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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我写了一篇《为上海文峰的浩哥说几句公道话》,有这么一段话:“浩哥在企业内部受到那种夸张的吹捧,就好比一个村长家办酒席,前来道贺的乡亲对主人说一些过分的吹捧话,村长本人很受用。而稍有见识和文墨的人听来,觉得低俗,媚俗,令人发噱,如此而已。其实懂文墨、有见识的读书人为生计又何尝不拍马?”上海文峰在经营中是否存在违法行为,该受何种处罚,我在这篇文章已论述过,此不赘述,想从“谀媚文化”多说几句。中国长期是一个儒表法里的社会,无论大共同体还是小共同体,以礼法来维持差序格局。尊卑分明、等级森严,必然导致阿谀谄媚是常态,僭越逾制乃大罪。人生活在现实社会中,为了生计向上司、尊长或有钱人说一些阿谀奉承的话,我觉得只要不坑害别人,就没什么可指责的。我这人从小不善于说谄媚的话讨好别人,在学校时对老师如此,在职场对上司如此,故年过半百一事无成,但我对身边那些善谀的人,能充分理解,只是不喜欢和这样的人交朋友。所以上海文峰的“彩虹屁”出来后,对一些官媒和自媒体的口诛笔伐我看不惯。大伙儿在网上对上海文峰和陈浩如咸亨酒店的食客肆意嘲讽孔乙己那么欢乐,一是因为浩哥没有足够大的权力加持,他若是有个实权部门的部级官员做靠山,你们谁敢?二是他挣的钱也不是足够的多,如果像马斯克、乔布斯那样,他吹再大的牛掰,大多数人以为实至名归。三是上海文峰的“马屁文化”是在太恶俗,太不上层次,太作妖了。如果像阿里巴巴的员工对马老师那种称颂,或许会被解读为企业家的人格魅力使然。中国拍马屁的文化源远流长,拍得好的便成为佳话。《春秋·僖公二十八年》载:“天王狩于河阳。”《左传》:“是会也,晋侯召王,以诸侯见,且使王狩。仲尼曰:以臣召君。”晋国国君在河阳召见了周天子,这是上下颠倒,乱了礼法,故夫子以曲笔讳之曰“狩”,说周天子是去河阳打猎。孔子这样做是为了维护君君臣臣的秩序,但后世写史著文者把这类曲笔变成高妙的拍马匹技巧。如1900年慈禧太后和光绪帝因联军入京逃到西安,当时公私文牍皆称为“两宫西狩”。从《诗经》开始,中国拍马屁的诗文可谓汗牛充栋。王维写唐明皇上朝的威仪:“绛帻鸡人报晓筹,尚衣方进翠云裘。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李白在《与韩荆州书》中曰:“白闻天下谈士相聚而言曰:‘生不用封万户侯,但愿一识韩荆州。’”我以为这是高明的“彩虹屁”,如果真的在封万户侯与结识韩朝宗中二选一,李白等士人会作何种选择?他们想结识韩朝宗就是巴望得到韩大人的举荐做官嘛。我为什么由上海文峰的“彩虹屁”联想到乡间酒席呢?在我少年时随父母参加乡间嫁女、娶亲、做寿、新屋上梁等红喜事,总会有一道程序,由亲友里有威望的人在宴席间站立祝词,就是说奉承话呗。这个角色说容易也容易,说难也难。说它容易,反正尽拣好的话说,就能对付过去。说它难,是因为好的祝词要符合主人的身份和社会地位,要有点文雅的味道,主人和众客人听起来都舒服。如果说得太粗俗,太肉麻,不但令有识者耻笑,还会得罪人。比如一个在村里情况家境的人家办喜宴,致祝词的非露骨地说这家全村最富,儿女最有出息,席上准有好几位同村人不高兴。善颂善祷确实是一门本事,操练好殊为不易。新屋上梁,工匠和围观的乡亲要唱诵祝贺的韵语,谁说得多说得好,主人会感谢他,众人对其刮目相看。这一风俗在《诗经》中有记载。《大雅·灵台》曰:“经始灵台,经之营之。庶民攻之,不日成之。经始勿亟,庶民子来。王在灵囿,麀鹿攸伏。麀鹿濯濯,白鸟翯翯。王在灵沼,于牣鱼跃。”描写的是周文王以德服人,建造灵台宫殿时,庶民自愿前来做工,很快就建好了。文王在宫殿、园林群里优哉游哉,一副太平景象。《小雅.斯干》是一篇优美的新宅落成的祝词。一开始写宫室处在美丽风景之中:“秩秩斯干,幽幽南山。如竹苞矣,如松茂矣。如竹苞矣,如松茂矣。”然后夸主人家兄弟和睦,继承祖德,齐心协力建宫室:“兄及弟矣,式相好矣,无相犹矣。似续妣祖,筑室百堵,西南其户。”中间有一段描写所建的宫室巍峨壮阔:“如跂斯翼,如矢斯棘,如鸟斯革,如翚斯飞,君子攸跻。”最后两章祝贺主人多生子女,且所生的子女健康成长,无灾无难,长大后有出息:“乃生男子,载寝之床。载衣之裳,载弄之璋。其泣喤喤,朱芾斯皇,室家君王。乃生女子,载寝之地。载衣之裼,载弄之瓦。无非无仪,唯酒食是议,无父母诒罹。”这种新屋落成的祝贺套路一直传到今天,只是有雅俗的区别。乡间建房子,来祝贺的大多是没什么文化的工匠和乡亲,祝词无非是押韵的大白话,如说“墙壁修得溜溜光,儿孙世代坐朝堂”之类——对绝大多数农民来说,几乎没有可能性,但吉祥话夸张一点无所谓。但若太夸张,以至于“政治不正确”,就有风险了。湘中流传一个故事。同治四年湘乡荷叶塘(今属双峰县)曾国藩的侯府开工,前一年湘军攻占南京,曾国藩、曾国荃兄弟分别封侯与伯,当时曾国藩任大学士、两江总督,总揽东南四省军务,曾家此时达到烈火烹油之势。宅邸(即现在的“富厚堂”)落成后,按风俗要唱上梁歌。一位学徒愣头愣脑,说了句:“堂屋门那么宽,是好抬柩出丧吗?”他不明白按侯爷府邸的规制,大门必须超过寻常人家的高度和宽度。侯爷家新屋落成,说这么触霉头的话,实在大煞风景。有位老师傅经验丰富,马上接过话头圆了过去:“门宽好出丧,千年丧一个,万年葬一双。”曾家主事者很是高兴。可另外一个唱颂词的马屁拍过了,他唱道:“两江总督太细哩,要到南京做皇帝。”这两句话让曾府的人大为紧张,如果传到北京老佛爷的耳朵里,那还得了?幸亏当时没有录像,如果像今天被网友录视频发到网上,那曾国藩一万张嘴也解释不清呀。在我看来,上海文峰的员工吹捧浩哥的“彩虹屁”,和湘乡荷叶塘的乡亲给侯府新宅子唱上梁歌一样,囿于文化水平和见识,显得土气,过于夸张,也没有起码的政治意识。这在湖南那种乡土文化中,很正常,乡亲们听了,不觉得有什么“作妖”。有些拍马屁技巧高明的文雅之士看来,这是给主人惹祸的“高级黑”。因微信修改规则,请各位朋友点击文末“在看”或“赞”,方能下次收到本公号的群发。若将本公号设为星标,那再好不过了。】精彩回顾我为什么不赞成郭嵩焘见识超过曾左的说法——兼答孟泽兄郭嵩焘的见识远超曾国藩、左宗棠吗?鲁迅也有过「不能写,无从写」的困境老蒋的座机长衣复恩,说大实话惹大祸梦兰州,念兰州