每天都出门一次。遇到路边的花,就蹲下去看看,你知道,过几天它也会凋谢。以后的季节,将是它离开后的风景。我没有采摘鲜花的习惯,想到有一天,它终将进入寂寞,多少溢美之词都是徒劳。大地上,充溢着多少无声的哼唱如今又要增添一种。多么合宜的奉献,若干年后你会明白,这日子曾像一捧花束。某个地方在某个地方,我把一些重要的东西遗失了。轻声说出的话语像雨水打在湖面上。伸向高空的梯子,也已经逃离。我像是已被我的梦抛弃。我快到了不再做梦的年纪,我悲哀一个梦的捐献者,记下的梦境依然在无人能够到达的地方。而我记得在某个地方,我的脸曾紧贴着石块,就像贴着那激烈跳动的心脏。我以为时光总有办法弥补一切可这就是世界存在的方式——在某个地方,去爱一个人已经太迟,再唱一首哀歌又还太早。蕨,仍在崖壁攀爬……那些孤立无援却顽强的脸藏在蕨的根茎和叶片中。而不是词语那些背负着记忆的面容在岩石的缝隙中在古老的井沿边,沉默。而不是歌唱任何恶劣天气的侵袭任何拉扯或紧握也不会让它们更寂寞。在大地的皱褶中而不是一遍遍喧嚣着说出幽暗的藏身之地。或许不是麻雀,而是别的什么有人善于编织罗网,懂得怎样才能捕捉到更多麻雀并掌握几种烹饪术。树林中隐藏的深渊。铺天盖地的网眼之下,不再动弹的翅膀进入微暗的光。或许不是麻雀,而是别的什么来过这里。我记得有人彻夜悼念某一次苦难中离去的伙伴。在小树林晃动的阴影里,在日渐空旷的广场上,那些哀伤的灵魂离去时,越过树枝羞于与一片叶子轻轻触碰。乌鸦的时刻当一群乌鸦保持静穆,注视我暗中感知我强烈的冷与渴,我的天空开始旋转——它们那么渺小,不该喜爱光但黑夜忠于它们。饥饿的故乡悄悄给它们食物。我的手缩在衣袖里估量着冰冷的世界得到的慰藉。一根冻僵的树枝在醒来。我记得那个时刻:白茫茫的雪地上只有白桦树挺立在那里。所有树叶都落光了。只有数十只乌鸦栖息在枝条上,注视着我。无面者一张张脸被白色的布裹着。一张张脸被黑色的布裹着。被遮住嘴的脸。一种新的缝合术蔓延很快,就再也说不出一个多余的字的脸。经过幽暗过道而赢回的脸。嗅着死亡的气息,消失了话语的脸。因不知名的恐惧而逃亡的脸。张开嘴,只是为了呼吸的脸。在垂死的喘息中呼告祈求一个新的神降临的脸。黑黢黢地悬挂在无根的苦枝上在绝望中飘摇的脸。以刺柏的针叶记录死者。在一堆易碎物里缝缀一个城邦幻象的剩余的脸。选自《永恒之物的小与轻》(白鲸文丛),池凌云
2022年3月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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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荐|王国维:文学者,游戏的事业也

文学小言一昔司马迁推本汉武时学术之盛,以为利禄之途使然。余谓一切学问皆能以利禄劝,独哲学与文学不然。何则?科学之事业皆直接间接以厚生利用为恉,故未有与政治及社会上之兴味相刺谬者也。至一新世界观与新人生观出,则往往与政治及社会上之兴味不能相容。若哲学家而以政治及社会之兴味为兴味,而不顾真理之如何,则又决然非真正之哲学。以欧洲中世哲学之以辩护宗教为务者,所以蒙极大之污辱,而叔本华所以痛斥德意志大学之哲学者也。文学亦然,餔醊的文学,决非真正之文学也。
2022年3月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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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荐 | 王敖:绝句31首

绝句祈祷不祈祷信不信都有问题我仍要祈祷,没人能夺走我轻信能夺走我每时每刻改变的权力,因为我的使命是把世界和万神殿合进双掌,再慢慢打开反绝句我是我鳞片的光,拖进睡眠的光的变形,我们是地球人大型的激光表演像一束光寄居在火中,头顶珊瑚王冠的海蟹也是我在招手,所以我也难于解释那些黄色的小不知道,绿色的逻辑黑洞上的霉菌绝句夜光泉升起了月牙鳍,上世纪俯瞰幼儿园的飞行员与欢呼中的小手去一涡潮水里,捞起对方的碎瓷片在裂成钻石结构的木屋里,摆好了反绝句你会吗,那么你半夜去散步吧,不知道哪里是中途,倒下就可以结束;可是你趴在泥土里,看到纤维清晰的,娇嫩的吝啬鬼紧紧闭着花瓣,在白天,它们还是雌性的动物跳到你身上,吸走生命力,你愿意这样重温吗?绝句我们中的吐舌族,一夜惊讶得不能自拔倒立也无法复原,看到拔舌地狱的前景吻鼻族的前车之鉴,他们决定自制木乃伊他们的小雕像,是未来邮局里的签封工具绝句人世涨落,像马车夫的白发人生被仔细俘虏了,像马车前的白马回头看到我,也看到入海的小矮马一瞬间一轮回里一粟一瞬间的马车夫绝句
2022年3月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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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荐 | 哈耶克:自由、理性和传统(杨玉生等 译)

love),是如何通过本是以追求自己的利益为目的的个人努力而被导向促进公共利益上面去的。”
2022年2月2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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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荐 | 东荡子:诗29首

​暮年唱完最后一首歌我就可以走了我跟我的马,点了点头拍了拍它颤动的肩膀黄昏朝它的眼里奔来犹如我的青春驰入湖底我想我就要走了大海为什么还不平息诗人的事他们要求一个诗人要跟上当下的步伐,跟上洪流据我所知,泥沙俱下确有无穷的力量可以淘出金子,也可以浅积淤泥而我认为一个诗人真正要做的事:诗人既不是金子也不是淤泥,要么同流合污要么筑就长堤哪怕不再醒来这里多美妙。或许他们根本就不这么认为或许不久,你也会自己从这里离开不要带他们到这里来,也不要指引蚂蚁常常被迫迁徙,但仍归于洞穴我已疲倦。你会这样说,因为你在创造劳动并非新鲜,就像血液,循环在你的肌体它若喧哗,便奔涌在体外要打盹,就随地倒下,哪怕不再醒来他就这么看这个人十分老土,他想把你带到旧时他想把你从木房里拖出,重新扔回石洞不想让你闪光,迷人,有着百样的色泽一顶帽子无论怎样变化,即使如夜莺把夜统领都只是戴在头顶。是的,他就这么看这个老土的家伙已跟不上大家的脚步他在挖掘坟墓,搂着一堆朽烂的尸骨还想充饥,还想从细嚼中嗅出橄榄的气味小鸟总要学着高飞,成为大鸟把天空追赶但都飞不出鸟巢。是的,他就这么看他已落入井底,捧着树叶像抱住森林从一滴水里走出,便以为逃离了大海他耳聋目盲,困在迷途,不辨声音和形状若是把核桃砸开,他说这里什么也没有除了一颗粉碎的脑袋。是的,他就这么看喧嚣为何停止喧嚣为何停止,听不见异样的声音冬天不来,雪花照样堆积,一层一层山水无痕,万物寂静该不是圣者已诞生打水去赤磊河边打水,你猜我遇见了谁一个老头,他叫我:安他低着嗓子,似乎是一贯的腔调但我想不起,有谁曾经这样叫过雾水湿透了他的眉发这个老头,他从何而来他起得这么早他用桶底拨开水面,就帮我打水接着又把我扶上牛背容身之地这里还有一本可读的书,你拿去吧放在容身之地,不必朗读,也不必为它发出声响葡萄发酵的木架底下,还有一个安静的人当你在书页中沉睡,他会替你睁开眼睛芦笛我用一种声音,造出了她的形象在东荡洲,人人都有这个本领用一种声音,造出他所爱的人这里芦苇茂密,柳絮飞扬人人都会削制芦笛,人人都会吹奏人人的手指,都要留下几道刀伤家园让我再靠近一些,跻身于他的行列不知外面有丧失,也有获取;不知眼睛能把更多的颜色收容他面朝黄土,不懂颂歌我如何能接近一粒忙碌的种子,它飘摇于风雨家园毁灭,它也将死异类今天我会走得更远一些你们没有去过的地方,叫异域你们没有言论过的话,叫异议你们没有采取过的行动,叫异端我孤身一人,只愿形影相随叫我异类吧今天我会走到这田地并把你们遗弃的,重又拾起街口一枝失去了土壤的玫瑰,还是玫瑰这样疑问,我好多年也没有拐弯在巷子里看见小孩,抱着它们四处叫卖我在那里站了站,想街口就在不远的地方夜行途中亮灯时分,院子里传来打闹和狗的叫声我放轻脚步,屏住呼吸,尽量让自己听得更清风从院子那边吹来,就折了回去,这还不算刚挂起的马灯,呼地灭了,又把我送进黑暗中他在跟什么较劲他在跟什么较劲?酒足饭饱,却烦躁不安晃动着肥胖的身体,走来走去,到处搜索、翻找希望得到一支竹签?或是另外的硬而尖细的物件看他这样急不可耐,像是要把你从牙缝中剔出来水泡在空旷之地,或无人迹的角落土地和植物悄悄腐熟你转过身,蘑菇冒出来了无声无息。却全然不像水泡当着你的面也会冒出声响果断,短促而悠远有时还连续冒出一串在同一个地方,接着便消失从白天到黑夜在一个不远的村庄,听到有关你的消息你死了,而我小心翼翼,在这里沿着你的路径看上去,我靠你越来越近。事情却正好相反从白天到黑夜,我们只是身披同一件外衣去一个树林他看到我犹疑,便拿出一分硬币噢,五分硬币,诱使我去一个树林我不能接受。但我还是欣然跟他登上了小船树林在沙洲的中央沙洲在水的中央我们要去树林的中央他拆下两片桨,把其中的一片递给我然后,他使劲地划,不再看我我也只好使劲地跟上黄昏是什么时候来的,星星也出来一颗当我们靠拢沙洲,把船系好黑幕便罩住了一切河水却还在延续白天的声响然而我一无所知,来树林的目的现在我也不问,只是跟他左右相伴在林子里转,朝着缓缓的上坡可有一个念头,在我脑海里轻轻闪过既然跟随他来,为何我们并肩而行却并非一前一后只需片刻静谧倘若光荣仍然从创造中获得认识便是它的前提倘若仍然创造,他又想认识什么他已垂老,白发苍苍宛如秋天过后的田野,出现于他眼中,茫然一片天空和大地,安慰了四季劳动和休息,只需片刻静谧四面树木尽毁你躲得过石头,躲不过鲜花是歧途还是极端?往昔你多么平静你的头顶就是苍穹你的酒馆坐满过路的客人躲闪能将你白天的足迹改变驻足也能令你在暗处转身你看得见五指,但看不见森林四面树木尽毁,囹圄和沼泽已结为弟兄逃亡给你一粒芝麻,容易被人遗忘给你一个世界,可以让你逃亡你拿去的,也许不再发芽你从此逃亡,也许永无天亮除非你在世界发芽除非你在芝麻里逃亡一意孤行还有十天,稻谷就要收割人们杀虫灭鼠,整修粮仓,而你一意孤行忘返故里,不做谷粒,也不做忙碌的农人还有十天,人们将收获疾病求医问药,四处奔波,而你一意孤行流连于山水,不做病毒,也不做医生还有十天,牧场就要迁徙人们复归欢腾,枯草抬头,而你一意孤行守着木桩,不让它长叶,也不让它生出根须高居于血液之上你看见他仍然观望,甚至乞求面对空无一物但已使他的血管流干,那精心描述的宇宙你称他为:最后一个流离失所的人他还要将就近的土地抛弃不在这里收住脚步,忍受饥肠辘辘把种子在夜里埋下然后收获,偿还,连同他自己的身体他还要继续颠沛,伸手,与灵魂同在高居于血液之上可你不能告诉我,他还会转身,咳嗽或家国永无,却匿迹于盛大将它们的毒液取走毒蛇虽然厉害,不妨把它们看作座上的宾客它们的毒腺,就藏在眼睛后下方的体内有一根导管会把毒液输送到它们牙齿的基部要让毒蛇成为你的朋友,就将它们的毒液取走别怪他不再眷恋他已不再谈论艰辛,就像身子随便挪一挪把在沙漠上的煎熬,视为手边的劳动将园子打理,埋种,浇水,培苗又把瓜藤扶到瓜架上也许他很快就会老去,尽管仍步履如飞跟你在园子里喝酒,下棋,谈天,一如从前你想深入其中的含义,转眼你就会看见别怪他不再眷恋,他已收获,仿若钻石沉眠致可君你蜷缩在梧桐叶上,远方的呜咽因乞讨没有路过你的门前,一度变得更加喧腾如若歌唱这盛大的演变也就该诅咒,那低处的垂怜在不眠的风声中谛听,万物的雷霆会将粉碎的秋天送来覆盖所有劫难你将看见依附尘土的阵容,那高于一切的姿态处处有路到鹤洲当我得闲,常在那里散步,惊动地上的羽毛,它们缓缓浮动,有时我会弯腰,或稍一欠身,其中的一片就会落在我的手心,有时人流斡旋,羽毛又会浮到头顶的树叶上。鹤开始鸣叫,先是一只,接着两只、三只,一群鹤,树上的鹤,盘旋的鹤,连连呼应。它们也许在歌唱,也许在对我表达欢迎,可我和周围的人止住脚步,四处张望,仿佛地上惊浮的羽毛。这些事情都发生在我的楼下,楼下有一条河叫增江,江边有一片湿地叫鹤洲,这里果树婆娑,群鹤舞翔。但我眼花缭乱,看不清哪一个脚趾曾经受伤,被我抚摸;哪一个幼雏,曾盘曲着脖子,在我的怀里待到黄昏。我追踪过老鼠的洞穴我追踪过老鼠的洞穴,它们有两个洞口。如果在一头打草,惊蛇便伺机从另一头逃跑;如果把两头死死堵住,再一寸一寸将土扒开、挖走,也不必窃喜,因为洞穴的中部,它们开辟了岔道,那里可以藏身,还可以用作仓库,储藏明天的粮草。我见过的老鼠如此镇定,即便把洞穴挖成沟槽,不到最后一刻,它们也不会让半截尾巴露出,掉以轻心。看看吧,这里什么都不曾发生!但如果由于退缩、挤压,蜷在里边的幼鼠忽然发出了梦呓,噢,原谅它们!它们嗷嗷待哺,还从未打开过眼睛。有一种草叫稗子有一种草叫稗子,也叫秧虱。它结的籽,要用来酿酒,还味道醇美。但在我的家乡,无论稗子还是秧虱,你都不能叫,你一开口,立刻就有人把它从稻田里拔掉。它生长健旺,比禾苗高,它的籽粒却比稻谷小。可在插田的时候,你分不清它是稗子,还是禾苗。密:你不忍看到的也会到来在人群中,只有一个人,他在说话用涂满天空的泥泞说出耳朵和各种颜色但铜在锈蚀,在关闭街道、楼房与凝重的身影你在其中,递给我玫瑰,有黑夜般大小,我曾对它如此钟情。稍待,你不忍看到的也会到来逝:在沉睡中变幻一张辽阔的脸不。矫情的、无力的手,捂住了过去看不清他们的汹涌。你如从海上来你便有波涛的眼睛,绕过惊天的坠落你会看见,炫白的,不再是金属的声音它们在逝去,在沉睡中变幻一张辽阔的脸选自《东荡子诗文集》(诗卷),世宾、聂小雨、苏文健
2022年2月2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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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荐 | 吕思勉: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义

《易·系辞传》曰:“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近人每执此二语,谓中国人重空言而轻实事,此大缪也。道者,事物之所以然,《韩非·解老》曰:“道者,万物之所以然也,万理之所稽也。理者,成物之文也。道者,万物之所成也。”案:然,成也。稽,同也。无形迹可见,故曰形而上,犹言成形之先;曰形而下,则犹言成形之后耳。此乃天事,非人事。《周易正义八论》之一云:“易之三义,惟在于有,然有从无出,理则包无。故《乾凿度》云:夫有形者生于无形,则乾坤安从而生?故有太易,有太初,有太始,有太素。太易者,未见气也。太初者,气之始也。太始者,形之始也。太素者,质之始也。气、形、质具而未相离,谓之浑沌。浑沌者,言万物相浑沌而未相离也。视之不见,听之不闻,循之不得,故曰易也。是知《易》理备包有无。而《易》象惟在于有者,盖以圣人作《易》,本以垂教,教之所备,本备于有。故《系辞》云形而上者谓之道,道即无也;形而下者谓之器,器即有也。”此言最得《易》义。形而上、形而下,乃就物之可见、可闻、可循与否而锡之名,非意有所贵贱于其间也。不徒未尝贱器也,《系辞传》又曰“见乃谓之象,形乃谓之器,制而用之谓之法”,且尽力于制器以共民用矣。《左氏》僖公十五年,韩简曰:“物生而后有象。”其所谓象,亦即《易》之所谓象也。象虽可闻见,犹不必其可循,《系辞传》曰“县象著明,莫大乎日月”,则其征也。若此者皆在天,古天官家言,自地以上皆为天。在地者则不然。故曰:“在天成象,在地成形。”成形者皆可共用,共用之谓器。凡器,皆可如其形,制为笵,以更作之时曰法。故曰:“成象之谓乾,效法之谓坤。”又曰:“法象莫大乎天地。”而包牺作卦,《易》称其“仰则观象于天,俯则观法于地”也。夫如器之形以制笵,以更成是器,不过能使固有之器增多而已,不能更得新器也。能取法于天则不然。《礼记·郊特牲》曰:“地载万物,天垂象。取材于地,取法于天,是以尊天而亲地也。”取法于天者,依意想之所及,而制以为法;如是,则共用之器,日出而不穷。《韩子》曰:“诸人之所以意想者,皆谓之象。”《解老》。其理,观《系辞传》“盖取”一节可明。风行水上《涣》,制舟楫者取焉,不待言而喻也。服牛乘马取诸《随》,取其动而说也。臼杵取诸《小过》,《小过》上雷下山,上动,下任之以重也。弧矢取诸《睽》,《睽》上火下泽,火泽之行相违,犹射者引弦向己,矢激而外出也。上泽下天《夬》,夬者,决也,以五刚乘一柔,必决,决则殊矣,物之殊者仍可合之,知其故为一体,此书契之所由作也。要之如器以制,法器有限;因象而制,法器无穷。故曰:“以制器者尚其象。”又曰:“爻也者,效此者也;象也者,像此者也。”象者,物之所固有,像则人像之,故从人,非俗字也。象之不可穷,犹形之不可穷也;于是能以一象广摄众义之说尚焉。《易》之始,不过占筮之书,而圣人有取焉,盖以是也。故曰:“书不尽言,言不尽意。然则圣人之意,其不可见乎?”又曰:“圣人立象以尽意”;又曰:“圣人有以见天下之赜,而拟诸其形容,象其物宜,是故谓之象”;又曰:“极其变,遂通天下之象”也。《易》道至广,皆摄诸象。故曰:“彖也者,言乎象者也”,又曰:“知者观其彖辞,则思过半矣。”“其称名也小,其取类也大”,则以一象广摄众义之谓也。象虽若虚县无薄乎,器之成恒必由之。故曰“象事知器”。事不违理,知象则器寓焉。《管子》曰:“一者,本也;二者,器也。”《五行》。又曰:“原始计实,本其所生,知其象则索其器。”《白心》。太史公曰:“《易》本隐以知显,《春秋》推见至隐。”谓其合本末为一也。《管子·七法》曰:“治民有器,为兵有数,胜敌国有理,正天下有分。则、象、法、化、决塞、心术、计数。根天地之气,寒暑之和,水土之性,人民、鸟兽、草木之生,物虽不甚多,皆均有焉而未尝变也,谓之则。义也,名也,时也,似也,类也,比也,状也,谓之象。尺寸也,绳墨也,规矩也,衡石也,斗斛也,角量也,谓之法。渐也,顺也,靡也,久也,服也,习也,谓之化。予夺也,险易也,利害也,难易也,开闭也,杀生也,谓之决塞。实也,诚也,厚也,施也,度也,恕也,谓之心术。刚柔也,轻重也,大小也,实虚也,远近也,多少也,谓之计数。”其言足与《易》相发明。则谓自然之理,其予人以可知者谓之象。人效法之,有所制作,谓之法。化者,使人与事习也。决塞者,上之所以使下也。心术,上之所以自处也。计数,上临事之所察也。法本于象,故曰:“不明于象,而欲论材审用,犹绝长以为短,续短以为长。”法出于象,故亦自然不可改易。《法法》之篇曰:“不法法,则事毋常;法不法,则令不行。”不法法者,谓不以法为法也。法不法者,谓其所法者非法也。不合乎则。《周书·大匡》曰:“明堂所以明道,明道惟法法。”与《管子》所谓法法者同。朱右曾《集训校释》依陆麟书改为“明道惟法,明法惟人”,误矣。《孟子》曰:“离娄之明,公输子之巧,不以规矩,不能成方圆;师旷之聪,不以六律,不能正五音;尧舜之道,不以仁政,不能平治天下。”《离娄》上。此不法法则事毋常之义。又曰:“今有仁心仁闻,而民不被其泽,不可法于后世者,不行先王之道也。”“为高必因丘陵,为下必因川泽,为政不因先王之道,可谓智乎?”此法不法则令不行之义。非谓法出于先王,谓先王之法则法之法者也。虽荀子之法后王,意亦由是。《左氏》昭公四年,浑罕讥子产曰:“政不率法,而制于心;民各有心,何上之有?”政之不可制于心,以法之出于自然之则也。《洪范》五事,思曰睿,睿作圣。《周官》乡三物,一曰六德:知、仁、圣、义、忠、和。郑注曰:“圣,通而先识也。”圣之本义,实以知识言,非以德行言。《荀子》曰:“不先虑,不早谋,发之而当,成文而类,居错迁徙,应变不穷,是圣人之辩者也。”《非相》。又曰:“道出乎一。曷谓一?曰执神而固。曷谓神?曰尽善浃洽之谓神。万物莫足以倾之之谓固。神固之谓圣人。圣人也者,道之管也。天下之道管是矣,百王之道一是矣。”《儒效》。又曰:“多言则文而类。终日议其所以,言之千举万变,其统类一也。是圣人之知也。”《性恶》。又曰:“所谓大圣者,知通乎大道,应变而不穷,辨乎万物之情性者也。大道者,所以变化遂成万物也。情性者,所以理然不取舍也。是故其事大辨乎天地,明察乎日月,总要万物于风雨。缪缪肫肫,其事不可循。若天之嗣,其事不可识。百姓浅然,不识其邻。若此则可谓大圣矣。”《哀公》。皆可见圣之本义。《论语·子罕》:“太宰问于子贡曰:夫子圣者与?何其多能也?子贡曰:固天纵之将圣,又多能也。”显分圣与多能为两事。《雍也》:“子贡曰:如有博施于民而能济众,何如?可谓仁乎?子曰:何事于仁!必也圣乎!尧舜其犹病诸!”盖寻常所谓相仁偶者,原不过及于与接为构之人,博施济众,为量弥恢,则非思无不通者不克济其事,故以圣言之。《孟子》曰:“智,譬则巧也;圣,譬则力也。犹射于百步之外也,其至,尔力也;其中,匪尔力也。”《万章》下。力之深入而克竟其功,亦仍就思无不通之义引伸之也。古之言圣,虽非如后世之高不可攀,然其尊之亦甚至。而《系辞传》曰:“备物致用,立成器以为天下利,莫大乎圣人。”其重之也如此,而曷尝有轻视制器之意哉?
2022年2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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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荐 | 拉尔修:苏格拉底传(王太庆 译)

苏格拉底是石雕工梭甫若尼斯哥(Sōphroniskos)和产婆斐娜瑞德(Phainaretē)的儿子,这是柏拉图在《泰艾德多篇》(Theaitētos)里的说法。他生于雅典,系出阿罗贝格(Alōpekē)部。据说他曾经跟欧里彼德①(Euripidēs)合作,所以谟内西马柯(Mnēsimakhos)写道:《甫吕及亚人》(Phryges)是欧里彼德的新剧本,……苏格拉底为它提供了木料。②①小站按:一般译作欧里庇得斯。②
2022年2月2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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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荐 | 哈耶克:自由文明的创造力(杨玉生 等译)

社会的选择过程是通过竞争进行的。在广义上,我们把竞争理解为有组织的群体和无组织的群体之间的竞争,也包括个人与个人之间的竞争。如果把竞争看作是“合作”(co-operation)与“组织”
2022年2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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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灿然:恋爱中的女人

冥想空间2021(陈丽珠)恋爱中的女人如果你也在凌晨走路回家,在黑暗中看见不远处一个女人走来,低着头,看上去疲乏、困倦、憔悴,你会以为她是个夜归的服务业女工,说不定是个按摩女郎或酒吧侍应,家里有一群弟妹靠她赚钱交学费;你跟她擦身而过时,瞥了她一下,感到她心灰意冷,脸神沮丧;但你错了,我刚看见她从一辆的士下来,一个男青年跟着下来,拥抱她,吻她,然后又坐进同一辆的士;她目送他离去,然后转身,她家可能就在附近。她的背影,疲乏、困倦、憔悴,那是她在恋爱中的缘故,幸福正大幅度消耗她的能量,她体态纤弱,那是一种随时倒在恋人怀中的纤弱,一阵风就会吹走她,夜色再暗些就会溶掉她。我看见你跟她擦身而过,向我走来,我们互相瞥了一眼,你大概会说,瞧这男人精神奕奕,好像很幸福,而不知道我这热情只是她的幸福的余温。选自《奇迹集》,黄灿然著,雅众
2022年2月1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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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荐 | 容庚:论《列朝诗集》与《明诗综》

论列朝诗集与明诗综小站按:容庚先生是古文字学家、考古学家、考据学家、目录学家,非常难得地写了这篇关于诗歌选本的雄文(也是奇文),对钱谦益的《列朝诗集》和朱彝尊的《明诗综》作了比较和分析,对两位诗人选诗的标准和优缺点,对文人相轻与圈子相护,对选家的偏见与洞见,均有客观的描述。他归纳出来的钱氏选诗“八不”取向,尤其值得重视;他对后世各家评论的比照,以及他所使用的大量摘引、罗列和枚举的方法,也令人印象深刻,记忆中似乎没见过有人如此大胆,如此“过量”,如此“摆事实”,如此“考据”。我们为了准备这篇文章,花了很多时间,一是因为很多字在录入时无法显示,需要重新以手写来完成;二是因为我们最初使用《容庚选集》(1994)的版本,但发现有些错误,所以又根据《容庚文集》(2004)的版本来校对,也发现后者亦有些错误,最后拿两个版本互校,期间又屡屡发现有较大差别,尤其是《容庚文集》版似乎包含了作者本人后来的增补。为了解决疑难,最终找来了原文出处的《岭南学报》第十一卷第一期(1950年)PDF来核对。《容庚选集》版虽有些讹误,例如错别字和个别断句不当,但根据的是《岭南学报》原文,而《容庚文集》版则多了几段补充和个别删改(但编者并没有就此作过任何说明)。最后我们决定依照《岭南学报》原文校对,包括根据原文,以着重号标示大部分人名、地名等。文章很长,约两万六千字,其中一些罗列诗人和篇目的段落,读者可灵活选择快读或跳读。至于《容庚文集》的增补版,我们在校对时也作了记录,也许稍后另外发布。(一)列朝诗集之撰集万历四十五年(1617)之夏,虞山钱谦益有幽忧之疾,负疴拂水山居。新安程嘉燧自嘉定来,流连旬月,山翠湿衣,泉流聒枕,顾而乐之,遂有栖隐之约。天启初年,嘉燧读元好问《翰苑英华中州集》告谦益曰:“元氏之集诗也,以诗系人,以人系传,《中州》之诗,亦金源之史也。吾将仿而为之,吾以采诗,子以庀史,不必可乎。”二人山居多暇,撰次国朝诗集几三十家,未几罢去。崇祯三年(1630),谦益罢官里居,构耦耕堂于拂水,与嘉燧偕隐,晨夕游处,先后十年。十四年春,嘉燧将归新安。谦益先游黄山,访松圆故居,题诗屋壁,归舟相值于桐江,推篷夜语,凄然而别。十五年十二月,嘉燧卒于新安,年七十九。卒前一月,尚为谦益撰《初学集序》。甲申三月,庄烈帝殉国。顺治三年,清兵下江南,谦益随例北行。五年六月,讼系金陵,复有事于斯集,从人借书,得尽阅本朝诗文之未见者。乃以其闲,论次昭代之文章,搜讨朝家之史乘,州次部居,发凡起例。顺治七年十月,绛云楼火灾,插架盈箱,荡为煨烬。此集付刊,幸免于劫,乃于九年九月告成,刻之者虞山毛晋也。乾集二卷,为明十皇帝、十八王之诗,附见者二人;甲集前编十一卷,自明太祖元末壬辰起义至丁未建国一十六年,凡一百〇七人,附见七十二人;甲集二十二卷,自洪武开国至建文两朝三十五年,凡二百三十七人,附见十二人;乙集八卷,永乐、洪熙、宣德、正统、景泰、天顺六朝六十二年,凡二百二十九人,附见十二人;丙集十六卷,成化、弘治、正德三朝五十七年,凡二百一十八人,附见十六人;丁集十六卷,嘉靖、隆庆、万历、泰昌、天启、崇祯六朝一百二十三年,凡四百五十四人,附见五十九人;闰集六卷,则僧道、香奁、宗室、内侍、青衣、佣书、无名氏、集句、神鬼、滇南、朝鲜、日本、交趾、占城之诗,凡三百七十一人,附见十五人;共八十一卷,一千六百四十四人,附见一百八十八人。前有自序。谦益卒于康熙三年(1664)五月,年八十三,去《诗集》之成凡十二年。本书仿元好问《中州集》格式,每半页十五行,行二十八字。其七言绝句,或七言律诗,数首相连,则每行增加一字,使末有空格,或每行减少一字,使末一字改在第二行,成为每行二十九字,或二十七字。其二十九字甚多,不烦举例,其二十七字者,如汪广洋《苏溪亭》(甲十一:十五)前后七绝六首,每首均二行。郭奎《早秋旅夕》(甲九:三)七律作三行。亦有不空格而用
2022年2月1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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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周年八卦:许鞍华、叶芝、奖金、全宋诗

小站订户大概还差500就到(才到)7万,过去一年增加约4千。有个奇怪现象,就是有时候(只是有时候)我们阅读量高的文章,退订人数反而高于新关注人数,而阅读量低的文章,新增关注人数反而远超于退订人数。而如果我们不更新,就会有净增长。过去一年发布的文章数量约为170篇,算多的了,接近于两天更新一次。其中一个原因是去年大概有两个月,我们每天都发布。小站后台经常会收到商务合作的询问,我们一概要么不回复,要么回复“我们不做商业推广”。也经常看到收购小站的询问,也一概不回复,但其实我心里痒痒的,想知道我们小站值多少钱。讲到钱,感谢读者们和朋友们一路来的打赏,包括一些朋友的大额打赏,还有潘西女士、钦文先生和容太太的捐助。小站临近周年的时候,我就有做周年纪念的压力,尤其是写周年八卦的压力。七周年纪念一直拖着没做,直到已临近农历新年,才惊觉不做来不及了。但发现做也来不及了。那就跨年来做吧!过去一年其实没什么八卦,想啊想,就只能想到标题上的四件事。许鞍华话说去年我提到我写六周年八卦的时候,正在写诗,所以是冒险写八卦。好在写诗进程没有受干扰,我一直写到三月份,写到强弩之末的时候,许鞍华和她的团队来洞背了。许鞍华想拍一部关于香港诗歌的记录片,为此她已经从前年下半年就开始跟我联系了,并做了很详尽的准备,包括去我在香港生活和工作过的地方“踩点”,尤其是跟我一些诗有关的地方,还拍了不少照片发给我。我印象最深的是她去了我以前爬山的地方,在路边的观景亭附近拍到好几只野猪,我才知道香港的野猪已经“横行”到这种程度了。我爬山那几年,可从来没有遇见过野猪。由于疫情,许鞍华团队进深圳的计划一直在延迟,最后她决定,不管怎样,铁定要过来,隔离就隔离。他们三月初过海关,入住大鹏半岛的酒店。他们原本是要隔离三周的,但在隔离到十来天的时候,管制放松了,只需要两周,所以他们三月中旬就抵达洞背,入住杰茜的米糖民宿。米糖刚好有一栋房子是独立的,还有一个院子,所以就包给了许鞍华团队。事前我跟杰茜说好了,给了很慷慨的折扣。他们刚安顿好,就开拍了。米糖院子总共拍了整整一个星期。许鞍华年纪很大了,还能拍电影,不简单。根据我的观察,她的工作节奏非常克制,不会拖长,也不会临时加拍,一切按计划,似乎是要保证自己不过劳。每次吃晚饭,稍作休息,她就要回旅馆,避免在饭桌上耗时间。她人特别随和、率真,是状态良好的艺术家的性情。录音:一口气读了十来首诗但洞背的拍摄只是前半部分,还需要我回香港拍下部分,这也是她这部记录片的特别之处。她说她很喜欢看书,各种各样的书,也读诗。她一直想拍关于诗的记录片,但如何拍,是一个问题。当她看了我的诗,尤其是《奇迹集》里的诗,就觉得其中一些场面是可以拍成电影的。看她年纪这么大都不怕隔离,我当然也愿意回一趟香港,况且我妹妹搬家,我很多书作过处理,也该回去看一下,还有我从国外订购的一些书,也急着要用,需要回香港取。飞地艺术空间开幕我是四月下旬回香港的,前后刚好一周。由于两地过关的手续都是许鞍华团队帮助填写的,或者如果需要我自己动手的,他们都会有很详细的指示,所以过关很顺利。去香港那天,从洞背打车到深圳湾差不多两个小时,过关后又打车到将军澳我妹妹家,又差不多两个小时,没坐过这么长时间的出租车。但回程就舒服很多,香港那边打车,是一种新型的出租车,很高,像豪华房车似的。过关到深圳这边,则是坐大巴去酒店,也很舒服。所以,虽然同样是四个小时,但是感觉完全不一样,不累。深水埗街头在洞背拍记录片的时候,还没有感觉到有什么特别,在香港拍“戏”的时候,就立即感到许鞍华的用心之处了。因为这跟写诗已经没什么差别了。我能感到她的标准:自然、传神。几乎每个镜头都要拍三遍以上。香港是她的地盘,加上没有隔离的负面影响,所以她的状态显然好多了。因为是拍“戏”,所以人员和设备也多了。《恋爱中的女人》用了一个职业女演员和两个业余男演员,《在茶餐厅里》用了一个职业男演员和两个小朋友。还有《裁缝店》,则是一位真裁缝和他的裁缝店。她找的地点都很好,茶餐厅是在油麻地拍的,裁缝店是在深水埗拍的。《恋爱中的女人》则是在港岛天后原诗的发生地点附近拍的,女演员扮演那位好像是下班后的女工的女人的疲态,简直太传神了。还有别的一些诗,例如《俯视》、《带烟灰缸的垃圾桶》等等。我回香港后不久,许鞍华又带队到台湾拍廖伟棠去了,又要隔离。我真心佩服她。她曾经对我说,恐怕要把隔离视为常态了。炮台山附近街头我拍完戏就回深圳了,因为有个隔离的心理负担在那里等着,所以我没有心情见朋友。我在大鹏的酒店隔离了两周,酒店很好,应该是五星级的,房间大约有五十平方,很大很宽敞。但是对我这个讲究饮食的人来说,虽然可以自己点菜,但还是远远不能满意。结果:我两周下来,体重增加了三公斤。反过来说,如果你要减肥,那就要吃新鲜营养的;少在外面吃;另外就是要有运动。叶芝写诗,拍记录片,隔离。接下来我就是休息了。六月底的时候开始小站频密的更新,七月中旬的时候开始翻译叶芝。这事比较偶然。小站发了早前译的叶芝的《人的灵魂》后,我又重读了它的姐妹篇《世界的灵魂》,读着读着又想把它译出来。译完就不可收拾,感到很刺激,便想趁机译一本叶芝文论选,这也是我多年的愿望。叶芝的文集有十几卷(还不包括书信,那不知道要多少卷,还在陆续出版中),主要的、长篇的文论,至少可以编译一部四五百页的文选,还可以编译一部续集。我估计第一本文选大概会有三十万字。现时叶芝文论的中译,寥寥无几。他有很多谈现代诗、谈宗教、谈哲学等等的文章,都还没有译过来,其中一个原因可能是叶芝的文论比较难译,理解起来比较困难。他的文风和修辞有浓厚的维多利亚时代痕迹,不像艾略特和奥登那样是地道的现代英语。另一个原因是他的文论比他的诗还要跳跃,其逻辑关系比诗还要令人捉摸不定。可是我又被这种文风吸引。就像我最近很奇怪地厌倦于哪怕是很有文采的文章,而喜欢一些比较干硬的文字,例如潘雨廷、黄侃、容庚、董其昌,这几个人,其领域都不是我熟悉的,但他们不说废话,甚至干巴巴的,前三个生前都几乎没有著作,主要是后人整理的。现在我读书已经读不到什么启迪,也看不到什么特别的真知。或者说什么都见怪不怪了,唯有文字本身,和文字所披露的作者的气质能够吸引我。叶芝文选,重点译这两本。下面那本卷五,已译完(看上去很厚,实际上正文只有二百多页,其他是附录和注释)我译叶芝,又是废寝忘食,一天工作十几个小时也不累,出来走路的时候,也想快点回去工作。一天大概能译三千到五千字,估计按照这个速度,到年底就能完成三十万字,因为我译了约一个月就已经有十万字左右了。然而……奖金有一天下午,我正在专心工作的时候,接到一个电话,是黄礼孩打来的,说东荡子诗歌奖刚评审完毕,我是获奖者。这简直就是把我从另一个世界打回原形,重返这个世界。我心想,要是明年才得奖就好了。因为我要立即停下来写得奖感言、编自己的一个诗选。编自己的东西是一件困难的事,别说编诗选,就是有人约十首八首的自选诗,也会使我一想就感到很累,就像我写作或翻译时如果看到微信里有信息也会害怕(我这三四年都是用手机工作,电脑算是退役了)。写得奖感言就更难了。翻译是深度阅读、紧跟原文的状态,突然要转换到主动写作的轨道上,真有点回不过头来的感觉。停下一切想了两三天,才想出个眉目。然后是出版社的校稿陆续抵达,有时候这部刚完成,另一部已经在途中,无缝连接(这种事情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生,大概是出版社都赶着在年底完成任务)。由于疫情关系,颁奖典礼又换时间又换地点,直到十一月份才确定。可是我已经在提前消费我的三万元奖金了。我陆续补买一些古籍。可这也是个无底洞。我买古籍有一个倾向,就是想买繁体竖排又没有注释的。没有注释尤其是首选。更准确地说,繁体竖排的、没有注释的、有注释甚至翻译的、简体横排的,都各有优点,我都想要。繁体竖排和简体横排的阅读经验各不相同,速度也不一样,而没有注释才能真正读得进去,不然你会被厚厚的或几卷的注释本搞得心慌意乱,常常半途而废。我的意思是,哪怕没有注释的版本你只看懂了百分之五十,你的收获也远远超过注释本。注释本会把你的自主能力废掉,永远处于依赖中。就像你学英语如果只会看注释本,你永远都是把自己当废人,除非你放下注释和词典,拿起原著自己啃。古籍注释本什么时候用得着?你看白文版时遇到自己无法弄懂或有疑问的,就可以求助于注释本。就是说,把注释本当作参考书。买古籍,越买越多,越多越缺。没有注释的,所谓的“白文”版,其实不容易弄到,它们往往都藏在那些大部头的“xx典藏”或系列里。结果三万元很快就花完了,这时候反而想,再多得一个奖就好了!我想,拿奖金来买书,绝对是一个智慧的决定。颁奖典礼在顺德北滘举行,这对我来说更方便。原来是打算在东荡子的家乡湖南沅江举行的,但因为疫情的关系而改变地点。我这两年除了去一趟香港,没出过深圳,这次到顺德,算是我两年来最远的旅程了。北滘
2022年2月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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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灿然小站七周年 | 143首好听的乐曲

Mater”,假若你想知道更多资料,可点击文章顶端的蓝字“黄灿然小站”,进入小站主页,主页右上角有搜寻框,输入“pergolesi”,即可看到有两篇文章植入了“Pergolesi:Stabat
2022年2月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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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灿然小站七周年 | 各自努力

新年祝愿!关注我,点击最上端蓝字“黄灿然小站”或长按识别二维码关注所有手机赞赏适用,请在“添加留言”处留下您的昵称或名字您的打赏可帮助黄老师交房租、打车。。。
2022年2月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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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灿然小站七周年 | 新年祝愿!

明天会更好(1985年9月15日)蔡琴,余天,苏芮,潘越云,甄妮,李建复,林慧萍,王芷蕾,黄莺莺,洪荣宏,陈淑桦,金智娟(娃娃),王梦麟,李佩菁,费玉清,齐豫,郑怡,江蕙,杨林,齐秦We
2022年2月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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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灿然小站七周年 | 最受欢迎诗文(II):159篇诗文

最受欢迎诗文(I):295篇诗文关注我,点击最上端蓝字“黄灿然小站”或长按识别二维码关注所有手机赞赏适用,请在“添加留言”处留下您的昵称或名字您的打赏可帮助黄老师交房租、打车。。。
2022年1月3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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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灿然小站七周年 | 最受欢迎诗文(I):295篇诗文

译)吕德安:诗22首钱穆:读书与做人黄灿然:伟大的小书店孙康宜:揭开陶潜的面具(陈磊译)孙文波:汪国真的读者,可能成为艾略特的读者吗?黄灿然:“衰退中的文化的伟大诗人”保罗·策兰:诗20首(黄灿然
2022年1月3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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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灿然小站七周年 | 分类总目录

译)希尼:诺曼·麦凯格(黄灿然译)希尼:向艾略特学习(黄灿然译)希尼:诗歌的纠正(黄灿然译)希尼:把感觉带入文字(黄灿然译)希尼:持久的狄伦?(黄灿然译)希尼:舌头的管辖(黄灿然译)诗人论诗(黄灿然
2022年1月2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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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灿然小站音乐(10)

黄灿然译《曼德尔施塔姆文选》出版黄灿然:诗九首黄灿然:来自黑暗黄灿然:关于婚姻生活的叙述黄灿然:我的灵魂(诗2首)曼德尔施塔姆诗13首(黄灿然
2022年1月2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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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荐 | 弘一法师:“二一老人”

回想我在这十年之中,在闽南所做的事情,成功的却是很少很少,残缺破碎的居其大半,所以我常常自己反省,觉得自己的德行,实在十分欠缺。因此近来我自己起了一个名字,叫“二一老人”。什么叫“二一老人”呢?这有我自己的根据。记得古人有句诗:“一事无成人渐老。”清初吴梅村(伟业)临终的绝命词有:“一钱不值何消说。”这两句诗的开头都是“一”字,所以我用来做自己的名字,叫做“二一老人”。因此我十年来在闽南所做的事,虽然不完满,而我也不怎样地去求他完满了。诸位要晓得,我的性情是很特别的,我只希望我的事情失败,因为事情失败、不完满,这才使我常常发大惭愧,能够晓得自己的德行欠缺,自己的修善不足,那我才可努力用功,努力改过迁善。一个人如果事情做完满了,那么这个人就会心满意足,洋洋得意,反而增长他贡高我慢的念头,生出种种的过失来。所以还是不去希望完满的好。不论什么事,总希望他失败,失败才会发大惭愧,倘若因成功而得意,那就不得了啦!我近来,每每想到“二一老人”这个名字,觉得很有意味。这“二一老人”的名字,也可以算是我在闽南居住了十年的一个最好的纪念。本文为《南闽十年之梦影》摘录选自《李叔同集》,东方出版社,2008──────小站六周年
2022年1月2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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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灿然小站音乐(9)

这是我们小站发布过的文章里加插的音频音乐,现在分批汇编起来放在这里,方便读者欣赏。普契尼、巴赫、贝多芬、艾夫斯、戈雷茨基──────小站六周年
2022年1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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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荐 | 弘一法师:一语妄发即有悔

佩玉编明薛文清公读书录选二十年治一怒字,尚未消磨的尽。以是知克己最难。余每夜就枕,必思一日所行之事。所行合理,则恬然安寝。或有不合,即展转不能寐。思有以更其失,又虑始勤终怠也,因笔录自警。深以刻薄为戒,每事当从忠厚。宁人负我,毋我负人。此言当留心。惟宽可以容人,惟厚可以载物。导友善不纳,则当止。宜体此言。不能感人,皆诚之未至。学以静为本。口念书而心他弛,难乎有得矣。余于坐立方向器用安顿之类,稍有不正,即不乐。必正而后已,非作意为之,亦其性然。一语妄发即有悔,可不慎哉!不力行,只是学人说话。程子作字甚敬。曰:只此是学。凡取人,当舍其旧而图其新。自贤人以下,皆不能无过。或早年有过,中年能改。或中年有过,晚年能改。当不追其往,而图其新可也。若追究其往日之过,并弃其后来之善,将使人无迁善之门,而世无可用之材也。以是处心,刻亦甚矣。大抵常人之情,责人太详,而自责太略。是所谓以圣人望人,以众人自待也。惑之甚矣!作诗作文写字,疲弊精神,荒耗志气,而无得于己。惟从事于心学,则气完体胖,有休休自得之趣。惟亲历者知其味,殆难以语人也。开卷即有与圣贤不相似处。可不勉乎?欲以虚假之善,盖真实之恶。人其可欺,天其可欺乎?人有负才能而见于辞貌者,其小也可知矣。觉人诈,而不形于言,最有味。戒太察,太察则无含弘之气象。行有不得,皆反求诸己。少陵诗曰:水流心不竞,云在意俱迟。从容自在,可以形容有道者之气象。有于一事心或不快,遂于别事处置失宜,此不敬之过也。往时怒,觉心动。近觉随怒随休,而心不为之动矣。轻当矫之以重,急当矫之以缓。褊当矫之以宽,躁当矫之以静。暴当矫之以和,粗当矫之以细。察其偏者而悉矫之,久则气质变矣。陶渊明曰:此亦人子也,可善遇之。(案此指奴婢而言)处事大宜心平气和。行七八分,言二三分。处事不可使人知恩。旧习最害事。吾欲进,彼则止吾之进。吾欲新,彼则汨吾之新。甚可恶,当刮绝之。为学时时处处是做工夫处。虽至卑至陋处,皆当存谨畏之心,而不可忽。且如就枕时,手足不敢妄动,心不敢乱想,这便是睡时做工夫,以至无时无事不然。英气甚害事。浑涵不露圭角最好。第一要有浑厚包涵从容广大之气象。促迫、褊窄、浅率、浮躁,非有德之气象。只观人气象,便知其涵养之浅深。余觉前二十年之功,不如近时切实而有味。寡欲,省多少劳扰。只寡欲,便无事。无事,心便澄然矣。密汝言,和汝气。余少时学诗学字,错用工夫多。早移向此,庶几万一。省察之功,不可一时而或怠。诗曰:夙夜匪懈。其斯之谓欤?敬字、一字、无欲字,乃学者至要至要。余近日甚觉敬与无欲之力。观人之法,只观含蓄,则浅深可见。方为一事,即欲人知,浅之尤者。时然后言,惟有德者能之。古人衣冠伟博,皆所以庄其外而肃其内。后人服一切简便短窄之衣,起居动静惟务安适。外无所严,内无所肃。鲜不习而为轻佻浮薄者。守约者,心自定。待人当宽而有节。处己接物,事上使下,皆当以敬为主。圣人言人过处,皆优柔不迫,含蓄不露。此可以观圣人之气象。曾子曰: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君子之守其身,可不慎乎?必使一言不妄发,则庶几寡过矣。珠藏泽自媚,玉蕴山含辉。此涵养之至要。慎言谨行,是修己第一事。气质极难变,十分用力,犹有变不尽者。然亦不可以为难变,而遂懈于用力也。小人不可与尽言。导人以善,不可则止。其知几乎!言要缓,行要徐,手要恭,立要端。以至作事有节,皆不暴其气之事。轻诺则寡信。为学第一在变化气质。不然,只是讲说耳。人誉之,使无可誉之实,不可为之加喜。人毁之,使无可毁之实,不可为之加戚。惟笃于自信而已。轻言则人厌,故谨言为自修之要。识量大,则毁誉欣戚不足以动其中。人不知而不愠,最为难事。今人少被人侮慢,即有不平之意,是诚德之未至也。无深远之虑,乐浅近之事者,恒人也。刘立之谓从明道年久,未尝见其有暴厉之容,宜观明道之气象。圣人教人,只是文行忠信,未尝极论高远。教人言理太高,使人无可依据。人犹知论人之是非,而己之是非则不知也。心无所主,即动静皆失其中。犯而不校,最省事。只可潜修默进,不可求人知。中人以上,可以语上也。中人以下,不可以语上也。须谨守此训,斯无失言之过。放下一切外物,觉得心闲省事。交人而人不敬信者,只当反求诸己。凡事皆当推功让能与人,不可有一毫自德自能之意。人不能受言者,不可妄与一言。中人以上,可以语上。中人以下,不可与语上。教人者当谨守此言。与人谈论,亦当谨守此言。待人当宏而有节。大抵少能省己之失,惟欲寻人之失。是所谓不攻己之恶,而攻人之恶,大异乎圣人之教矣。人不谋诸己,而强为之谋,彼即不从,是谓失言。日用间此等甚多,人以为细事而不谨,殊不知失言之责,无小大也。谨之!日用间纤毫事,皆当省察谨慎。元城刘忠定力行不妄语三字,至于七年而后成。力行之难如此,而亦不可不勉也。句句着落不脱空,方是谨言。温公谓:诚自不妄语始。信哉斯言也。信口乱谈者,无操存省察之功也。读正书,明正理,亲正人,存正心,行正事,斯无不正矣。宴安之私,最难克。宴安鸩毒,此言当深省。名节至大,不可妄交非类以坏名节。简默凝重以持己。一言不可妄发,一事不可妄动。日间时时刻刻,紧紧于自己身心上存察用力,不可一毫懈怠。细思,处事最难。信而后谏,未信则以为谤己也。君臣朋友皆然,可不慎哉!闻外议,只当自修自省。程子曰:省躬克己不可无,亦不可常留在心作悔。盖常留在心作悔,则心体为所累,而不能舒泰也。潜修不求人知,理当如此。汲汲自修不及,何暇责人。不自修而责人,舍其田而耘人之田也。张子曰:学至于不责人,其学进矣。此言当身体而力行之。愚屡言及此而不厌其烦者,亦欲深省而实践之也。正己者乃能正人。未有枉己而能正人者也。既往之非不可追,将来之非不可作。此吾之自省也。卫武公蘧伯玉皆以高年而笃于进修,诚可为后世法。常存不如人之心则有进。卫武公年九十五,犹作懿戒以自警。孔子曰:焉用杀,论语二十篇,无以杀字论为政者。圣人之仁心大矣。论语一书,未有言人之恶者。熟读之,可见圣贤之气象。人之威仪,须臾不可不严整,盖有物有则也。心每有妄发,即以经书圣贤之言制之。孔子言有恒者难见。验之人,信然。不能动人,惟责己之诚有未至。不怨天,不尤人,理当如是。颜子终日不违如愚。喋喋多言,而能存者寡矣。恕字用之不尽。不迁怒工夫甚难。惟尝用力者知之,然亦不可不勉。欲寡其过而未能之意,时时不可忘。此实修己之要也。选自《李叔同集》,张竞无
2022年1月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