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宽招待所

有好几年了。每到年末，我都会写一篇文章，纪录这一年的吃喝流水。以前是度日如年，而今是度日如年。心惶惶，如丧家犬。且吃且偷生吧。这算是浮生12记。鹅肝@北京十八茶膳一月2015年1月1日，元旦，在北京交道口板厂胡同的十八茶膳，我带着家里人吃了一顿开年的饭。这里的厨师黄哲留着帅气的小胡子，他旅居日本多年，学做的却是意大利菜。他费心做了一个蔬菜汤，用了差不多十来种蔬菜，也费心做了鹅肝，我的女儿像我一样爱吃肥腻的口感，她喜欢吃鹅肝、海参、羊肉串。那一天天气晴朗得不像话，坐在胡同的餐厅里，阳光照下来，餐厅的珠帘上写着“淡妆浓抹总相宜”，那是一种青绿的色调，看着赏心悦目。我的女儿，脱了外套，在屋里屋外跑，那时候她三岁，梳了两个小辫，跑的时候小辫子上下翻飞，屋子里真是暖和，我一边跟黄哲搭讪，聊茶和酒，聊食材和小店的生意，一边看着孩子红扑扑的笑脸。我拍了一张照片，她正从窗户里朝外面张望，人间离她不远不近，晴空里有大风吹过枝桠。方便面@西班牙二月2015年2月10日，在西班牙，从马德里向北部小城圣巴斯蒂安，下起了雪，而明明出着好大的太阳。真是，好大太阳好大雪，人间何处不消魂。在这之前，我们吃过了许多精致的美食，米其林三星，古堡酒庄的晚宴，风景迷人，美食也迷人，来了不少天了，胃开始有乡愁。到了一家酒庄，80多岁的酒庄庄主请我们吃饭，老人身体棒，饭前还放起了音乐，跳起了舞，跟我同去的姑娘陪着老头一起跳，老头很开心，步伐不乱，眼神里似乎还有少年的光。姑娘跳完舞回来，忽然觉得伤感，她说：“如果不出意外，这是我第一次见到这个老爷爷，也是最后一次见到他。”那天晚上的晚宴也是精彩，开饭前，我忽然闻到一股熟悉的味道，居然是丧心病狂的泡方便面。原来大董师傅偷偷带了私货，他在晚宴之前，叫徒弟悄悄泡了两袋面。我闻风而去，一个高大的身躯正在角落里默默吃面，我凑上去虎口夺食，吃了一大口面，喝了一大口汤，竟然心神摇动，黯然销魂。生腌大闸蟹@汕头潮菜研究所三月2015年3月7日，去了厦门，吃海鲜，一边吃一边思量痛风可能什么时候犯，疼痛就住在我的体内，它总是不声不响地到来。厦门的食家颜菁带着我一路吃，从地沟油小馆到精致餐厅，到后来我们还是觉得没有吃够，于是去了汕头，张新民老师家的潮菜研究所。这不是第一次来，算是熟门熟路，张新民吃饭的时候，手指总会粗壮地在空中摆动，感觉硬硬的。我又一次在这里吃到了“毒药”，毒药是生腌大闸蟹的外号，这是世间唯一无需解药的毒药，因为但愿长醉不愿醒。有时候我暗自思量，如果生命还只有最后一年，因为美食的缘故，我也会选择与张新民做邻居，死也安心了。牛肉锅贴@南京七家湾四月2015年4月26日，在南京。我和陈晓卿刚落地就直奔七家湾吃牛肉锅贴，这家店被《舌尖上的中国》拍摄过之后，名声大噪，原本就生意满满，如今几乎一座难求。我们到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两点多，屋子里还是满当当。面积堪称狭仄，装修可谓破败，铁锅里的锅贴被煎得泛黄，滴着油，不用品尝，只消一看，就觉得香。我和陈晓卿默默走进去，点了菜，锅贴、面条，呼噜噜囫囵吞下，一大口接着一大口，天气已经微热，吃到额头有汗，于是叫了两瓶啤酒，之前的饥肠辘辘被一份质朴的食物慰藉。买单的时候，老板一直在上下打量着我身边这位黑黝黝的汉子，正是他制作的一部美食纪录片叫这家小店名声大噪。他似乎看出了什么，当我们买完单，离开小餐馆，老板跑出来叫住我们，手里拿着一叠零钱说：“你是不是陈晓卿导演？这钱我真不能收，想找个时间感谢您都来不及。”陈晓卿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块乌云，婉拒了老板的好意。我边走边问他：是不是这种感觉挺爽的？我看到他黑暗的脸上浮现出一种狡黠而神秘的笑容。炸酱面@北京上面小厨五月2015年5月21日，北京SOHO尚都的上面小厨。小伟在这里开了一家面馆，他做过影视，做过广告公司，做过互联网医疗，做过医疗美容，内心却一直有一个念想：开一家面馆。我们之前一起去过台湾寻找牛肉面，也一起走遍北京的角落找不错的面条。虽然是一家面馆，他也做得兢兢业业。那天我们喝了一点酒，吃了一碗炸酱面，我觉得这碗面的香味还是有点弱，于是提了几个意见：炸酱里肉的比例要增加，八角的比例要增加，酱炒制之前要蒸一下，最后出锅的时候要加葱油……我说完了也就忘了，过几天再去，发现菜单上的面加了一个新名字：小宽炸酱面。嗯，其实我更想变成东坡肉、胡适一品锅。但是想一下我在各地兰州牛肉面里看着大宽、小宽、二细、韭叶、毛细的时候，我总是觉得，我还有一些兄弟姐妹散落在人间。肝腰合炒@万夏家宴六月2015年6月26日，万夏家的家宴。万夏是个诗人，也是美食家。在家里鼓捣美食，抽雪茄，喝单麦，听古典音乐，抄写金刚经。万夏是四川人，做川菜不在话下。在家里的煤气灶上做肝腰合炒是个技术活，因为这道菜实在是需要急火旺灶，肝腰合炒是按秒数的，只需要七八秒钟，离火出锅。我看到他们厨房有五粮液，万夏说，这都是用来炒菜的。万夏总有美酒在侧，我们吃四川菜，喝一点小酒，微醺最美。吃完饭坐在院子里闲谈，院子里有花有树，有流水有佛像，有猫有狗，我想起万夏的一句诗：仅仅以我腐朽的一面，就足够你享用一生。手把羊肉@北京九十九顶毡房七月2015年7月23日，北京的九十九顶毡房。我们做了一个别开生面的饭局，请来了几位名厨，一起做一顿琳琅满目的饭，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看家本领，至今思念不已的是侯新庆师傅做的鱼头佛跳墙，硕大鱼头，加着种种食材，那种香如同油锤灌顶。晚上自然是吃这里的羊肉，他们从草原连夜运来两只羊，清水煮了，吃手把肉。那夜的羊肉如同天上的月亮般皎洁，温润的香，羊肉的滋味满满，有不少从南方来的人，纷纷赞美这是此生吃过最好的羊肉。是夜，夏风阵阵，吃完羊肉再喝茶，兴之所至，直至深夜，兴尽而归。海鲜@北京国贸79八月8月，北京，国贸79餐厅。这是北京的最高处，须择晴日，暮色四合之际，坐在窗边，看窗外繁华。每当这时，就有一种上帝感，看那些街上车水马龙犹如草芥，高楼大厦犹如萎掉的阳具，那些拥堵的车辆尾灯连缀，也成了一种好看的风景。这里的西班牙厨师很倔，坚持自己的美食理念，倔得有点可爱。他总是能把西班牙的小玩意儿弄出不同的想法，呈现在盘子里。我喜欢这里的海鲜以及牛肉，喜欢这里的面包以及汤，这里有数不清的葡萄酒，侍酒师可以提供不同的配餐选择，还可以出去，走到80楼，哪里有一个空旷且豪华的吸烟室。看着满眼繁华默默地抽一根，这里几乎是北京最匪夷所思的吸烟室（见题图）。旁边有一个看守的老大爷，他一个人坐在旁边，听着收音机，像是孤独衰老的上帝。烤腰子@北京星炭烤串九月9月，我从外地回到北京，第一件事就是去了西直门的星炭烤串吃烤腰子。我热爱肥肠、腰子、下水、鹅肠与卤煮，也热爱松露、鱼子酱、生蚝、葱烧海参与星鳗，可以瞬间上下，无条件切换。这家店是我这一年去过最多次数的烤串。串有大小，最妙的是腰子，大只的整串腰子，表皮有一层烤得酥脆的肥油，一口咬下，就可以感受到一种喷射感。这样的腰子，我最多只能吃两个，还是要趁热。需要搭配上凉啤酒，热心情，漫天的星光，和一碗西红柿疙瘩汤。臭豆腐@杭州胖大姐十月10月10日，在杭州，与一群人上龙井村，满觉陇做桂花糖，每一餐都安排得精致，盛大，但是我最爱的还是和杭州食家眉毛在一起，饭后宵夜，跑到千串屋。这是一家开了许多年的居酒屋，老板叫徐辉，在日本做了许多年，店总是一个日本人，叫什么名字记不得了，只记得他的鼻梁骨有点歪，说是年轻的时候打拳，被一拳弄的。这里有美妙的烤串，我们总是搬一张桌子，坐在户外，喝光了一瓶威士忌，看着店里出入的美女。在这里吃完，往往还要在去胖大姐臭豆腐补充一下，每个城市又都有自己的棋眼，貌似死棋一片，因为有这些小食物的原因，又都扑腾扑腾活过来。臭豆腐，片儿川，居酒屋，都是杭州的棋眼。金枪鱼大腹@北京大德横町十一月11月28日，好运街，大德横町。新开的一家日本料理店。很多年前，我就是大德酒场的熟客，那时老板杨晨刚刚从东京回来，他在日本八年，一个北京的胖子沾染了日本职人的习气，做就做最好的，食材不新鲜不做，手艺不精通不做，拉面觉得做不好，也不做，海胆没有新鲜的货，也不做。一家小店就是靠着一点点坚持慢慢热闹。我们坐在这里吃寿司，金枪鱼大腹，这是考验食材的玩意儿，入口需要温润，滑腻，无渣，清净，要像一个16岁的姑娘，像清晨的鱼肚白，以及潮水轻轻拍打脚面。在冬天，没有一杯清酒总觉得有些不对，这里有很实惠的獭祭，且喝且偷欢吧。白松露@北京大董十二月2015年12月6日，大董秋冬季新材发布品鉴会。如果说每一次美食的极致体验都像是一次赌博，那毫无疑问，这一顿是一掷千金的豪赌。这次主题是中国水墨意境，讲究黑白灰红，以这四种色调为主色调，搭配天下奇材，成就一餐妙膳。黑白松露是主角，为了白松露，他们一行人专门去了意大利的阿尔巴，拍卖了一颗硕大的白松露。在那天，白松露挥挥洒洒如雪，大董连做数场，一撑到底，各地名流，齐聚大董。恍惚中，这算是盛世，恍惚中，这些飘飘洒洒的盛宴如一根钉子，已经慢慢楔入历史的册页。（图片来源：作者、互联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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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年12月3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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